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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街秘闻放学后的小巷 作者:钟声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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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夸张点,这是商业街,说得再夸张点,这是商圈,是巷中心。整个巷子最为繁华的路段,承接巷头和巷尾,最为中心的地区。听说在大城市,人们漫步在灯火通明、霓虹闪烁的江边,看着附近的繁华,享受城市的美好。就像放学后,总是不舍得离开巷子,钻进一家小店肆意挥霍口袋里的五元大钞,直到吃零食到半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的学生。 近水楼台先得月。离校门口最近的小店永远是最火爆的店面,一到放学,第一个被挤满的就是这家店。小店就是小店,学生在那家店买了那么多零食,却谁也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经营小店的是一个中年阿姨,孩子以及年轻的老师总是亲切地叫她阿姨。这家店主经营塑料袋封装的小零食,五毛是普通装,一元是豪华装。更有廉价款的小零食,一毛钱一口的量,小孩子能吃好久好久。店里更有许多漂亮的水笔、铅笔、笔记本、贴画,总能招来女孩子们的喜爱。姑且称这家店为“商品店”好了。 为了抢占市场商家绞尽了脑汁,离得越近,优势越大。但是最近的店面已经被承包,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第二靠近学校的店面——实际上这根本算不上是店面,只是店家与店家中间的隔口,没有天花板,只有一段阶梯,上去后就是小店,为争先机,竟然放弃店的形式,只保留店的核心。店主是一名秃头老爷爷,在阶梯上摆上一张长桌,像是算命的摊位一样,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这么一家“店”,强行成了第二靠近学校的小店,把原第二家小店挤到了第三家。为了让顾客享受消费的乐趣,利用了人性最底层的弱点,一种新兴的产业就诞生了——抽奖。不同于真正意义上的彩票,而是一张小小的奖券,五毛钱一张,五块钱十五张,这样的销售策略对小学生——特别是男生来说屡试不爽,也有砸金蛋等项目可供游玩。抽奖正是这家店的主营项目,所以就叫这家没有门面和天花板的小店“抽奖店”吧。 民以食为天,那些被父母打骂也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嘴巴的人,还有减肥中控制不住自己的人,以及无数嘴馋的小学生聚集在这个巷子里。食品行业无疑是最盈利的。但是封装的食品早就无味,吃到嘴里味同嚼蜡,毫无温度的食物是无法满足成长期孩子的胃的。正当这些孩子饥肠辘辘之时,最能吸引他们的,就是从那家店里飘来的浓厚的醇香。巨大的深铁锅里面咕嘟咕嘟冒泡,火红的汤汁裹挟着鱼丸、牛丸、蟹柳等食品。旁边铁板上的油滋滋作响,年糕早已焦黄。一元一根年糕,涂上自制的甜辣酱,再花一块钱买上两根蟹柳一个牛丸,极尽奢华。带上两个挚友,买上一碗——这一碗碗香辣关东煮见证了无数的友情。男孩子总是在吃完关东煮后,作干杯状,好像这最后的汁水就是他们友谊的结晶。二话不说,把碗里最后的汤汁喝尽,就差一句“都在汤里”了。另有受女生欢迎的奶茶可供选择。这家店,由一个头发乌黑的奶奶和一个大腹便便的爷爷共同经营,他们的家就在店的二楼。这便是离学校第三近的“小吃店”。 商业街,虽还有其他店面,却唯这三家风头正盛,三足鼎立。 时值我在五年级的六月,即将放假的欢快气氛很快就在学校传遍,但是天气却很阴沉,那是雨季即将到来的信号。天空隐隐作响,窗外一片昏沉,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学校多媒体教学的大楼已经被慢慢改成老年大学的活动场所。这让多数学生很难接受,不满与假期前的欢愉交织,让同学们既没法好好庆祝假期,也没法为学校被夺走之事愤慨。 就在这种叫苦不得、欢庆不成之时,学校发起了一项针对“万柳井校区来年是否搬到新校区”的投票。学校计划以个人为单位,不管学生还是老师,每个人都只能投出一张票,再由学校统计,得票多的那一方为多数派,听从多数派意见。 因为这个学年已经期末,所以不打算采用六年级应届毕业生的意见,而是征询五年级和四年级的意见。 先是五年级的看法,多数同学都不想搬到新的校区,在这里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不想太过折腾。但是也有同学想到新的校区体验一下。造成这种分歧的主要原因是家庭住址是否更靠近现在的校区。像是夜月,家就在学校巷子的尾部,一定是反对搬校区这一派的,但是欧阳的家离新校区更近,就自然而然地支持搬到新校区。而我家离两个校区的距离相当,所以我的票左右摇摆不定。 四年级的学生对搬新校区兴趣更大,对他们来说还有两年在校时间,并且在五年级毕业之后他们将独自生活在这个破烂的校区内,与之作伴的只有老爷爷老奶奶,恐怕有些乏味。 支持搬校派和反对派形成对立,双方针锋相对。 投票那一天如约而至,当天学校里的气氛沉重不已,似乎各方都在钩心斗角。有传言,四年级一班的班长非常激进,她不仅在不停地劝说自己班级的同学积极参与投同意票,还游说了四年级二班的班长。四年级二班的班长在她的劝说下,也加入了同意派——一班之长的选择往往会牵动很多普通同学的选择。那些本来投什么都无所谓的人,看到班长的选择就会随波逐流。 情况对反对搬走派非常不利。 在班主任的见证下,学生们把写下自己意见的纸条一个接着一个塞入了红色的投票箱。投票箱暂且放置于老师的办公室。等到放学时,班主任再将票汇集到一个大箱子里,于第二天的家长会,公开唱票。 说到家长会,其实这次家长会本来是讨论期末的事宜,但是期末考试已经被投票的事情抢了风头。家长对投票也十分关心,于是原本的期末家长会就变成了唱票大会。可能有少数的家长不同意让孩子们参与决策这种大事,更有家长认为,既然要民主投票,就应该用家长的意见,让家长投票。孩子毕竟还是孩子,没有做出决定的能力。 这一说法只是零星存在,多数家长还是支持孩子参加这种投票活动。另外,校长也明言,这种事情总得让孩子经历一次,有助于培养孩子们的责任感,让他们知道,投票者在获得投票的权益时,也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听到这种说法,我对校方隐瞒我们好久的“老年大学”事件的那一丝愤怒也消解了不少。 当日,我负责把投票箱送到班主任的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我把箱子放在老师桌上。此时已经有好几个箱子都放在了办公室里,我数了数,加上我的箱子已经有了六个,也就是说,还有最后一个班没有把箱子带来。 刚完事,门口便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抱着箱子进了办公室。女孩个子不高,头完全被箱子挡住,她只能歪过脖子从箱子的侧面注视前面的道路,但还是差点被绊倒,我连忙上去扶了她一把。她道了声谢。 “我帮你吧。”不愧是我,展现出了优雅的绅士风度。 “不……不用了……” “没事。”我从她手里接过那个箱子,谁知道她又把箱子抢了回去。 “怎么了?”我有些不解。 “不用你帮忙。”她冷冷地说,接着把箱子放在了自己班主任的桌子上。等她放下箱子我才认出来,这个女孩是四年(1)班的班长。 “你是四年(1)班的班长吧?” “你认识我?”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声名在外啊,班长大人。” “哦?什么声名?” 该怎么和她说呢,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我摇摇头:“没什么。”说完转身就要走。 “站住!”身后的她一声喝令,吓了我一跳。 “又怎么了?” “你很可疑,你是来干吗的?” “我?我是……来送箱子的啊。” 她狐疑地打量我:“现在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你不会是来做什么苟且之事的吧?” “什……什么苟且之事啊?” “比如,”她转过身,拍了拍红色的投票箱,“对这个动了歪脑筋。” “没有啊,我真的是来送箱子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你?”一直被质问,我感到有些生气。 “你不是来做坏事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名字?” “你这是什么道理,你要是校长我就告诉你了,问题你就是一个四年级的学生,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哼了一声说:“好……那我问你,你投了什么票?” “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是复读机吗?只会这一句话。” “废话,和你没什么好聊的。”说完我转身就走。女孩想要跟上我,但是很快就被我甩在身后。我躲到楼道里,平复了一下心情。心里暗想,现在的班长真不得了,感觉官威不浅啊。 第二天,家长会当日,在校园里出现了一种谣言:有人趁着老师们都不在办公室,偷偷潜入其中对投票箱动了手脚,并且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反对派。之所以知道这是谣言,因为我就是那个“潜入者”,这个四年级一班的班长真是杀人诛心,造谣我对箱子动了手脚不说,竟然还称此人是“反对派”,对反对派造成了风评上的压制,就算反对派最后占多数,投票结果也不会令人信服。 乌云中银蛇游动,雷点轰鸣。 因为要开家长会,所以提前一个小时放学,但是天色阴沉。我站在校门口,叹了一口气,想着明天怎么向班主任解释投票箱的事,走出了校门。 “喂。”肩膀上传来触感。 回头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斜刘海、及肩中发、爽朗的笑容、眼睛大得不像话。嘴上涂着淡淡的红色口红,脸色红润的溪溪姐穿着简易的毛线外套和牛仔裤,正站在我的身后。 溪溪姐是我的邻居,现在是一名大学生,在旁边的大学上什么应用数学专业。 “溪溪姐,你来给你小孩开家长会啊。”我僵硬地笑道。 “是啊,给我儿子开会。”她的眼睛弯成一条缝。 “是吗,那我不打扰了,溪溪姐再见。” “站住!”这是我这两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我看起来那么老吗?像有孩子的人?” 我点了点头。 我的头上挨了一巴掌:“别废话,我是来帮朋友的,学校教室在哪儿?” 我摸着刚刚被打的地方:“这次是唱票大会,不用去教室,去那栋楼的多媒体大厅就可以。”我指着“老年大学”的那栋楼。今天老年大学也因为要开家长会的缘故停课,空出来的大厅用来召开唱票大会。 “知道了。” 我转身就要跑,后背又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戳了一下:“哎,你别跑远,一会儿一起回家。” “为什么要等你,我先走了。” 突然雷声大作,雨水倾盆而下,她把手上那个坚硬的东西——雨伞,在我面前挥了挥:“你走不了,让你等我是为了你好,没带伞吧?” “啧。”我故意别过脸去。 “什么态度,我是好意哎,你就去那家关东煮的店等我吧。” 我冒着雨跑到了关东煮的小吃店。 雨下,我不禁回想起了被江溪溪这个女人控制的恐惧。 第一次看见她,是在我小时候。外表漂亮,作为一个邻家大姐姐的她本应该是温柔体贴的性格,对隔壁家的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游玩对象。最开始我还愿意亲切地叫她溪溪姐姐。直到第一次被溪溪姐正义的铁拳制裁。我本是撒娇胡闹,自以为孩子可以为所欲为所以要去她家玩她的游戏机,谁知道被她拒绝,我一气之下向溪溪姐的母亲告状,她听了后擅自把溪溪姐的游戏机借给了我,还回去臭骂了溪溪姐一顿。第二天,我归还游戏机的时候,溪溪姐微笑着拿回了游戏机,谁知道当时她是笑里藏刀,在母亲面前故作镇定。 一旦离开了她妈妈的视线,我就被一阵狂揍,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对溪溪姐胡搅蛮缠。仅如此的话她还不是什么值得畏惧的对象,只要不再招惹她就行,但是她又很愿意主动找我来玩,闹得我不得安宁。 和邻居的孩子们玩捉迷藏的时候,她负责做鬼抓人。不论我们躲藏的地方多么隐蔽,她都能在五分钟之内全部找到。有一次我偷偷躲在了自己的家里,这是犯规的行为,因为做鬼的人是不能轻易出入别人家的,这等于是一个无敌的场所,但躲在自己家的人都会被唾弃,视为懦夫。 出此下策我也别无办法,不用点阴招是战胜不了这个女魔头的。 那一次,我是第一个被找出来的,并且又被暴打一顿。 在其他益智类游戏上,她仗着年长,智力开发得比我们更早,制压我们,小区的孩子毫无还手之力。体力游戏上,她又是较早发育的女性,又一次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这么说吧,这个人,玩什么都玩不过她。 听到她要去上大学的消息,我暗自松了口气,谁知道她竟然就在本城上了大学…… 雨水滴落在小吃店的雨棚上,顺着发响的雨棚边缘落下。我钻进了棚子里。店家的奶奶见我来了,笑脸相迎:“来啦,吃点什么?” 我进入小吃店的店内。 总是在这里消费,我成了熟客,虽然奶奶可能叫不出我的名字,但是却认得我这张面孔。 “一块钱蟹棒、一块钱牛丸。”我把两块钱扔到店里收钱的小盒子里,进了店。 店里有两张顺着墙壁而放的长条桌子,并不宽,但是能够容得下一个人吃东西,来这的人都是并肩而坐。每张长条桌子下面放着四五个板凳。靠左边的桌子旁,坐着三个女孩。她们从桌上的便利贴上撕下一张,然后写了些什么。分享着自己写的东西,另外两个女孩看到后害羞地笑出了声,然后也拿出笔在便利贴上写了些字。最后,她们把这张便利贴贴在了墙上。 那面墙上,有着数不清的便利贴,有些已经因为受潮发卷,但是还都贴在那,上面总是写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话,像是暗语一样。有人写了两个字母,中间画了一颗爱心,有人写了某人来此一游…… 我选了靠右边的桌子坐下,身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起初还没看清,坐下后才认出来是第一家店——商品店的阿姨。 她先是抱怨地和奶奶说了些什么现在的小学生,手脚越来越不干净,店里又丢了些东西。奶奶则安慰着说,这些学生大多是好孩子,只是有几个没教育好的,以后也会改的,然后又问她丢了些什么。她摆了一下手,说道:“最近就丢了一支钢笔,是蓝黑色的,上面镶着金边。” 两人又这样简单聊了几句,随后阿姨起身,和奶奶说:“姐,我得走了,会马上就开始了。借把伞成吗,开完会还你。” “行啊。”奶奶去一边找雨伞。 开会?我不自觉地开了口:“阿姨,刚刚路过你家店的时候看到没开门啊。” 阿姨低头看了看我,她说:“是啊,今天不是开会吗?” “开会?阿姨孩子也在我们学校上学啊?” “是啊。”她有些不耐烦地说。 奶奶找到了雨伞,把伞借给阿姨,阿姨便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注意到了她头上的蓝色发饰,看起来和她的年龄格格不入。不知道是不是看走了眼,我揉了揉眼,再睁眼的时候,阿姨已经离开了我的视线。 轻叹一口气,不一会儿,食物被送上了桌。一口温暖烫舌的牛丸,Q弹的肉糜随着喉咙吞下,再啜饮一口汤底,胃部瞬间温暖起来。这股暖流和身上的寒冷形成了对照,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头发和衣服因为雨水的关系已经完全湿漉,即使现在正是夏天,雨天被淋湿也是会感到寒意。奶奶不知道又从哪里拿来一条白色毛巾,递给我说道:“擦擦吧,别感冒了。” “谢谢!”我接过毛巾,擦干了头发,“爷爷今天不在啊?” “是啊,去朋友家玩了。”说完,她又端了杯热水给我。 吃了温暖的食物,又喝了热水,身子已经暖和了,额头上还因为辛辣的汤汁流了些汗。我手托着头,望着门外。奶奶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也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雨。 除了耳边女孩们的嬉笑声,就只有雨滴落在各种物体上的奇怪奏鸣曲。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浑然不觉。醒来的时候,那些坐在旁边桌子的女孩已经离开,我的身上披着一个小毯子。门外的天色已经昏暗,雨声依旧淅沥。心里感到一丝的压抑和焦急,我赶忙看了眼手表,并没有过太久,唱票大会开始才不到一个钟头。 “你醒啦。”奶奶把毯子从我身上拿下。 “啊,不好意思睡了过去。我在等人,不妨碍吧?” “没事,这个点已经不太有孩子来了。” 她把毯子叠好,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在我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奶奶缓缓开了口:“会变成什么样呢?” “什么?” “我是说投票。” “奶奶也在关注我们学校的投票?” 奶奶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当然啦。你投了什么票啊?” “我投了一张白纸。” “为什么不参加投票呢?” “为什么……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啊。搬走或者不搬走对我而言都一样,从家到学校的距离没有变化。” “这样啊,我们老两口其实不希望学校搬走。” “为什么呢?” 奶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把手放在膝盖的毯子上。外面雨声不停,她搓了搓手指上的老茧,缓缓地说:“以前啊,看见你们这些小孩子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烦。特别是孩子一多,很难管。大家往店里一扎堆,我就生怕孩子把什么东西碰坏了,更害怕孩子在店里受伤。 “但是一年一年地过去了,渐渐也习惯了。慢慢地,我也试着记住你们这些孩子的脸了。不过,孩子们都会长大,都会离开。那些熟记的面庞终究会消失。孩子们一拨换一拨,而我们一直在这。 “对我们而言,孩子们的脸就永远停在这个年纪了。圆嘟嘟的,粉嫩的脸庞……其实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吧,有一个小姑娘,大概二十岁左右,来我这买吃的。她有些奇怪,看到我就一直笑。等付钱的时候,她笑着说:‘阿姨,是我啊!’我看着她漂亮的脸蛋,怎么也想不起来见过她。她又说自己以前经常来我家买东西吃,一问才知道,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人的脑子啊,真是奇怪,第一眼怎么都认不出来的脸啊,听她这么一说,我又有印象了。但是,还是那张粉嘟嘟的小脸。那张小肉脸渐渐和面前的这张漂亮的脸蛋重合了。 “那天她和我聊了一会儿,聊的净是一些我记不得的事情,不过她笑得很开心。我那时候才想到,对我们来说,孩子们一直在变,但是对孩子们来说,我们一直在这里一直没有变过。我记不得你们的脸、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但是对你们来说,我们一直在这里,是你们回忆的一部分。 “所以要说起来,我确实不想让你们搬走……因为……”她吞了口口水,停住了。 “因为我们走了店说不定就开不下去了?” “哈哈!”奶奶被逗笑了,我也跟着一起笑,“确实啊,你们走了,这整条巷子人流少了一半,可能真的开不下去了。” “不会的,奶奶的关东煮那么好吃。” “谢谢啦。”奶奶和蔼地笑道。 “好!为了庆祝奶奶家的关东煮,我打算把这次的最佳店铺的票投给你们家!” “说到这件事……” 奶奶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声:“阿姨,给我来两块钱鱼丸!” 阿姨应了声,起身走到门口,脸上突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又转为了笑容:“是你啊!又来了。” “是啊,帮朋友家小孩开家长会。” 从门口走来的,是江溪溪。 她随意地坐在了我的身边:“久等了!” “你就是那个来找回忆的人啊!”我惊讶地说。 “什么找回忆?”她歪了歪头。 “不……没什么……” “怪里怪气的。” 奶奶也过来,问道:“你们认识啊?” 溪溪姐对着奶奶笑着:“是啊。” “真是巧了。”说完奶奶就去准备鱼丸了。 “哎,”我用肘关节碰了碰溪溪姐的肩膀,“怎么样啊,唱票。”“哦,说起这个啊,你们学校不得了了!” “不……不得了了……难道是平票了?” “哪有这么戏剧化的事情?你以为看综艺呢。其实啊,是今天打开总投票箱发现,里面的票全部都不见了。” “不见了?” “是啊,唱票大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还开了那么久?” “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搬了校区之后小升初的校区也会变,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已经在以‘会搬走’为前提考虑问题了吗?” “是啊,”鱼丸端上来,溪溪姐把一颗鱼丸丢到嘴里,“你不知道吗,据说那个四年级(1)班百分之九十都明确表示同意哦。你们班呢?” “我们班,应该五五开吧。” “对,大部分班级都是五五,不会差太大,但只有这个班同意的人特别多,所以你们肯定是要搬走了。” “不过这次投票应该不作数吧。” “没错,明天应该会重新投。到时候监管措施应该会更严厉一些,听说有家长在建议新的投票规则。” “好吧……” “哎……”溪溪姐有些无奈地用手扶着太阳穴,望着天花板,“你们搬走了之后,这家店怎么办呢?” “你要是那么喜欢这家店,就给这家店投票呗。” “票?什么票?这家店也开启了搬走与否的投票吗?” “不是……是最受欢迎店铺的投票。” “那是什么,以前都没听说过。”溪溪姐来了兴趣,双手趴在桌子上,眼睛闪闪发光。 “也是这几年才出现的,其实就是这附近的居民在网络上建立了一个网站,有关于这条巷子所有商家的信息,每个学期都会举行一次投票,一个IP只能投一次,得票最多的就是最受欢迎店铺。” “听起来好有趣,最近几次的第一都是谁?” “以前的话,是那家时代书店。最近一段时间,第一是我们学校最近的那家商品店,就是你过来路上看见关门的那家,这家第二,偶尔会有轮换,这家当第一,那家第二。但是自从旁边那家抽奖店开张后,就一举夺得了第一,这家店就在第二第三之间徘徊了。” “那谁是最不受欢迎的呢?” 我翻着白眼,叹气道:“你怎么在意这么残忍的事情,真是恶趣味。” “是哪一家?” “是时代书店啦。” “啊?又是时代书店?不可能吧,之前明明还排在第一,我觉得那家书店很好啊,服务态度也好,价格也实惠。更何况还有很多奇怪有趣的藏书,我昨天才去逛的。” “哎……这件事,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毕竟只是网络评价,听说是有人买水军故意刷恶评……” “太过分了!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摇摇头:“不清楚。但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如果是为了争取名次而做了这种事情,那么应该不只有一个受害者,所有排名靠前的都有可能会被水军刷差评。但是只有时代书店一家店受到差评,所以很多人觉得,这不是水军的损招,而是真的有很多人对时代书店不满。” “这不是胡说吗,那家店怎么可能那么招人恨!我得投票支持一下书店!”感觉下一秒溪溪姐就要跳起身,暴打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一顿。 “话说回来,你不是要投这家店的票吗?” “我决定都投!” “一个人只能投一票。” “那我就注册两个账号在不同的IP下投,不,注册更多账号投更多票!” “那你不也成水军了吗?” “只有魔法能够打败魔法,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吗?” 正当我和溪溪姐争执的时候,奶奶走到我们身边开了口:“对了,刚刚就想说来着,你们正好在谈论这件事,”她坐到了我们对面的桌子旁,“其实这次,我会退出评选。” “啊?为什么啊?” 奶奶缓缓地坐下,摆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啦,刚刚和小方——就是你们学校门口那家店的老板聊了聊。她说,如果宿周小学真的要变成老年大学的话,我们这些卖小玩意的可能过不下去……既然都过不下去,还麻烦大家为我们投票,虽然很感谢投票的孩子们,但总觉得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我和溪溪姐对视了一眼,沉默了。我不太擅长安慰人,更何况是年迈的人。 “没事的阿姨,肯定不会的,不会搬走的啦。”溪溪姐咧开嘴笑着,温柔地说。 “哎呀,说的也是,真是抱歉和你们说了这些。好啦,作为补偿就请你们一人一杯奶茶。”说完,奶奶擦了擦脸,自顾自地转身去准备奶茶了。 我想客气地拒绝,没想到溪溪姐却爽朗地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我知道,关键的不是这次的投票。这次的投票只不过是让命运提前发生了。就算我们今年不搬走,明年……后年,这所小学还是会不复存在。宿周小学会消失,它会以一个新的名字出现在另一个校区。在这条巷子里的,将会是宿周老年大学。 老年人会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铅笔,会喜欢有些幼稚的抽奖,会喜欢这辣辣的关东煮吗?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门外的雨好像更大了,吵得恼人。 奶茶做好了,雨没有减小的趋势。寒风突然地灌入,我打了个寒战,手里的奶茶滚烫的触感在冰冷的手指上留下短暂的温暖。很快就被烫到,于是把奶茶换到另一个手里,温暖——滚烫——温暖,如此反复。 享受温暖在口舌中,顺着喉咙流入腹中。雨水所带来的寒意仿佛被温暖的奶茶阻挡,无法侵入,我又喝下一口。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之前从这里借伞的商品店的阿姨。 “姐,谢谢啦,把伞还你。”她笑嘻嘻地说,一只手里打着自己的伞,另一只手里提溜着的伞,是从这里借走的。 “啊,行,你就放那儿吧,”奶奶随手指了一块空地,“开这么久啊?” “哎呀,不是啦。早就开完了,我这不是先回店开下张,结果一忙就把伞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没事儿。”奶奶轻快地说。 “那我走了啊……” “等一下,姐姐你们家的店会参加这次的最佳店铺评选吗?”溪溪姐突然发问。 像是被戳中了软肋一样,阿姨的脸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捂住嘴,不自然地说:“叫什么姐姐啊,嘴真甜,参加不参加……现在还没定呢……” “是吗……” 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呀,姐,要是没什么事,我可就走了啊。”奶奶还没回话,阿姨就一溜烟地跑了。 溪溪姐一边把吸管放到嘴里,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明明和她聊过后,阿姨不打算参加评选了,她自己倒是支支吾吾的,真奇怪。” “她啊,肯定是好胜心强啊。她那个女儿和她一个样,倔得很,不会轻易放弃的。”奶奶说。 “刚刚你说开会,她的女儿也是这个小学的学生吗?” “是啊,还是个班长呢。” 我插嘴,半开玩笑地说道:“不会是四年级(1)班的吧?” “好像是的。”奶奶回答。 我吓了一跳,但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种巧合也算不上什么,于是接着说:“那她女儿超激进的,说服了自己班级和(2)班大多数人跟自己投同意票。” “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用了,因为票全部都被偷走了。”溪溪姐嚼着珍珠,含糊不清地说。 “偷走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再投一次结果也不会变……” 溪溪姐邪魅一笑:“那可说不定,走吧。”她站了起来拿起雨伞。 “回家了?” “在那之前,去旁边的抽奖店玩一把,刚刚路过的时候我就很有兴趣了!” 和奶奶告别,我们出了店。 因为下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周边的人缓缓散尽,学生不必说早就回家,家长也已经离开。这个时候,抽奖店已经没有剩下太多可以选择的奖券了。见到我们走来,抽奖店的老爷爷笑脸相迎:“想玩点什么?” 溪溪姐把桌面上的抽奖玩具全部打量了一番,桌面上乱而有序地摆放着各色抽奖用具,用五颜六色的花纹装饰的小玩意,有最朴实的小奖券,奖券双层用纸,从中间撕开就能看到是否中奖,也有像是刮刮乐一样的彩票,需要用硬币刮开灰色涂层查看奖品,其中最醒目的,是桌上的三个金色的蛋。 她随手一指,选中了这三个金蛋。 “这个的话,三块可以砸一颗金蛋,有一颗是中奖蛋。中奖的金蛋里面会有五块钱的硬币。”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正好有三块钱。我把三块钱掏出来放在桌面上,望着面前三个金蛋,问道:“这里面肯定有奖吗?” “这个当然。” “我来看看啊……”溪溪姐靠近了看了看,但是看不穿金色的蛋壳。正当她打算拿手去触摸金蛋的时候,被爷爷阻止了:“哎!哎!别碰啊。” “怎么了?” “这个蛋里面装的是硬币,你一碰根据重量就能知道到底有没有硬币了。只能选,然后用这个小锤子砸开。”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红色的木头锤子。 我接过锤子,他把钱收走。 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溪溪姐弯着腰,双手在胸前紧握,鼓励我:“加油,选好了吗?” “不是你要玩吗?为什么我付钱来选?” “中的钱也给你,别抱怨了!加油!” “我……我选这个……”我指着左手第一个金蛋。 “这么快吗?你不再想想?”溪溪姐看热闹不嫌事大。 “就这个,选什么都一样,三分之一。” 我高高地举起锤子,手不知道为什么微微发抖。再见了我的三块钱,能够买多少个牛肉丸,多少个蟹棒啊,竟然把钱花在这种地方! “等一下!”大叔突然喊道。 “怎么了?” “也没什么,但是你们估计是今天的最后一批客人了,这个金蛋在你们之后也不会有别人玩了,所以算我乐善好施,给你们开个后门吧!” “直接给我们五块钱?” “怎么可能!但是可以增加你们获奖的概率。给我。”他伸出手。 “什么?” “你手上的锤子啊,给我。” 我把锤子递了过去,他把中间的那颗金蛋砸碎,里面什么都没有。 “已经帮你们去掉一个错误答案了,二分之一。你们是继续选择这颗,还是另一颗呢?”说着他把锤子交给茜茜姐。 “等等……我们讨论一下!”我把溪溪姐拉过来,两个人背过身,“溪溪姐,这其中是不是有诈啊!” “怎么说?” “为什么突然说什么乐善好施,要知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啊!资本家的唯一目的就是逐利!” “你的意思是什么?”溪溪姐皱了皱眉。 “肯定是我抽中了,他才弄什么去掉一个错误答案迷惑我,想让我换一个蛋砸!” “你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换了,就选刚刚的靠左第一颗蛋。” 溪溪姐皱眉沉思片刻,一只手拿着锤子,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没关系,即使不换概率还是二分之一!”我笑着回过头,“我们还选这个……”我正指着最开始选的左边第一颗蛋。 说时迟那时快,我注意到的时候,鸟鸣和时间一起停止,像是慢动作一样,溪溪姐已然高高举起锤子,从上方落下,而它的目标,很明显是靠右边的金蛋。我惊恐万分,大喊:“不……” 声音刚从喉咙发出,没来得及伸手阻止,就见到从上落下的锤子砸在最右边的蛋上。 金色的蛋壳碎裂,裂纹瞬间绽开,金色蛋壳的里侧竟然是惨白的内壁,和黄金的表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黄金与惨白交融、交会又分散,最终凌乱地落在桌面。 与此同时,硬币的声音响起。 五枚硬币藏在其中。 雨声,突然消失了。 “哎呀,这下我知道这家店受欢迎的理由了,真刺激!”溪溪姐一边走着,一边笑嘻嘻地把玩手里的硬币。 雨已经停了,我们也成功得了奖,从巷子走了出去。吸吮雨后的新鲜空气,我们来到了车站,有些无聊地等着公交车。 我不爽地用手砸了一下身后的广告牌,一脸生气地看着溪溪姐说:“不是说获胜都给我吗?” “你花了三块钱,给你四块钱不还是赚了啊?而且你还因为判断失误差点错过正确的答案,这一块钱是我扣你的。” “运气而已,都是二分之一的概率。”我不服气地说。 溪溪姐摇了摇手指:“你说错了哦。” “啥错了?” “你想知道吗?答应我以后别去玩类似赌博的东西了。” “你自己还不是玩得那么开心?” “那是给你买个教训,只是本小姐智力超群,不小心就判断出了中奖蛋的位置,至于你的话,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 我翻了个白眼:“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溪溪姐蹲下身子看着我:“只是提个醒。因为你是永远不能从这种东西里赚到钱的。本来呢,我是想看着你输钱,让你长记性以后不来玩,但是最后没忍住,赢了两块钱。不过想想还是害怕你就此成瘾才和你说的。” “说得好像你很厉害似的!”我摆了摆手。 她摇了摇头:“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要想百分百获奖,就得抽三次,但一次三块钱,用九块钱就算抽到了五块也是亏本。再算算抽一次:你有三分之一的概率得到五元钱,但是只赚了两块钱,三分之二的概率损失三元钱,算期望的话是三分之一乘以二减去三分之二乘三,答案是负三分之四。期望是负数,也就是说你玩多了必会亏本,这是科学告诉你的结果。这就是无商不奸啊。” “什么期望不期望的,啥意思?最后那个爷爷不还是帮了我们忙?”我试图反驳。 “确实如此。但是算下来你还是亏的——就按照你所说的二分之一概率获奖算,二分之一概率获得两元奖励,二分之一概率损失三元,这不明摆着亏本的买卖吗。”溪溪姐无奈地说。 沉默片刻,我说:“好吧,以后不会去玩了。” 溪溪姐笑着拍了拍我的头。 “乖孩子,就是笨了点。” 我一把把她放在我头上的手拍开:“你才笨呢。” “你就是笨啊,因为弄错了最后获胜的概率。” “最后,怎么弄错?因为爷爷去掉了一个错误答案,所以剩下两个里必有一个蛋有奖,所以中奖率是百分之五十。” “不,你选那颗蛋的中奖率是三分之一,而我改选的那颗蛋是三分之二,所以我有三分之二的概率获得奖励两元,有三分之一的概率损失三元,算下来获奖的期望是正三分之一,所以我才下手的。老板是自己脑子也没转过来弯,才让我钻了空子。” “你胡说什么……脑子坏掉了吧?” 溪溪姐轻轻摇头叹息:“其实你认为获奖概率五五开也无可厚非,因为你忽略了一个条件。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大叔不是说了吗,不让我去碰金蛋,因为里面有硬币一碰就知道。放在桌子上的金蛋,作为老板的他肯定是碰过的,可以断定他自己知道哪个里面有奖。” “那又怎么样?” “这就是你忽略的前提,老板提前知道哪颗蛋有奖,哪颗蛋没有。接下来请你思考,老板在你选择之后,选择砸掉一颗蛋——不论你选择什么蛋,他砸掉的肯定不会是有奖的那颗蛋对吧,不然整个游戏就没有意义了。也就是说,你选了正确的蛋,他就会在两颗错误的蛋里面随便砸掉一个,你选了错误的蛋,他就会砸掉另一个错误的蛋。 “我问你,在砸掉一个错误的蛋之前,选中正确的蛋的概率是多少?” “三分之一。” “没错,你选了最左边的蛋,中奖概率是三分之一,那么另外两颗蛋的中奖概率就是一减三分之一,三分之二。此时,当他把那两颗蛋里面的一个错误答案去掉之后,另一颗蛋的中奖概率,就是三分之二。” “这个……”我瞠目结舌,挠了挠头,企图让自己的脑子跟上溪溪姐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等等……我好像明白了,又不是很懂。” “所以说你笨啊……那么我直接罗列情况吧,情况一:你选择了错误蛋一,他会砸掉错误蛋二;情况二:你选择了错误蛋二,他砸掉了错误蛋一;情况三:你选择了正确蛋,他随便砸掉一个错误蛋。这是这个问题的关键点,因为老板是知道哪颗是错误蛋的,所以对他来说,情况三里,两颗错误蛋都是一样的,概率一起算的,此时不能再分裂出情况四。那么再回到这三种情况,只有情况三,你第一次选中正确蛋的情况下,不换选择会中奖,其余两种情况,你都要换选择才能中奖。所以我最后更换了选择,我的中奖概率是三分之二,你选择不换,中奖概率是三分之一。” “好复杂……” “隐藏的情况变了,数字就会发生变化,这就是数字的魔法,你懂了吗?” “嗯……”我没有听懂。 不远处传来公交车行驶而来的声音,溪溪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吧,上车后我再告诉你,商品店老板偷走投票的理由……” “什么?”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呆呆地望着江溪溪的侧脸,挺拔的鼻翼,嘴唇自然红润,嘴角上扬。 好不容易挤到了车厢里人较少的角落,刚巧有一个坐着的乘客起身,我正准备坐下,想起身边的溪溪姐。我叹了口气,对溪溪姐说道:“溪溪姐,坐这吧,有位置。” “啊?我?谢谢啦。”她毫不客气地坐下。 竟然不客气也不谦让一下…… “那么,你说商品店的老板偷走投票,有什么根据吗?” “实质上的根据一个也没有。” “那你不就等于是在血口喷人。” “那是因为这一切都只是‘一种可能’,只不过从我所得到的线索来看,这种可能是最有可能的。” 摇晃的车厢,我勉强抓住抓杆。 “这得从投票说起,是店铺投票,不是你们学校的搬迁投票。关东煮的阿姨说,因为和商品店的大姐聊过天之后觉得有些绝望,就决定放弃参评。但是商品店的老板却有些犹豫,似乎还想要参加评选一样。也就是说,这个参评,对她来说至少还是有意义的。 “于是我想,也许让关东煮放弃参评,是商品店的一个策略。” “你是说,商品店阿姨为了让自己取得更高的名次,而让关东煮店放弃参选?” “没错。” “可是商品店本来名次就很高啊,不是第二就是第三。即使排除了关东煮这个竞争对手,还是只会稳固在第二啊,难道说她只是为了争夺这个稳固的第二而让关东煮放弃参选?” “所以说你很笨啊。还记得刚刚讨论抽奖的时候我说的话吗,隐藏的情况变了,数字就会变。” “会……变……”我喃喃自语。 “没错,这个情况下,数字会变——数字会整合。” “整合?” “如果关东煮不能参选,你的票会投给谁?” “不知道,但我还挺喜欢吃的,而且你不是说不要让我去抽奖店了吗,书店我也不喜欢,动漫店也去不起,我也不喜欢看书,恐怕就是投给商品店了吧,毕竟他们家也卖零食。” “假设原本有百分之四十的人喜欢抽奖店,那么这群人是什么样的人呢?是男孩居多吧?” “嗯。”我点点头。 “再假设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喜欢商品店,百分之二十的人喜欢关东煮、剩下的二十其余的店铺分。那么,喜欢商品店的人,和喜欢关东煮的人会不会有重合的? “商品店是卖食物和女生喜欢的文具的,关东煮是卖熟食奶茶的,而且还有一个可爱的墙,上面贴满了便利贴,都是女孩喜欢玩的。也就是说,对很多女孩以及喜欢吃零食的人来说,第一喜欢的是商品店或者关东煮,第二喜欢另一家。但是投票只能投一家,他们只能选择自己最喜欢的。而这些人的喜好却是重合的。 “原先的投票占比是百分之二十的人喜欢商品店、百分之二十的人喜欢关东煮。但是现在情况变了,关东煮放弃参评。那原本投给关东煮的票,会有一部分流失去别家,会有一部分不投,当然还有最多一部分,会选择和自己喜好相近的,原本的第二选项——商品店。这样商品店的得票数很有可能会翻倍……” “原来如此……商品店的阿姨和关东煮的奶奶说那些丧气话,就是为了让奶奶放弃参评,以达成自己的目的!果然是无商不奸!”我几乎要咬牙切齿。 溪溪姐接着说:“没错。这同时又更改了另一个前提,商品店的老板,想要获得这次的第一。她想要获得第一又说明,在她看来这个第一是有意义的,会带来经济收益,至少在投票完成后,不会因为你们都搬走而变得没意义。所以,她必须保证你们都不会搬走。之前你说过,她的女儿在想要搬学校方面非常激进,说服同学和她一起投票。作为她母亲的商品店老板肯定比谁都先知道女儿的想法,以及她的所作所为。所以她会偷掉投票,是情理之中。” “但是……”我疑惑地说,“偷了也没有用啊,因为马上就要发起第二次投票。难道说,在第二次投票之前,还有什么情况会让大家的投票发生变化吗?” “大概没有这么快就让人转变心意的手法吧。” “那这一切不还是没有意义吗?”我焦急地说。 “不,确实有办法,在不改变人们选择的情况下改变结果。我想,她可能会利用这种方法。” “什么?” “之前说店铺投票,商品店老板使用的方法是整合——整合分散在别家的投票。而在这次的搬校区投票中,她应该会使用另一招——分割。 “数字是会说谎的。即使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想要搬校,统计的结果也可能是多数人决定不搬校。会议早早就结束了,但是商品店老板晚了很久才来还伞。其中应该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处理自己偷来的票,把票藏在自己的店了。第二,她跑去和老师校长建议新的投票规则。 “这次的唱票大会失败,短期内应该不会再举办这种大规模的行动,所以她会向学校建议下次不要把规模弄那么大,直接对着孩子们唱票就可以,同时因为这次票的失踪确实暴露了一些问题,比如在运输票的过程中并不安全。她会借此向老师建议,即投即唱——由班主任组织投票,然后统计,看起来这是个十分合理的建议,有很大的概率通过。既然都进行到这种地步,她肯定会接着提议,干脆直接以班级为单位计算总结果。乍看之下没有问题,先以个人得票投出班级的多数派,然后作为班级的意见投到学校,最后以四年级五年级的七个班级为单位,统计其意见,取多数派就可以了。 “但是此时,票已经被分割了。你们年级的人是不是不想要搬走的人占多数?” “嗯,因为只剩一年了,很多人都嫌麻烦。不过应该只是多一点,并不压倒性占优。” “四年级已经因为那个(1)班班长的缘故绝大多数都会想要搬走。就按照最极端的假设,四年级(1)(2)(3)班的所有同学都是同意搬走的。四五年级虽然班级不一样多,但是学生人数很相近。这样,在原本的投票体系下,只要你们年纪有一小撮人投搬走就会产生搬走派胜出。但是现在体系变了,既使四年级(1)(2)(3)班百分百赞同,这些票只能算作三个整体,只有三票,而你们年级,人数和四年级相差无几,却分为四个班,占四票。这样即使你们年级的每个班反对派只以微弱的优势获胜,结果上看,也是四票反对三票同意,反对占多。” “怎么这样……” “数字的谎言。”溪溪姐拍了拍手。 红灯,公交车停了下来,在天桥下等候着信号灯的变换。天桥边的灯,发着诡异的紫色,从车窗外照入,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看着乘客们的脸颊,一切都显得不够真实。 “还挺夸张的,投个票能玩出那么多花样。”我苦笑。 “都是假设。只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不,希望这些都是我的假设,只是无数可能性最普通的那一个吧。”溪溪姐的语气有些寂寥。 她接着说:“为什么那个四年级(1)班的班长,这么渴望搬校区呢?为什么商品店老板要这么尽力地阻止这一切呢?”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她眼神变得温柔,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不过有很多孩子都深受困扰……当然,家长也是。四年级(1)班班长,既然能当上班长,应该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但是,不论是谁都有叛逆的一面,也许对她来说,就在自己学校门口的母亲的店,总在身边的母亲,让她感到不适,她或许是想离开自己的母亲,不想被‘监视’。 “而她的母亲,任何人的母亲,都不会撒手孩子不管吧,所以她想去阻止。同时她还用计想要评选为最受欢迎的店铺,她为此付出了许多,时代书店的水军恶评可能也和她有关。” “你怎么知道的?” 她摇摇头:“准确地说,这件事与除了时代书店以外的所有店都有关。只去抹黑一家店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还有其他店会超过自己。除非,是所有的店面联合起来欺负时代书店。” “这……这又是为什么?” “时代书店作为早期这条巷子里的名店,客流不多,却广为人知。任何店铺,都有可能被压走了势头。虽说经营的项目不同,但是这片地区处于市中心,土地就是黄金。不知道是哪家店发起的,也许就是因为最受欢迎店铺这个投票的诞生,成了事件的导火索,店家们害怕时代书店夺走太多目光,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对于这件事,恐怕除了时代书店以外所有的店主都是知情的,说不定会有一两家店铺的老板不赞同这样的做法,但是也不会反抗,否则自己也会被写恶评……总之大概就是这类的无聊斗争,只有时代书店成了受害者。” 我有些不敢相信,刚刚还和我们和蔼聊天的奶奶,也会是加害时代书店的人吗? 溪溪姐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一样,说:“关东煮店的话,我相信他们不会是主动的加害者,最多是不敢发声的沉默者吧。” “可是沉默也是犯罪……” 溪溪姐摇头说:“那是面对可以抵挡的罪恶时,但若是自己身处其境,自身难保……你知道的,之前我和你聊过这个话题的。” 我点点头。 “话说回来,商品店的老板娘做了这么多,除了商业上的考量,她是不是也想得到自己女儿的认可呢? “只是,效果肯定是相反的。如果她的女儿知道真相,绝不会感动。对她们两个人而言,路还很长。虽然她们互相在乎对方,但是可能还不能好好处理自己的感情和表达方式。 “我觉得吧,孩子和父母像被一根橡皮筋拴在一起,离得近了,就松了,就想要离开,离远了,就会感到家庭的牵绊。 “但是……只有一点,我想这样的母亲,确实会让人感到窒息。今天是搬学校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明天,又会是怎样的事情呢?不让自己的孩子做选择,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剥夺他们本该有的权利,自以为是地为他们作安排,施加压力……这样的父母,得不到自己孩子的信任,没什么奇怪的。” “嗯……”我不太能理解溪溪姐说的话,只能随口附和着。 “小礼,你投了什么票?你想要搬走吗?” “我……我投了空白票。” 车子开动了,移动的紫色光芒和路灯交相掩映,一同刷过溪溪姐的面庞,纵横交错的、迷离的影子滑过……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江溪溪微微笑了笑,缓缓地开了口:“你说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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