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阴险的陌生人历险记

犯罪团伙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该死的无聊的一天。”汤米说,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差不多该是喝茶时间了。”塔彭丝说,也深深地打了个呵欠。

国际侦探所的生意并不兴隆。他们热切期盼的火腿商人的信件也一直没有来,“连续不断”的案子也没有来临。

阿尔伯特,那个办公室助理,拿进来一个密封的包裹,放在桌子上。

“又是密封包裹的秘密,”汤米嘟囔着,“难道里面有俄罗斯大公夫人价值连城的珠宝?或者是能把布兰特卓越事务所炸为平地的可怕武器?”

“事实上,”塔彭丝说,撕开那个包裹,“这是我给弗兰西斯·哈维兰的结婚礼物,很漂亮,不是吗?”

汤米从她伸过来的手中拿起一个细长的银色香烟盒,铭刻着她笔迹的题词“致弗兰西斯——塔彭丝”,汤米打开又合上这个盒子,赞赏地点点头。

“你真大方,塔彭丝,”他发表意见,“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香烟盒,只是要金的,作为我下个月的生日礼物。想想花钱给弗兰西斯·哈维兰买这个东西,真是浪费啊,他一直都是而且永远都是上帝所造出的最完美的白痴!”

“你别忘了战争中我经常开车带他一起兜风,那时他是个上校。啊!真是令人怀念的好时光啊!”

“是啊,”汤米由衷地赞同,“漂亮的女人们总是到医院来,紧握我的手,这一切还历历在目。但是我却没有——给她们送过结婚礼物。我相信新娘不会在乎你这件礼物,塔彭丝。”

“这个盒子那么漂亮精巧,正适合放在口袋里,不是吗?”塔彭丝说,不理会他的评论。

汤米把这个烟盒放进自己的口袋。

“正好,”他赞同说,“喂,这儿有阿尔伯特送来的下午的邮件。极有可能是伯思郡公爵夫人委托我们去寻找她那只珍贵的京巴狗。”

他们一起把信件整理好,突然汤米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手中高高举起一封信。

“蓝色的信封,俄国的邮戳!你还记得头儿说过的话吗?我们务必要留意这样的信件。”

“啊!太令人兴奋了,”塔彭丝说,“终于有事情发生了。打开,看看内容是不是和原先预料的一致。一个火腿商人,是不是?哦,等一会儿,我们应该买牛奶来泡茶。他们今天早晨忘了送来,我马上让阿尔伯特去买。”

她派阿尔伯特出去跑腿之后,又从外面的办公室匆匆回来,看到汤米手中拿着一页蓝色信纸。

“正如我们所料,塔彭丝,”他说,“差不多和头儿说的一模一样。”

塔彭丝从他手中拿过信仔细看。

信是用英文写的,措辞谨慎,语气僵硬,写信人自称是葛雷格尔·费奥多斯基,急于要找到他的妻子。委托国际侦探所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费奥多斯基自己由于猪肉生意危机,现在无法脱身离开俄国。

“我在想这封信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塔彭丝若有所思地说,把信纸平铺在面前桌子上。

“某种代码,我猜,”汤米说,“不过,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的任务是尽快把它交给头儿。最好浸湿邮戳验证一下,看看下面是否标有数字16。”

“好的,”塔彭丝说,“但是我认为应该——”

她突然闭口不言,汤米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一个男人结实的身影堵在门口。

这名闯入者外表威严,虎背熊腰,圆头圆脑,下巴方正有力,四十五岁上下。

“请您务必原谅,”这个陌生人说着,已经进了房间,手中拿着帽子,“我看您外面的办公室没有人,而这扇门又开着,所以我就贸然闯了进来。这里是布兰特国际侦探所,对吧?”

“是的。”

“那么您是——可能是,布兰特先生?西奥多·布兰特?”

“我是布兰特,您有事咨询?这是我的秘书,鲁宾孙小姐。”

塔彭丝优雅地点头行礼,但是实际上一直透过下垂的睫毛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她在想这个人站在门口多久了,他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多少?她注意到当他与汤米谈话时,他的眼光不时地来回看着她手中的蓝色信纸。

汤米以一种严厉的警告语气,叫她履行眼前的职责。

“鲁宾孙小姐,请拿起记录簿。那么,先生,您有什么事,需要我提供建议呢?”

塔彭丝拿起她的记录簿和铅笔。

这个大块头男人以一种刺耳的声音开始讲述。

“我叫鲍尔,查理丝·鲍尔医生。我住在汉普斯特德,在那儿开了一个诊所。我来见您,布兰特先生,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几桩离奇的事情。”

“是吗,鲍尔医生?”

“上周有两次,有人打电话叫我出急诊——但结果却发现这两个电话传唤是假冒的。第一次我以为是有人搞的恶作剧,但是第二次我回来后发现我的一些私人信件被翻得一片狼藉。所以,我认为第一次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我彻底检查了一下,发现我的整张桌子都被翻了一遍,各种文件都是在慌乱中被匆匆丢回抽屉的。”

鲍尔医生缓口气,盯着汤米。

“就是这样,布兰特先生?”

“谢谢,鲍尔医生。”年轻人微笑着回应。

“您对这一切怎么想,嗯?”

“哦,首先我应该了解事实。您的桌子里都有什么?”

“我的私人文件。”

“当然,那么,那些私人文件是什么内容?它们对于一个普通的贼——或者是什么特殊的人物来说有什么价值?”

“我根本看不出它们对普通的贼有什么价值,但是我对某些无名的生物碱的记录,倒有可能引起某些专业人士的兴趣。近几年来,我一直在做这方面的课题研究。这些生物碱有致命的剧毒,而且不易被检测到,还会引发未知的反应。”

“这种物质的秘密很值钱,是吧?”

“对那些道德沦丧的人来说,是的。”

“那么您怀疑会是谁干的呢?”

医生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

“目前,我只能说作案者并不是从外面破门而入。这似乎表明是我家中的什么人干的,但是我不敢相信——”他突然停下来,然后又继续说,声音沉重而严肃。

“布兰特先生,我必须全权委托您。我不敢把这件事报告给警察局,我一直几乎完全信任我的三个仆人。他们一直忠诚地为我服务。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另外,我和我的两个侄子一起生活,伯特伦和亨利。亨利是个好孩子——非常不错的小伙子——他从没让我操过心,品学兼优,上进努力。而伯特伦,很遗憾,是个完全不同的类型——狂野,放纵,一直游手好闲。”

“我明白了,”汤米若有所思地说,“您怀疑您的侄子伯特伦牵涉了这件事。不过我并不认同您的看法,我怀疑那个好孩子——亨利。”

“但是为什么?”

“一贯如此,”汤米轻轻摇着手,“依我的经验,嫌疑人总是看起来无辜——反之亦然,我亲爱的先生。是的,毫无疑问,我怀疑是亨利。”

“对不起,布兰特先生,”塔彭丝用一种恭敬的语气说,“我能否这样理解,鲍尔医生提到的那些关于……呃……生物碱……的记录是和其他文件一起放在书桌里的吗?”

“它们是保存在书桌里,尊敬的年轻女士,但是放在一个隐秘的抽屉里,这个抽屉只有我知道在哪儿。因此,它们不容易被找到。”

“您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鲍尔医生?”汤米问,“难道您想进一步搜查一下?”

“是的,布兰特先生。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有必要这样做。今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封电报,是我几周前接诊的伯恩茅斯的病人发来的。电报上说我的病人情况危急,请求我马上过去。鉴于刚才告诉您的这些事件,我有些怀疑电报的真实性。于是我亲自发了一封电报,预付了复电款,询问我那位病人的情况,结果他安然无恙,也没有给我发任何请求。我想如果假装我中了圈套,按时去了伯恩茅斯,这应该是把那个罪魁祸首抓个正着的良机。他们——或许是他——一定会等到家中的人睡下才动手。我建议你在今晚十一点钟到我的房子外面和我会合,我们一起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但愿如此,是应该抓他们个现形。”汤米沉思着说,用一把铅笔刀敲着桌面,“你的计划似乎天衣无缝,鲍尔医生,没有一丝破绽,让我想想——您的地址是——?”

“拉尔克斯宅邸,汉格曼斯莱恩巷——一个很冷清的地方。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医学上有更广阔的视野。”

“正是。”汤米说。

来访者站起来。

“那么我今晚等你,布兰特先生。就在拉尔克斯,十点五十五分,为安全起见?”

“一言为定。十点五十五分。再会,鲍尔医生。”

汤米站起来,按下了桌上的蜂鸣器,阿尔伯特立刻过来送客。医生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走了出去,这点不便对他强壮的体格来说并不算什么。

“一个难缠的家伙,”汤米自言自语,“好了,塔彭丝,我聪明的姑娘,你怎么看?”

“我告诉你一个词,”塔彭丝,“马蹄足!”

“什么?”

“我说马蹄足!我没有白研究经典侦探小说。汤米,这绝对是个圈套。不为人知的生物碱——我从没听说过这么蹩脚的故事。”

“我也觉得这件事不可信。”她的丈夫承认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看信纸的目光?汤米,他是团伙中的一员。他们狡猾地意识到你不是真正的布兰特先生,他们出动,是来要我们命的。”

“既然如此,”汤米说,打开侧边的橱柜,深情地扫视着一排排的书,“我们的角色也不难选择,这次便是奥克伍德兄弟[瓦伦丁·威廉(Valentine Williams, 1883—1946),在《神秘之手》(The Secret Hand)中创作的人物。]!我是戴斯蒙德。”他语气坚定地说。

塔彭丝耸耸肩。

“好吧,随便你。我却宁愿是弗朗西斯。弗朗西斯是兄弟俩中更聪明的那位,戴斯蒙德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弗朗西斯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场的总是他。”

“啊哈!”汤米说,“但是我将会是超级戴斯蒙德。一旦我到达拉尔克斯——”

塔彭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你今晚不是真的要去汉普斯特德吧?”

“为什么不呢?”

“闭着眼去钻圈套?”

“不对,我亲爱的姑娘,我是睁着眼钻圈套。这招叫出其不意,我想咱们的朋友——鲍尔医生一定会大吃一惊。”

“我可不喜欢这个主意,”塔彭丝说,“你知道戴斯蒙德不服从上级命令,擅自行动是什么后果。给我们的指示十分明确,马上把信上交,立刻报告发生的一切。”

“但是你并没有完全理解指示精神,”汤米说,“如果有人来这儿,提到数字16,我们就要立报即告,但是目前并没有人这样做。”

“这是狡辩。”塔彭丝说。

“这样说可不好。我一直想单枪匹马干一次,我聪明绝顶的塔彭丝,别担心,我会毫发无损的。我会武装到牙齿再去。这件事的关键是,我有所防备而他们并不知情。头儿一定会拍着肩膀,夸奖我干得漂亮。”

“但是,”塔彭丝说,“我还是不喜欢这个主意,那个人壮得像只大猩猩。”

“啊哈!”汤米说,“但是别忘了我那把蓝鼻头自动手枪也不是吃素的。”

外面办公室的门开了,阿尔伯特走进来。他随手关上门,向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一位先生想见您,”阿尔伯特说,“我开始按惯例说您正给苏格兰场打电话时,他却说他完全了解这一套,还说自己就是从苏格兰场来的!他在一张名片上写了几个字,折起来放进了这个信封。”

汤米接过信封打开,看到那张名片时,一丝微笑掠过他的脸。

“这位先生在故弄玄虚逗你,阿尔伯特,”他说,“请他进来。”

他把名片扔给塔彭丝。上面署名迪姆彻奇探长。还用铅笔潦草地写着——“马里奥特探长的朋友”。

不一会儿这位苏格兰场的探长进来了。迪姆彻奇探长从外表看和马里奥特侦探差不多,身材矮小敦实,眼神敏锐。

“下午好,”这位探长活泼地说,“马里奥特远在南威尔士,他出发之前要求我看着你俩点儿,当然也看着这个地儿。哦,上帝保佑你们,先生,”看汤米要打断他,他赶紧继续说,“我们——对这儿的一切了如指掌。这儿不是我们部门管辖,我不便插手,但是近来某些人知道了你们的底细,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儿。今天下午好像有位先生已经拜访过这儿,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介绍自己的,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我还是对他略有了解。知道更多当然更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约你今晚在某个地方见面?”

“确实如此。”

“我想也是。在韦斯特勒姆路十六号,芬斯伯里公园——是不是?”

“这点您错了,”汤米微笑着说,“大错特错。拉尔克斯宅邸,汉普斯特德。”

迪姆彻奇看起来十分惊讶,他显然没有料到。

“真是出乎意料,”他脱口而出,“这里面一定有新的阴谋。拉尔克斯,汉普斯特德,你说?”

“是的,我今晚十一点要去和他会合。”

“您不能这么干,先生。”

“你看吧!”塔彭丝脱口而出。

汤米的脸涨红了。

“如果您认为,探长——”他激动起来。

但是这位探长举起手安抚他的情绪。

“我来告诉您我的打算,布兰特先生,今晚十一点您应该在这儿,就在这间办公室里。”

“什么?”塔彭丝喊道,目瞪口呆。

“在这儿,这间办公室。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们部门间时常互通信息——你们今天收到了那些著名的‘蓝色’信纸,我们已经关注这些信很长时间了。那位不知名的家伙就是闻风而来。他诱使你去汉普斯特德,等到确认你已上路,这幢房子空无一人的时候,就在晚上潜入这儿,不慌不忙地在这儿翻箱倒柜。”

“但是,为什么他会认为这封信就在这儿?他应该想到我会随身带着或交到什么地方。”

“请原谅,先生,这点正是他不知道的。他可能已经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布兰特先生,但是他可能认为你是位‘善良’的绅士,纯粹出于做生意的目的买下了这个侦探所。那么,这封信就会按常规的商业信件处理,也会与其他信件一起归档保存。”

“哦,我明白了。”塔彭丝说。

“我们也正想让他们这样认为。我们今晚,就在这儿,抓他个现形。”

“这是整个计划,先生?”

“是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让我看看,几点了?六点整。你一般是几点下班,先生?”

“六点左右。”

“你一定要像往常一样下班。而实际上我们要尽快溜回来。我认为他们不到十一点不会来这儿,不过也可能提前。对不起,我要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在监视这里。”

迪姆彻奇一出办公室,汤米和塔彭丝就争论起来。

双方唇枪舌剑,各不相让,越来越激烈,双方都免不了说些尖酸刻薄的话。最后,塔彭丝突然让步了。

“好吧,好吧,”她说,“我投降。我回家待着,像个听话的小姑娘。而你却去抓捕坏蛋,和侦探们密谋策划——但是,你等着,年轻人。尽管你不带我玩,我还是要跟着你。”

迪姆彻奇这时回来了。

“危机解除了,”他说,“但是也不敢说太绝对。稳妥起见还是要像往常一样下班,一旦你走后,他们就不会再盯着这儿。”

汤米打电话给阿尔伯特,吩咐他锁门。

然后,他们来到附近车库,平时就是从这里把车开走的。塔彭丝发动车子,阿尔伯特坐在她身旁。汤米和侦探坐在后面。

不久,由于交通拥挤,他们被堵在街上一栋房子前。塔彭丝扭头往后望了望,点点头。汤米和侦探打开右车门,下了车,走到牛津大街中央,一两分钟后塔彭丝开车离去。

2

“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当他们急急赶到黑尔汉姆大街时,迪姆彻奇说,“你一直带着钥匙吧?”

汤米点点头。

“那吃点晚饭如何?现在还早,正对面恰好有个小馆子,我们在窗边订个桌子,这样就可以一直观察这地方。”

按照侦探的建议,他们的便饭进行得很愉快,汤米发现迪姆彻奇探长是个让人愉快的伙伴,他大部分公务都是和国际间谍打交道,能讲很多足以让他这个朴实的听众瞠目结舌的传奇故事。

他们在小餐馆一直待到八点钟,迪姆彻奇提议开始行动。

“天色已经暗了,先生,”他解释道,“我们完全可以神知鬼不觉地溜进去。”

确实,外面天色漆黑。他们迅速穿过马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大街,溜进大门。然后他们拾级而上,走进这栋房子,上了楼,汤米掏出钥匙插进外面办公室的锁孔。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也许只是他以为自己听到——迪姆彻奇在他身旁吹了声口哨。

“为什么吹口哨?”他厉声问道。

“我没有吹口哨,”迪姆彻奇十分吃惊地说,“我还以为是你吹的。”

“哦,有人——”汤米说。

他没有说完。一双强劲的手从后面抱住了他,他还没来得及喊叫,一团甜腻的令人作呕的东西就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拼命挣扎,但是徒劳无功。三氯甲烷药效发作了。他开始头晕,地板在面前上下晃动。他觉得透不过气来,紧接着昏了过去。

他缓缓醒过来,头痛难当,但全身并未丧失力量。他们只用了极少量的三氯甲烷,等麻醉剂充分发挥作用,便塞上他的嘴,确保他无法大喊大叫。

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半躺半坐地靠在里面办公室的一个墙角里。两个男人正匆匆翻找桌子里的东西,洗劫橱柜,一边翻找,一边无所顾忌地骂着粗话。

“真他妈晦气,”那个高个儿声音刺耳,“我们把这个倒霉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那东西根本连个影儿都不见。”

“一定在这儿,”另一个男人咆哮道,“那封信不可能在别的地方。”

他边说边转过身,让汤米无比震惊的是,他看到后一个说话的正是迪姆彻奇探长。后者看到汤米惊愕的表情,咧笑狞笑起来。

“哦,我们年轻的朋友醒过来了,”他说,“有点吃惊吧——是,有点吃惊。但是,这也不足为怪。我们一直怀疑国际侦探所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侦探所了。我自告奋勇来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如果新任布兰特先生确实是个间谍,那他就有极大的嫌疑,所以我先派了我的老朋友,卡尔·鲍尔打个前站。我让卡尔表现得可疑些,编一个离奇的故事。他依计而行,然后我适时地出现,以马里奥特的名义获得你的信任,剩下的你都清楚了。”

他大笑起来。

汤米急于想说点什么,但是嘴里塞的那团东西却让他说不出话来。他也急于想干点什么——得动用手和脚——但是,哎呀,这两个物件可是重点关注对象啊,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

最让他吃惊的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变化如此之大。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迪姆彻奇探长是个典型的英国男人,没有人会误以为他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外国人,因为他操着一口纯正的不带任何口音的英语。

“考金斯,我的好朋友,”这个冒牌的探长对他长相凶恶的同伴说,“拿起你的家伙,站到这个囚犯旁边。我要拿掉塞口器。你要知道,亲爱的布兰特先生,大声喊叫没有用,是愚蠢透顶的行为。在你的同龄人中,你算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

他动作敏捷地拿掉汤米的塞口器,后退一步。汤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上下颌,在嘴里把舌头转了一圈,吞了两口唾沫——却什么也没说。

“我欣赏你的自控力,”对方说,“看来你现在感觉还好,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该说的总会说的,”汤米说,“又不会变质。”

“啊哈,该说的总会说的。一句话,布兰特先生,那封信在哪儿?”

“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汤米揶揄道,“我又没随身带着。这一点,你知道得更清楚,但如果我是你,就会把这间房子翻个底朝天,我还想看你和你的朋友考金斯一起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

面前的这个人沉下了脸。

“你很喜欢油嘴滑舌啊,布兰特先生,你看旁边那个彪形大汉。那是考金斯,像个炸药包……是的,一触即发的炸药包——钢铁也会被炸得粉碎,要是他被激怒的话……”

汤米痛苦地摇摇头。

“一次错误判断,酿成大错,”他嘟囔着,“塔彭丝和我错误估计了这次冒险行动。这可不是个简单的马蹄足的故事,这是斗牛犬德拉蒙德的故事,而你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卡尔·彼得森[《斗牛犬德拉蒙德》(Bull-dog Drummond),英国间谍小说,是英国作家沙波(Sapper)的代表作。卡尔·彼得森(Carl Peterson)是书中主角德拉蒙德的对手。]。”

“你在嘟囔什么废话。”另一个咆哮道。

“哈哈,”汤米说,“看来您没读过多少经典侦探小说,太遗憾了。”

“愚蠢的笨蛋!你到底给不给我们要的东西?我是不是该让考金斯把他的家伙拿出来啊?”

“耐心点儿,”汤米说,“我会照你们的吩咐做,只要你告诉我该做什么。你知道我可不想被撕成鱼片在烤架上煎成烤肉。我非常怕疼。”

迪姆彻奇轻蔑地看着他。

“考特[即考金斯的昵称]!这些英国人都是胆小鬼!”

“人之常情,亲爱的朋友,只是人之常情。把炸药包放一边,让我们先谈谈实质性的问题。”

“我要那封信。”

“我告诉你了我没有。”

“这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一定在谁手里,就是那个女孩。”

“极有可能你是对的。”汤米说,“她可能把信放进了她的手包中,因为你们的伙伴卡尔打草惊蛇了。”

“哦,你并不否认。这很明智。很好,你给那个叫塔彭丝的女孩写个条,叫她立刻带着信来这儿。”

“我不能这么做。”汤米坚决地说。

不等他说完,对方就打断了他的话。

“哼!你不能?好吧,我们倒要看看,考金斯!”

“别着急,”汤米说,“你应该等我说完。我刚才想说除非你解开我胳膊。我可不是那种可以用鼻子或胳膊肘写字的怪胎。”

“那么你愿意写了?”

“当然。我不是一直都这样说吗?我向来乐于助人。当然你也不会对塔彭丝做什么不友善的事情。我坚信您不会。她是那么讨人喜欢的一个女孩。”

“我们只想要那封信。”迪姆彻奇说,但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异样的令人不快的微笑。

他点点头,凶恶的考金斯蹲下身,解开汤米胳膊上的绳索。汤米来回晃晃胳膊。

“啊,好多了,”他愉快地说,“好心的考金斯能递给我一支铅笔吗?就在桌上,我想——还有其他必需的东西。”

考金斯皱着眉头把笔递给他,同时递给他一张纸。

“小心你的措辞,”迪姆彻奇威胁地说,“你看着办,但是这事办不成就意味着——死——并且是慢慢地、痛苦地死。”

“既然这样,”汤米说,“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他思考了一两分钟,然后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

“这样写怎么样?”他问,把写完的信递给那位冒牌探长。

亲爱的塔彭丝:

你能马上带那封蓝色的信件过来吗?我们想现在破译那封信。

务必快点。

---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这个冒牌的探长耸起眉头狐疑地问,“她是这么称呼你的?”

“你又没有出席我的洗礼,”汤米说,“我想你不会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名字。但是你从我口袋中拿走的那个香烟盒足以证明我说的是真话。”

另一个人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烟盒,读道“致弗朗西斯,塔彭丝”,他微微一笑,然后又放下了。

“很高兴你这么识时务,”他说,“考金斯,把这个便条给瓦西里。他在外面放哨,告诉他马上去办。”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十分漫长,而其后的十分钟就更加难熬。迪姆彻奇在屋里大步地来回踱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终于,他停下来转过身威胁地盯着汤米。

“你胆敢对我们耍花招?”他咆哮道。

“如果有副纸牌,或许我们可以玩扑克打发时间,”汤米慢吞吞地说,“女人嘛,总是让人等待。我希望等小塔彭丝到了,你别对她不友善。”

“哦,不会,”迪姆彻奇说,“会把你们一起扔到同一个地方。”

“你敢,你这头蠢猪。”汤米低声咕哝道。

突然,前面办公室出现了一点骚动。一个汤米从未见过的男人探进头来,用俄语咆哮了几句。

“好,”迪姆彻奇说,“她来了——单独来的。”

一瞬间,汤米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接着他听到了塔彭丝的声音。

“哦!你们在这儿,迪姆彻奇探长。我带来了那封信,弗朗西斯在哪儿?”

话音未落,她已经进了门。瓦西里猛然从后面扑过来,用手死死捂住她的嘴。迪姆彻奇从她手中一把抢过手包,倒出里面的东西,疯狂翻找。

他突然惊喜地大喊一声,举起一个带有俄国邮票的蓝色信封。考金斯也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就在他们狂喜之时,另一扇门,通往塔彭丝办公室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马里奥特探长和其他两个手持左轮手枪的男子悄然走进这个房间,同时厉声命令道“举起手来”。

没有人反抗。迪姆彻奇的手枪扔在桌子上,其他两个人赤手空拳。他们显然毫无反抗之力。

“真是个大丰收,”马里奥特探长一边称赞,一边咔嗒扣上最后一副手铐,“我希望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会收获更多。”

迪姆彻奇脸都气白了,狠狠瞪着塔彭丝。

“你这个该死的小妖精,”他怒吼,“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塔彭丝大笑起来。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今天下午当你进来脱口说出数字‘16’时,我就应该想到。但是汤米的便条解决了问题。我打电话给马里奥特探长,让阿尔伯特带着办公室的备用钥匙去见他,我自己则在手包中带着空信封来到这儿。至于里面的信嘛,今天下午我和你们两个一分手,就按照指令把信件转交了。”

她讲述中的一个词语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汤米?”他问道。

汤米,刚刚从五花大绑中解脱出来,走向他们。

“干得好,弗朗西斯兄弟,”他对塔彭丝说,把她的两只手握在手中。然后对迪姆彻奇说:“正如我告诫您的,亲爱的朋友,你真应该好好读读经典侦探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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