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童话:小姑娘与木兰花

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  作者:奥里亚娜·法拉奇

我为你写好了三个童话故事。但实际上我并没有真正写下它们,因为我正平躺在床上,没法去写。所以,我打算直接把它们讲给你听。现在就让我给你讲述这些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爱着一棵木兰树。木兰树伫立在园子的中央。小姑娘经常倚在屋子的一扇面对花园的窗前,整天整天地看着这棵树。小姑娘个子很矮,为了看到这棵树,她不得不爬上一把椅子。一旦她不在,她母亲就常常去那儿找她,并且会高声呼喊:“啊,我的老天,你会掉下去,会掉到窗子外面去呀!”木兰树长得很高,它有着巨大的枝丫、巨大的叶片和巨大的花朵——恰似洁白的手帕伸展在天空,因为花朵开得很高,所以无人能够随意摘取它们。小姑娘一天天亲眼看着那些花绽放,转黄,凋谢,伴着微小的声响落在地上。每一天,小姑娘都梦想着有人出现,摘下一朵依然洁白的花。她总是怀揣着这种幻想,耽迷在窗前。她的手臂搭在窗台上,下巴搁在手臂上。四周没有其他的房子,只有一道笔直的墙陡然耸立在花园的边缘,尽头连着一个用来晾衣服的露台。当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时,你就知道已经干了,然后,就会有一个女人来把所有的衣服收进篮子里带走。

有一天,那个女人又来了,但她并没有收衣服,而是也开始注视着那棵木兰树,仿佛在思量着是否能摘下一朵花来。晾晒的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但那女人仍是站在那儿久久注视着那棵树。接下来,她身边出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用手抱住她,她也用手抱住了那男的。不久之后,他们便一起倒卧在露台上,喘息了好久,最后沉入了睡眠。小姑娘对此感到非常吃惊,她无法理解他们两人为什么要躺在露台上睡觉,而不去欣赏木兰花,也没有试着去摘一朵下来。她耐心地等待着他们醒来,直到另一个男人在露台上出现。这个新来的男人非常气愤。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但看得出来他非常气愤,因为他立即猛扑向那两个人。开始是扑向那男的,他跳起来拔腿就跑。接着是扑向那女的,她也在晾晒的衣服之间奔跑起来。扑向她的男人在她后面追赶,想捉住她。后来果真把她捉住了。他把她举了起来,仿佛她没有重量似的,接着把她从露台上扔了下去,朝着那棵木兰树的方向。好像过了好长时间,那女人才掉在了木兰树上。当她落到树杈之间时发出了咔嚓一声巨响,仿佛一条树枝被折断了。在那一瞬间,她的手抓住了一朵木兰花,并且把它摘了下来。花儿握在她手中,她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于是,小姑娘喊叫她母亲。她说:“妈妈,他们把一个女人扔到了木兰树上,她摘下了一朵木兰花。”她妈妈跑了出来,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女人已经死了。从那一天起,小姑娘渐渐长大成人,并且坚信要是一个女人摘下了一朵花,她就必定会死去。

我就是那个小姑娘。也许上帝保佑你,使你避免通过和我一样的经历,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总是那些最强、最残忍和最不宽容的人获胜。也许上帝不会让你像我一样,那么早就认识到:一个女人要首当其冲为这个现实付出代价。然而对我来说,如此期望纯粹是一个错误。我更应希望你不久就会失去那种被人们称为童年的纯真。因为这种纯真是一种幻觉。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做好准备学会保护你自己,学会敏捷而强壮,学会把别人从露台上扔下去。尤其是如果你是一个女人,就更应该如此。这也是一条法则,不成文但却更具效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我拯救我自己,就是你拯救你自己。这就是这一法则的条文,你应把它铭刻在心上。

孩子,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伤害到别人,伤害那些不愿屈服的人。不要听信那些说屈服更好的胡话。只有弱者才会屈服,而他们不必然更为善良。我从不假装说女人比男人更善良,不会说由于她们善良,她们就不应该死去。是好是坏是不作数的,外面世界里的生活并不依据好坏善恶来作出区分,它依靠的是一种建立在暴力基础上的力量关系。生存即是暴力。你之所以能穿上一双皮鞋,是因为有人杀死了一头牛,剥下了它的皮制成了皮革。你能用毛皮外套御寒,是因为有人杀死了一只动物、上百只动物,剥下了它们的毛皮来制成了衣裳。你能吃上鸡肉,是因为某人杀死了一只对其他任何动物并无妨害的鸡。也许并非任何动物,因为甚至连鸡也会吃掉那些到处爬行、静静蚕食植物的小虫。总会有人为了生存要去吃掉其他动物,或剥掉它们的皮,从人到鱼都是如此。甚至连鱼也会相互残杀,大鱼吃小鱼。同样的法则对鸟类、昆虫和一切动物也都适用。我相信只有树和植物才不会去伤害、残杀什么,它们依靠的是水、阳光,此外再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当然,不管怎么说,一旦去掉水和阳光,它们就会凋败、死亡。但此时的你无须担负任何杀生的责任,就可以存活、取得养分并保暖,现在让你知道这些恐怖的事情是否太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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