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本岛·神域 切断

孤岛的来访者  作者:方丈贵惠

二〇一九年十月十六日(周三)17:45


本岛那边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

西城受佑树影响,也神情严肃地牢牢盯着对讲机,而木京故意叹着气,把不想听这些话的态度贯彻到底。

不久后,对讲机里传来了三云的声音。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她的语气居然很沉着。佑树眼前浮现出她黯然苦笑的样子。他按住通话键,又开始说话。

“三云小姐,你父亲曾跟你说过一些关于幽世岛的荒诞又恐怖的事,对吧?”

小猫在包里“喵”地叫了一声,佑树没理睬,继续说道:“你觉得你父亲在骗人,但你似乎错了。”

三云不置可否,只是沉默着。等了一会儿,佑树再次冲着对讲机说道:“现在你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不过待会儿请你告诉我,接下来我说的内容跟你父亲说过的有多少是吻合的。”

接着佑树又淡淡地继续道:“下面我要说的,正是刚才茂手木教授说的‘袭击之谜’的第一阶段……那位教授的话听起来疯狂,但事实上也有一定的道理。”

“喵呜喵呜。”

“不弄清楚那只黑猫具有怎样的习性的话,我们甚至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

佑树松开通话键,信乐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

“等等,从刚才开始,龙泉先生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有猫叫声。”

看来小猫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到了本岛。佑树隔着包摸了摸扭动着的小猫。

“不是那只黑猫的声音,没事的。是我捡了一只受伤的幼猫。”

佑树仍按着通话键,低头看着被剥了皮的猫尸。

“刚才我们在神域发现了成堆的动物尸体……死的基本都是老鼠,应该有近五十只,估计都是受到了同一只黑猫的攻击。”

说到这里,佑树顿了一下,喘了一口气,三云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难道也是胸口被刺穿而死的?”

虽然有杂音听不真切,但她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惊惧。

“嗯。跟海野D一样,胸口被刺穿。不过我发现只有一具尸体死相非常凄惨,这让我觉得蹊跷。你猜死的是什么动物?”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三云用低低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我认为三云小姐应该知道答案……告诉你吧,我们发现的是猫尸。应该是我捡到的这只小猫的妈妈,它被剥了皮,大部分的肉好像也被吃掉了。”

一直摆出一副“不屑一听”姿态的木京似乎也开始在意佑树说的话了。不知何时,他已换上了认真的神色,盯着对讲机。西城甚至忘了正在跟本岛通话,他开口问佑树:“我怎么也搞不懂,不过是发现了猫的尸体,为什么这么严肃?”

佑树又一次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说道:“有那么多动物,只有一只黑色的母猫身上的肉几乎都被吃光了,而那个神秘生物正是化身成了黑猫。我不认为这是偶然的巧合。”

闻言西城深吸了一口气。

“该不会是那个神秘生物在变身之前要吃掉它准备复制的生物吧?”

因为佑树一直按着通话键没放开,所以他的声音应该也传到了本岛。佑树边点头边进一步说道:“以黑猫模样出现的那个神秘生物,毛皮的质感怎么看都是真的。恐怕它需要把对方吃掉,让摄取的物质变化并覆盖体表,才能呈现出那么完美的样子……这可能是一种‘拟态’。”

西城彻底呆住不再作声。佑树再次把视线投向对讲机,问道:“怎么样?我提出的假设说对了吗,三云小姐?”

说完他松开通话键,等待本岛那边的回答。

“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你说的假设跟父亲告诉我的一模一样……不过,如果稀人真的存在的话,事情将会变得非常可怕。”

三云的声音慌乱起来,说完这句话后就不作声了,所以佑树接着说道:“在幽世岛,把那种生物叫作稀人对吧?说实话,我也低估了稀人的能力。我以为不管它们有多高强的拟态能力,至多只能变成猫的大小。”

佑树又看了一眼动物的尸体堆,继续说明:“另外,看到黑猫尸体的时候我想起来,四十五年前也存在一具同样全身被啃咬过的尸体。”

这件事参加外景拍摄的人理应都知道。

当时的报纸和《未解之谜》杂志都写了此事。只有被认为是“幽世岛的野兽”事件的凶手笹仓博士的尸体严重受损,发现的时候呈被野兽啃食过的状态。

“要是假定四十五年前的案子凶手是稀人,那也就是说袭击笹仓博士、吃掉他的皮肤和肉的也是稀人。如果它们‘为了拟态而要吃掉复制对象’这一假设是正确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说稀人也具备拟态成人类的能力?”

三云绘千花依旧沉默地盯着放在折叠桌上的对讲机。

露营灯的光亮映照出另外三个人的脸。古家、信乐和八名川的视线仿佛刺在她身上,刺得生疼。可她现在甚至无暇顾及这些。

她觉得一切都是场噩梦……父亲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居然会是事实。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一直不说?”

直到被古家抓住质问,她才回过神来。

她这才发现古家的脸已逼近眼前,那双眼睛的深处显露出杀机。古家掐住她的脖子,指尖用力,绘千花发出沉闷的惊呼。

“……三云小姐,你听见了吗?”

对讲机中传出龙泉的声音。他自然不会知道这边的情况,大概只是太长时间没有应答让他疑惑而已。

三云感觉自己的喉咙要被捏碎了,甚至无法出声求助。

信乐犹犹豫豫地想拉开古家,可并不成功。反而是八名川的行动更迅速。她干脆利落地一拳打在了古家的下巴上。

古家踉跄了一下,身子向右歪去,结结实实地倒在了多功能大厅的地板上。他蜷起身子痛呼出声:“……你干什么!”

“你差点儿杀人了,还好意思问。”

八名川冷冷地俯视着古家。

察觉到主人身处危机,塔拉叫了起来……可丝毫没有效果。因为回到公民馆后,古家把亢奋的塔拉放进了便携式宠物包里。

不知是不是觉得要是回嘴搞不好会再次挨打,古家转向信乐,道:“我没法跟这帮难以理喻到极点的家伙待在一起!我要回自己的房间,等那边的通话结束,信乐你过来向我汇报内容。”

丢下这句话,古家也不管塔拉,就护着右手消失在了走廊上。不知是不是摔倒的时候扭到了,他是拖着左脚走的。

信乐来到止不住咳嗽的绘千花身边。

“他太过分了,你没事吧?”

蹲在地上的绘千花轻轻点头,抬头看着八名川。

“对不起,八名川小姐,给你添麻烦了……”

喉咙还不顺畅,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别往心里去。管他说什么,肯定是掐人脖子的家伙不对……而且,在国外遇袭的时候,一刹那的犹豫就能要命不是吗?我便养成了一觉得有危险就出手的毛病。”

说完她爽朗地笑了。被留在多功能厅角落里的塔拉难过地叫了几声,不久后也安静了下来。

这时对讲机里传出混着杂音的龙泉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要是没事的话请马上回答我,请讲。”

绘千花双腿颤抖,好不容易才使上力气。她站起来,拿起对讲机。

“听见了。刚才我们只是稍微讨论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她的声音明显不对劲,之前冷静得令人有些愤恨的龙泉慌乱起来。

“果然出了什么事……一定是因为我硬要问那些事搞的。对不起。”

然而绘千花并不打算向任何人索要同情。她等佑树说完后按下了通话键。

“该从哪儿说起呢……确实,父亲跟我说过出现在神域的稀人。”

喉咙处依然剧痛,她松开按钮,调整了一下呼吸。

“能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吗?”

神岛那边的对讲机话筒微微捕捉到了小猫的叫声,绘千花没在意,对着对讲机继续道:“很遗憾,我的父亲也并不了解详情。因为据说只有岛上的成年人才知道关于稀人的详细情况,而父亲中学一毕业就离开了幽世岛……不过父亲说过幽世岛是个特殊的地方。”

“特殊是指从前就有怪物潜伏在岛上吗?”

如此嘀咕了一句的是信乐。

“不是……龙泉先生应该也知道雷祭吧?”

“嗯,这次过来拍摄之前我找了很多资料来看。大概是说雷祭是神域遭到雷击的时候举行的秘祭。”

“每隔几年会举行一次雷祭,但大部分是假的,是为真雷祭做准备的演习,或者说是训练。”

不明白这些话跟稀人有什么关系,在旁边听着的八名川等人以及在神域的龙泉几个人都在等着她说出下文。

绘千花继续讲述:“按规定真雷祭每四十五年举行一次。另外,上一次真雷祭本应在一九七四年举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让她这样一问,龙泉的声音带上了疑惑。

“你该不会打算用猜谜的方式说下去吧?”

“你刚才也问我问题了。”

“唉,那是因为三云小姐你隐瞒了一些事情……”

绘千花伸手摸着喉咙。说话时间一长,喉咙就更疼了,嘴里不知道是不是被牙齿划破了,有血的味道。但她对此只字不提,只是简单明了地问:“知道,还是不知道?”

“……上一次办真雷祭的时候发生了‘幽世岛的野兽’事件,四十五年之后的二〇一九年也发生了事件。似乎稀人专挑举办真雷祭的那一年出现呢。”

“你说反了。是针对稀人出现,才要举办真雷祭。”

“也就是说稀人每四十五年出现一次是规律吗?”

绘千花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头道:“我想应该有人知道,日本各地自古以来都有MAREB ITO(稀人)信仰的风俗。当然,原本稀人的意思是从远方来访的神圣旅人。”

尽管根据地域及时代叫法会不同,但传说中稀人会将幸福带给他造访的土地。

“在这座岛上出现的东西名字倒是与之相似,可性质似乎完全不一样。”

“嗯,这里的稀人只会招来不幸。每四十五年肯定会在神域出现一只,杀害那里的动物并吃掉。稀人尽管智力很高,但性情残暴贪婪,喜欢攻击人……”

听到这里,信乐声音变调地说道:“居然偏要挑那种怪物来的时候举办祭祀活动,幽世岛的人疯了啊!”

绘千花冲着总是口无遮拦的他摇了摇头。

“真雷祭不是庆贺的祭典,而是岛上居民舍身消灭吃人怪物的仪式。”

“那为什么要叫什么祭[日本的各种“祭”含有庆祝之意。]啊?”

“我猜是因为如果说成是岛上秘祭的话,就能让外人在此期间远离幽世岛。不,准确地说,是若不这么做就太危险了。”

听着听着,八名川和信乐的脸色已完全变得苍白。然而绘千花能做的只有继续说下去。

“万一让稀人活着逃到岛外,为了填饱肚子,它会无休止地袭击人类。正因如此,岛上的居民才要奋不顾身地杀掉反复出现的稀人……其中担任神职的三云家起了核心作用。父亲他这么说过。”

绘千花本不相信父亲的话,只能说命运充满了讽刺,现在她身在幽世岛,又不得不与一直否认其存在的稀人对抗。

不知何时,她松开了通话键。对讲机里传来龙泉的声音。

“自稀人开始在神域出现,这是第几次了?”

“父亲说从很久以前岛上居民就一直遭到稀人的袭击,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能明白我为什么没法相信父亲的话吧?我做梦也想不到这种故弄玄虚又幼稚的话会是真的。”

“你的感受我倒是理解,而且这是个好消息。”

“哪里好了?”

“因为知道了有办法消灭那个东西……对了,要怎么做才能把稀人引出来?”

“不知道。”

“……你说你不知道?”

绘千花有一种走投无路的心情,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了吗,父亲中学一毕业就离开岛了……父亲说他不知道真雷祭的具体情况,不知道要如何找出拟态下的稀人,也不知道那家伙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唉,全都死了,完了完了。”

信乐心灰意冷地嘟囔着,跌坐在多功能厅的地板上。绘千花摇了摇头,又继续道:“事实上,四十五年前的事件几乎让父亲失去了一切……不过父亲知道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她的父亲才下决心要一个人执行真雷祭。绘千花为了让神域的人也能听到,清晰地说道:“只要把稀人丢进海里,就能淹死它,拟态也会解除。”

信乐表情呆滞地抬头看向绘千花。

“……海?”

“岛上居民一直都是这么消灭稀人的。因为它们不会游泳。”

三云的脑海中浮现出白天看到的墓地。

三云英子独自对战杀死了岛上全部居民的稀人。战斗舞台是耸立在美得如梦似幻的大海之上的悬崖……那得多么可怕啊?可英子战斗了下去。

仅仅是想象不曾谋面的祖母,绘千花便喉头一热,发不出声音了。

“……《未解之谜》上的见解似乎虽不中亦不远呢。只要把未知的大型犬换成稀人,似乎就能知道四十五年前英子和稀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绘千花擦去脸颊上的泪水,拿起放在监视屏旁边的外景资料。她翻到资料里《未解之谜》上的文章,信乐和八名川也凑过来看。

这期间龙泉仍在继续说明。

“四十五年前出现的稀人杀害了笹仓博士并拟态成他,袭击了岛上的十一名居民和两条家犬。察觉到此事的英子把岛上的无线电和船上的发动机都破坏了,当然,这应该是为了把稀人彻底困在岛上……她拿起猎枪追赶稀人,可子弹打完了。激烈战斗的最后,英子成功把稀人从悬崖推落到了海中。”

说到这里,西城的声音插了进来:“悬崖上那不明原因刨开的泥土,就是她把怪物推落到海里时留下的痕迹吧。”

“混战之中,英子遭到稀人的反击,胸口被刺中,这是致命伤。最终双方不分胜负,英子也掉入了海中。”

佑树说的内容和绘千花从父亲口中听来的惊人地相似。

真不知这是推理能力,还是妄想能力……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觉得龙泉很可怕。

周边天色暗了下来,佑树等人决定返回海岸。时间刚过傍晚六点。

等来到海浪拍打的岩石堆上方,佑树对着对讲机,简短地把发现黑猫尸体的来龙去脉说明了一番。然后这样总结道:“因为拟态成黑猫的稀人的脚印一直通往神域,所以它应该在我们这边。我们三个人只要不分开,应该就能保证安全……问题是落单的茂手木教授。”

“唔,只能祈祷他没事了。”

这是八名川的声音。听完佑树的说明之后,三云没再说话。

望着沉入黄昏夜色中的大海,西城拿出了烟,牌子跟木京抽的一样是七星。他边用打火机点火边忐忑地开口:“唉,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才好啊?”

佑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为了让三云等人也能听到,他拿起对讲机说:“总之,八名川小姐你们暂且不要离开公民馆。虽然稀人应该在这边,但你们也要加倍小心。”

“龙泉你们打算咋办?”

“我们等海上石子路出现,再回本岛……顺便把稀人困在神域。”

“呃,要咋整?”

“我们先过海回到本岛,然后监视海上石子路。那只黑猫可能会警惕地不从神域出来,那也没有关系……只要坚持到涨潮,海上石子路被淹没,稀人就没法从神域出来了。”

“对呀,稀人不会游泳嘛。涨潮的时候没法过来本岛啊。”

有人把佑树插在随身包口袋里的外景资料抢了过去,动作惊动了包里的小猫,它发出恐吓的声音。

也不管佑树在旁皱起眉,木京翻开资料,开始找潮汐时刻表。

孤岛的来访者

“下次干潮是凌晨三点四十六分啊。”

佑树让八名川等人也确认一下资料,然后再次开始说明:“稀人跑到神岛是好事。只要在干潮前后监视海上石子路,稀人要是想过来,就把它赶回去。反复做这一件事就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等了一会儿,传来好半天没听到的三云的声音。

“也有可能出现最坏的情况,稀人拟态成茂手木教授,要上本岛……那样的话,我们真的能把他赶回去吗?”

这个问题让佑树无言以对。

因为他再次意识到,如果凭外表分辨不出来的话,那他们就没有办法知道对方是真的茂手木还是稀人。

三云说过稀人会在海中淹死……可不会游泳的人也一样。而且这岛的周围海流湍急,港口附近相对好一点,除了那附近,其他地方就连会游泳的佑树也可能会被淹死。

而海上石子路周边的水流格外湍急,非常危险。面对想要上本岛的茂手木,大概也很难要求他潜入海中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木京冷不丁夺过了对讲机,满不在乎地说:“不管是稀人还是那位教授先生,我都丝毫不会同情。要是他敢优哉游哉地走过来,我就亲手把他推到海里去,放心吧。”

这话乍一听好像还挺靠得住的。可佑树不由分说地从木京手里抢回了对讲机。

“请忘掉刚才的话……到下次退潮之前,我们会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你们要是想到了什么也请告诉我们。”

于是与本岛的通讯暂时结束了。

长时间通话后对讲机的电量少了很多,不过幸好能用USB充电,也就能靠西城随身携带的充电宝延长使用时间。

不知不觉周边彻底暗了下来,佑树拿出了手电筒。是也可以当露营灯用的款式,佑树将其摆在岩石上,三个人围着灯光坐下。

木京掏出烟,用打火机点着,叹了一口气。到了神域之后他就一直在抽烟,比平时的频率高多了。

“然后呢,要怎么办?没带什么吃的喝的过来吧?”

“倒是带了,就是不多。”

佑树在塑料袋里窸窸窣窣地翻找,而小猫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坐了下来,从随身包里探出头来仰视着佑树。

“我有一瓶纯净水和一瓶大麦茶。不过大麦茶我喝过。然后还有五根能量棒。”

还有户外用的防虫蚊香和驱虫喷雾。他的装备之所以完备,本是为了预防实施复仇计划时发生不测事态准备的……不过这些他决定还是不说了。

西城也放下肩上的背包,拿出里面的东西。

“我有喝剩的一点儿咖啡。然后还有三条巧克力。”

木京高高挑起眉。

“搞来搞去你们居然带了不少东西……那么我有什么呢?”

两手空空的他不耐烦地在口袋里找来找去,不一会儿拿出三个小包装袋来。

“啊,鲣鱼干!”

佑树瞪大眼睛大声说道,木京露出警惕的表情。

“我是打算午觉睡醒以后吃的,就把下酒剩下的装进了口袋……你不会想要吧?”

佑树好说歹说,总算成功说服了舍不得的木京,用两根能量棒跟他换了两袋鲣鱼干。当然这是给小猫吃的。严格来说,鲣鱼干里盐分太多,对猫的身体不太好,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也没办法。

佑树把小猫从随身包里抱出来,喂它用大麦茶泡软的鲣鱼干,小猫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这样子,可能好几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西城咬着能量棒,边说边凑了过来,小猫背上的毛马上立了起来。西城换上一副彻底没辙的表情。

“我怎么这么快就被讨厌啦……龙泉,你给猫起名字了吗?”

佑树把巧克力零食丢进嘴里,点头道:“叫呜哇哇。”

正在喝纯净水的木京差点儿把水喷出来。

“这是什么名字啊。”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她养的猫名字叫小米,她说要是养第二只,就叫它呜哇哇……是个好名字吧?”

说着,佑树冲着把菜穗子逼上死路的男人笑了笑。木京躲开他的视线,嫌弃地说:“爱怎样怎样,反正是野猫,身上肯定有虱子或者有传染病。你把它带回东京的话,肯定会给兽医添麻烦的。”

之后一直到简易的晚饭结束,谁都没再开口。

小猫呜哇哇打了个哈欠,自己钻进了佑树的随身包里,看来它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它发出轻柔平稳的呼吸声。

并没有人提议,不过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背对着大海,面朝原始森林坐着。因为稀人要是发起袭击,会从这个方向过来。

透过树木的间隙只能看到一片漆黑,连一米开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每当有风吹动树叶发出声响,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担心黑猫的双眸或者茂手木会不会冒出来。

晚上七点半,近似满月的大月亮出来了。

借着月光,即使没有手电筒也能看清周边的情况,不过原始森林依旧被混沌的黑暗笼罩。

不知是不是受不了沉默,木京捡起一根小树枝丢出去,说道:“想想看,四十五年前一个老太婆跟稀人单打独斗,这话也值得怀疑吧?是不是真把稀人打败了啊?”

“首先,请不要用老太婆来称呼别人的祖母……从情况来看,我想她应该确实消灭了稀人。”

听了这话,西城边挥手赶开飞过来的小虫边小声嘟囔:“依据呢?”

“《未解之谜》中也提到过,幽世岛本来就很少有人来。祖谷氏之所以会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来,是受英子女士所托。而事发之后,在祖谷氏的永利庵丸到达之前,没有别的船造访幽世岛,这个说法应该也没问题。”

木京发出轻轻的笑声。

“又要开始讲歪理了。不过至此为止我没有异议。”

“假设稀人活了下来,鉴于岛上的无线电已经被英子破坏了,稀人应该会在港口等待过往的船只。就算这时祖谷氏的船来了,你觉得稀人会自己用船上的无线电报警吗?它根本不必那么做,大可以以笹仓博士的样貌威胁祖谷氏,让他驾驶永利庵丸过海到九州本土的。”

闻言西城恍然大悟。

“确实正如龙泉所说。如果是稀人,得到船的时候应该首先想到逃跑。”

可木京眯起眼睛反驳。

“这点不好说吧?也有可能在稀人跟祖谷碰上之前,祖谷就已经报警了。那样的话,跟警察一起回到九州本土的祖谷,其实可能是稀人。”

这个看法很犀利,可佑树摇了摇头。

“这是不会发生的。”

“你干吗啊,非要一口否定。”

“就算祖谷氏报了警,稀人也没有必要等警察来吧?他不必那么做,只要赶紧威胁祖谷氏,驾船逃到九州本土不就好了?也就是说,祖谷氏‘在岛上等待警察到来’这一行为,比什么都能证明他不是稀人。”

说话间月亮越升越高,可距离下次退潮还有很长时间。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佑树并不觉得困。

他的视线会时不时投向木京,每次都会想:……要是能把这个人直接从岩石堆上推进海里该多好啊!

保护报仇的对象,这事怎么想都很荒唐。虽然如果在这里杀掉木京会被西城看在眼里,但只要能亲手报仇,他甚至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知道杀害木京之后会发生什么。

目睹佑树行凶的西城大概会惊恐万分。不管佑树怎么跟他讲是为了报仇,他也不可能听得进去,肯定会想逃离佑树……这么一来,二人分道扬镳,一旦被稀人盯上,西城和佑树都不堪一击。

显而易见,在神域的人会全军覆没,而稀人将获得佑树或者西城的样貌。稀人利用新到手的外表,就能把在公民馆的四个人统统拿来祭血。然后坐上来接他们的船,大摇大摆地离岛而去。

佑树摇了摇头。就算是为了报仇,也不能招来那么可怕的后果……现在除了中断计划,他别无选择。

原始森林保持着沉默。

说要消灭稀人的时候木京斗志昂扬,可如今他早早就显出无聊的样子,开始踢起原始森林旁边的石碑。佑树不胜其烦地告诫他:“请别乱撒气。”

“要怪就怪把石碑立在这种地方的人。反正是以前信仰的神像吧……什么狗屁神域!”

看着他越踢越起劲,西城有气无力地说:“那不是神像,是刻有和歌的石碑。”

这话让佑树一怔,他拿起手电筒照在石碑上。一条腿刚提起的木京停下动作,保持着姿势瞪着他,问:“你又要干吗?”

“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过,这石碑或许是密码。”

三个人同时盯着浮现于光下的和歌。上面是这样写的:

“稚童尤梦金甲虫 岂料四片不合众 但若觅其心脏处 自有真理宿当中”。

佑树念了几遍这首诗,用力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其实‘稚童尤梦金甲虫(Ko Ga Ne Mu Shi)’这部分让我联想到了爱伦·坡的《金甲虫》。”

西城疑惑不解地小声说:“大学的时候在英语文学课上读过,好像是包含密码的短篇小说?”

“是的。标题的通常读法是‘Ougonchuu’,是一篇短篇小说,大意是主人公偶然捡到一张羊皮纸,然后借此寻找基德船长留下的宝藏的故事。因为开拓了密码主题悬疑小说的先河而出名。”

木京突然捧腹大笑。

“幽世岛倒是也有藏着基德宝藏的传说。难道你要说,破解了密码就能找到被藏起来的宝藏?”

“……在被稀人虎视眈眈的情形下,找到宝藏又能怎样?”

连西城都开始说出泄气的话了,佑树失望地耷拉下肩膀。

“岛上居民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写什么寻宝的密码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岛上好几处显眼的地方都立着相同的石碑,所以我想,这应该是给岛外来的人的信息。”

“就是说,是给我们的信息?”

木京已经止住了笑,也开始俯视起石碑。佑树沉思了一会儿,用对讲机呼叫本岛。三云马上就回话了。

“怎么了?”

“有一个发现。出现在幽世岛上各个地方的诗可能是密码。”

“我记得是这样的诗来着。‘稚童尤梦金甲虫,岂料四片不合众,但若觅其心脏处,自有真理宿当中’,因为这诗太奇怪,我就背了下来。”

佑树惊讶于她的记忆力,接着讲了一下爱伦·坡的《金甲虫》,表示这首诗可能是给他们这些人的信息。

“幽世岛是座特殊的岛屿,定期会受到稀人袭击。我想岛上居民是不是也想到了最坏的情况是自己人可能会全军覆没……三云小姐,你父亲没说过这些吗?”

“嗯,他说过祖母应该把有关稀人的资料留在了什么地方。因为祖母无论做什么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么这首诗可能是英子女士留下的。”

“不过父亲说,他回岛上来整理遗物的时候,没找到像是资料的东西。好像本来就几乎没留下纸质资料,有关真雷祭的详细内容只是口口相传的,不是吗?”

“我想,之所以找不到资料,是因为没藏在三云家的宅子里……而且,如果是为了以防万一,要为四十五年后的人留下信息的话,石碑这个方法很不错。这种记录方式防火又防水。”

木京不赞同地哼哼道:“龙泉说的话漏洞百出。要是想让岛外来的人发现的话,一开始就不会用什么密码,而应该更直截了当地写出藏在了哪里。”

他的反驳很有道理,可佑树摇了摇头。

“要是担心不一定只有人类能看到留言的内容呢?”

一听这话,木京的脸色瞬间发白。

“……稀人吗?”

“稀人!”

对讲机那边,三云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嗯,要是被稀人先找到资料并销毁,那就鸡飞蛋打了。所以才编成密码,好不让稀人发现。”

死死盯着石碑的西城抬起头看向佑树。

“如果说‘稚童尤梦金甲虫’这句是密码的意思,那‘岂料四片不合众,但若觅其心脏处’这几句应该就表示资料藏在什么地方……龙泉,你该不会已经知道藏在哪儿了吧?”

心中所想被看穿,佑树有些迟疑。实际上他确实正在斟酌,该不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关于资料可能藏在哪里,我有一个猜想……不过说不定只是误解,也不好让大家白白期待一场。”

“怎么,你想竖起死亡旗帜(flag)?”

听到三云通过对讲机这么说,佑树不禁笑了。

“茂手木教授说过的话好像在我们心里都留下了痕迹啊?确实,要是推理小说的话,说这种话的人肯定会被杀掉。”

木京似乎觉得有趣,嘿嘿笑了起来。

“要是惜命,你就快说出来。”

“好吧……我觉得墓地很可疑。不过要是再说得详细点,我觉得在公民馆那边的人搞不好会马上过去找。”

只听对讲机那边传来豪爽的笑声。

“甭担心。这边没人会干那种傻事。”

很遗憾……佑树根本不相信。因为自出事以来,无视他的提议的人太多了。

古家鲁莽行事放走了稀人,茂手木和木京不顾他的阻拦单独行动。西城也是,尽管是出于好意,可他也没听从佑树让他回公民馆的指示。

特别是好意这点,很棘手。古家大概不具备这种东西,但不能否认三云、八名川和信乐三个人可能会出于好意而擅自行动。

“还是……等把稀人困在神域之后再告诉大家密码的答案吧。等明天回到公民馆,一起去找资料吧。”

最终佑树这样总结之后,结束了通话。

“啥啊,真是差劲……龙泉原来是个这么讨厌的家伙啊。”

听到八名川碎碎念地发牢骚,绘千花笑着点头。

“大概是他的本性吧。”

两个人坐在紫红色的帐篷前。

尽管面前放着LED露营灯,可此刻外面被黑暗包围,身处宽敞的多功能厅,露营灯的光亮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八名川往纸杯里倒上热腾腾的黑咖啡,换上了促狭的腔调。

“三云小姐,你和龙泉以前就认识?觉着你们好像挺合得来呢。”

没想到会产生这样的误解,绘千花皱起眉。

“我们这是第一次见……我倒是觉得跟他合不来。”

两人面前摆着两个空了的纸盘和一口大锅。

回到公民馆的时候,烤肉锅里做到一半的东西已经没法吃了,于是信乐用大锅做了鸡肉焖饭,里面放了大量根菜。好像是用烤鸡肉串罐头做出来的简单菜式。

八名川添了好几次饭,可绘千花全然没有食欲。

“只有咖啡到底还是不带劲啊。”

八名川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小瓶装的威士忌,往纸杯里滴了几滴。

“三云小姐你要不要?这可是苏格兰威士忌。”

“我不太会喝酒。”

喝了一口加了威士忌的咖啡,八名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身为摄影师,我自信是一个多面手,至今为止去过国内外的各种事故和事件现场。”

就连去鹿儿岛准备的前一天,八名川还在陪年轻的记者采访拍摄流浪汉聚集地。

“这半年来有七个流浪汉成了连续伤害案的受害者。采访中有很多人不愿意多说,不过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在害怕。”

她又往纸杯里加了一些威士忌,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身为摄影师进入现场和自己被卷入事件成为当事人完全是两码事。我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祈祷这场风暴赶紧过去。”

这时,靠走廊那扇门的毛玻璃上浮现出一个人影,信乐过来了。

与此同时,放在多功能厅角落的便携宠物包里传出动静,里面的塔拉好像动了动。可它马上发现不是自己的主人,“呼呜”地叫了一声,之后就静了下来。

“辛苦啦……时间够长的啊。”

八名川边倒着咖啡,边打手势问信乐要不要放威士忌。

“来一点儿吧。哎呀——处理伤口和关于稀人的说明很快就完事了,不过社长说了些什么一个人待着害怕之类的奇怪的话,一直不放我走。”

结果是古家喝下的白葡萄酒多到都够拿来洗澡了。信乐趁他睡死过去的时候,才得以从小房间脱身。

说到这里,八名川换上了惴惴的口吻:“顺便问一句……你中间过来拿过急救箱,是社长受的伤很严重?”

“哦,他右手的指关节破了,然后左脚腕扭伤。他自己在那儿紧张了半天,不过好像没伤到骨头,所以没有太大的问题。”

信乐看起来累坏了,正准备吃自己的那份焖饭。由于古家长篇大论了太久,饭已经凉透了。

而八名川的表情有些阴霾,大概是在担心从岛上脱身之后古家会以伤害罪告她。

绘千花也认为社长那个人保不准会干出勾结医生伪造诊断证明,从而提高索赔金额这种事。可至少这次……情况特殊,他应该不会起诉。

她伸手摸着脖子,上面仍鲜明地残留着被掐住时的感觉。八名川的动作要是稍慢一点儿,她的气管可能真的会被捏碎。

过了一会儿,信乐看着放在多功能厅角落的便携宠物包,开口道:“要是一个人躲在小房间里害怕的话,明明可以把塔拉带过去啊。”

“哎呀,因为它老凶啦……我是说这只狗。”

倒也能理解八名川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面对想给自己喂食的绘千花和八名川,它都毫无亲近的样子,只顾叫个不停,还想咬人。这样的狗拿来看门一定很出色。

这时八名川把纸杯里的咖啡一口气喝完,站了起来。

“不行,我要睡着了。我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拉伸一下。”

信乐撕开一次性勺子的包装,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呃,不能出去啊!你就在多功能厅里拉伸吧,我完全不在意。”

“我最近迷上了国外正火的体操,有很多奇怪的动作,怪不好意思的……哎呀,没事的!稀人应该不在我们这边,我也没打算走远,就在门口。”

“总之你小心点儿。”

“甭担心我,我会一整套防身术。”

八名川唰唰地挥着一把塑料伞出去了,大概是打算若有突发情况用来当武器。她做完运动回来的时候信乐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喝加了威士忌的咖啡。

像是跟八名川交接一样,绘千花站了起来。

“洗手间在哪儿来着?”

“走廊走到头的左边,临时放了两个简易厕所。有卫生纸和湿纸巾哦。”

信乐说村公所的人一直啰唆要保护岛上的自然环境,所以他们带来了灾害时用的简易厕所。而对绘千花来说,不必出去解决问题也是好事。

绘千花走出多功能厅,来到走廊上,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慢慢向前走。这时,她好像听到了猛兽的叫声,惊叫起来。

听到她的叫声,八名川和信乐飞奔到了走廊上。

“咋啦?”

“……对不起,是古家社长的鼾声。”

右边第一间房间里仍在继续传出放肆的鼾声。信乐忍不住笑出声来,绘千花和八名川也跟着笑了起来。鼾声的音量好像还在不断加大。

“那个简易厕所……要不要搬到休息室去?穿过黑乎乎的走廊去洗手间,越到晚上越吓人啊。”

于是三个人把其中没用过的那个简易厕所搬到了休息室。休息室挨着多功能厅,只隔着一扇门,这样去洗手间就不用通过走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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