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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  作者:秦明

接下来的好几天,陈诗羽时不时地发短信给刘鑫鑫,含沙射影地问了问她,希望她可以提供一些线索。可是刘鑫鑫似乎对这个闺密的家庭生活并不了解,一问三不知,只说每次和许晶说自己被家暴的时候,许晶都会表现得不自然。起初刘鑫鑫也觉得是不是许晶也遭受了家暴,但是从来没见她受过伤,所以认为自己是想多了。见问不出什么了,陈诗羽这才作罢,将她和刘鑫鑫的精力都重新集中在故意伤害和离婚官司上。

这天早晨,我刚刚来到办公室,就看见林涛和大宝围在电脑前议论着什么。

“这么吸引眼球的视频,肯定会火啊。”林涛说,“‘亲生女儿贪图遗产,害死可怜父亲’这标题,也真够劲爆的。”

“网络舆情?哪里的?”我丢下背包,走到电脑后面。

“我们省的,汀棠市。”林涛说。

“什么情况?”我问道。

林涛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一点,打开了屏幕上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一个看上去像普通人家客厅的地方,空间不是很大,装修也很简洁,但是从卡通的餐桌、椅子和蕾丝边的桌垫看,像是一个女孩子家的客厅。客厅里有一个老人,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脖子,像是在痛苦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他突然倒地,手脚抽搐,在地面上剧烈地翻滚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这个视频,配着一大段文字,大概的意思就是:录制视频的人,是家中的保姆,而发视频的人,是死者的大女儿,叫作刘落英,今年四十岁了。原本是由她照顾父亲的,但是她的亲妹妹,也就是死者的小女儿刘岚英因为觊觎死者的数十万存款和一套房子,非要争抢赡养义务不可,将老人接回自己家里去住了。结果这还没照顾几年,就觉得老人是累赘了,所以杀死了父亲,还要栽赃给保姆。幸亏保姆机灵,在关键时刻掏出手机,录制了父亲死亡前的录像。

网络上的评论一片哗然,有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有痛斥刘岚英狼心狗肺,怜悯老人这么大岁数还不得善终的;有猜测老人遭遇家暴,因不堪忍受而服毒自杀的;还有指责这人有时间录制视频却不去施救的。

“哟,这看起来,还真的挺像是中毒的。”大宝说道。

“前几天还在说,很多中毒都有呕吐症状,而视频里的这人没有。”林涛说。

“也不一定,有的中毒不一定呕吐。”我说,“但我觉得,他的这种死亡过程,抽搐、捂住颈部的动作,倒像是哽死。”

“啊?你说是意外啊?”大宝问道。

“对,一般哽死都是意外。”我说,“给我的感觉啊,只是感觉,这个死者在死之前是想告诉别人他嗓子里有东西。”

“说得有道理。”大宝说,“那这个指责小女儿害死父亲的帖子,就是在造谣了。”

“这个不知道,也许就是发帖人的幻想。也许是,真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帖人捕风捉影吧。”我说完,神色有些黯然。

“要是哽死,那就太亏了。”大宝说,“如果拍视频的人掌握海姆立克急救法,那就能救回一条生命了。”

“海什么?”林涛问道。

韩亮恰好此时走进办公室,说:“这你都不知道?海姆立克急救法是一种清除上呼吸道异物堵塞,也就是噎住的急救方法,由美国医生海姆立克先生发明。该法的第一次运用在1974年,海姆立克医生运用该法成功抢救了一名因食物堵塞了呼吸道而发生窒息的患者,从此该法在全世界被广泛应用,被人们称为生命的拥抱。”

“快教我,快教我。”林涛说道。

韩亮沉吟了一会儿,一边比画,一边说:“对于一岁以内的婴儿,先将婴儿面朝下放置在手臂上,手臂贴着前胸,手卡在下颌,另一只手在婴儿背上拍。不行的话,立刻将婴儿翻过来,头冲下脚冲上,面对面放置在大腿上。一手固定在婴儿头颈位置,一手伸出食指中指,快速压迫婴儿胸廓中间位置。”

“成人呢?”林涛问。

“成人就比较简单了。”韩亮走到林涛的背后,环抱住他,还是一边比画,一边说,“施救者站在被救者身后,两手臂从身后绕过伸到肚脐与肋骨中间的地方,一手握成拳,另一手包住拳头,然后快速有力地向内上方冲击,直至将异物排出。”

恰在此时,陈诗羽和程子砚一起走进了办公室。见到韩亮和林涛正以奇怪的姿势立在办公室中央,陈诗羽一皱眉头,说:“你们俩在干啥?”

“没呀。”两个人同时跳了开来。

陈诗羽不顾林涛和韩亮的满脸尴尬,也不管程子砚低头忍笑,径直走到我旁边,把文件夹递给我说:“这是汀棠市发来的邀请函,关于今天早晨发生的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

“汀棠?”我问道。

“嗯,我爸,哦,陈总刚才给我的。”陈诗羽说,“说是引起了网络舆情,家属又不配合警方工作。所以,他们担心此事会演化成信访事件和网络事件,希望我们提前介入,协助他们查明死因和案件性质。”

“这事儿我知道,应该不难。”我接过文件夹,对那两个手足无措的人说道,“出发了!”

警车疾驰了两百公里,直达位于汀棠市东区的一个小区,小区设施很简陋,道路也很狭窄,估计是汀棠市这个新兴城市里比较破旧的小区之一了。

这个现场,和我们以往去过的现场不一样的是,虽然小区一栋楼的单元门口用警戒带进行了封锁,所有的技术警察也都已经穿戴整齐,但他们并不在现场里,而是在单元门外的警戒带边站着。

“怎么了这是?”我很好奇地走了过去,见年支队长站在单元门口叉着腰,问道。

“死者的大女儿,坐在楼梯上闹着呢,让我们别想抢尸体。”年支队长说。

“啊?她不是要给父亲申冤来着吗?”大宝问道。

“走开!你们都走开!谁也别想碰我爸!”女人的声音从楼道里传出来。

“这都几个小时了,你们还没进去?”我惊讶道,“为啥啊?她不是要求查明真相吗?”

年支队耸了耸肩膀,说:“死者的小女儿,刘岚英,今年三十岁,现在正和我们特警支队的一名民警恋爱,这成了她要求我们全局回避的理由。”

“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我苦笑了一下。明明是不符合回避规定的事情,警方似乎也没有办法去说服她。

“今早我们接到保姆的报警,说她受雇的雇主家老人突然死亡了。”年支队说,“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个女人就拦在楼梯上,不准我们进入,说她妹婿是警察,肯定会包庇什么的。所以现在事情经过还搞不清楚,只能看到网上被炒热的那段视频,你们也看到了吧?”

我点了点头,说:“我感觉像是吃早饭的时候哽死了。”

“这倒是一个想法。”年支队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这个刘落英现在一口咬定自己父亲是被妹妹害死的,说是毒杀,所以网络舆情也被引导得一边倒了。”

“管什么舆情?我们法医尊重的,就是事实和真相。”大宝说道。

“你们确实不用管,但是我要考虑得出意外死亡的结论后,如何防止她再在网络上带节奏啊。”年支队说,“而且还涉及我们的民警。”

“那个刘岚英呢?”我问道。

“我们先到的,到了不久,就看见刘岚英一路小跑回来了。”年支队说,“她本来要上楼的,结果被她姐姐用两只鞋子砸了下来。后来为了防止意外,我们拦住她,没让她上去。她就一直在那里哭,也不说话。现在被我们带去派出所了。”

“这个家庭的情况,还没调查清楚吗?”我问道。

“现在保姆确定,事发当时,只有她和死者两个人在场,没有第三个人了。”年支队说,“通过调查,也确定了刘岚英、刘落英的不在场证据。保姆说,她是看见老人突然不行了,为了避责,就顺手拿手机录下了一切。视频里可以看出,死者没有受到损伤,也没有外力实施暴力导致的机械性窒息。当时我们还真的认为有可能是中毒,现在你说是吃早饭哽死的,这个我们倒是没有想到。”

“究竟是不是,这个需要看完现场和尸体以后才能下结论。”我说,“我去试试,看能不能说动她。”

“肯定可以。”年支队直了直腰,带着我们走上楼梯。

“刘落英,我们省厅的勘查组来了,虽然你提出的回避是不符合规定的,但是我们照顾你的情绪。”年支队说,“现在省厅来勘查现场、检验你父亲刘青的尸体,你放心了吧?”

眼前的这个女人,留着一头短发,衣着华贵,披金戴银的。简单扫了一眼,她手上至少有三个戒指。虽然她那一身行头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是她身上的俗气也是与之俱来。

“你们终于来了,好,我就相信你们省厅!”女人从楼梯上站了起来,说,“希望你们尽快破案,把害死我爸的人绳之以法。”

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我们,反而让我们几个人有些诧异。走进了现场,年支队一直在苦笑着摇头。

我拍了拍年支队的肩部,说:“其实并不是我们的水平高于你们,只是因为是上级单位,就会让很多人自然而然地选择相信。是庙大,而不是僧高。”

“你可拉倒吧。”大宝对我嗤之以鼻,“堂兄!你被告得还少吗?有一些人啊,只愿意选择相信自己,而不是相信真相。”

房屋很小,是两室一厅的结构,但是很整洁。大宝进入现场,就站在勘查踏板上,蹲在尸体旁边观察尸体,而我则在屋内沿着勘查踏板走了一圈。两间屋子,一间里有按摩椅,有足底按摩洗脚盆,还有放在床边的蒲扇,看起来是老人的房间;另一间装饰得很卡通,有几个卡通抱枕,粉红色的床单,看起来是这个怀揣少女情怀的刘岚英的房间。房间里很整齐,没有翻动的迹象。

“这种案子比较麻烦。”林涛说,“基本可以排除有其他人进入,那么,如果是命案,就是保姆或者刘岚英干的事儿。可是,现场全是保姆和刘岚英的痕迹物证,是无法对案件事实进行证明的。所有的杀亲案件,取证上都存在着困难。”

我知道林涛此时已经趴在地上,对地面的足迹看了个大概。虽然有视频证明死者的死亡过程,但警方还是需要从痕迹物证上确证视频内容的真实性。

“网络上的视频确定是手机拍摄的。”程子砚说道,“现场对应部位没有摄像头。”

其实在来的车上,程子砚已经有了推论。虽然拍摄的角度相对固定,但程子砚还是发现了拍摄时候的视频抖动,这说明这段视频并不是固定在某个位置的监控拍摄的,而是有人拿着手机拍摄的。虽然可想而知,这个保姆当时该有多惊恐,但她还是为了避责,选择了拍摄而不是救助,这让人总觉得怪怪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之前报道保姆虐待、殴打老人的新闻了。”林涛一边看着地面,一边说道。

“不要乱说话。”我朝屋子大门处看了看,说道,“咱们不能因为一起案件而把某一个群体都拉黑了。”

我走到客厅,见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碗和一个牛奶杯。碗里是空无一物的,但是牛奶杯里还有半杯牛奶。和我推测的一样,死者在死亡发生前,应该正在吃早饭。只是,究竟吃了什么东西,只有去往派出所获取第一手口供的陈诗羽能告诉我们了。

我在现场环视了一圈,确实再也找不出什么异样。我蹲到大宝的身边,问道:“死者身上有伤吗?”

大宝戴着手套,拿着止血钳,夹开死者的双唇,说道:“你看,唇黏膜都是完好无损的,没有损伤,也没有呕吐附着物。”

“其他部位呢?”我问道。

“没伤,一点伤都没有。”大宝撩起死者的衣衫,说道,“颈、胸、腹部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损伤。死者身上也很干净,没有污垢。从这具尸体的状况来看,他生前应该很爱干净,也没有和人打斗的迹象,更没有我们之前猜测的遭遇家暴的可能性。”

“关键就在于他的死因了。”我从头至脚地打量着尸体,突然觉得他的颈子似乎有一点粗,说,“大宝,你有没有觉得他的颈部比人家的粗?”

“脖子稍微粗一点,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大宝说,“颈项部皮肤没有损伤,就能说明一切了。”

我摇了摇头,捏了捏死者的颈部,说:“不对,我感觉不太对劲。”

“反正一会儿要解剖,你感觉不对劲没关系,解剖开来看看,什么都清楚了,对吧?”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想到了白领被杀案的现场垃圾。于是,我走到了厨房,找到了放在厨房一角的垃圾桶,用戴着手套的手扒拉了一下垃圾,果真发现了一些异常。

我从垃圾桶里拿出了一缕长发,说:“你们看,垃圾桶里有不少头发。”

“哪家的垃圾桶没头发?”林涛说道,“对了,我最近脱发就比较严重,我以后不会秃顶吧?那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不,这么一缕头发,明显不是脱落的。”我左看右看,说,“保姆和他两个女儿,哪个是长发?”

“啊,刘岚英是长头发,其他两个都是短发。”年支队凑了过来,说,“嗯,有卷曲的棕色头发,应该是刘岚英的。”

“你是人肉DNA仪器吗?”我笑着把头发放进了物证袋,说,“你们看到刘岚英的时候,她身上有伤吗?”

“啊?你说是父亲家暴女儿啊?”年支队摇了摇头,说,“不太可能吧,我是没看到她身上有伤。”

“而且就算是父亲家暴女儿,也不可能只家暴小女儿吧?你看他大女儿那孝顺的模样,我也不觉得这个死者会家暴。”年支队继续说,“哦,对了,死者的身份调查刚刚传给我。你看,是市政府的退休干部,生前为人非常温和,口碑很好。”

“大女儿发飙,不一定是因为孝顺。”我想到了帖子里关于父亲遗产的描述,心里觉得不舒服,说道,“反正存疑吧,查明白死因,也许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啊,对了,既然是退休公务员,那么退休后,也有每年体检的福利吧?”

年支队说:“那是自然有的。”

“那就麻烦年支队现在安排人去他们单位定点体检的医院。”我说,“近些年来,关于死者的体检报告,全部调阅,然后送到解剖室里给我。有的时候,体检报告是可以和解剖情况进行印证的。”

“说得也是,这个年纪的老人,说不定有很多潜在性的疾病。”大宝说,“咱们也不能排除他是猝死嘛。”

说完,大宝拿着一个试管晃了晃,说:“死者的心血,我抽好了,现在麻烦韩亮跑一趟,把这个送到理化实验室进行常规毒物的排除吧。刘落英不就是一口咬定是刘岚英下毒吗?理化检验一下,不就知道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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