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假钞悬案

犯罪团伙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塔彭丝,”汤米说,“我们恐怕要搬到一间大些的办公室。”

“胡说,”塔彭丝说,“你一定是昏了头,侥幸破了几个只能赚仨瓜两枣的案子,就自以为是百万富翁了。”

“怎么能说是侥幸呢,别人都说是技术。”

“当然,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已经集福尔摩斯、桑代克、麦卡蒂和奥克伍德兄弟于一身的话,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宁愿幸运时常光顾我,也不要世间所有所谓的侦破技术。”

“可能你的话有一定道理,”汤米让步说,“但是,塔彭丝,我们还是需要一间较大的办公室。”

“为什么?”

“为了经典的侦探小说啊,”汤米说,“我们还需要几百码长的书架,如果把埃德加·华莱士[埃德加·华莱士(Edgar Wallace,1875—1932),英国犯罪小说作家,兼编剧、制片人、导演。其最著名的剧本就是无人不知的《金刚》。阿加莎·克里斯蒂曾说:“我从华莱士那里学了不少写侦探小说的窍门。”]的著作也摆到书柜里的话。”

“我们确实还没有办过一件类似埃德加·华莱士写过的那些案子呢。”

“恐怕我们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汤米说,“你没注意到他从不给业余侦探一点机会?他的书中都是货真价实的苏格兰场那类严谨的事务——都是货真价实的案子,没有一点虚构的成分。”

这时,阿尔伯特,那个办公室助理,出现在门口。

“马里奥特探长要见您。”他大声说。

“苏格兰场的神秘人物。”汤米低声道。

“大忙人中的大忙人,”塔彭丝说,“或者说是‘探子’?我总是搞混‘大忙人’和‘探子’。”

探长向他们走来,一脸灿烂的微笑。

“喂,最近怎么样?”他活泼地问,“我们那天的小小探险还不错吧?”

“哦,相当不错,”塔彭丝说,“简直太刺激了,不是吗?”

“那就好,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描述那次行动呢。”马里奥特谨慎地说。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马里奥特?”汤米问道,“只是惦记着我们的神经系统吗?不是吧?”

“不是,”探长说,“是来找卓越的布兰特先生谈公事的。”

“哈哈,”汤米说,“那我也要采用‘卓越’的措辞喽。”

“我专程赶来给你个差事,贝尔斯福德先生,让你去抓捕一个真正的犯罪团伙怎么样?”

“有这样的好事?”汤米难以置信。

“你什么意思,有这样的事?”

“我总以为犯罪团伙只存在于小说中——像江洋大盗,超级罪犯之类的。”

“江洋大盗确实不多见,”探长赞同道,“但是上帝保佑你,先生,现在有几个犯罪团伙出现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擅长对付团伙犯罪,”汤米说,“对付业余罪犯,比如说平静生活中偶然出现的犯罪行为——我敢夸口我还是比较擅长的。对付有强烈家庭色彩的小把戏之类的事情,那是我的拿手技能——因为有塔彭丝随时补充那些女性眼中的小细节,而这些细节十分重要,容易被粗心的男人所忽略。”

他滔滔不绝的雄辩被塔彭丝唐突地打断了——她突然扔给他一个坐垫,让他不要说废话。

“你有没有一点兴趣,先生?”马里奥特探长说,慈祥地对他俩微笑,“如果你不因为我这样说而生气,我是否可以说,很高兴看到两个年轻人尽情地享受人生。”

“享受人生?”塔彭丝睁大眼睛说,“大概是吧,我以前还从未意识到。”

“回到你刚才谈到的犯罪团伙吧,”汤米说,“鉴于我丰富的个人经验——关于公爵夫人,百万富翁和最忠实的女佣——我,或许,可能,屈尊帮您办办这个案子。我不忍心看到苏格兰场陷入困境而袖手旁观。当你拿不定主意时,不妨问一问我们这些小人物。”

“正如我先前所说,你一定会有点兴趣。好,事情是这样的,”探长再次向前猛拉了一下椅子,“现在有些假钞在流通——成百上千的假钞!流通大量的假币肯定会引起混乱。这些假钞做得十分逼真,我这儿就有一张。”

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张一镑的纸币递给汤米。

“看起来像真的一样,不是吗?”

汤米极有兴趣地研究着这张钞票。

“天啊,我一点也看不出这有什么破绽。”

“大部分的人看不出来。现在这儿有一张真的。我来告诉你二者的不同之处——很细微,但你很快就能学会鉴别真伪。拿着这个放大镜。”

五分钟的培训过后,汤米和塔彭丝最终都成了相当熟练的辨别假钞的专家。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马里奥特探长,”塔彭丝问,“只是留心这些东西吗?”

“要办的事可不止于此,贝尔斯福德太太,我可是寄希望于你们来做这个案子的卧底呢。你看,我们已经发现假钞是从伦敦西区流出的,由一些社会高层人士不断地散发开来。他们还把假钞带到了英吉利海峡的另一边。现在我们对某些人非常感兴趣,梅杰·莱德劳——可能你们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想是的,”汤米说,“是和赌马有关的那位吗?”

“是的,梅杰·莱德劳在赛马场上相当有名。目前还没有对他不利的确凿证据,但是我们大概了解到他十分狡猾,背地里干过一两件阴暗的勾当。提到他,知道的人都会表情奇怪。没有人清楚地了解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他娶了一位十分迷人的法国妻子,她做派招摇,身后尾随着一大群仰慕者。他们——莱德劳夫妇挥金如土,我要搞清楚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或许是那些仰慕者给的。”汤米提议说。

“一般人都这么认为。但是我不这样想。可能是个巧合,但是许多假钞从某个十分隐蔽的小赌场流出,而那儿正是莱德劳夫妇和他们那伙人经常出入的场所。这种赌马可以消耗大量的纸币。这是让假币进入市面流通的好方法。”

“那我们从哪儿入手?”

“从这儿。小圣文森特夫妇是你们的朋友,对吧?他们也和莱德劳夫妇交情不错——尽管不如过去那么深厚了。通过他们,你们能比较轻松地潜入这一团伙内部,而我们当中却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他们丝毫也不会对你们起疑心,你们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我们究竟要查清什么?”

“查清他们是从哪儿得来的那些东西,如果他们只是负责散发假币的话。”

“的确如此,”汤米说,“梅杰·莱德劳总是带一个空皮箱出门,回来时箱子都快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国债券撑破了。他是怎么做到的?我跟踪他然后发现真相,您是要我们这样干吗?”

“差不多吧。但是别小看这位女士和他的父亲——赫鲁拉德先生。别忘了这些假币还同时在海峡的那一边不断出现。”

“我亲爱的马里奥特,”汤米责备似的喊道,“布兰特卓越事务所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小看’。”

探长站起身来。

“好吧,祝你们好运。”他说,然后起身走了。

“祸害。”塔彭丝激动地说。

“嗳?”汤米困惑地问。

“假币,”塔彭丝解释道,“总是被叫作祸害。你看,我就知道我是对的。哦,汤米,我们接到了一个埃德加·华莱士笔下的案子。我们终于正式做侦探了。”

“是的,”汤米说,“我们出去抓‘噼噼啪啪的发声者’,我们会给他好看。”

“你是说‘叽叽喳喳的发声者’还是‘噼噼啪啪的发声者’?”

“噼噼啪啪的发声者。”

“哦,那什么是噼噼啪啪的发声者?”

“我炮制的一个新词,”汤米说,“用来描述那些把假币带入市场流通的人。银行钞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因此叫他们‘噼噼啪啪的发声者’。没有比这个词更形象的了。”

“这倒是个相当妙的说法,”塔彭丝说,“挺贴切的,我自己比较喜欢叫他们窃贼,这个词更形象、更邪恶。”

“不,”汤米说,“我先说的‘噼噼啪啪的发声者’,我坚持用这个词。”

“反正我喜欢这个案子,”塔彭丝不理他,“我们可以去各式各样的夜总会,喝许许多多的鸡尾酒,明天我得去买几款黑色睫毛膏。”

“你的眼睫毛本来就够黑的啊。”她的丈夫反对说。

“我可以让它们变得更黑一些,”塔彭丝说,“樱桃红的口红也很有用,特别是超亮款的。”

“塔彭丝,”汤米说,“看来,你内心深处真是放荡不羁啊,幸好你嫁给了我这样一位严肃稳重的中年人。”

“得了吧,”塔彭丝说,“等你去几趟‘蟒蛇’俱乐部,就不会一本正经了。”

汤米从一个橱柜里拿出几瓶酒,两个杯子和一个鸡尾酒调酒器。

“我们现在开始吧,”他说,“我们正在追踪你——‘噼噼啪啪的发声者’,我们发誓要将你们绳之以法。”

2

事实证明,认识莱德劳夫妇是件容易的事。这时的汤米和塔彭丝,年纪轻轻,穿着入时,热情生活,似乎有大把的钱可供挥霍,很快他们就可以自由出入莱德劳夫妇营造的那个特殊的圈子。

梅杰·莱德劳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皮肤白皙,典型的英国绅士派头,健壮的运动员风度,但眼睛透出的强硬之气与这种气质稍稍不符,他不时地向两侧警惕地瞟上一两眼,这倒和他被认为的那类人的身份相符。

他是个精明的赌牌玩家,汤米注意到当对方赌注下得高时,他很少输牌。

玛格丽特·莱德劳则是个完全不同的小东西。她极为迷人,身材如林中女神那般窈窕,脸蛋娇艳好似格勒兹[让·巴蒂斯特·格勒兹(Jean Baptiste Greuze,1725—1805),法国画家,擅长作风俗画和肖像画。]油画上的美女,说一口磕巴却很优雅的英语。在汤米看来,大部分的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汤米十分感兴趣,为了演好自己的角色,汤米也让自己加入了她的崇拜者队伍中。

“我的小汤米,”她经常撒娇说,“我肯定不能没有我的小汤米陪着。他的头发,就像日落前的晚霞,不是吗?”

她的父亲是个十分阴险狡猾的人,表面看上去却十分正直、诚实,蓄着小黑胡子,眼神警惕而敏锐。

塔彭丝首战告捷,她拿着十张一镑的纸币来找汤米。

“看看这些,都是假的,是吧?”

汤米仔细审查了这些纸币,证实塔彭丝的猜测是对的。

“你从哪儿弄到的?”

“那个男孩,杰米·福克纳,玛格丽特·莱德劳用这些钱让他替她给一匹马下注。我说我想要些零钱,给了他一张十镑纸币换的。”

“都是崭新的,能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汤米沉思地说,“这些还没有倒过多少人的手,我想年轻的福克纳还好吧?”

“你是说杰米?哦,他是个可爱的人。他和我快成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

“我注意到了,”汤米冷冷地说,“你真的认为这有必要吗?”

“哦,这不是为了做生意,”塔彭丝高兴地说,“这是乐趣。他是个好小伙,我很高兴能让他摆脱那个女人的控制。你不知道他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在我看来,他似乎越来越迷恋你啦,塔彭丝。”

“我自己有时也这样认为,知道自己还年轻有魅力感觉多好啊,是不是?”

“塔彭丝,你的道德品质低到尘埃里了,可悲啊。你现在看问题的角度是错的。”

“我好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塔彭丝毫不羞耻地说,“而且,你自己呢?这段时间你以为我没看到吗?你还不是总在玛格丽特的裙边转悠?”

“那是办公事。”汤米严厉地说。

“但是她很迷人,你承认吧?”

“她不是我的菜,”汤米说,“我不喜欢她。”

“骗子,”塔彭丝大笑起来,“但是我宁愿嫁给一个骗子也不愿嫁给一个傻子。”

“我认为,”汤米说,“一个丈夫不一定非得要两者必居其一吧?”

但是塔彭丝只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就走了。

在莱德劳太太那一火车的仰慕者中,有一个性格单纯却十分富有的绅士,他叫汉克·赖德。

赖德先生来自阿拉巴马,初次见面他就想和汤米交朋友,并且十分信任汤米。

“那是个可人儿,先生,”赖德先生说,一双眼睛仰慕地追随着可爱的玛格丽特,“浑身洋溢着文明的气息,谁能抵抗这样的法国美人,是吧?每当我接近她时,都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是万能的上帝最早期的作品,我想他在创造这个完美的人儿之前,一定是先拿我们练手了。”

汤米礼貌地赞同这些观点,赖德先生进一步坦白自己的心事:

“这样可爱的一个姑娘竟然为钱烦恼,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是吗?”汤米问道。

“千真万确。莱德劳真是个怪人,你不知道她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她曾告诉我,她怕他怕得要命,不敢伸手向他要些小钱。”

“都是小钱吗?”汤米问。

“是的——我就是说小钱!毕竟,一个女人嘛,总是要讲究穿戴的,衣服越少,价钱越高,我清楚这一点。像她这样美丽的女人不会到处去买过时的东西。玩牌也如此。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可能打牌也十分不走运。不知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她就输给我五十英镑。”

“但她前天晚上赢了吉米·福克纳两百英镑。”汤米冷淡地说。

“真的吗?这让我觉得好受些。另外,现在你们国家似乎假币泛滥。今天早晨我到银行存一笔钱,但其中百分之二十五一眼就被看出是假币,所以柜员礼貌地告知了我。”

“那可是一大笔钱,那些假币看起来很新吗?”

“崭新的,能发出脆响,像刚造出来一样。哦,这些钱是莱德劳太太付给我的,我认为。真搞不清楚她从哪儿弄来的,多半是从赛马场上哪个恶棍手中得来的吧。”

“是的,”汤米说,“极有可能。”

“您知道,伯瑞斯福德先生,对这种奢侈浮华的生活来说,我还是个新人。这些美女、华服、豪华娱乐设施,会让我两手空空地回去。我来欧州是长见识的。”

汤米点点头,只能在精神上安慰他。告诉他,在玛格丽特·莱德劳的帮助下,赖德先生肯定能大长见识,当然花费也会巨大。

同时,他也再次获得了证据,这些假币就在这附近被散发出来,极有可能玛格丽特·莱德劳就参与其中。

接下来的这个晚上,他自己就获得了直接证据。

在马里奥特探长提到的那个秘密的小赌场,举办了一场舞会,但这个地方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在两扇庄严的折叠门后。那后面是两个暗室,里面摆放着铺着绿色台面呢的桌子,每夜都有巨额的金钱被倒手。

玛格丽特·莱德劳,终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她把一大把小面额钞票塞到汤米手中。

“这些太占地方了,汤米——你能换成大额钞票吗?看我这可爱的小包包,塞得鼓鼓的就不好看了。”

汤米按她的要求给了她一张百元钞票,然后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他仔细地检查她所给的这些零钱,啊,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假币。

然而,又是谁提供给她这些假币呢?他还没有找到答案。根据阿尔伯特提供的情报,他差不多可以肯定,莱德劳绝不是他要找的人。他的行踪被严密监视,但并没有什么结果。

汤米怀疑玛格丽特的父亲——那位沉默寡言的赫劳尔德。他频繁往返于英法之间,来回捎带假币岂不相当容易?比如,通过行李箱的一个夹层——诸如此类的手段。

汤米慢慢踱出俱乐部,完全沉浸于这些思考之中,但是突然被眼前的当务之急唤醒了。汉克·P.赖德先生正在外面街上,显然他不是很清醒。当时他正想把帽子挂到一辆车的散热器上,但就是挂不上去,每次都差一点。

“这个该死的帽架,该死的帽架,”赖德先生眼泪汪汪地说,“这不像我们美国的,男人们每天晚上都能轻松挂上帽子——每天晚上,先生,您戴着两顶帽子。从没见过一个人戴两顶帽子。一定很管用——防寒。”

“可能我长了两颗脑袋。”汤米郑重其事地说。

“是的,”赖德先生说,“这真奇怪,十分奇怪。我们喝杯鸡尾酒吧,禁酒——不允许,不让我进去。我想我有点醉了——一直不停地喝。鸡尾酒……混合的……天使的吻……是玛格丽特……迷人的尤物,她也喜欢我。马脖子酒,两杯马提尼……三杯‘通往废墟的路’……不是,通往房间的路……把它们倒在一起……倒入一个啤酒罐。我打赌……我说……去死吧,我说——”

汤米打断他。

“好了,”他安慰他说,“现在,回家怎么样?”

“无家可归。”赖德先生悲伤地说,竟抽泣起来。

“你住在哪个旅馆?”汤米问。

“回不了家了,”赖德先生说,“刮尽了我的金钱,吞食一切。都是她干的。白教堂——白色心肝,白头悲死亡——”

但是赖德先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挺直身体,说话也奇迹般地变流畅了。

“年轻人,我告诉你。玛吉带着我,在她的车里,寻宝。英国的贵族都干这个。在鹅卵石下面。五百镑。不可思议,这真不可思议。我告诉你,年轻人,你一直对我很好。我心里记得,先生,心里。我们美国人——”

汤米这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莱德劳太太用车载着你?”

这个美国人严肃地点点头。

“去白教堂?”还是严肃地点头。

“你在那儿发现了五百镑?”

赖德先生努力地说话:

“她……她发现的,”他纠正他的提问者,“让我到外面,门外,总是让我在外面,这真可悲。外面——总是外面。”

“你还记得到那儿的路吗?”

“我想我记得,汉克·赖德从不会迷失方向——”

汤米二话不说,伸出手拉着他就往前走。他发现自己的车还在原地,然后他们一路向东飞驰而去。凉爽的空气让赖德先生舒服了不少,他不省人事地瘫靠在汤米身边睡着了。等他醒来,头脑清醒,精神奕奕。

“说,伙计,我们在哪儿?”他问道。

“白教堂,”汤米直截了当地说,“这儿是不是今晚你和莱德劳太太来过的地方?”

“看起来眼熟,”赖德承认,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从这儿左拐去了什么地方。就是那儿——那条街。”

汤米按他的指引顺从地转了弯。

“是这儿,我确定。右转,哎,这味真难闻。是的,经过角落里那家酒馆——急转弯,停在那个小胡同口。但是你打的什么主意?告诉我。甩掉尾巴了?我们是要耍他们一下?”

“正是,”汤米说,“我们来耍耍他们。只是一个玩笑,你说呢?”

“行,我会将之告诉世界,”赖德先生赞同,“尽管在这件事中我只是个小角色。”他不满地结束演说。

汤米下了车,也扶赖德先生下了车。他们往前走进了胡同。胡同左边是一排荒废的房子的后墙,大部分房子都有一扇门通往胡同。赖德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来。

“她是从这儿进去的,”他说,“就是这扇门——我十分肯定。”

“它们看起来都很像,”汤米说,“这倒让我想起了士兵和王后的故事,记得吗,他们在一扇门上画了一个十字做记号,我们要不要也这样做?”

他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白色粉笔,在门的下部画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然后,他抬头看着山墙高处晃动着的各种模糊的影子,这些影子还不时地发出几声凄厉的嚎叫。

“周围有许多猫。”他愉快地说。

“接下来怎么办?”赖德先生问,“我们进去吗?”

“事先采取点防范措施。”汤米说。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胡同,然后轻轻地尝试开门。门动了,他推开门,向里窥视,看到了一个昏暗的小院。

他无声无息地穿过小院,赖德先生紧跟着他。

“快,”赖德先生说,“有人进了胡同。”

他又溜了出去。汤米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却再没有听见什么。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手电筒,迅速照了一下院里。借助这瞬间的亮光,他看清了前面的路。他快步向前走去,尝试打开前面紧闭的房门。这扇门竟然也动了,他轻轻推开门进去。

站着听了一会儿,他又打开手电筒。这束光,仿佛是一个事先约好的信号,这个地方似乎突然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两个人在他前面,两个人在他后面。他们围上来,粗暴地把他按倒在地。

“亮灯。”一个声音咆哮道。

一盏晃眼的汽油灯点着了。借助光线,汤米看到一圈阴沉的面孔。他有礼貌地扫视着房间,注意到房屋中摆放着一些设备。

“啊哈,”他兴奋地说,“假钞制造老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闭上你的臭嘴。”其中一个人咆哮道。

汤米身后的门打开又关上,一个友好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抓住他了,伙计们,干得好。现在,大忙人先生,让我来告诉你,你将面临什么。”

“老一套的说辞,”汤米说,“我好害怕啊。是的,我是苏格兰场的线人。哇,是汉克·赖德先生,这倒是个惊喜。”

“我知道您也会觉得惊喜。我一直忍着不笑,怕毁了这个晚上——像领孩子似的把你引到这儿来。而你却对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你知道吗,宝贝,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你了,你混入这伙人中可不是为了找乐子。但我还是让你玩了一阵,当你真正开始怀疑可爱的玛格丽特时,我对自己说‘是时候收网了。’我猜从现在开始,你的朋友得有一阵子听不到你的消息了。”

“收网?我相信这个表述正确,你已经把我收进来了。”

“你不用紧张。不,我们不会采用暴力,只是拘禁,可以这样说。”

“恐怕你这次又投错了马匹,下错了注,”汤米说,“我没打算被‘拘禁’,正如你所说的那样。”

赖德先生亲切地笑了。外面传来猫儿对着月亮发出的一声凄惨的叫声。

“指望你画在门上的十字,嗯?宝贝?”赖德先生说,“要是我,就别做这个梦了。因为我也听过你提到的那个故事。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听说了。我刚回到胡同里,瞪大眼睛像条狗一样勘察了情况。如果你现在回到胡同里,就会发现那里的每扇门上都画着一模一样的十字。”

汤米沮丧地垂下脑袋。

“还自以为绝顶聪明,对吧?”赖德说。

话音刚落,只听得屋后门响起急促的砰砰声。

“怎么了?”他吓了一跳,大喊道。

与此同时,房子前面也响起了猛烈的撞击声。后面的门很不结实,门锁几乎一下就打开了,马里奥特探长出现在门口。

“干得漂亮,马里奥特,”汤米说,“你来得正是时候,看来你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我介绍您和汉克·赖德先生认识,他知道所有的最引人入胜的童话。”

“您知道,赖德先生,”他礼貌地补充道,“我早就怀疑你了,阿尔伯特,就是那个盛气凌人、长着一对大招风耳的男孩,他受命骑摩托车跟踪,只要我和你在任何时候出去兜风。我在门上夸张地画上一个十字去吸引你的注意力,同时在地上倒了一小瓶镇静剂。味道十分难闻,但是猫儿喜欢。当阿尔伯特和警察到达时,附近所有猫都聚集在这所房子外面,这无疑给这所房子打上了明显的标记。”

他微笑地看着目瞪口呆的赖德先生,然后站起身来。

“我说我会帮你抓到‘噼噼啪啪的发声者’,你看,我做到了。”他说。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赖德先生问,“你什么意思——噼噼啪啪的发声者?”

“你将会在下一期的犯罪词典条目中查到这个专业术语,”汤米说,“而其词源却无从考证。”

他愉快地微笑着,仔细看看他周围。

“没用一个暗探就完成了所有任务,”他愉快地喁喁细语,“晚安,马里奥特。我现在必须走了,这个故事愉快的结尾还等着我呢。有什么比一个好女人的爱更好的奖励呢——一个在家等我的好女人——是的,应该是的,但是现在有多少人能体会到呢。这是个十分危险的活儿,马里奥特。你认识吉米·福克纳上尉吗?他的舞跳得真是太好了,正如他对鸡尾酒的品位——是的,马里奥特,这真是个十分危险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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