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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协议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 作者:奥里亚娜·法拉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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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卧床这么久之后,终于可以去大街上散步了!去感受风吹在你脸上,阳光照进你眼睛里!终于可以看见别的人,看见生活!如果医生的诊所没有那么远,我也许会哼着歌,步行到那里。但实际上,我叫了一辆出租车。那司机是个混蛋,他嘴里叼着一支令我作呕的大雪茄,好几次没来由地踩刹车,弄得我在车上前倾后仰。我们差不多才刚起步,我就感到一阵痉挛,我的欣喜在这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中早已荡然无存。在医生诊所门口,有一排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等在那儿。当接待人员要我等等时,我恼怒了。我并非介意排在一大群大肚子女人的长队中。我与她们没有丝毫共同之处。甚至就肚子而言,也是如此。我的肚子还没有隆起,外人几乎看不出来。 终于,我走进了医生的诊室,脱了衣服,躺在检查台上。医生用手指折磨你,在里面按压、探究。然后,他脱下了他的橡胶手套,用一种冷冰冰的口气问道:“你真的想要这孩子吗?”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当然。为什么这么问呢?”我回答他。“因为许多女人嘴上说要孩子,但潜意识里她们根本就不想要。尽管她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她们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阻止孩子的诞生。”我听到他这么说,感到非常愤慨。我对他说,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让我的真诚接受审判,也不是为了做精神分析,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查明你的情况。于是,他的口气变了,并且礼貌地对他刚才所说的话做了解释。在这次怀孕中,有些事情他无法理解。他认为羊膜囊似乎着位很好,在正常的位置上。他认为胎儿发育正常,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但是,还是存在着一些问题,比如,子宫太过敏感了,太容易收缩,这让他怀疑血液不能正常流向胎盘。 他问我是否遵照了他的要求在家卧床静养,我说是的。他问我是否听从了他的叮嘱,戒了酒,减少了抽烟的数量,我说是这样。他问我是不是我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导致身体过度疲劳,我说并非如此。他又问我最近有过性生活吗,我回答没有。这是事实:那天晚上,我没有让你的父亲碰我,尽管他当时不断抱怨我是多么残酷。当时,医生看上去非常疑惑:“你是不是在为一些事情担心?”我承认了有这么回事。“你有过某种精神挫折或任何麻烦吗?”在说“是”之前,我犹豫了一下。他盯着我,并没有继续问我是什么挫折和麻烦在困扰着我。接着,他解释说,有时候焦虑、担忧、打击比身体疲劳更具有危险性,因为这些会导致痉挛、子宫收缩,从而严重危及胎儿的生命。每个人都不该忘记,子宫是与脑垂体联系在一起的,任何刺激都会立即传递给生殖器官:一次剧烈的震惊、痛苦、愤怒都会诱发不同程度的羊膜囊脱落;甚至一种持续的不安情绪、长期的焦虑状态,都会引起同样的后果。人们确实可以说思想能杀人,虽然在他看来这已经越过界线走得太远,进入了一个科幻小说和心灵学的世界。当然,这一切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的。由于这个原因,他说,他绝对坚持让我保持心平气和的心境,我必须严格规避一切情感的波动、各种各样恶劣的情绪,应该把平心静气当作座右铭。 “医生,”我说,“或许你也可以要求我改变我眼睛的颜色。要是我天性并非如此,我怎么能够保持平心静气的心境呢?”他再一次冷冷地上下打量我:“那是你的事。你最好照我说的去做。注意增加自己的体重。”接下来,他给我开了一些治痉挛的药片,同时还开了另外一些药,叮嘱我如果有出血情况发生,哪怕仅有一滴,也要立即去找他。 我真被吓住了,同时也对你充满了怨气。你把我看成什么?一个容器,一只罐子,任你在那儿放些东西,让我保管?我是一个女人,请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是一个人。我没法像拧螺丝一样拧松我的脑袋,不再思考。我无法抹掉我的感情,或停止把它们表露出来。我无法忽视某种愤懑、欢乐或悲伤的情感。我有我自己对事物作出反应的方式:有时惊讶,有时沮丧。即使我能压抑自己,我也不愿意降格为一株植物或一台除了生育之外别无他用的生理机器!孩子,你提出了那么多要求:首先,你要我的身体,并剥夺它最基本的权利,即到处行走的权利。其次,你甚至宣称要控制我的思想和心灵,使其退化、迟钝,劫掠它们感觉、思考和生存的能力!你甚至指责我无意识的活动。这太过分了,我不能接受。如果我们要待在一起,孩子,我们最好达成协议。我将为你让步:我会增加体重,我可以把我的身体给你,但不会给出我的思想,不会给出我的性情。这些东西是我要为我自己保留的。此外,我想要点奖励,让我自己也享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欢乐。事实上,我现在正在喝一小杯威士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纸烟,恢复我的工作、我那作为一个人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容器,我哭泣,呼喊,流泪,而没有向你询问这是否会伤害你。因为我已经受够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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