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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  作者:秦明

“对了,两名死者和一名伤者的衣服,都送去进行DNA检验了吧?”我问道。

钱局长点了点头,说:“这个都交代过了,死者的衣服现在估计已经脱下来了,会直接送去DNA室;伤者的衣服,我们也去医院提取了,做手术的时候被脱下来了。这都是常规的物证提取嘛,我们不会马虎。”

我补充道:“提取不能马虎,检验更不能马虎,虽然案情很清楚,但是衣服上一定要多处、多点提取血迹,做到万无一失,切不可随便取两个地方的血迹做了交任务。”

钱局长点点头,拿出手机布置任务。

我接着说:“走,我们去现场看看。”

院落里,已经搭建了现场勘查踏板。我们顺着踏板,一边观察地面上凌乱的血足迹和大量的喷溅、浸染的血迹,一边走到了小楼的楼梯口。楼梯上,痕检员用粉笔画出了很多圆圈,说明圆圈里都是已经被发现的血足迹,于是我们绕过圈圈,走到了二楼。

一到二楼,就看见二楼的通道中央,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有一些淡红色的水渍,以我的经验看,那并不是血迹。我抽出茶几下的垃圾桶,里面有几块西瓜皮,说明茶几上淡红色的水渍是西瓜汁。案发前,两名死者在这里吃了西瓜。

东侧的卧室,是彭斯涵的房间,房门被踹开了,导致门锁掉落,但是房门上没有留下足迹。房间灯是开着的,床上很凌乱。虽然尸体已经被移走,但是可以看见床东头床沿的床单上以及地下,有一大块血泊,还有不少明显的血足迹,血泊周围还有不少喷溅状血迹。除此之外,房间里一切都是正常的。

西侧的卧室,是任前进的房间,房间灯也是开着的,房间内很整齐,没有什么异常,地面上也没有血足迹。我走进房间,绕了一圈,发现写字台上的电脑一体机虽然显示屏是黑的,但它的电源灯是亮着的。我晃动了一下鼠标,电脑屏幕立即亮了起来。屏幕里,是一张Excel工作表,表格的一栏里有一串拼音,而拼音的下方还悬浮着输入法的选字框。

我皱了皱眉头,仔细看了看表格上的文字,都是一些商业上的专业术语,我也看不明白。

“林涛,现场我们没什么好看的了。”我喊来了林涛,说道,“我们去解剖尸体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得嘞,小意思。”林涛应承道。

“别轻视这个案件。”我仍是紧皱着眉头,说道,“包括出入口的大门、门锁,还有外围现场,都要仔细看。”

“放心吧,老勘查员了,这些常规的部分,不会忘的。”林涛说道。

“走吧,大宝和小羽毛跟我坐韩亮的车过去,子砚,你去学校确认一下视频里马元腾离开学校的时间。”我说,“顺便看看这里周围有没有监控。”

“又留我一个人?”林涛看了一眼陈诗羽。

“怎么就是一个人了?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你,林科长。”勘查员走上前来,笑着对林涛说。

林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继续蹲在地上看血足迹了。

森原市公安局技术大队的肖剑大队长此时给我打来电话,说尸检工作已经准备开始了,所以我们没有在现场久留,驱车向森原市殡仪馆赶去。

肖剑大队长是法医出身,所以和当地的两名法医先行撤出现场,来到殡仪馆对尸体进行检验。我们赶到殡仪馆的时候,肖大队他们已经对彭斯涵的尸体进行了初步的尸表检验。

“尸体是在现场东侧卧室床面上,呈仰卧位的。”肖大队说,“下半身血染,周围还有喷溅状的血迹。”

森原市公安局的束从法医是我的同学,我见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剪下死者的指甲,于是穿好解剖服边走过去帮忙,边说道:“剪指甲要小心,剪下来的指甲要准确无误地用物证袋接住,防止指甲掉落在解剖台上,否则会被解剖台上其他人的DNA污染。这也是一项技术活儿啊。”

说话间,死者的一片指甲被剪下来,啪的一声掉落在物证袋里。

“这活儿,早就练成了。”束法医哈哈一笑。

“怎么样?尸表检验怎么样?”我问道。

束法医的助手刘法医用止血钳夹住死者的口唇,翻开,说道:“死者全身主要有两处损伤,一处就是口腔黏膜的破损,符合被捂压口鼻,防止她叫喊而形成的;另一处损伤,就是死者右侧大腿内侧的刺创了,我们刚才探查了一下,很深,根据现场大量的血迹,分析她是股动脉被刺破了。她穿着睡裙,大腿是裸露的,没有裤子遮挡,所以在现场形成了不少喷溅状的血迹。”

“只有两处损伤?”我说,“也就是说,会阴部是正常的?”

“死者的内裤穿着是完好的,而且会阴部没有损伤,处女膜也是完整的。”刘法医说,“说明这个任前进还没有得手,就被马元腾撞见了。”

“捂嘴、刀刺,是用来震慑和控制的?”我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接着问道,“死者的衣服呢?”

“衣服,刚才钱局长打电话指示,先一步送DNA室检验了。”束法医仍低着头剪指甲,说,“是睡裙嘛,所以虽然死者身上有刀刺伤,但是没有刺穿衣服,不过,睡裙是有撕裂的痕迹的,和马元腾陈述的相符。”

我走到尸体的一侧,将她大腿上哆开的创口两侧创缘对齐、拼凑了一下,说:“从两侧创角来看,一钝一锐,是一把单刃刺器,刃宽三厘米左右。”

“是啊,符合现场提取的刀具的形态。”束法医说道。

“可是……”我欲言又止,想了想,说,“你们尸表检验已经做完了,解剖起来也快,情况都很清楚了。那现在确定股动脉破裂是绝对致命伤,这个要固定下来,还有就是看看死者的胃里,是不是有不少西瓜。”

束法医点了点头,说:“行嘞,交给我们吧,大热天的,你们去休息休息吧。”

“不休息,我去看看任前进的尸体。”我说完,换了双手套,走出了解剖室。

森原市公安局的解剖室只有一间,里面也只有一张解剖台,所以无法对两具尸体同时进行解剖。但此时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检查任前进的伤势,所以也顾不上解剖室外下午炙热的阳光了。

我让大宝去停尸间将任前进的尸体用运尸车运了出来,拉到了解剖室的门口。只有在解剖室的门口,因为屋檐的遮挡,才有一片不大的阴凉地,而且解剖室内的空调冷风也可以吹出来一部分,让我们稍减酷热。

即便是这样,还没有开始工作,我已经能感受到毫不透气的解剖服内,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想十几年前,大多数地方还没有建设解剖室的时候,严寒酷暑不都是要露天解剖的吗?那时候也没觉得特别苦、特别累。看来,要么就是岁月不饶人,要么就是由奢入俭难啊。

我做了做扩胸运动,让因为汗水浸湿而紧贴后背的衣服和皮肤之间拉开点距离,方便透气,然后打开了尸体袋。

任前进的全部衣服也已经被脱下来,并送往DNA室进行检验了,但是尸表检验还没有进行,所以全身已经干涸了的血痂还没有被清洗清除。

可是,他胸口上平行排列的多处创口,在模糊的血痂中显得很清晰。我还是和刚才一样,将胸壁上哆开的创口两侧创缘对齐、拼凑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说:“创口形态和彭斯涵身上的损伤一模一样,是同一种类型的工具形成的。”

“叹啥气啊?热的?”大宝一边笑着对我说,一边开始指导陈诗羽对尸体进行全方位的拍照,然后按照尸表检验的常规术式,对尸体进行尸表检验。在提取完死者的常规生物检材后,大宝提来了一个水桶,然后用一大块纱布浸湿,擦拭尸体表面。

“胸口平行排列六处刺创,大小基本均等,长度三厘米。”我说,“下颌部皮肤一处刺创,深达下颌骨。”

随着大宝的擦拭,尸体上的血迹逐渐消失,创口也更加明显了。我测量完每一处创口,都让陈诗羽详细记录了下来。

“就这么多伤,没了。”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我开始划了啊。”大宝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心事重重,一刀切开了死者的胸腹部皮肤。

“胸口六刀,均通过肋间隙进入了胸腔,肋骨之间可以看到六个创口。”大宝说,“肋骨没有骨折,但是右侧胸大肌内有片状出血。我继续开胸骨了啊。”

大宝麻利地用手术刀切开肋软骨,然后分离了胸锁关节,将胸骨取了下来,暴露出了整个胸腔。

“哦哟,左侧胸腔内全都是血啊。”大宝说,“六刀都是进入左侧胸腔的。”

我停止了沉思,走到尸体边,等大宝用“火锅勺”将胸腔内的血液都舀进了一个量筒后,我边检查着尸体胸腔内的情况,边说:“胸腔积血约一千五百毫升,加上现场流下的血,足以致死了。左侧肺上叶、下叶各有两处创口,心包有两处创口,心脏破裂了两处。”

“心脏破裂,绝对致命伤。”大宝说。

“死者符合心脏破裂合并急性大失血死亡。”我说完,又检查了一下看起来正常的腹腔,找到了胃壁,切开了一个口子,说,“你看,确实在死亡前不久吃了不少西瓜。”

“嗯,彭斯涵也是吃了西瓜。”束法医的声音从解剖室里传了出来。

“大宝,你缝合吧,我们再检查一下任前进的后背。”我说。

“这个,有必要吗?”大宝问道,“常规解剖检验只需要打开胸腹腔和颅腔就可以了,脊髓腔没必要啊,他的死因这么明确。”

“不检查脊髓腔。”我说完,走进了解剖室,蹲在解剖室的一角,继续我的思潮。

不一会儿,大宝已经按照常规检验完了死者的颅腔,并且缝合完毕了,我这才又一次停止思绪,配合大宝翻过尸体,切开了死者的后背皮肤。依次分离了死者的皮肤、皮下组织、斜方肌、背阔肌和竖脊肌之后,我们发现死者的右侧肩胛骨下方,有一处出血。

“我知道,这个出血位置很隐蔽,在骨骼和肌肉之间,所以不可能由外力直接打击形成,而是挤压、摩擦后形成的。”陈诗羽抢在大宝前,发表了意见。

我点了点头。

“完事儿了。”大宝拿起针线,继续缝合,说,“这种案子,确实没啥意思,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那个什么钱大盈家里找一找吧。”

“搞一个案子就搞好,不要三心二意。”我说,“许晶的案子要放一放,这个案子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简单吗?”大宝翻着白眼想着。

“嗯。”我说,“天就要黑了,抓紧时间缝好,我们还要去医院一趟。”

“去医院?”大宝疑惑地问道。

“是的,小羽毛,你先让他们联系一下医院,说晚间的换药等我们到了之后再进行。”我说。

法医检查医院的伤者,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如果为了检查伤势,擅自打开医生的包扎,万一造成了感染,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可是不打开包扎,又无法检查伤者的伤势。所以,法医一般都会挑医生换药的时候,检查伤者的伤势。在医生的帮助下检查,就万无一失了。

陈诗羽当然知道我的意思,可是在这一起看起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案件里,检查伤者的伤势,似乎又没有什么必要。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我。

韩亮开着车,带着我们驱车赶往森原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病房。医院辖区派出所的警员得到陈诗羽的通知,在路口等着我们,然后引领我们去找了医院的保卫科科长,再由保卫科科长带着我们进入了急诊科病房。

急诊科医生已经穿戴整齐,带着器械等在了病床旁边,等我们一到,就可以换药了。

“马元腾吗?我们是公安厅的。”我亮了亮证件,对靠在病床上的马元腾说道。

这个十七岁的小孩子,比我想象中要长得成熟,一米七八的个儿,棱角分明的脸庞,嘴角还有不少胡楂。

他靠在枕头上,身上盖着病号被,双腿伸直,双脚露在外面,捧着一本高中数学,垂着眼帘,不知道是在认真学习,还是故意找个由头对我们不理不睬。

“我们可以谈谈吗?”我说。

“我已经和警察说了很多遍,不想再重复了。”马元腾没有抬眼,而是淡淡地说道。

我一边示意医生可以开始换药,一边看了看马元腾露在被子外面的大脚丫子,说道:“我们不需要你再次重复事件的经过,只是问一些细节。”

马元腾翻书的手顿了顿,不知道是医生弄疼了他还是我的话让他意外,不过很快他还是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说:“你问。”

“我想问,你和那个男人,分别拿的是什么刀?”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马元腾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做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我伸头看了看,包扎的纱布已经打开,暴露出缝合了的背部创口。创口已经缝合,就看不清具体的形态了,不过两侧创角十分尖锐这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

我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马元腾的表情。

他似乎缓了缓,才说:“我记不清了。”

“你……”大宝正准备问话,被我拦住了。

我说:“那行了,没问题了。”

“不,我想起来了。”马元腾抬起了眼帘,说道,“开始他拿着匕首,我顺手拿了把西瓜刀。后来我们搏斗的过程中,我们俩的刀子都掉地上了,重新捡起来的时候,就反过来了。”

“哦,怪不得你要来。”大宝似乎突然想通了我的问题。

这回轮到我有些吃惊,我想了想,笑着对马元腾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配合警方,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从医院走了出来,我还是一脸愁容地坐上了警车。

“我知道了,你是看两个死者和伤者身上的损伤,所以……”大宝上了车就说。

我挥了挥手,让大宝不要打扰我的思路,对韩亮说:“走,去市局DNA室。”

“好的。”韩亮发动了汽车。

几乎是同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林涛打来的,连忙接通了电话。

“老秦,现场东侧卧室的外面,有一棵树,离窗子很近。”林涛说,“我们在树干上,找到了攀爬的痕迹,很新鲜。”

“有比对价值吗?”我问道。

“没有,就是擦蹭痕迹,花纹看不清楚。”林涛说道,“我看了半天,好像是波浪形的,也就是任前进的鞋底花纹。”

“知道了,你再仔细看看鞋印,我急着去DNA室,回头再讨论吧。”我打断了林涛的话。

林涛有些意外,问道:“你去看前期提取的生物检材的DNA信息吗?”

“不,我还要去盯着DNA室赶做两份检材。”我说完,挂断了电话,然后对陈诗羽说:“医院这边没有警力吗?”

“没有吧,我们进去都是保卫科长带进去的,没有民警在。”陈诗羽说,“没必要派警力看着他吧?”

“当他是个证人的时候,确实不需要。”我说,“不过,你还是让钱局长布置一下吧,派两个民警守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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