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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  作者:秦明

第二天一早,各路兵马在专案组会合了。我们勘查小组各司其职,整整工作了一夜的时间,所以一个个显得极其疲惫。尤其是程子砚,显然看了一整夜的监控,所以双眼都是通红的。

陈诗羽一改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作风,夹着本子,走在我们几个人的最后面,低着头,一脸颓废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这关子卖的,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钱局长见我们进门,立即问道。

“啊?我什么时候卖关子了?哦,你是说我让你们派人看守马元腾是吧?哈哈,那是有原因的。之前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所以我也没敢随便乱说。但昨天下午,我们去询问了马元腾,更是觉得疑窦丛生。我担心我们的贸然询问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让你们派人看守。毕竟我还需要一整晚的时间,去固定所有的证据。”我说,“不过,现在,我觉得基本上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马元腾说了假话。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去准备刑事拘留的手续了。”

“他说假话?”钱局长有些吃惊,问道。

“开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耸了耸肩膀,说,“不过,这个案子既然已经通过现场勘查排除了其他人进入现场作案的可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马元腾的供述是真实的,另一种就是马元腾在说假话来掩盖他才是凶手的事实真相。”

“你果然是怀疑马元腾!好,愿闻其详。”钱局长突然文绉绉地说道。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既然也不着急,那就让我慢慢说起,你们也好理解前因后果,算是为以后类似的案件提供前车之鉴。这样说吧,最初让我感到费解的,是嫌疑人身上的损伤情况。这里要先科普一下砍创和切割创的区别。这两种损伤,都是锐器伤,但是对致伤工具的提示是有不同的。切割创的一侧创角会有拖尾痕迹,另一侧创角锐利但是不会非常尖锐,也就是说两侧创角形态不对等,而砍创则是两侧创角尖锐,形态较相符。另外,切割创一般不会太深,更不会导致下方骨骼骨折,而砍创经常会导致骨折。切割创,任何刀具都可以形成,但是砍创必须是有一定刃长和重量的刀具才能形成。结合这个案子,现场遗留的两把刀具都可以形成切割创,但是形成砍创的,必须是西瓜刀。”

“嗯,这个好理解。”钱局长说,“你费解的是什么呢?”

切割创和砍创对比示意图

“最开始,我看了马元腾的病历,后来又看了他本人的创口。”我说,“可以肯定的是,他身上的是砍创而不是切割创。”

“砍创,只能是西瓜刀,说明任前进拿着的是西瓜刀。”主办侦查员小李说道。

“对。”我说,“任前进拿着西瓜刀、马元腾拿着匕首,这确实符合两人的损伤情况,但是彭斯涵的损伤情况就解释不了,因为她的大腿创口,是被匕首捅的。”

“所以呢?”

“所以,我就去问了一下马元腾,看看他是怎么说的。”我说,“超乎我想象的是,这个孩子有着同龄人不具备的心理素质和缜密的思维。我问他的时候,他心存戒心地先说自己不记得了。后来他可能想明白了我问他的意思,就说任前进先拿着匕首,他顺手抄起了卧室外茶几上的西瓜刀,可是在搏斗的过程中,双方的刀都掉了,捡起来的时候,就互换了。”

“对啊,他的这个说法,就可以解释所有人身上的损伤了。”钱局长点了点头,说道。

“确实,所以我说他的反应超乎了我的意料。”我说,“可惜,我还是认准了马元腾才是凶手,只是我没想到他的智商这么高。咱们先不说搏斗过程中两个人的刀同时掉落的这种概率有多小,单说两个人的损伤。任前进身上只有匕首伤,而马元腾的身上只有砍伤。也就是说,按照马元腾的说辞,在刀具掉落之前,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伤害到对方,等刀具掉落之后,重新捡起来,才开始互相伤害,你觉得,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不是更小了?”

我顿了顿,见大家都没有反应,于是接着解释道:“我们再看一下刀具的来源。匕首是什么来源,这个经过调查实在是查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死者家里的。但是西瓜刀肯定可以确定,是切完西瓜以后放在走廊茶几上的。任前进如果想用刀来威逼彭斯涵,那么直接拿这把西瓜刀更有威慑力,何必拿出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还容易误伤自己的匕首去威胁呢?”

大家都在沉默,没有赞同我的观点,也没有否认我的观点。

“而且,通过尸体检验,可以确定的是,任前进是上身没有过多的移动,被连续刺击导致心脏破裂死亡的。”我说,“任前进的损伤,在左侧胸口平行而密集,肯定是在固定体位下形成的。结合对任前进后背的检查,我们认为,他当时是被马元腾控制住了,后背和地面挤压、摩擦才留下了肌肉内的出血。马元腾如果本来就处于‘自卫’的心理,那么他下手这么狠毒,是不是有些解释不过去呢?”

“会不会是因为被砍了,所以心生怨气,才这样泄愤的?”钱局长问道。

“既然说到马元腾的损伤,那我就再详细介绍一下。马元腾额头上的一刀,肯定是面对面砍上的,具体什么时候砍的,我就不好说了。关键是他后背不同走向、不同程度的多处砍伤。这是符合马元腾在前面跑,任前进在后面追,边追边砍的。既然是追砍伤,那么本应该是‘正义’一方的马元腾,为何底气不足,一直被追砍?反而‘邪恶’的一方,任前进却没有任何被追砍的模样,而是被面对面刺了一刀,然后固定体位下连续被刺中肺脏和心脏。”

“嗯,有道理,但是这些都只是推测啊,充其量只是疑点,而不是证据。”钱局长说。

“是啊,所以我刚才说的是,这只是让我觉得有疑点的起始点。”我说,“后续的更多发现和证据,最后证明了疑点。”

“你还发现了什么?”小李急着问道。

“接下来的现场勘查和调查情况,还是不断地出现疑点。”我说,“第一,女孩处女膜完整,没有被性侵过。如果是这个当了两年的继父想性侵,恐怕早就性侵了吧?”

“那可不好说,之前女孩母亲一直在身边啊。”小李说。

“是的,可是他们俩住到现在这个房子里,也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我说,“半个月的时间,为啥要选择昨天晚上?”

“这个还是不好说,谁知道色狼什么时候色胆包天?”小李说。

“我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我说,“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第二,我去现场看了看环境,意外地发现了任前进案发当时正在使用电脑。而且电脑上显示的状态并不是工作终结的状态,表格里的内容没有填完,甚至还有选字框悬浮在屏幕上。这说明任前进是正在打字的时候,突然离开了电脑。打着字,突然一时性起,去强奸?另外,在实施强奸的过程中,为了防止女孩叫喊,凶手捂住了女孩的嘴巴。这个动作如果是任前进做的,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了进一步控制女孩,用匕首去刺伤女孩的大腿,这个行为如果是任前进做的,就有些不可思议了。一方面捂嘴刺腿不让女孩出声,一方面又是踹门进入不怕巨大的踹门声,这是不是有些矛盾了?所以,这更像是女孩激烈反抗,凶手实在是控制不住了,情急之下做出的幼稚的举动。”

小李顿时语塞。

“第三,是林涛这边的情况。”我微微一笑,说道,“现场勘查中发现,女孩卧室的窗外树干上,有新鲜的攀爬痕迹,倾向是任前进的鞋底花纹,女孩的窗户大开。虽然不知道这个攀爬痕迹是不是和案件有关系,但是至少任前进想进入女孩房间,不用攀爬吧?综合以上三点,更像是有人从树干攀爬到女孩房间,撕扯衣物、捂住口鼻,想要实施性侵。可是女孩激烈反抗,甚至发出了声音,凶手情急之下刺伤女孩,想让她害怕。不过,隔壁屋的任前进还是听见了声音,于是踹开女孩的房门,看见了眼前的一幕。也就是说,夜袭女孩的是马元腾,而不是任前进。这时候,任前进拿着门口茶几上的西瓜刀要砍马元腾,而马元腾身形矫健,躲开了,跑到了院子里。在此期间,任前进一直拿着刀在后面追砍,这才形成了马元腾后背的损伤。在院子里,马元腾瞅准了机会,一刀刺中任前进的要害,让任前进基本失去了抵抗能力,然后他骑在任前进身上,连续刺击。因为马元腾自己伤势也不轻,在他想逃离现场的时候,体力不支倒地,只有等候别人发现了。”

“你的这三点确实让人很疑惑,也只有用你的重建过程来解释全部现场才最合理。”钱局长说,“可唯独最关键的证据是无法解释的。为什么彭斯涵的身边,只有任前进的鞋底花纹?如果是马元腾作案,他必然会在彭斯涵身边留下足迹,而即便是任前进进入了中心现场,也不可能留下那么多血足迹。”

“这个很简单。”我笑了一下,说,“换鞋子就行了。”

会场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开始,我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冷静和高明。可是,在我接触过马元腾之后,我确信眼前的这个十七岁的孩子有这样的思维和能力。”我说,“任前进和马元腾都是42码的脚,换鞋子也不困难吧。”

“所以,你有证据了?”钱局长问道。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彻夜工作,证据确凿。”我说,“第一,我在现场就嘱咐了提取三个人的衣服进行DNA检验。经过多点、多处的提取,结论如下:彭斯涵的身上只有她自己的血;马元腾的衣服上,有彭斯涵、任前进和他自己的血;任前进的衣服上,只有马元腾和他自己的血。这样看起来,任前进并没有接近彭斯涵,接近她的,是马元腾。”

“确实确凿。”钱局长捶了一下桌子。

“第二,我们提取了彭斯涵的手指甲。”我说,“手指甲里检出了马元腾和任前进两个人的DNA。指甲里有任前进的DNA很正常,因为他们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可是有马元腾的DNA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确实。”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证据。”我喝了口水,接着说,“这个证据是验证我所有推论的基础证据,那就是两个人的鞋子。经过DNA检验,波浪形鞋底花纹的运动鞋虽然穿在任前进的脚上,但是其内侧主要是马元腾的DNA。方格形鞋底花纹的鞋子,则正好相反。也就是说,这个证据彻底证实了马元腾在杀死任前进后,换完鞋子才向门口准备逃离的犯罪事实。他体力不支后,也就放弃逃离,因为他已经想好了对付警方的说辞,所以就有恃无恐了。”

“我这边也有情况要补充。”程子砚举了举手,说,“我们调取了马元腾学校门口以及前往现场的沿途监控。证明马元腾是前天晚上八点半从学校门口离开,大约九点步行到现场附近的。沿途监控中,我们找到了一台成像非常清晰的监控,可以看清楚马元腾脚上的白色鞋子有L球鞋的标志。”

“提示一下,在警方发现他们的时候,任前进穿着的是波浪形鞋底花纹的L球鞋,而马元腾穿着的是方格形鞋底花纹的A板鞋。”我说,“视频监控的内容也同样提示我们,马元腾在作案后换鞋了。”

“果真是证据确凿、证据链完善啊!”钱局长兴奋得双颊通红,说,“抓紧组织人手,对马元腾进行羁押审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适合羁押吗?”

“可以了,我早上问了医生,他已经度过了失血性休克的失代偿期,身上的创口只需要按时换药就可以了。”我说,“昨天晚上,我们通宵进行DNA检验并且多专业碰头汇总情况,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回去睡一会儿。”

“去吧,去吧,等你们醒来,估计案子就破了。”钱局长站起身来。

“起来,起来,别睡了。”

我在睡梦之中被林涛晃醒,双眼蒙眬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说:“四点钟,你就喊我起床?”

“下午四点啊,大哥!你睡迷糊了吧?”林涛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今天的七个小时睡眠已经完成了,晚上可以别睡了。哦对,马元腾也交代了。”

“不交代也不行啊,证据确凿的。”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拿起林涛放在床头柜上的讯问笔录复制件,看了起来。

马元腾是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但并不是品学兼优。在半个月前,他看到混编后的班级里,有个让他意乱情迷的女孩,那就是彭斯涵。乌黑的长发,晶莹剔透的皮肤,还有那少女独有的、毫不造作的美丽回眸,都让马元腾不能自已。于是,他的犯罪之路,从偷窥开始了。

一周前,马元腾借着给彭斯涵还文具的借口,知道了彭斯涵的家庭住址,他原本是要直接去还文具的,却被小院内哗哗的水声勾去了魂魄。他绕到了小院的后面,从卫生间窗户的夹缝里,看见了一缕春光。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总会在晚上九点左右、彭斯涵习惯的洗澡时间,准时来到小院的后面。

案发当天,那躁动的青春期荷尔蒙终于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那诱人的香气就像是鸦片一样折磨着他的神经。在看到彭斯涵身穿睡裙上楼的时候,马元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从院子后面的小树攀登到了彭斯涵的卧室窗口,从未关闭的窗户翻身入屋。他躲在床下,听着父女俩在门口一边吃西瓜,一边聊天,彭斯涵银铃般的声音更让他按捺不住自己。

“我这么优秀,彭斯涵应该也喜欢我吧。”马元腾这样想着。

彭斯涵吃完了西瓜,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马元腾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从床底钻了出来,直接捂住了彭斯涵的嘴。

“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马元腾将彭斯涵压在床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马元腾所没有想到的是,彭斯涵居然剧烈地抵抗,那个小小的身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连他这个大小伙子都快按不住了。情急之下,他掏出口袋里的匕首,刺上了彭斯涵的大腿。剧烈的疼痛不但没有让彭斯涵闭嘴,反而让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从马元腾的指缝中发出了一丝声音。

很快,房间的门被任前进拍响了。而当时,马元腾则被彭斯涵美丽的大腿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吓傻了。就是轻轻一刀,还是扎在腿上,怎么会喷出这么多血?

拍门声变成了踹门声,门被踹开了。任前进看清了眼前的状况,转身去拿刀。而马元腾见有逃走的机会,夺门而出。在卧室门口相遇的时候,马元腾被任前进当头砍了一刀,他的眼前瞬间一片血红。下楼的过程中,马元腾抱头鼠窜,而任前进紧追不舍、刀刀见骨。

跑到了院子里,疼痛让马元腾终于恼羞成怒,他反手一刀,刺中了任前进的下颌。就在任前进稍一错愕之间,那把罪恶的匕首直接插入了任前进的心脏。疼痛和恼怒,让马元腾疯狂了,他骑在基本已经死去的任前进身上,又连刺了几刀。

愤怒发泄完了,马元腾恢复了理智,他思考了一下整个作案过程,然后支撑着因为失血而摇摇欲坠的身体,和任前进互换了鞋子,最后走到了门前,终于因体力不支而晕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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