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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作者访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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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一本书出版时,我花了很多时间拒绝那些想采访我的人,因为我害怕自己说错话,也因为我找不到裤子穿。这一次,我决定将整整一个章节用于提问和回答。如果你需要写报道或者引用我的原话,你可以利用这个章节。写这样一个章节似乎有些奇怪,但其实很好,因为总有一些你抽不出时间写的事情和需要表达的歉意,它们都很适合放在这里。 我知道把附录放在一本书的中间而不是末尾是很奇怪的做法,可是我认为这样更合适。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你的阑尾[英语中,Appendix既可以表示附录,也可以表示阑尾。]长在身体的中段,所以这样安排一本书的内容也是合理的。也许上帝也遇到过同样的问题。亚当说:“我并不想让自己听上去像个挑三拣四、忘恩负义的家伙,可是我走路时确实感到有点痛。那样正常吗?我脚上的东西是肿瘤吗?”上帝回答说:“那不是肿瘤,是你的阑尾。附录要放在最后——你只要读上一本书,就会明白这一点了,伙计。”亚当大叫:“真的?我不想在木已成舟之后批评你,但这确实是一种设计缺陷。花园里的那条蛇告诉我,这东西根本没什么用。”上帝摇了摇头,咕哝着:“耶稣基督,那条该死的蛇就跟名人八卦网站似的!”亚当问:“谁是耶稣基督?”上帝说:“谁都还不是,那只是我到处散布的一个想法。”然后,上帝把阑尾从亚当的脚上挖了下来。想到他今后可能还用得着,就把阑尾塞进了亚当的上腹部。第二天,亚当想要一个女朋友。上帝说:“你得付出一根肋骨作为代价。”亚当大叫:“肋骨不是我需要的东西吗?你能不能用我的阑尾给我做一个女朋友?”这时那条蛇突然爬了出来,发出咝咝的声音:“我严肃地问你,为什么你一直如此纠结于你的阑尾呢?反正那些东西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炸掉,不是吗?”上帝说:“这不关你的事,杰弗森!我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把你创造出来了!”亚当说:“等等……什么?它们会炸掉?”上帝大叫:“亚当,我不是在和你谈判!”这就是为什么阑尾会长在腹部并且应该被摘除。 我请求维克托扮演采访者的角色,因为家里除了很会跑题的猫咪,就只剩下他了。【维克托是一个不怎么高兴被拖进来做这种事情的人(加粗字体),而我是一个不穿裤子的人(不用加粗字体)。】 你到底要我在这里干什么? 你假装自己是一位来自知名媒体的记者。我需要你问我一些问题。今后我因为太过古怪而无法跟人说话时,他们可以偷偷使用这里的内容。 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很走运,我就是来帮你的。让我们从一个赞美开始吧。也许,你可以夸夸我的头发。 好吧。你的头发是真的吗? 有一部分是真的。不过,你这么问是很失礼的。 哦,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只要你在为我的新书写评论时,记得我刚才的宽容,还要记得写上“革命性的”这个单词和“为每一个你认识的人买上一打”这句话。 我为什么要为你的新书写评论?我是你的丈夫。 你现在应该假装你是一名记者。我的天啊,你真不会演戏! 好吧。从目前普遍的观点看来,这是一本关于抑郁症的书,因此你原本应该在书里定义一下什么是抑郁症。 这很难定义。 既然这是一本书,也许你可以试一下。 好吧。 抑郁症就好像……就好像你打开一个Word文档,小心翼翼地滚动鼠标,翻了几百页,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特定的段落。你刚敲了一下键盘,文档就自动转到了最末页,因为你忘了在你需要输入的位置上点一下光标。你彻底找不到那个位置了,气得用脑袋撞了一下办公桌。就在你把脑袋搁在办公桌上的时候,你看见老板的鞋子就在你的身后,你的老板走进来了。你马上说:“我没在睡觉,我只是用我的脑袋撞了一下办公桌,因为我把一件事情搞砸了。” 呃。 等等。不对,不是那样的。抑郁症就好像……你的剪刀不见了,于是你买了一把新的,但你没有别的剪刀可以用来剪断这把新剪刀上粗粗的塑料安全扣。你骂了一句“该死”,然后为了打开这把剪刀,你试遍了世界上所有东西。但你手上只有塑料黄油刀,而它们做不了任何事情。你站在厨房里,手里拿着一把你用不了的剪刀,因为你找不到别的剪刀。你感到十分沮丧,把剪刀扔进了厨余粉碎机,然后在沙发上睡了一个星期。这就是抑郁症。 也就是说…… 不,稍等一下。 抑郁症就好像……你再也不要奶酪了,连奶酪也不要了。 我很想帮助你,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请你再详细解释一下,还是让你别再继续解释了。 好吧。让我换一种说法。有时候,发疯是恶魔;而有时候,恶魔是我。 我走过安静的人行道,参加喧闹的派对,进入黑暗的电影院。一只小恶魔和我一起眺望世界。有时候,它在睡觉;有时候,它在游戏;有时候,它和我一起欢笑;有时候,它想杀了我。但它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每个人都受着控制。一些人依赖酒精和药物;一些人靠着性和赌博;一些人通过自残、生气或害怕;还有一些人随身携带着他的小恶魔——小恶魔大肆破坏他们的心灵,砸开装着痛苦回忆的落满灰尘的旧箱子,任记忆的残余四处传播。它会穿上我们伤害过的人的皮囊,也会穿上我们爱过的人的皮囊。最糟糕的是,它有时候会穿上我们自己的皮囊。那是一些最艰难的时刻:你能看见自己被禁锢在床上,因为你没有力气和意志离开;你发现自己对着你爱的人大吼大叫,因为他们想帮你却无能为力;你在路边的排水沟里醒来,因为之前你试着用喝酒或抽烟或跳舞来赶走疼痛或寻找疼痛。在这一刻,你不像你自己,而更像恶魔。 我并不总是相信上帝,但我一直相信恶魔。 我的精神科医生总说:“如果你相信恶魔的存在,那么你就应该同时相信上帝的存在。这就好像……你相信世界上有侏儒,却不相信有巨人。” 我想指出的是,我确实在生活中见过几个侏儒,但我几乎从未见过巨人。我知道她会说什么:没有光明,就不会有黑暗;不可能只存在恶魔,却不存在创造它们的上帝;不可能只有善,却没有恶。 所以,不可能只有我,却没有我的恶魔。 我觉得这一点我可以接受。 或许是我的恶魔认为可以接受。 这很难说。 我的精神科医生告诉我,如果事情变得棘手,我应该考虑与我的精神疾病作斗争,就好像我在“训练一个恶魔”。我说:“好吧。毫无疑问,我会输得很惨,我的训练技术很烂!” 她鼓励我用幽默扭转局势,并解释说:“你正在训练一个恶魔。这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任务。有些人与神父和圣水共同完成,有些人与信仰并肩作战,有些人用化学药物和治疗进行斗争。无论你采取何种方式,这都是一个很困难的任务。” “而且到最后人们通常会吐在恶魔身上。”我回答。 我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一种联系。我想知道,在这个情景里我是不是神父。我不希望自己是神父,因为神父总在一切都恢复正常时死掉。这个类比开始令我毛骨悚然。 你是不是在我们的采访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开始写文章了? 是的。对不起!但因为你是采访者,所以没能管住我应该是你的错。 好吧,很多时候人们就是喜欢先责怪受害者。我没有抑郁症,可我见过你与抑郁症斗争。对于目前正在寻求这方面帮助的人们,你有什么建议? 每个人都不同,因此每个人的精神疾病也不同。世界上不存在简单的治疗方法,但由于现在人们终于开始讨论这种疾病,就有了很多的工具可供使用。你必须搞清楚如何才能在抑郁症里活下来,这很不容易,因为你很压抑,你感到生活中从未有过的疲惫,你的大脑对你撒谎,你感觉时间和精力(你甚至经常缺乏精力)都毫无意义,你需要帮助。这就是为什么你在无法自救的时候,必须向你的朋友、家人和陌生人寻求帮助。 很多人认为,如果他们的第一次、第二次或者第八次抑郁症或焦虑症的治疗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效果,他们就是一个失败者。其实,每个人的疾病都是不同的。如果给你的精神疾病药物或治疗没有起到完美的效果,或者在一小段时间之后便失效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是一道数学题。你是一个人。对你起作用的不一定永远对我起作用(反之亦然)。但我确实相信,每个人都有一种适合自己的治疗方法,只要你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找到它。 此外,精神科医生是一群善变的家伙,所以连他们也不清楚目前究竟在发生什么。精神疾病可能被认为是恐惧症,而恐惧症也可能被认为是障碍症。实际上,我曾经让我的精神科医生读了这本书,并修改了书里所有已经过时的内容。但等到下周新一期的《发疯大全》出版之后,这些内容又将过时了。要保持所有内容都是最新的是很难的——她同意我的看法,但她同时又指出,那本书的名字不叫《发疯大全》,而应该叫《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我辩解说,我已经厌倦了那个名字,如果他们采用我起的书名,我想一定能卖得更好。或者也可以叫《权力的游戏》第十四季。 以下是我找到的一些有助于治疗精神疾病的东西:阳光;抗抑郁剂和抗焦虑药物;维生素B;走路;在需要的时候让自己抑郁一下;喝水;观看《神秘博士》电视剧;阅读;告诉我丈夫需要有人监视我;把能够带给我舒适感觉的歌曲做成合辑,并阻止自己听一些想听但会让感觉更糟的东西。我害怕出门时,就在推特上和别人说话。我无法履行母亲的职责时,就和女儿依偎在一起看电视,让她念书给我听。我为自己不能出席家长会而感到愧疚时,就想想我们和猫咪一起躲在地毯堡垒里的时刻,我希望那是她会珍惜的回忆。我提醒自己,我有抑郁症,病发时我在一些关键问题上的判断是不可信的。事情变得的确很糟糕时,我拨打自杀热线。我不想自杀,但我曾经拨打过好几次热线,为了让他们说服我别伤害自己。他们帮助我。他们听我诉说。他们在那里。他们提供建议。他们告诉你,你没有发疯。但有时候,他们也会告诉你,你确实发疯了。但这是好事,这让你变得与众不同。 好吧。你感到抑郁时,哪些做法不会带来帮助? 每个人都不同,所以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是问问那个你想要帮助的人需要什么。 比如说,有些人用“上帝”来治疗抑郁症和阻止自残。我认为这对于一部分人的确很有效,但并不包括像我这样的人。有些人声称,可以“通过祈祷赶走抑郁症”,或者说,你有抑郁症是因为你生活中没有足够的“上帝”。我试着服用过一次“上帝”,但不怎么管用。于是我把剂量减少了一半,只服用到“上”。上哪儿呢?我问了,但没有人回答——这大概是因为我的生活中没有足够的“上帝”。另一些人告诉我,屈服于抑郁症会让我看上去不知感恩,因为耶稣已经牺牲了,我不必再受苦了。但说实话,耶稣在生活中遇到过的烂事儿也多得超乎寻常。那家伙被钉死了。我打赌人们经过耶稣的身边时会说:“哇,那家伙应该让自己的生活中有更多的上帝。”也许他们会发送电子邮件给他:“你放开手,把一切交给上帝”或者“上帝倾听你膝盖敲出来的邮件”。也许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因为当时电子邮件还不够流行,但我认为这样更好,因为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有人告诉你:只要你是个虔诚的祈祷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或者,只要你多一点微笑。或者,只要你别再喝低糖可乐。 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打起精神”是全世界公认的最无效的治疗抑郁症的方法。这几乎等于告诉某个断了腿的人“只要起来走走就能痊愈”。有些人不明白,对于我们相当一部分人而言,精神疾病是一种严重的生理失调,而不是“星期一综合征”。同样是那些好心人,他们会说,是我不想让自己康复,因为我“需要做的其实只是打起精神和微笑”。他们说那种话的时候,我会考虑要不要砍下他们的手臂,然后责怪他们没有捡起来,否则他们就可以拿着手臂去医院重新接上了。 “只需要拿起手臂,把它们拿到医院里接上。这并没有那么难,萨拉。我整天在捡东西,我们都这样。不,我不会帮你的,因为你必须学习自己做这种事情。你知道我不会永远待在你身边帮助你。我确信你能够做到,只要你努力了。说实话,我觉得你看上去根本不想要一对手臂。” 的确,这不是一个完美的类比,因为在一般情况下,你不会因为被动的生理失调而失去手臂。除非我因为精神病发作,砍下你的手臂——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也可以说是生理失调导致你失去了手臂。因此,生理失调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危险的。我重点想说的是,如果精神疾病没有被认真对待,我们所有人都会遭受痛苦。 你如何与不了解抑郁症的人打交道? 有时候,人们说:“格陵兰岛上的人都快饿死了,你生活在这里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我回答说:“不晓得,出于天赋?”你无法反驳,因为你感觉开心的时候,也会产生同样的负疚感:“格陵兰岛上的人都快饿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再说一遍,我不知道。我不会问格陵兰岛上快要饿死的人:一些在瑞典的一些人得了癌症、失去了双臂,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我不知道我这样说瑞典和格陵兰岛上的人是否正确,我不懂地理。我重点想说的是,有一些很糟糕的事情,时而发生,时而不发生。我的法则是:“享受当下还不算糟糕的时刻,因为糟糕的时刻即将来临。”反之亦然。这就是日常生活的101基本法则。你的家人病了,你的狗需要出去遛遛,你发现身上有个肿块,人们让你别再吃含麸质的食品了。这些事情从来没有消停过。所以,随大溜生活,别向那些快要饿死的人道歉。除非你就是那个饿死他们的人,那你应该好好道歉。 说得对!如果你就是那个饿死他们的人,你要道歉。这完全正确。 正确?噢,我要你问我写在那张卡片上的问题,因为我确信这样才不会跑题。 好吧。这样做是在欺骗读者,好像很不道德,但随便吧。“很多人对这本书提出了批评意见,因为【请在此处填入目前人们对我感到不满的随便什么内容】。你怎么回应?” 这是一个极好的问题。 哦,你已经写下来了。 人们的批评还算合理,但说起这个问题……首先,我为我做过的那件事情表示歉意。我的做法极其愚蠢,也许是因为我太年轻,也许是因为我被下了迷药。其实我不太确定你说的是哪一件事情,因此我的道歉好像也没什么诚意。但我向你保证,这本书里提到的我做过的所有事情之中,至少有一件事情会让我在未来的几年里认为它可恶到了荒唐的地步。这是一个我正在努力解决的现实问题。 我很想在每个句子前面加上一个类比或声明,在每件事情的开头写上“在我的生活中,我发现”,如此一来,人们就不会冲着我大吼大叫,说我搞错了(我经常搞错)或者被误导了(当然了)或者过分情绪化了(你好大的胆子)。不过,由于这本书描写的是我的生活,我只能希望自己没有说出口的声明已经在书里被暗示了。这是我的生活和我对生活的观察。如果我变了,我的观察也会跟着变。这就是写书最可怕的一个方面,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得不把自己的想法和观点固定下来。它们存在于书页上,永远不会成长。你说服自己相信:你从来不是一个愚蠢、粗鄙或物质的人。然而有一天,你读了自己在七年级时写的日记,重新认识了变成了现在的你的那个人。你犹豫了,一方面你想拥抱那个不成熟的、充满困惑的陌生人,一方面你又想让她该死的理智一点。实际上,如果你读了这本书,讨厌我写的一些东西,那么很有可能,我也讨厌那些东西。就像我祖母经常说:“你的观点是正当的和重要的,除非那是一些你自己都觉得恶心的狗屎玩意儿。万一发生了那种事情,你就自己撞墙去吧。” 我非常确定,无论你的奶奶还是你的外婆都没有说过这句话。 好吧,我加了一点自己的阐释,但也差不多…… 有人曾经说过,如果你做了一件没有人讨厌的事情,那么这件事也不会有人喜欢。事实如此。对于艺术、写作和人而言,也是这么一回事。尤其对于人而言。实际上,我喜欢的大部分人都是一些危险的浑蛋,这一点你绝对想不到,因为我们或精于隐瞒,或学着诚实地忍受,让它成为一种新常态。电影《早餐俱乐部》里有一句台词:“我们都很古怪,只不过我们中的一些人更擅长隐瞒。”我有一张海报,上面印着这句话,但我用马克笔把“隐瞒”这个词涂掉了,因为它让我想起一件事:当你像佩戴荣誉勋章一样地显露你独特古怪的气质时,你会由此获得某种骄傲和自由的感觉。 我们没有人能够对于挫败感无动于衷。我的朋友布琳·布朗和我认识多年,多到我数不清我们已经认识了多少年。她的人生相当成功。她是一位博士,和奥普拉玩在一起,写过几本关于真实、脆弱和勇气的畅销书。她本人就是“振作起来”的完美定义。我知道,如果我在半夜打电话给她,对她说:“我超级害怕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她会说:“我也是。我身边有很多事情都被搞砸了。我们到底是怎么了?”接着我们会把事情全都讲出来。最后,当我们知道对方也认为自己很糟糕时,我们的感觉会变好很多,因为我们都觉得对方比自己好。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感觉自己是失败者,那么很有可能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感觉自己是失败者。我告诉布琳,她害怕失败是一件好事,因为一个完美的人无法写出描述真实感情的、能给人带来帮助的书。所以,从理论上讲,感觉糟糕是写出她的下一本畅销书的第一步。而她提醒我说,我的整个人生是建立在不断伤害自己的基础上的。所以,如果我突然变得很理智,我会失业的。她说得对,可我依然害怕自己在这本书里写出糟糕的内容。所以,我决定在这本书里故意犯一个错误,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我可以松口气了,因为如果我搞砸了什么,我可以说那是我故意犯下的错误,给你十分,奖励你发现了这个错误。布琳说这是一个好主意,理论上讲,这就意味着我可以按照医嘱[doctor既可以表示医生,也可以表示博士。]故意犯错了。 这很奇怪。你听上去像个妄想症患者。 你只有从来没有不小心写过一些冒犯别人的东西,才会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很奇怪。我整天故意写一些冒犯别人的东西,并同时准备好如何为自己解围。不过,我一直很害怕写出或说出一些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很糟糕的话。比如有一次,我写一个朋友赌博赖账(welch on a bet),自动拼写检查系统说:“没有这个单词。是不是想说‘威尔士(Welsh)’?”我大叫:“耶稣基督,自动拼写检查系统,你那样说带有一点种族歧视,不是吗?我写一个人没有偿还自己的债务,你却大叫:‘我敢打赌,那是个威尔士人。’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自动拼写检查系统!”后来,我上网查了一下,发现“赖账”这个短语可能来源于一种具有冒犯性的蔑视——“由于威尔士人被指控不诚实”。我甚至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另有一个类似的例子。小孩说:“我姐姐得到了一个更大的馅饼,我觉得自己被欺骗(gypped)了。”我长大后发现“欺骗”是一个由吉卜赛人(Gypsy)演变过来的贬义词,所以我再也不用它了。不过,字典里提供的最好的同义词是“flimflam”,但如果你说:“你的甜点比较大,我感觉被flimflammed了。”这听上去很可笑,没有人会把这种抱怨当真。最后我只会为馅饼感到难过,我什么也不会说。另外,现在我担心,“flimflam”这个词有可能冒犯了弗拉芒人(Flemish)。 你想多了。 好吧,我有焦虑症,我脑子里整天想的就是这些。 我还担心,我写自己与体重作斗争的事情也会惹毛别人,因为社会对于外貌已经过分关注了,如果我再谈论自己对于肥胖的感受,不会给社会带来任何帮助。另外,我也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变得很苗条。到时候,人们在新书宣传活动上看见我时会非常生气,因为他们不知道,随着我的病情、劳累和抑郁的程度的变化,我的体重可以上下波动六十磅。于是我不得不随身带着自己的一些丑照作为证据,还得带上医生的口供。我的医生不断地告诉我,我需要减肥,一直减到病入膏肓或者抑郁到整整一周无法进食为止。到时候,他会说:“你看上去很棒!可你为什么又进了急诊室?” 我对自己的体重很敏感,但从总体上来说,我还是更喜欢自己真实的样子。我喜欢自己的身体有一些曲线,因为当我变胖时,我的皱纹会消失不见。从来没有人告诉你这些。你上了些年纪后,如果你突然苗条了下来,你的相貌也会突然老五岁,因为你的脂肪不再填充你的皱纹。有时候,我厌倦了使用“肥胖”这个词。我也会用“发疯”这个词来形容我自己。我完全不介意,这是因为我正在收回这些词。我还要收回“性感”这个词,因为说实话,贾斯汀·汀布莱克占用这个词太久了,他甚至已经不再需要它了。我还要收回“垂头丧气”这个词,因为那不是一个真实的词。别再用它了。 长话短说,我经常发疯,有时超重。世事不会尽如人意,但就因为这样,我才成了我。确实如此。另外,我不必为吃了太多蛋卷而感到难过,因为如果我突然变得苗条了,我会很难解释。这就是为什么昨晚我吃了芝士蛋糕。这是我的诡计之一。 写作时,你有没有不能超越的界限? 我的写作内容比较不加筛选,但确实有界限。我上一本书出版之前,我让书中提到的每一个人都读了一遍。我允许他们删去书里的任何内容,但万分感谢他们的是,他们批准了所有内容。实际上,他们还主动对我说:“嘿,我有你爸爸犰狳赛跑冠军戒指和我家宠物浣熊穿短裤的照片,你想要吗?” 我的写作内容确实有界限。我不会讲一些我认为会在某天被一个十四岁的刻薄女孩用来欺负海莉的故事。我不会写我目前正在与某人吵架的事情,或者那种我自己不是那个最大的笨蛋的笑话。有很多故事我不会写,因为它们不是我的故事,我不能讲。不过,我讲能鼓励别人讲出他们故事的事。我刚开始写作时,我爸很少讲起他自己在疾病中的挣扎。后来,他看到一些人在读了我的故事后写给我的留言,他也放得开了。这是很棒的事情。我们与别人分享自己的挣扎,这让别人知道他们也可以分享自己的挣扎。突然间,我们意识到,让我们感到羞耻的事情也正是其他所有人曾经遭遇过的事情。我们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孤独。 你会不会担心自己的精神疾病遗传给海莉? 我曾经很担心,不过她今年十岁了,我没有在她身上看到任何我在她这个岁数时经历过的焦虑。有可能她今后会与精神疾病作斗争。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会试着去理解她。也许我会失败,但我会继续一遍一遍地尝试,直到我最终能够正确地理解她。如果她和我遇到同样的问题,那么事情会变得简单得多,因为我能帮助她,我能教她使用我已经掌握的工具,但她依然会保留她的天性。 我妹妹和我是在完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的,但我俩的性格却完全相反。她的一个女儿和我很像,而我的女儿更像她。这令我们所有人都感到困惑。但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有自己的天性。作为父母,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之一就是了解到你的孩子既和你完全不同,又和你完全相同。 你受邀作了很多演讲,参加很多电视节目。你感觉自己出名了吗? 我刚清理了猫咪的呕吐物,我感觉很恶心。 让我解释一下。你是否感到大家想了解你更多的私生活? 他们被我惹毛了想跟我干一架[维克托说的是Everyone wants a piece of you. 这句话直译为大家都想从你身上拿一块,也可以引申为了解。]? 什么? 你是指“嘿,浑蛋,你想跟我干一架吗”? 不,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或者,你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们想从我身上拿走一块东西?比如说,他们想要我的肾?或者他们就想把我肢解了?因为他们似乎依然对我很生气?一般情况下,你不想肢解你喜欢的人。我认为你把“出名”和“鄙视”搞混了。 我指的是比喻意义上的你身上的一块。 噢,好吧,对不起。这些问题害得我妄想症发作了,我又开始自我防御了。 是的,我发现了。 那该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揍我吗?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接受采访了。 说实话,我这么做是为了发扬人道精神。应该有人给我颁发一块奖牌。 我想不出别的问题了。 我想不出别的答案了。 我们合作得不错。 阿门,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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