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懈可击的伪证

犯罪团伙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汤米和塔彭丝正忙于整理来信。塔彭丝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后把一封信递给汤米。

“一个新客户。”她强调说。

“哈!”汤米说,“从这封信中我们能推断出什么,华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除了……蒙……呃……蒙哥马利·琼斯先生显然拼写水平不太高,因此可以证明他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

“蒙哥马利·琼斯?”塔彭丝说,“那么我对蒙哥马利·琼斯了解多少呢?啊,是的,我想起来了。珍妮特·圣文森特曾提到过他。他母亲是艾琳·蒙哥马利女士。她盛气凌人,浑身珠光宝气,信仰高教会派,嫁给了一位叫琼斯的阔佬。”

“事实上又是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汤米说,“让我看看,这位蒙哥马利·琼斯先生什么时间来和我们会面?啊,十一点半。”

十一点半整,一位和蔼可亲、一脸机灵相的高个儿年轻人来到外面的办公室,向阿尔伯特——那个办公室助理打招呼。

“嘿——我说,我能见见布……呃……布兰特先生吗?”

“您有预约吗,先生?”阿尔伯特说。

“我不太清楚。啊,是的,我想是的。我是说,我写了一封信——”

“您尊姓大名,先生?”

“蒙哥马利·琼斯先生。”

“我立刻把您的名字通报给布兰特先生。”

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请稍等几分钟,先生,布兰特先生正在处理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件。”

“哦……呃……好……当然。”蒙哥马利·琼斯先生说。

汤米在确认已经给他的顾客留下深刻印象后,才按响办公桌上的蜂鸣器,然后蒙哥马利·琼斯先生被阿尔伯特带进里面的办公室。

汤米起身欢迎他,热情地和他握手,并请他坐下。

“现在,蒙哥马利·琼斯先生,”他轻快地说,“我们有幸能为您做什么?”

蒙哥马利·琼斯先生犹豫地看着办公室里的第三个人。

“我的机要秘书,鲁宾孙小姐,”汤米说,“您可以在她面前畅所欲言。我猜是一些复杂、微妙的家庭琐事?”

“呃——不全是。”蒙哥马利·琼斯说。

“真的不是?”汤米说,“您自己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我希望?”

“哦,没有。”蒙哥马利·琼斯说。

“好吧,”汤米说,“可能您会……呃……简明扼要地陈述一下您的来意。”

但是,蒙哥马利先生似乎并不打算这样做。

“我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要向您请教,”他犹豫地说,“我……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们从不接离婚案。”汤米说。

“哦,上帝,不是的,”蒙哥马利·琼斯先生急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它只是——嗯,只是一个愚蠢可笑的玩笑。仅此而已。”

“有人故弄玄虚,和您开了一个玩笑?”汤米说。

但是蒙哥马利·琼斯先生再一次摇摇头。

“好吧,”汤米说,悠然地向后一靠,“您慢慢想,让我们听听您自己怎么说。”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嗯,”琼斯先生终于说话了,“有一次晚宴,我坐在一个女孩身旁。”

“哦?”汤米鼓励地说。

“她是个——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但她是我见过的最有冒险精神的女孩。她是个澳大利亚人,和另一个女孩,在克拉吉斯大街合租了一间公寓。她什么事情都打赌。我完全跟您形容不出这个女孩对我的影响。”

“我们能想象得到,琼斯先生。”塔彭丝插了一句嘴。

她清楚地看出布兰特先生那样商业化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显然不行,如果要想让蒙哥马利·琼斯先生痛痛快快地说出自己的心事,那么这时女性的机敏和富有同情心的关怀就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们完全理解您现在心情。”塔彭丝鼓励说。

“这整个事件对我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蒙哥马利·琼斯先生说,“一个女孩真的会——像那样一下击中你的内心。先前我曾喜欢过另一个女孩——实际上是两个女孩。一个活泼,但是我不太喜欢她的脸蛋,不过她跳舞跳得好极了。我打小就认识她,这让人有种可靠的感觉,你知道。然后另外一个女孩是我在那种‘轻浮’的地方认识的,她非常迷人。当然,为这事我也和母亲吵过多次。但不管怎样,我真的没有想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位结婚。但是真正让我动心的——我也没想到——就是曾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在这之后——”

“你的整个世界都变了。”塔彭丝以同情的语调说。

汤米不耐烦地在他的椅子里挪了下身体。他现在多少有些厌烦这位蒙哥马利·琼斯先生独自演说他的罗曼史。

“您说得太好了,”蒙哥马利·琼斯先生说,“正是这样。只是您知道,我想她并不是很喜欢我,您不会认为我太傻吧?”

“哦,您千万不要太谦虚。”塔彭丝说。

“哦,我也确实意识到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琼斯先生带着迷人的微笑说,“特别是对那样一个绝妙的女孩来说。这也正是为什么我觉得一定要做好这件事。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她是一位敢于冒险的姑娘,但是她绝不会食言。”

“嗯,我衷心希望您好运,”塔彭丝亲切地说,“但我还是没有看出您到底想让我们为您做什么。”

“哦,老天,”蒙哥马利·琼斯先生说,“难道我还没有解释清楚吗?”

“没有,”汤米说,“您根本没谈。”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曾一起谈论侦探故事。乌娜——这是她的名字——非常热衷于这些故事,我也是。我们讨论了某个案例,它始终围绕着一个罪犯的不在场伪证展开。然后我们讨论模拟辩词。接着我说做一个无懈可击的伪证是不可能的——不,是她说的——等等,到底我俩谁说办不到来着?”

“别管是谁说的了。”塔彭丝说。

“我说要做到十分困难。但她不赞同我的看法——说这不是个费脑筋的活儿。我们争论得面红耳赤,最后她说,‘我给您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如果我能做出一个没有人能推翻的伪证,你拿什么打赌?’

“‘随便。’我说,我们当时就这么说定了。她对整件事情十分自信,‘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她说。‘别那么自信,’我说,‘如果你输了,我能向你提任何我喜欢的要求吧?’她大笑起来,说她来自一个赌博世家,我肯定不会赢。”

“然后呢?”当琼斯先生停下来恳求似的看着她时,塔彭丝说道。

“好吧,难道您没看出来?对我来说,这是唯一能赢得一个像她那样的女孩的青睐的机会。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么敢作敢为。去年夏天,她在一条河上划船,有人和她打赌说她不敢穿着衣服跳下船游到岸边,你猜怎么着,她真就那样做了。”

“这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提议,”汤米说,“我还是不太明白您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非常简单,”蒙哥马利·琼斯先生说,“您一定常做这类事情。调查假证词,推敲哪儿有破绽。”

“哦……呃……是的,当然,”汤米说,“我们做许多这类的工作。”

“我希望有人替我来做这件事,”蒙哥马利·琼斯说,“我自己不太在行。您只要找出她的破绽就可以。我敢说这对您来说似乎是个小买卖,但对我却非常重要,我准备付……呃……所有必要的费用,您知道。”

“好吧,”塔彭丝说,“我确信布兰特先生会为您接下这个案子。”

“当然,当然,”汤米说,“一个最让人提神的案子,最让人提神,确实。”

蒙哥马利·琼斯先生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团文件,挑出一张给他们。“就是这个,”他说,“她说,‘我能证明我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个版本是我在索霍区的邦当饭店独自一人吃过中饭,然后去公爵剧院,接着和一个朋友——勒马钱特先生用晚餐,就在萨沃伊饭店——但与此同时,我待在托基的卡斯尔旅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伦敦。’你要找出这两个版本的故事哪个是真,我又是怎样才能把假的也安排得跟真的一样。

“那么,”蒙哥马利·琼斯先生说,“现在您明白我想要你们做什么了吧?”

“一个非常新奇的小问题。”汤米说,“太天真可爱了。”

“这是乌娜的照片,”蒙哥马利·琼斯先生说,“我想您会用得到。”

“这位女士的全名叫什么?”汤米问道。

“乌娜·德拉克,她住在克拉吉斯街一八〇号。”

“谢谢,”汤米说,“就这样吧,我们会为您解决这桩麻烦,蒙哥马利·琼斯先生,我希望很快给您带来好消息。”

“我不胜感激,”琼斯先生说,起身和汤米握手,“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大心病。”

送走客人,汤米回到里面的办公室。塔彭丝在橱柜旁边忙活着,那里陈列着经典侦探小说。

“弗伦奇探长[弗伦奇探长(Inspector French),英国著名侦探小说家克劳夫兹(Freeman Wills Crofts,1879—1957)作品中的侦探。]。”塔彭丝说。

“啊?”汤米说。

“弗伦奇探长,当然,”塔彭丝说,“他总是调查罪犯的不在场证明。我清楚地了解他办案的流程。我们把事情从头至尾梳理一遍,然后逐一核查。开始似乎都没有问题,一旦我们更深入检查时,就会发现其中的破绽。”

“这件事没什么难的,”汤米说,“我是说,开始就知道其中一段证词为假,从这个角度入手,剩下的事手到擒来,我得说,这反倒是让我担忧的地方。”

“我没看出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我在担忧那个女孩。”汤米说,“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件事都有可能使得这个女孩嫁给那个年轻人。”

“亲爱的,”塔彭丝说,“别傻了。女人可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疯狂的赌徒。除非那个女孩已经准备好要嫁给那个讨人喜欢,但头脑空洞的年轻人。否则她不会让自己作为赌注打这样一个赌。但是,汤米,相信我,相较其他的容易方式,如果他赢了这场赌局,她会以更大的热情和尊重嫁给他。”

“你真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啊。”她的丈夫说。

“当然。”塔彭丝说。

“现在看一下我们的资料吧,”汤米说,把资料拉向自己,“首先是照片——啊——相当好看的女孩——很漂亮的照片,我得说。影像清晰,很容易辨识。”

“我们还得设法拿到几张其他女孩的照片。”塔彭丝说。

“为什么?”

“你没看到那些大侦探们总是这样做吗,”塔彭丝说,“给侍者看四到五张照片,他们能准确指认出你要找的那个人。”

“你真以为他们可以?”汤米说,“能辨认出要找的那个人,我的意思是。”

“是啊,书里就是这样写的。”塔彭丝说。

“真遗憾,实际生活总是和小说大不相同,”汤米说,“那么,我们现在分析到哪儿啦?是的,这是伦敦地区。七点半,在邦当饭店吃饭,去公爵剧院看《蓝色郁金香》,票据在这儿呢。在萨伏伊饭店和勒马钱特先生共进晚餐。我想我们应该先见见勒马钱特先生。”

“根本就没用,”塔彭丝说,“因为如果他在帮她,那么他自然什么都不会说,他说的话我们根本没法听。”

“那好吧,这是托基地区,”汤米继续说,“十二点从帕丁顿郡出发,在汽车旅馆吃午饭,附有一张用餐账单,在卡斯尔旅馆待了一晚上,这儿也有一张发票。”

“这些都不足为据,”塔彭丝说,“任何人都可以买一张戏票,而根本不需去剧院。这个女孩只去过托基,而伦敦的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事对我们来说就容易多了。”汤米说,“好,我想我们还是要去见见勒马钱特先生。”

勒马钱特先生是个活泼愉快的年轻人,看到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乌娜又在玩小把戏了,对吧?”他问,“你永远想不到那孩子会干出什么来。”

“但是我知道,勒马钱特先生,”汤米说,“上个周二晚上德拉克小姐和您曾在萨伏伊饭店共进晚餐。”

“是有这回事,”勒马钱特先生说,“我记得那天是星期二,因为乌娜当时特意强调了这个日期,并且她还让我在一本小册子上把这个日期写下来。”

带着点自豪,他指着那行模糊的铅笔字迹让他们看:“和乌娜共进晚餐。萨伏伊,星期二,十九日。”

“那天晚些时间德拉克小姐又去了哪儿,您知道吗?”

“她去看了乏味的叫什么‘粉色牡丹’的表演,十分无聊,她是这样告诉我的。”

“您非常确定德拉克小姐那个晚上和您在一起?”

勒马钱特先生不高兴地注视着她。

“怎么啦,那是当然。难道我不是这样告诉您的吗?”

“或许是她要您这样告诉我们的吧。”塔彭丝说。

“好吧,事实是她确实说过一些相当蹊跷的话。啊,让我想一下,她说——‘你认为我和你正坐在这儿吃晚饭,但实际上我正在二百英里外的德文郡吃晚餐呢’。你说这话奇不奇怪?难道还是灵魂出窍这类?更有趣的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迪基·赖斯,居然说他确实在那儿看到过她。”

“这位赖斯先生是谁?”

“哦,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一直和姑妈住在托基。他姑妈像颗老蚕豆,生命摇摇欲坠,却总是一年年活下来。迪基一直在那儿扮演一个孝顺侄儿的角色。他说,‘我有天看到那个澳大利亚女孩啦——叫乌娜什么的。本来想过去和她说句话,但是我姑妈非拉我去和一位坐轮椅的老女人聊天。’我说,‘哪天?’他说,‘哦,星期二,大约下午茶的时候。’当然,我告诉他,他一定是弄错了。但是这事让人觉得很奇怪,不是吗?因为乌娜那个晚上不是也提到德文郡了吗?”

“是很奇怪,”汤米说,“告诉我,勒马钱特先生,当晚在萨伏伊饭店里有没有您认识的人?”

“旁边的桌子坐着奥格兰德一家。”

“他们认识德拉克小姐吗?”

“哦,是的,他们认识她,但估计并不是很熟。”

“好吧,如果您再没什么要告诉我们的话,我们就告辞了。”

“要么那个家伙是个非常出色的骗子,”当他们来到大街上时,汤米说,“要么他说的全是真话。”

“是的,”塔彭丝说,“我现在改变了原来的观点。我有种感觉,那个晚上乌娜·德拉克就在萨伏伊吃晚餐。”

“我们现在去邦当饭店,”汤米提议说,“给饿坏的侦探们点个餐。在此之前,让我们先弄到几个女孩的照片吧。”

而结果证明这件事情远比想象得要困难得多。

他们进入一间照相馆,请求冲洗几张类似的照片,却遭到了断然拒绝。

“为什么所有这些在书中写得非常简单轻松,而在实际生活中这么难呢,”塔彭丝悲叹说,“看他们那怀疑的目光,你说他们会认为我们要用这些照片干吗?我们最好突然袭击,去拜访一下简。”

结果证明塔彭丝的朋友简是乐于助人的性情,她让塔彭丝在她的一个抽屉里任意翻看,挑出几张不同类型的比较合适的照片,这些照片是她过去一些朋友的。简把这些照片塞进抽屉后,几乎都忘了。

带上这些漂亮尤物们光彩夺目的照片,他们全副武装,赶往邦当饭店,那儿有新的困难和更昂贵的代价等着他们。汤米不得不挨个儿抓住每一名侍者,赔着笑脸,塞给人小费,然后再请对方辨认那些照片。结果并不让人满意。至少有三张照片上的姑娘被指认上周二曾在那儿吃晚饭。接着他们马不停蹄回到办公室,塔彭丝把自己埋进一堆火车票据中。

“十二点帕丁顿,托基三点四十五。这是火车票,勒马钱特的朋友,西米、木薯或什么先生,在下午茶时间在那儿看到她。”

“我们还没有仔细核实过他的话,别忘了。”汤米说,“如果,如你刚才所说,勒马钱特是乌娜·德拉克的朋友,他就可能编造了刚才那个故事。”

“哦,我们去赖斯先生那儿搜罗一下,”塔彭丝说,“我有种预感,勒马钱特先生说的是真话。不,也不全对,我现在想弄明白的就是这点。乌娜·德拉克也许坐十二点的火车离开伦敦,到托基后在某个旅馆开了一个房间放下行李,然后又乘火车返回伦敦,及时到达萨伏伊饭店。接着又乘四点四十的火车,在九点十分到达帕丁顿。”

“那么,然后呢?”汤米说。

“接下来,”塔彭丝皱起眉头,“就更难分析了。有一班午夜十二点的火车从帕丁顿又发回伦敦,但是她不可能赶上,因为那班车太早了。”

“开快车呢?”汤米提议。

“唔,”塔彭丝说,“那可是差不多两百英里的路程。”

“我一直听说,澳大利亚人开车十分疯狂。”

“哦,我想有这种可能,”塔彭丝说,“那她会在大约早晨七点钟到达托基。”

“你的意思是,那时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到卡斯尔旅馆跳到她的床上?或者赶回旅店向人解释她整晚在外面,然后付了账单?”

“汤米,”塔彭丝说,“我们都是傻子,她根本不需要回到托基。她只要托一位朋友到那儿的旅馆拿上她的行李,付清账单。这样不就拿到了上面注有恰当日期的发票。”

“我想我们基本上得出了一个十分合理的推论,”汤米说,“接下来要做的是赶上明天十二点去托基的火车,到那儿就可以证明我们伟大的结论是否可靠。”

第二天一早,带着几张明艳动人的美人照片,汤米和塔彭丝准时乘车,坐进头等车厢,预订了午餐座位。

“这班餐车的服务员不太可能正好是那天接待过那位姑娘的吧,”汤米说,“这得指望咱们的好运气了,我们得花些时间去托基走一趟,在那儿逗留几天,直到我们找到正确答案。”

“这桩寻找证人的买卖真够费劲儿的,”塔彭丝说,“小说中这样的桥段都是两三段就结束了。某某侦探乘上去托基的火车,询问了餐车侍者,然后就结案了。”

但是,至少这次,这对年轻伉俪的运气来了。回答他们问题的,给他们结账的侍者恰恰是上周二值班的那位。接着,汤米所说的价值十先令的技能便付诸实施,塔彭丝拿出那些美人照片请他辨认。

“我想知道,”汤米说,“上周二这些女士中有没有人曾在这辆火车上用餐?”

正如最佳侦探小说大书特书的那样,这个男人立刻愉快地指认出乌娜·德拉克的照片。

“是的,先生,我记得这位女士,也记得那天是星期二,因为那位女士自己特别强调了这个日期,说星期二总是她的幸运日。”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当他们回到自己的包厢时,塔彭丝说,“我们也许还会发现她确实预订了旅馆房间,那要证明她返回过伦敦就不那么容易了,但是火车站的行李工说不定能认出她来。”

但是,在那儿他们却又扑了一个空。下了火车,登上月台,汤米询问检票员和几个行李工,对方都说不知道。在询问另外两个行李工之前,汤米先塞给他们每人一个两先令六便士的硬币,结果那两个行李工同时指认出其中一张另外一个姑娘的照片,说模糊记得有个这样的姑娘坐下午四点四十的火车返回伦敦,至此辨认乌娜·德拉克的工作告一段落。

“但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当他们离开火车站时塔彭丝说,“她可能确实乘坐过那趟火车,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她而已。”

“她也可能是从其他车站上的车,比如托雷站。”

“很有可能,”塔彭丝说,“不管怎样,我们去过旅馆后,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卡斯尔旅馆是家可以远眺大海的大酒店。预订完过夜的一个房间,完成登记后,汤米愉快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满面笑容地问道:

“我相信上星期二我们一位朋友曾在贵店住过,她是乌娜·德拉克小姐。”

柜台里的年轻女士对他灿烂地一笑。

“哦,是的,我记得很清楚。一位澳大利亚年轻女士,我想。”

汤米打了个手势,塔彭丝立刻拿出乌娜的照片。

“这是她的一张照片,十分迷人,不是吗?”塔彭丝说。

“哦,十分漂亮,确实十分迷人,相当时髦。”

“她在这儿待了很久吗?”汤米问道。

“只待了一晚。她走时说第二天早晨回伦敦。看上去旅途遥远,却在这儿只待一个晚上。但是当然,我想澳大利亚女士们不会在乎这种来去匆匆的旅行。”

“她是一位敢作敢为的女孩,”汤米说,“总喜欢冒险。但是在这儿,她有没有出去和一些朋友吃晚饭,然后坐他们的车兜风,结果把车翻进沟里,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来?”

“哦,没有,”这位年轻女士说,“德拉克小姐是在酒店里用的晚餐。”

“真的吗,”汤米说,“您确定?我的意思是——您怎么知道的?”

“哦,我看到她了。”

“我这样问是因为我听说她和一些朋友在托基吃的晚餐。”汤米解释说。

“哦,不,先生,她在这儿吃的晚餐,”这位年轻女士笑起来,脸微微泛了点红,“我记得,她当时穿了件十分甜美漂亮的连衣裙,是那种撒满三色堇花的雪纺绸衣料。”

“塔彭丝,又拧巴了。”当他们被带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后,汤米说。

“相当拧巴,”塔彭丝说,“当然也可能那个女人弄错了。等一会儿我们晚餐时再问问侍者。每年这个时候,这儿不会有太多人。”

这次是塔彭丝主攻。

“您能告诉我,我的一位朋友上星期二在您这儿用过餐吗?”她带着一脸迷人的微笑问那位侍者,“一位德拉克小姐,穿着布满三色木堇花的连衣裙,我想,”她拿出一张照片,“就是这位女士。”

“是的,是的,德拉克小姐,我清楚地记得她,她说她从澳大利亚来。”

“她在这儿吃的晚饭?”

“是的,是上星期二。她还问我晚餐后城里有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是吗?”

“我向她介绍了剧院、展览馆,但是最终她决定哪儿也不去,待在这儿听我们的乐队演奏。”

“哦,见鬼!”汤米低声咕哝道。

“您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吃的晚餐了吧?”塔彭丝问。

“她下来得有点晚,得有八点钟左右。”

“见鬼,真是该死,”当塔彭丝和汤米离开餐厅后,塔彭丝大声诅咒道,“汤米,这事真不简单,一切似乎安排得天衣无缝。”

“好吧,我想我们应该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不会一帆风顺。”

“我在考虑,这之后是不是还有哪趟火车她能乘坐?”

“那时没有一趟车能把她载到伦敦,让她及时赶到萨伏伊。”

“好吧,”塔彭丝说,“最后一线希望,我要去和客房女服务员谈谈。乌娜·德拉克曾住过我们同一层的一个房间。”

客房服务员是一位健谈的见多识广的女人。是的,她清楚地记得那位年轻女士,这正是那姑娘的照片,十分年轻漂亮,非常愉快健谈;告诉了她许多关于澳大利亚和袋鼠的趣闻。

这位年轻女士九点半钟打铃传唤过她,让把暖水袋装满水再放到床上去,并且告诉她第二天一早七点半叫醒自己——同时送咖啡来,不要茶。

“你确实准点去叫床,而她那时也睡在床上?”塔彭丝问。

“什么,当然,夫人,当然。”

“哦,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在锻炼啥的,”塔彭丝漫不经心地说,“许多人清早都锻炼。”

“好吧,似乎足以板上钉钉了,”当这位客房女服务离开后,汤米说,“从这一切来看,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伦敦那边发生的一切一定是假的。”

“勒马钱特先生一定是远比我们想象得更高明的骗子。”塔彭丝说。

“不过我们有一个办法可以查证他的说法,”汤米很肯定地说,“他说坐在旁边桌子上的人多少认识乌娜。他们叫什么名字——奥格兰德,是这个名字。我们一定要找出叫奥格兰德的这家人,我们也应该去德拉克小姐在格拉治斯大街上的公寓调查一下。”

第二天早晨,他们付了账单,多少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借助电话号码簿,他们轻松找到了奥格兰德家的地址。这次塔彭丝扮演了一份新插画报纸代理人的角色。她拜访奥格兰德夫人,采访关于上星期二他们一家晚上在萨伏伊举办的‘时尚’家宴的几个细节。这些细节奥格兰德夫人巴不得告诉她。临走,塔彭丝漫不经心地问:“让我想想,德拉克小姐是不是坐在您旁边的桌子?她真的和佩斯公爵订婚啦?您当然认识她吧?”

“我认识她,但不熟。”奥格兰德夫人说,“一个十分迷人的女孩,我相信,是的,她和勒马钱特先生坐旁边的桌子。我的女儿们比我更了解她。”

塔彭丝第二个拜访地点是格拉治斯街的公寓。在这儿欢迎她的是马乔里·莱斯特,她是德拉克小姐的朋友,和德拉克小姐合租一间公寓。

“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莱斯特小姐哀怨地问,“乌娜在玩一些狡猾的游戏,我一点也不清楚。当然,她上星期二晚上确实是在这儿睡的。”

“她进来时你看到她了吗?”

“没有,我当时已经睡了。她自己有大门的钥匙,当然。她大约一点进的门,我估计。”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她?”

“哦,第二天早晨九点——或者可能差不多十点了。”

当塔彭丝离开公寓时,她几乎和刚进门的一个高个儿枯瘦的女人撞在一起。

“对不起,小姐,实在对不起。”这个枯瘦女人说。

“你在这儿工作吗?”塔彭丝问。

“是的,小姐,我每天都来。”

“上午您几点来这儿?”

“九点钟我当班,小姐。”

塔彭丝迅速往这个女人手中塞了两先令六便士的硬币。

“上周二上午你来时,看到德拉克小姐了吗?”

“当然,是的,她确实在这儿。当时她在床上熟睡,我给她端进去早茶时,她还没醒呢。”

“哦,谢谢你。”塔彭丝说,闷闷不乐地下了楼。

她原定和汤米在索和区的一家小餐馆一起吃午饭,顺便互通信息。

“我见到了那个叫赖斯的家伙,他确实在托基远远地看见了乌娜·德拉克。”

“好吧,”塔彭丝说,“我们已经彻底查完了这些证词。这样,给我一张纸和一支铅笔,汤米,让我们像所有的侦探们那样清楚地把调查的情况罗列一下。”

1:30 乌娜德拉克被看到在火车餐车上吃午饭

4:00 到达卡斯尔旅馆

5:00 赖斯先生看到她

8:00 被看到在旅馆吃饭

9:30 要一瓶热水

11:30 被看到和勒马钱特先生在萨伏伊

7:30 被卡斯尔旅馆的女服务员叫醒

9:00 被格拉治斯大街公寓的女佣叫醒

他们面面相觑。

“嗯,在我看来,似乎布兰特卓越侦探所的大师们败北了。”汤米说。

“哦,我们一定不能放弃,”塔彭丝说,“这其中一定有人在撒谎。”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调查结果证明并没有人撒谎。所有证人看起来都十分诚实坦率。”

“但是一定有破绽,我们知道一定有。我认为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条无人驾驶的船,它漂来荡去,就是不能把我们带向彼岸。”

“我不得不去相信灵魂之说了。”

“好,”塔彭丝说,“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天再说吧。沉睡之时,潜意识还在工作,说不定我们会灵光乍现。”

“唔,”汤米说,“如果你的潜意识能在明天早晨前解开这个谜团,我将向您致敬。”

接下来他们没有再说话,一次次地,塔彭丝翻看那张罗列调查情况的纸片,不时在纸片上写下什么,又自言自语一番,对着这张纸苦苦地思索,但是最终他们都一无所获,只好起身睡觉去了。

“这真令人沮丧。”汤米说。

“这是我过的最悲惨的一夜。”塔彭丝说。

“我想我们应该去家杂耍剧院休息一下,”汤米说,“在那儿看几个关于丈母娘、双胞胎之类的笑话,喝点啤酒,这会让我们觉得好很多。”

“不,我要让你看到有志者,事竟成。”塔彭丝说,“接下来的八个小时,我们的潜意识得多么活跃啊!”带着这个希望,他们上床睡觉。

“早上好,”汤米第二天早晨说,“你的潜意识起作用了吗?”

“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塔彭丝说。

“是吗?什么样的想法?”

“嗯,相当有趣的想法。在我以前读过的侦探小说里找不出蓝本,实际上是你启发了我。”

“那一定是个好主意。”汤米肯定地说,“快点,塔彭丝,说说看。”

“我要先发个电报证明一下,”塔彭丝说,“不,我先不告诉你,这是个十分稀奇古怪的想法,但它却是解开这些谜团的唯一钥匙。”

“好吧,”汤米说,“我必须要去一趟办公室。我们不能让一屋子客人失望地等待啊,我把这个案子交给我最有前途的助手来办理。”

塔彭丝欢快地点点头。

她一天都没有出现在办公室。汤米大约晚上五点半时回到家中,发现欣喜若狂的塔彭丝正在等他。

“我解决了,汤米,我解开了这个伪证的谜团。我们可以把我们花出去的十先令和两先令十二便士的小费挂在蒙哥马利·琼斯先生的账上了,并且还可以向他要求一笔可观的佣金。他也可以去接他心仪的姑娘回家。”

“怎么解决的?”汤米惊讶地叫起来。

“非常简单,”塔彭丝说,“双胞胎。”

“什么意思?——双胞胎?”

“啊,正是如此。这当然是唯一的答案。我得说正是你昨晚提到继母,双胞胎,几瓶啤酒等事情时,我出现了这个念头。我发电报给澳大利亚,得到了我想得到的回信。乌娜有一个孪生姐姐,薇拉——她上个月来到英格兰。这是她如此自信地打这个赌的原因。她只想对可怜的蒙哥马利·琼斯开个天大的玩笑而已。就这样,她姐姐去了托基,而她待在伦敦。”

“如果她输了,你认为她会非常失望吗?”汤米问。

“不会,”塔彭丝说,“我不这样认为。我原先就提出了我的观点。她会大大赞美蒙哥马利·琼斯。我一直认为对丈夫能力的钦佩是婚姻的基础。”

“我很高兴你受到了我的启发,塔彭丝。”

“这还不是一个真正令人满意的结局,”塔彭丝说,“因为没有按照弗伦奇探长的破案方式:先找到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顺利破案。”

“胡说,”汤米说,“我认为我给餐馆侍者辨认照片就正是弗伦奇探长偏爱的方式。”

“但是他不用像我们似的花那么多的小费。”塔彭丝说。

“别介意,”汤米说,“反正这些额外花费我们会让蒙哥马利·琼斯先生报销。他肯定会狂喜得如白痴一般,毫不犹豫地签付一笔大账单。”

“这是自然,”塔彭丝说,“布兰特卓越侦探所不是取得了伟大的成功吗?哦,汤米,我真的认为我们无与伦比的聪明。有时自己都难以相信。”

“下次,我们来侦破一个罗杰·薛灵汉[Roger Sheringham是英国侦探小说家安东妮·伯克莱(Anthony Berkeley, 1893—1971)笔下的侦探,为人自大,喜欢说教训诫,惹人讨厌。]的那类案子,塔彭丝,你就是罗杰·薛灵汉。”

“那我得唠唠叨叨说不少话。”塔彭丝说。

“你本来就话多,”汤米说,“现在我提议实施我昨晚提出的计划,找一个杂耍剧院,那儿有许多乐子,看看继母,‘双胞胎’,喝些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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