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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案 不沉女尸 1遗忘者 作者:秦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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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应允不如坦诚拒绝。 ——雨果 韩亮开着车,载着一车默不作声的人,行驶在通往高速口的公路上。 真实发生的故事刺痛着我们的神经,让我们陷入思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能是管寒那一张稚嫩清秀的脸庞,抑或是她最后对我们的一句质问,再或者是对她今后几十年的路该如何走的担忧,我们各自怅然若失,车里是少有的安静。 “她终究是个受害者。”陈诗羽看着窗外,轻声说了一句。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大宝,心想之前你发感慨的时候,都是我安慰你的,现在也该轮到你去安慰小萌新了吧。 大宝会意,说道:“善也好,恶也好,我们都不能忘记咱们‘忠于法律’的本质。至于道德问题,你要相信,‘善恶终有报’,世间必有因果循环。” 我拍了一下大宝的后脑勺,心想你这都说些什么啊。 “我还以为你又要骂渣男呢。”韩亮说道,“不过,这个是真的渣。” 出人意料的,陈诗羽这次倒是没有再怼韩亮,依旧默默地看着窗外,说:“她本来应该拥有更精彩的人生,求学求职、结婚生子,像正常人一样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她以为自己成熟了,能看清很多世事了,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其实她只有15岁啊。” “成熟,并不是让自己看得清一切,而是让自己看不清一切。”林涛说。 说话间,我们前面的一辆车突然刹车,向左边急打方向。韩亮反应迅速,立即踩了一脚刹车。车辆停了下来,韩亮气鼓鼓地下车,想去找前车的驾驶员理论。我连忙拉住韩亮,说:“开的是公车,低调,低调。” 韩亮还是气不过,伸头出窗,质问道:“有你这么开车的吗?” 前车的驾驶员缩了缩脑袋,笑着回应:“对不起,对不起,我看路那边有热闹,就想去看看。” 这么一说,我们才发现我们相对方向的车道边停了好几辆车,车上的人此时都下了车,伸着脖子向远方看去。 “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大宝说。 “你也爱看热闹啊?”林涛说。 “不好奇的法医不是好法医。”大宝觍着脸说道。 韩亮见我没有反对,一个调头就到了路的另一边。我看清远方的景象之后,真是惊叹有些人的好奇心该是有多夸张。大约在一公里外,似乎有一片水域,水域的周围围了不少围观群众,一辆警车停在了水域旁边的小路上。 “这有什么好看的?”韩亮说,“顶多是有人淹死呗?你们天天看这些,还有兴趣过去围观?” 我挥挥手,正准备让韩亮打道回府,却接到了年支队长的电话。 “你们上高速了吗?”年支队长说。 “没有,正准备上呢。” “那麻烦你们回来吧。”年支队长说,“刚才接报,又发生一起命案,我们正在往现场赶呢。” “怎么知道是命案?”我问。 “因为尸体上,有很多刀刺伤。”年支队长说,“派出所看过了,应该是个杀人抛尸的。我看地点和高速入口很近,所以,麻烦你们再支持一下啦。我已经和陈总说过了,他说反正是一级勤务,你们也休息不了,所以就麻烦你们继续在我们汀棠过完这个国庆节吧。” 我心想,这可真是亲师父啊,真是够为我们着想的,怕我们闲坏了。于是我笑着说道:“行了,知道了,我们已经在现场了,等你们过来。” “咱们的乌鸦嘴和林涛的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一边下车在后备厢拿勘查箱,一边说,“林涛这个是买一送一。” 这是一个小水库,水域面积不小,尸体倒是离岸边不远,大约有三四米的距离。 现场有很多围观群众,和我们一起在围观派出所民警捞尸体。 尸体仰卧于水面之上,看上去并没有高度腐败的迹象,一头长发散开在水面上,显然是一具女尸,而且还是一具赤裸的女尸。 随着水面的波浪,尸体浮浮沉沉,但当她浮出水面的时候,可以看到她的腹部赫然有密密麻麻的多处创口。 毕竟是在公路不远处的水库,而且有很多小路也是可以连接到这片水库附近,所以每天经过的人和车不少。陈诗羽见有新的案件,立即从不良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开始展现出她的侦查员本色。她混在围观人群中,一直问这问那,想从这些经常路过此地的人口中问出一些线索。 说来,也是很奇怪的,一发现尸体,立即可以聚拢这么多围观群众,但是问起来,却没有人能够提供线索。说是这片水域连接了十几条小路,每天的车流量很大,有没有人带着尸体开车来这里,根本是问不到的。但如果是在水库边作案的话,那确实风险还是很大的。毕竟水库岸边就是一马平川,连个掩体都没有,所以现场地段偏,但是并不僻。 “我们新警培训的时候,侦查老师和我们说过,在中国作案,即便你能躲得过监控,也未必能躲得过人眼。”程子砚看着有些沮丧的陈诗羽,说,“这么空旷的地方,居然没人发现什么。” “正常。”我说,“如果是晚上,这附近没有光源,如果没有挣扎呼喊,只是停车抛尸,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尸体虽然离水岸不远,但是毕竟身上一丝不挂,想用昨天我们用的衣架打捞尸体法都不行。所以,民警借来了渔网,在岸边将渔网撒出去套尸体。试了七八次,终于把尸体慢慢地拖上岸来。和游泳池不一样,水库岸边是斜坡,水位是逐渐变深的,所以也不用担心有岸边的棱角破坏了尸体。 尸体打捞上来后,民警将尸体放在裹尸袋上,然后拉开了警戒带。警戒带的范围很大,但是架不住一马平川的地势,我们从远处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尸体的状况。甚至已经有很多人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拍摄。 民警开始用自己的手掌、身体去遮挡这些好事之人的镜头,却遭到了他们的言语攻击:“你们要习惯在镜头下执法知道不?我们拍什么,是我们的自由!” “习惯在镜头下执法这个没错。”陈诗羽抢上前去,说,“但你这是在侵犯被害人的隐私你知道吗?” “关你什么事?”好事之人瞪大了眼睛。 我把陈诗羽拉了回来,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惹事,说:“看来我们配备现场帐篷势在必行啊。” “就是啊!又不贵!为什么几乎没有哪个单位配置过?”大宝说。 我摇摇头,见年支队已经带人赶了过来,说:“说那些没用,现在我们最好是抓紧时间把尸体带走,这才是保护死者隐私的办法。” 我们和年支队等人一起,穿好了勘查装备,将现场勘查证架在衣服上,掀开警戒带走进了现场。我让韩亮、陈诗羽等人站在尸体旁边,尽可能遮挡住尸体,然后蹲下来仔细端详。 “尸体的尸僵基本缓解,死亡时间在36至48小时之间。”我一边快速检验尸体,一边说,“不过,尸体腐败得并不是很厉害。如果单看一具尸体,不容易判断,但是我们刚刚办了在水里溺死的案子,虽然那个现场的温度要比这个高很多,但还是能有所对比的。你看,那具尸体都已经巨人观了,而这具仅仅是腹部有尸绿形成,甚至连蛆虫都没有。” “啥意思?”大宝按了按尸体背侧的尸斑,问道。 “这说明这具尸体在水中的时间,和她的死亡时间之间是有差距的。”我说。 大宝说:“这个尸斑也挺奇怪的,按理说,在水中的尸体,尸斑应该浅淡才对,而这个,在背部有明显的暗紫红色尸斑。” “说明死者尸体在不容易腐败的环境中存放了一段时间,至少24个小时吧,形成了稳定的尸斑,然后才被移尸到这里进行抛尸的。”我肯定地说。 “现在是十点钟。”大宝看了看手表,说,“如果这里白天不容易抛尸的话,那最有可能是前天,也就是九月三十号晚上杀人,昨天晚上,也就是十月一日抛尸的。” 我一边点点头,认可了大宝的推断,一边又用毛巾将尸体的面部擦拭干净,露出了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庞。尸体的尸僵开始缓解了,所以下颌部也比较容易打开。我又看了看尸体的后槽牙,说:“大约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五之间吧。再精确的年龄,需要看耻骨联合了。” 年支队在本子上唰唰地记着。 说完,我又用棉签擦拭了死者鼻部和咽部的深部,确定里面并没有泥沙和水草。这一招,对于泳池里的尸体没用,但是对水库里的尸体还是很奏效的。 “确定死者是死后抛尸入水,具体死因,还要进一步确认。”我说。 年支队指着死者的腹部十余处创口,说:“这个,不是死因?” “不好说。”我说,“虽然尸体腹部的创口已经被水泡得有些变形了,但是我总觉得没有生活反应。” 法医从肉眼观察创口有没有生活反应,主要是看创口的翻卷,以及创腔内的颜色。如果是生前损伤,周围皮肤有翻卷,而且因为血管内的血液浸染到软组织内,所以创腔内是鲜红色。如果是死后伤,则皮肤没有翻卷,而且创腔内主要呈现出黄色和淡红色。但是眼前这具尸体腹部的创口都已经被泡得发白,创缘都显得很不规则,所以根本看不出翻卷状态和原本的颜色。 “你看,这些创口大小不一,但大的创口,也没有肠管的溢出。”我接着说,“如果人处于正常的情况下,腹腔内肠管对于腹壁是有压力的,一旦腹壁穿透,肠管会有所溢出,加之人体软组织受创后反射性回缩,创口可能会将溢出的肠管勒住。当然,尸体高度腐败之后,也会导致腹内压增高而出现肠管外溢,但是既然肠管没有外溢,感觉就不太像是生前创伤了。当然,这只是概率上的考量,要明确死者腹部创口有没有生活反应,还是需要解剖来确认的。” “如果是死后伤,那这是加固伤?”年支队说。 大宝抢着说:“不会,哪里有加固伤会在肚子上捅刀的?一般恐其不死的加固损伤,都是对致命位置下手,比如捅心脏,比如割颈。” “那,岂不就是泄愤伤了?”年支队问。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办了,查尸源。”年支队说,“既然有抛尸的行为,还有泄愤的行为,妥妥的就是熟人作案了。一旦查找到尸源,案件就破了一半了!” “可是,尸源也不太好找吧?”陈诗羽皱着眉头,说,“死者全身赤裸,什么随身物品都没有。而且你看,连首饰什么的都没有。” “而且也没有个体特征,没文身没胎记没疤痕的。”大宝把尸体翻动了一下,看了看尸体的后背,说道。 “头发也是正常的直黑长发,也没有特征。”程子砚补充道。 “是啊,如果有人报失踪,根据她的身高、体态和年龄倒是可以框定一个范围,但是如果没人报失踪,那可就不好找了。”年支队也点了点头,一脸的焦急和无奈。 我见警戒带外面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于是赶紧用裹尸袋盖好尸体,拉上拉链,说:“不管那么多,咱们赶紧要去殡仪馆尸检才行。有很多个体特征,是需要解剖才能确定的。” “解剖不是看里面吗?也可以发现能用于寻找尸源的个体特征?”跟在年支队身边的一个年轻侦查员惊讶地问道。 “当然,我们以前就遇见过发现了死者五根肋骨骨折,因为肋骨骨折多,肯定要去医院就医,所以在医院找到了骨折形态一模一样的X片存档文件,从而找到了死者的身份。”陈诗羽一脸自豪地“教导”着年轻侦查员。 “托你吉言。”我一边和大宝合力把尸体抬上了担架,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运走尸体,一边说,“咱们的小羽毛,向来和我们不一样。” “是啊,小羽毛是坏的不灵好的灵。”大宝补充解释了一下。 将尸体“送”走,我看了看在远处工作的林涛,喊道:“林涛,你那边有什么没?” “又开始对山歌吗?”大宝讥笑着看了看我。 我瞪了大宝一眼,觉得这样对话确实不好,至少有泄密的危险,于是和大家一起走到林涛的旁边。 水库的水岸没有特定的“岸”的概念,随着水波的荡漾,水岸线不停地变换,像是海边一样。 林涛和几名技术员在岸边拉起了二道警戒带,这说明他们痕迹检验也发现了问题。 “离水库最近的路在这边。”林涛指了指十米开外的一条水泥小路,说道,“正常情况下,车子是不会开到水边的,但是你看,这里的痕迹很像是轮胎印记。” “那说不定是有人开到水边玩水呢!我和梦涵就经常这样干。”大宝说道。 “这里的岸边都是沙子,即便有痕迹,也会因为风的作用很快复原,这里的痕迹就是不太清楚了,所以不能确定。”林涛说,“同时,这也说明这个痕迹形成的时间不长,和你们推断的抛尸时间可以吻合。” 显然我刚才的大喊是多余的,因为即便我和大宝小声说话,林涛也听见了。 “你的意思是说,原本这里不仅有轮胎印,而且可能有人下车而形成鞋印,但是因为时间久了,只剩下轮胎印了?”我问道。 “是啊,一是比较新鲜,二是正好和尸体漂浮的位置最近,这肯定不是巧合。”林涛说,“我看来看去,很像轮胎印,你们看看呢?” “嗯,是轮胎印,朝月牌的165/70/R13的轮胎。”韩亮蹲在地上皱着眉头,说。 “夸张了啊,这也能看出来?”林涛疑惑地看着韩亮。 “不会错。”韩亮说道。 “朝月?我的电动车就是朝月的,难道是电动车运尸体?”大宝说。 “对,就是你那个朝月。”韩亮抬头笑了笑,说,“不过不是电动车运尸体,165毫米宽的轮胎呢,什么电动车能装上?一般几万块钱的汽车,很多都用这种轮胎。你拍下来,说不定以后就是证据呢。” “这周围有监控吗?”林涛没理韩亮,抬头看了看程子砚。 程子砚摇摇头,说:“小路太多了,想绕过监控不难。” 从韩亮的事情查清楚后,陈诗羽和韩亮的话略多了一些,虽然大多数话语还是带着怨气。可是,林涛倒是和韩亮之间的话少了许多。 “用这种轮胎的车很多,尤其是在农村地区更多,不可能一辆一辆去找。”我说,“这个价值不算大,关键还是要找尸源。” 说完,我回头看了看警戒带外的围观群众,即便是尸体已经运走了,现场只剩下警察了,他们还是不舍离去,一边翘首观望,一边议论纷纷。我挥了挥手,说:“走吧,现在能不能迅速破案,就看尸检工作了。” “好,我们也部署下去,我们辖区和周边地区失踪人口的特征会在今天晚饭前汇总。”年支队认真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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