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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圈轨道轨道 作者:萨曼莎·哈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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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卫生间门上写着:仅限俄罗斯航天员。 相应地,美国厕所门上写着:仅限美国、欧洲和日本宇航员。由于持续的政治纷争,请使用您自己国家的厕所。 •••••••••••••••••••• 国家厕所这一概念在乘员中引发阵阵讥笑声。肖恩会开玩笑说,我去撒泡爱国尿。罗曼会说:伙计们,我进去为俄罗斯出恭。 俄罗斯航天局通知美国、欧洲和日本的航天局:你们如果要使用我们的厕所,从现在开始要付费了。美欧日航天局立即还以颜色:得了吧,我们的厕所会比你们的差吗?不准你们使用我们的健身单车,不准你们进入我们的食品库。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多。 飞船任务控制中心的内部摄像能看到,这些规定都遭到空间站乘员的公然无视,要改变这种情况完全没意义。他们于是得出这个结论:航天员和宇航员都像猫:勇敢、冷静、不可驯服。 乘员们在想:我们一直在旅途中,已经连续旅行了几年,几乎没有安定的时候;我们住在睡袋里或借来的地方,住在酒店、航天中心、培训中心,睡在朋友的沙发上,从一个城市转到另一个城市参加各种培训,住在洞穴、潜艇、沙漠里,锻炼胆量。如果我们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我们不属于任何地方,我们能接受任何地方。我们因此来到了这儿,来到了这艘神话般的航天器,这个最后的无国界、无边界的前哨,挣扎着对抗生物受生存环境的束缚。厕所还能跟什么搭上关系呀?在宇宙飞船上,我们都锁定在温柔、无差别的轨道中,玩这种外交游戏有用吗? 我们呢?我们是一体的。至少现在,我们是一体的。上面的一切物资都是我们重复使用和分享的。我们不能被分开,这是事实。我们不会被分开,因为我们无法分开。我们喝彼此的回收尿液,我们呼吸彼此的回收空气。 他们在实验室里飘浮,头上戴上虚拟现实头盔。这时,一个温和而清晰的声音传来指令:请计算蓝色方块出现在您视野中的时长,以秒为单位。他们预估是八秒,随后将各自的数字录入笔记本电脑:三十六秒、二十秒、三秒、二十九秒……随后,那个声音诚挚地回应:谢谢,大家做得很好。你准备好下一个任务了吗?准备好就点击“开始”吧。 接下来的任务要求他们根据预设的时间长度,尽量准确地让蓝色方块保持在视线范围内:五秒、十九秒、四秒、三十八秒,每一次都考验着他们的专注与判断。紧接着,测试反应速度:蓝色方块一出现,他们就迅速按下笔记本电脑上的按钮。每次完成后,那温和的声音都会给予鼓励:你做得很好。准备好迎接下一个任务了吗?准备好了就再次点击“开始”。在今天阳光明媚的上午,美国第一次出现在左舷,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数到一分钟时点击屏幕。 数到九十秒时点击屏幕。 一分钟,然后是九十秒,他们似乎在中途就跟不上了。他们想,自己数得太快了,然后又改变了主意,不,太慢了;他们从四十二秒直接跳到了四十五秒,然后立刻后悔了,又在五十秒处停留了片刻。你做得很棒,那个声音说。 当他们凝视着那片蔚蓝的方块时,空间站悄然越过了赤道,守卫完成了轮替;转眼间,他们已踏进北半球,月亮似乎也顺着地球的转动翻了个身,原先位于月轮左侧的渐盈光辉,此刻移至了右侧,犹如煎锅中的薄饼被优雅地翻了个面。星辰逐渐稀疏,不再是银河系心脏地带那般有繁星密布,而是引领他们望向银河系旋臂尽头的遥远天际,那里星系逐渐隐退,直至完全消失于视野。随后,夜色悄然退让,白昼即将接管,委内瑞拉的上空首先捕捉到了一抹闪烁刺眼的光芒,他们知道,那是太阳初露锋芒的信号。紧接着,地球轮廓的右侧化作了一弯闪耀的新月形利刃,银色的光辉倾泻而下,将星辰一一驱散,漆黑瞬间被大海黎明的曙光温柔地唤醒。 你的表现很出色,那个声音说道。你每次都错了!真可惜啊,蓝色的方块停留了十五秒,你只报了十秒;你数的一分钟似乎可以随意扩大——一分半钟,有时甚至更长。真遗憾,它安慰道,你飘移时间太久了,你飘浮的时间太长,你身体里的时钟已经走慢了。真遗憾,你早上醒来时,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在哪里,要亲眼看见才知道在那里。缺少重量的反馈,你的四肢东歪西倒。(我的手臂放哪儿啦?大脑惊恐地问。我把它放哪儿啦?)真可惜啊,你的四肢迷失了空间。迷失了空间的人,也迷失了时间。你正在失去掌控。当你以闪电的速度瞬间抓住飘过的钳子时,你的瞬间变成了缓慢的两三秒,时间在你身边开始变得缓慢、沉重。你不再像以前那样敏捷能干了。真可惜啊,你腕上的欧米茄超霸表,它的计时器、测速仪和同轴擒纵机构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你今天早上醒来以后的第七次绕地球飞行,没有意识到太阳就像机械玩具一样升起降落、升起降落。真可惜啊,你的世界变得有弹性,变得颠倒错乱了。现在是春天,半个小时后就是秋天,你的生物钟乱了,你的感官变得迟钝,你那敏捷的、宇航员式的超凡自我变得松松垮垮,无忧无虑,像海藻或浮木一样漂浮不定。你准备好进行下一个任务了吗?准备好就点击“开始”。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消逝,它的意义越来越微不足道。时间缩小成白色背景上的一个小点,显得清晰而毫无意义。然后,它就膨胀到无边无际,失去了形状。接到指示后,他们立即闪电般地点击光标,但却一点儿都快不起来。欧洲在午后的雾气中缓慢地移动,云层衬托出海岸线的形状。这里是英格兰西南角伸出的脚趾,在无力地踢向北大西洋。英吉利海峡一眨眼就过去了,还有布鲁塞尔、阿姆斯特丹、汉堡和柏林,它们像是在灰绿色毡布上用隐形墨水绘制而成的;丹麦则像只海豚,向挪威和瑞典方向跃起;接着是波罗的海和波罗的海国家,然后俄罗斯立即跃入眼帘。欧洲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那个声音依旧温暖地说道:真遗憾,你存在于所有的时区,却不在其中的任何一个逗留。你藏在这只巨大的金属信天翁肚子里,穿越着地球的经纬。你的大脑不够用了,它被要求做的事情比它能胜任的要多。一切都运行得太快了,对你来说这有点儿残酷。一个大陆刚消失了,另一个大陆又出现了。你如此深爱着地球,可你从来就没有驾驭过地球。你的人生之旅一眨眼就要过去了,生活节奏本来就很快,对于衰老的大脑来说就显得更快了。这对你有点儿残忍:不经意间你又要回到带防热罩和降落伞的返回舱了,你将冲过大气层,被火焰包围,你下降时将在空中留下血色的轨迹。如果上帝心情不错,你会降落在视野开阔的平原上,被人从舱内拉出来的时候,你的腿会变得又细又弱,你变得只会吐出很多单音节词,但你曾经是可以流畅说话的。 大陆边缘的光线正在变暗,海面平静如镜,反射着太阳的余晖,泛着铜色光芒。云朵投在水面的阴影拉得很长,很长。亚洲大陆渐渐隐去,澳大利亚在最后一缕铂金色残阳中变得愈加暗淡无光,连轮廓都不再清晰了。一切都笼罩在灰暗中,地球此前被晨曦照得黑白分明的轮廓,现在正被悄悄抹掉,黑暗蚕食着它锐利的边缘,仿佛整个大地在消融,渐变成一团模糊的紫色,就像一幅正在被洗去颜色的水彩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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