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香水制作的故事

故事便利店  作者:骆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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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住在台北郊区一个叫深坑的地方。我的一个好哥们儿叫D君,他是个导演,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他有个邻居是标本制作师,接了一个大工程。台北的动物园委托他剥制一头刚死去的大象的标本,这头大象叫林旺。

大陆的朋友可能不知道林旺,林旺是台湾这几十年来最有名的大象了,就是一个明星动物。它死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六岁了,所以我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就知道动物园里有一只大象叫林旺。

百度百科和维基百科上都有林旺的介绍。当时在抗日战争中,孙立人将军率中国远征军前往缅甸作战。在一次战役中,中国军队俘获了为日军工作的林旺和其他十二只亚洲象。盟军在缅甸的丛林里跟日本人打仗,就用这些大象拖拉大炮和运送物资。

抗战胜利以后,这些大象有的被运送回广州,继续在广州帮忙拉很重的石碑,因为当时要盖一个抗战烈士纪念碑。有的好像被分送到北京、上海、南京等地的动物园。当年林旺的这些兄弟都是十来岁,年轻力壮,后来陆续都死掉了。后来国共发生内战,国民党败退,孙立人将军退到台湾的时候,林旺先是被送到高雄,在军事基地的营区做苦力,帮忙驮重物。1954年的时候,孙立人将军就把大象林旺捐给当时台北的圆山动物园。

圆山动物园是日本人占领台湾的时候建的,在我小时候,我父母带我们去圆山动物园,看到的大象就是林旺。1986年,动物园从圆山迁往木栅。现在我们如果去台湾参观台北的动物园,就会去木栅那个占地非常大的动物园。

所以当时台北市民的记忆里,一件很有趣的事,就是动物园大搬家。圆山动物园的动物一车一车地被运出来,有长颈鹿,有黑猩猩。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大象林旺。那时候我已经是大人了,小朋友就管这头大象叫林旺爷爷。

十几年前,林旺年纪大了,死掉了。我非常兴奋,因为我这哥们儿D君告诉我,他的邻居被动物园委托制作标本,这种是很专业的,而且这不仅仅只是一头大象的标本,它是一个重要的明星、一个知名人物,你要做一个明星或一个知名人物大象林旺的标本。

我那时候脑袋里就浮现了巨兽的骨骼横七竖八、血流成河的场面。在我的想象中,要剥一头死掉的大象,应该是整个剥它的骨头,非常血腥,那似乎是我曾在小说中凭想象处理的画面。

D君跟我说,标本制作师在深坑附近一个靠西边的空旷地,租了一座废弃的铁皮屋的厂房,把它当作工作间。他打算带着摄影机去记录,问我要不要去看。我当然说,我立刻去。

结果到了现场,并没有见到尸骸狼藉的场面,没有整副剥下的象皮,也没有白生生的骨架。两层楼高的挑空铁皮屋房,原先支撑屋顶的一些钢梁还被锯断了,矗立着一头1:1和实物一样大的玻璃纤维材质的大象林旺。有圆滚的腰身,巨臀,粗直的前腿后腿,胸廓脸颊,完全模仿实物,却是一个让人有荧光幻觉的冰冷材质的假大象。那时候我的儿子还是小孩,他真的有一个玩具,是手掌可握的一个荧光塑胶大象。

我确实感到这头已经成为传奇的亚洲象,真实的形体比远距离或从媒体上得到的印象要巨大很多。我印象中林旺已经是一头很大的大象,可现在我看到他们做了一个荧光塑胶的林旺的模型时,我站在旁边抬头仰望,比印象中还要大很多。满地都是抛下的蜷曲的木屑、塑胶的粉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快干胶刺鼻的芥子油的味道。

我当时有点失望,怎么是一个塑胶模型。留着长须的标本师好像有读心术,他突然转过脸来对我解释说,一头大象死了以后,要制成标本,其实有两个标本,一个标本就是我想象中的大象的骨架,他徒弟在动物园里把那些骨架洗干净,消毒,然后做防腐处理,不然会腐烂。他再把这些骨架组装成小学生在动物园参观时看到的大象骨架,就像我们看恐龙骨架的标本一样。

标本师说,我这里就是先要虚构出来大象的身体,最后把林旺的皮肤贴上去,缝合起来。所以到时候在动物园除了会看到林旺的骨架,还可以看到一个栩栩如生的林旺,仿佛就是林旺活着时的样子。其实标本的内里是一个实心的塑胶模子,而不是我以前以为的那样,像填充玩具一样,塞一些碎木屑之类。

标本师拿了一张铅笔素描草图给我们看,这张图很像达·芬奇手稿上的那些飞行机械,或是人体、动物的解剖图,是躺卧的林旺身体各部分的测量数据。前额到颈、颈到前后腿的距离,胸围、腹围、四腿的圆周,头颅不同点距地面的高度,额的宽度,眉毛的宽度,等等。这张草图上写满数字,网线交错。

在一面墙上,一长列排满了上百张林旺各种角度的特写照片,正面,侧面,45度仰角和俯角,30度仰角和俯角,眉头的特写,眼睛的特写,用这么多张局部的特写拼凑成对一头大象的完整的想象,所以我们说瞎子摸象。然而这又确实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有些照片中,林旺的眼神竟然像是带着神秘的笑意。

我说,这些照片是林旺生前,动物园为了它死后要做标本,预先给它拍下的吗?

标本师说,哪里?这些照片是从各处资料调出来的,你没有发现光线的色调都不一样吗?

调这些照片不难,因为林旺太红了,所以几十年来光动物园就有一大堆它的照片,困难的是这些照片都是在不同的时间拍摄的,而大象每个不同年龄阶段相貌都会有所改变,所以标本师要从这些照片的细部,在翻动的、变化的平面视觉中去定格,抓住一个立体的、最终的实物,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他说林旺死的那一天,动物园非常着急地把他们找去。他们一直不眠不休,工作到第二天,他们要测量身距,绘图,剥皮卸骨。他说他们有标本师专用的剔骨刀和皮革刀,他们不断地剖切,剔断筋络,剥去附在皮革上的尸肉和脂肪,还要把那些热乎乎的、不慎弄破便会浆水爆喷的大囊袋,那些内脏,从它肋排间的腔洞中掏出来。

后来,他已经处在一种半梦游、半自动化的状态,身体随着手中的动作机械地摆动。他说,要尽量取完整的皮,取完整的骨。能被这样完整地取下,不是你们想象的像剥一张狐狸皮或猩猩皮那么容易,那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他说,你看林旺的太太,那头母大象比林旺小二三十岁,但比林旺过世得早。它的皮和骨头就没有留下,当场就烧掉了,这非常可惜。

标本师说他租下这间铁皮屋厂房充当工作室,一开始先就着那张测量图,定制一个像数百个中空木箱堆叠而成的结构体。这个结构体一开始其实不是我们看到的好像一个透明塑胶的模型,而是用上百个中空木箱堆叠起来的。它们大小不一,乍看是公园里那种给小孩攀爬的玩具城堡,最后他自己熬煮调配发泡剂的聚酯,整桶整桶地倒进去,等它发泡凝固就变成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状的椭圆体。

然后,他再把这个玻璃纤维椭圆体初切出轮廓,用线锯,按比例地画圆弧,凿、削、刨、磨,包括象臀的精准的弧线、象臂、象鼻、象牙、林旺的阳具、象皮的不同部位的褶皱等等这些局部,完全就是一个雕刻师在雕寿山石雕。

最后,把林旺的象皮包覆在大型荧光塑胶玩具一般的假体上。然后,所有的小朋友都会朝着这一具惟妙惟肖、黯然静默在某个静止的时光里的大象喊“林旺爷爷”。

没有人知道缝在它里面的是一大坨凝结了上百个正方形木框格的荧光硬胶。这一整套把一头形体巨大的大象从虚空中召唤出来的流程,偏离了我原先对标本制作的想象。

我自己则被一种物伤其类的情感摇晃着,好像我写的那样简陋、粗犷地组构着的我的小说,也被人家以为它是活着的。

那天晚上,像那些向孩子炫耀生命真相的父亲,我故意开车带着孩子们绕过竹丛间、荒地间的铁皮屋,暮色中,日光灯却照得一片辉煌,远远望过去,标本师和他的助手,两个渺小的人影在发光的象形巨物上爬上爬下,孤单而专注地工作着。

我对孩子们说,你们仔细看,等到他们把象皮披上去,它就变成了林旺爷爷,下回老师带你们去动物园参观,你们就可以说,我看过它里面的样子。

2

在伟大的小说的矩阵里,最接近剥皮或标本制作,而且达到神鬼技艺的,当然就是聚斯金德的《香水》。聚斯金德的《香水》被拍成电影,很多人知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像魔鬼一般的天才香水制造师。

格雷诺耶出生于恶臭不堪的鱼市上,他一生下来,大家觉得他就是一个恶魔,他身上是没有味道的。一般小baby身上会有一种小孩子的那种臭臭的奶味、尿骚味,但他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所以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快。他长大的过程中,一路都很孤僻,他非常沉默,长相也比较怪异,大家都不喜欢他,觉得他是恶魔的孩子,身上是没有味道的。

所以这里有种隐喻性,他天生缺乏人类的某种特质,可是,他却具备了一种魔鬼的天赋,他是一个天才。

这个故事的背景是十八世纪的法国巴黎。聚斯金德非常会写,他神乎其技,用华丽的意象,将气味这种难以被文字所形容、所转喻的感官,分层次地搭盖了一座骇异惊人的、关于气味的大教堂。

他写整个十八世纪巴黎各种妓院的气味,十八世纪的巴黎不是我们现在想象的那种国际观光的花都、香水的圣城。十八世纪的巴黎其实是充斥着臭味的,所以他们才爱用香水。塞纳河里漂满了婴孩的尸体、死掉的动物、粪便,还有居民排出来的各种食余馊水,奇臭无比。在这种环境中,不光是上层社会的妇女,连上层社会的一些男人都要用香水,所以香水制作的工艺很快就发展起来。这是《香水》的一个背景。

有一次格雷诺耶在花园里闻到了一个少女身上的味道,这个少女是城市总督的女儿。他魔鬼的天赋就是他的鼻子可以闻出各种有细微差异的气味,有实体感的活生生的气味。当他闻到这个少女身上的味道时,他发狂了,他认为那就是女神的味道。

我觉得我也会崇拜女神,但是我无法像聚斯金德这样写,他写的不是漂亮的脸蛋、微翘的朱唇、耳朵、手臂、腰身,不是,他是写在空气中闻到的一团少女身上的味道,格雷诺耶认为那是上帝最美的味道。

格雷诺耶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把这种味道萃取下来。可是他不会这门技术,所以他混迹到巴黎底层市井的香水师中,当他们的助手。这里关于萃取香水的描述厉害得不得了。比如热萃法,就是用很热的油膏打底,然后把大把大把的玫瑰,或者一大把的百合放进去熬煮。聚斯金德写道,在被熬煮的那个瞬间,这些玫瑰像少女突然在一瞬间全部睁大了眼睛,然后就死掉了,全变成苍白色。这些玫瑰活着的时候,身上有玫瑰特有的香气,但瞬间这些香气全部消失了,就像人的死亡,他瞬间就感觉这些玫瑰全部死去了。那玫瑰的灵魂、花的香味的灵魂全都被熬到热油里,接着他把油渣滤掉,把油精萃取出来,那就是最香的东西。

然后格雷诺耶又试了蒸馏法,他做了各种试验,但这些都没有办法达到他要的效果。后来他学到一种冷油膏萃取法。聚斯金德依然把这种试验写得神乎其技。

格雷诺耶很变态,没有任何一丝人的感性能力和同理心。他把昆虫、小鸟等各种小动物弄死。小动物们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恐惧,他说这样动物们在生命鲜活的时候的那种味道会提取不出来,所以他后来做了一个试验,他找来一只小狗,用一块肉引诱它,当小狗兴奋地摇尾巴要吃这块肉的时候,他突然拿一根木棒把小狗打死了。

那个瞬间,小狗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恐惧,然后他赶紧用一块带有冷油膏的油布,萃取小狗身上的味道,然后再把那种味道制作成一小瓶香精。更变态的是,他还拿着这瓶香精去给小狗的妈妈闻,他说那只母狗用鼻子嗅完,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但是后来又发出哀鸣,不愿意把鼻子从玻璃管移开。于是,他就找到了这个恶魔的技艺。

聚斯金德写得非常厉害。格雷诺耶可以把黄铜门把手的味道萃取出来,你想黄铜的门把手是什么味道,当然是有点疏离、有点怀旧,然后他再加上一些萃取出来的矿石的味道,再加入某一类草的味道,最终调配出这种味道,洒在他自己身上。

打个比方,如果我洒了这种香水,我现在坐在一个有三四十人的密闭的房子里面,比如说一个教堂或者一个酒吧,明明我在这里坐了两三个小时,然后我走开了,可是这些人的印象却是,好像我这个人没有存在过。格雷诺耶知道,气味可以控制所有人的大脑。

格雷诺耶掌握了制造这种香水的技术后,就开始展开他的魔鬼行动,他先是杀了二十六个少女,而且把她们的头皮都剥掉,很像剥皮,所以她们的尸体都变得很苍白。

其实,这二十六个女孩都有一种相同的特质,她们都是美女,胖瘦不一定,可是她们都有一头琥珀色的、蜜糖般的金发,都有点像拉丁裔,比较热情,或是皮肤很白皙。她们的尸体都是裸体的,而且都被油浸透。这个疯狂变态魔没有强暴她们。

这些专门针对少女的恐怖杀人事件让外界非常惊恐,他们不知道这个变态杀人魔要做什么。杀完第二十六个少女之后,这个恶魔就停手了。大家以为这个杀人魔是被大主教诅咒,或是被舆论的力量谴责,他忏悔了,所以才一整年都没有动作。

其实,他是想制作一款超级香水。你已经知道这款香水是由二十六个少女的气味组成的,但其实这二十六个少女的气味只是像钻戒的戒台,最后要放在戒台上的那颗宝石,就是总督的女儿,这本书里最美的那个少女。

这个总督刚好也是一个蛮变态的父亲,他很爱他的女儿。他女儿太美了,他很害怕她长大。他不知道这个杀人魔鬼是要做香水,但是他觉得这个模式是杀掉那二十六个女孩,最后收集的美的最顶端一定是他女儿。所以他就带着他的女儿和仆人们,伪装之后,在夜间驾车逃走了。

这时,聚斯金德写道,格雷诺耶半夜突然醒来,开始哀鸣不止,泪流满面。因为他突然感觉到,空气中,隐隐约约,这个女孩的味道不见了。这部小说写得真是恐怖。

这个总督以为他遮人眼目,可他不知道,他面对的这个对手,是一个有着比狼的鼻子还要敏锐得多的野兽。很快地,格雷诺耶四处找寻,一路顺着风中的味道,就捕捉到了他梦幻中的那个女神的味道。他摸到了总督一行在旅途中住的旅馆,夜里爬进去,用棒子把这个女孩打死,然后把头皮剥下来,用准备好的裹着冷油的帆布,把她裹起来。在一个小时内把这个少女温热的芬芳馥郁,那最香的味道萃取下来,然后就逃跑了。

当总督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天哪,他的噩梦变成了现实。他女儿的头皮被剥光了,身体全部赤裸,那么苍白。

当然他立刻就发动捕捉行动,最后把这个变态的格雷诺耶给抓起来了。他看起来很像钟楼怪人,一个怪咖,众人都强烈要求对他施以死刑。他将在众人面前被吊死。广场上,众人都异常愤怒。福柯写过,以前人的身体是要被公开展示的,犯人被帝国凌虐处死,是要展示给大家看的。

然而,就在人们要处死他的时候,这个疯狂的恶魔格雷诺耶,把那一罐用二十六个少女作为戒台,最后加上那个最美的少女的气味做成的香水,滴在自己身上。这种香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疯狂了,他们跪下来,痛哭流涕,忏悔认错,表达对他的爱。甚至连那个女儿被他杀死的总督,走向他的时候也是痛哭流涕,向他忏悔,说:我的儿子,你跟我女儿是一模一样的,我太爱你们了。

后来,他跑掉了,他跑到一个广场上,把整瓶的香水洒在自己身上。最后出现了一个异常可怕的画面,广场上的人集体扑向他,把他撕碎了,把他吃掉了。而且众人吃完以后,陷入了恍惚,好像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香水》这部小说,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杰作。

结语

像《香水》这样的小说,它让我们感受到一种抵达创造力极限所激发出的光焰的美,而且那种美透过魔鬼般的技艺呈现为神的形态,这种巴洛克式建筑的、技艺的特写,让人颠倒迷醉。其实二十世纪小说中有许多大师,在小说中就炫示着这种技艺,用魔鬼的手指偷渡感官的知觉。譬如川端康成的《睡美人》,譬如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譬如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譬如莫言的《檀香刑》,都呈现了这种极致的美。像博尔赫斯可以盖一座歧路花园,可以梦中造人,可以用强大而魔幻的虚构力量,建构一颗不存在的星球的文明史。在这颗星球上,南半球、北半球各自有虚构出来的不同的哲学、火器史、植物学史,甚至文法在南半球和北半球都是不同的。

然而,人们会震撼地发现,光焰最极致的,那让人窒息、疯狂跪伏在其前面的那种美,其实并不等同于神。人可以哭泣、软弱,缴械投降,交出思辨能力和判断力,人会在那样巨大的神的力量或美的面前缴械。所有历史的屈辱、人世的痛苦,皆让人放弃那个在世上要承担的责任,这是存在主义讲的,你自己要去扛住面对生命时,这全部的自我的渺小、脆弱与痛苦。但是,在神的面前,你却放弃了,你缴械了。

有人说聚斯金德的《香水》其实有更深层的含义,是在写纳粹,那个剥人皮的神乎其技的香水制作大师格雷诺耶,似乎是希特勒的化身。

有一本书叫作《现代性与大屠杀》,讲到奥斯维辛集中营,几十万犹太人非常乖驯地被火车运送到集中营,完全没有任何人抵抗,所以只动用了很少的德军纳粹兵力,然后他们的衣服被剥光,被送进毒气室毒杀。这种超高效率的屠杀方式,灵感正是得之于现代性概念的屠宰场。

我们甚至也看过一些纪录片,讲当时有一个被美军攻占的集中营,发现集中营里有一个剥人皮的女魔鬼,她房间里有非常多德国艺术家做的极美的艺术品,可是所有这些东西,都是用集中营里犹太人的人皮做出来的,人皮灯罩、人皮沙发、人皮烟灰缸、人皮雪茄盒。

任何越过边界的神圣,越过边界的耽美、疯魔,在聚斯金德的《香水》或卡夫卡的《城堡》《在流放地》或二十世纪其他伟大小说家的故事观测镜之下,都是可疑的,都有一种隐藏得让人看不见的恶魔的手指编织的高超技艺。那背后是对于人的特质丧失的不安。

人的特质如果在这样弥散着一种极限的、华丽的、技艺的美的故事里丧失了,在故事背后的我们,其实是会感到非常不安和恐怖的。以前我们会说异化,但二十世纪的异化和技艺本身,是已超出我们能抵抗的范畴的美的霸权。

想想看,贾樟柯的《天注定》,那些流水线上被剥夺了生存意义的,其实更像养殖场里下蛋的鸡的,来自各省农村的年轻工人,他们是活生生的二十岁左右的灵魂,可是那个组装线上在生产的正是我们觉得幻美时尚的iPhone手机,或Nike球鞋,或LV皮包。别忘了,最美艳浓郁的香水是需要剥人皮才能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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