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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我海神的后裔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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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的周日早上,我一时心血来潮,决定回老家看看。硬要找理由的话,就是上周周中有个巨型低压气团经过了首都圈一带,搞得明明五月初的天却跟台风过境似的,于是有点担心老家那栋陈旧的木结构双层小楼会不会被砸坏了。 母亲的一周年法事已经办妥了,同住的哥哥一家也搬走了,所以老家现在空空如也。就算碎了几扇玻璃窗,漏了几滴雨,也不用担心什么。况且房子再过阵子也要拆了,地皮也会卖掉。这些都会由哥哥去办,不过他向来妥帖,应该会处理好吧。 老家位于东京23区北部,我住的是山手线环线东边的大型长租公寓。那是个一室一厅一厨的房间,同住的是只通体柠檬黄的小可爱,金丝雀“皮皮妮拉”。 从我现在的住处到老家,单程要一个半小时以上。其实直线距离并不远,只是没有JR线或地铁直通,得换乘好几趟。 好在我周末向来无事,天气也不错,又刚发了工资,而且我本来也喜欢换好几趟电车出远门,所以并不觉得辛苦。我先打扫了皮皮妮拉的笼子,换上足量的水和鸟食;再翻出外出专用的帆布包,把随身物品塞进去打点行装;最后挑出合心的衣服,舒舒服服地穿好。 “叮——”我敲了一下父母佛龛前的钲,穿上麻布短靴出发。慢悠悠逛到车站也行,不过刚巧来了辆公交车,我便跳了上去。中途有一段林荫大道,刚吐出嫩叶的樱花树披着炫目的新绿。 坐下后,我拿出手机搜了搜,看看老家附近有没有好餐厅,能让我吃一顿美味的午餐,顺便记下了回程要买的东西。洗衣机清洁剂用完了,皮皮妮拉的鸟食也得再囤一些。午餐吃饱一点的话,晚上来碗茶泡饭就行。一个人住真省心啊。 我考上专科学校,拿下秘书资格证,经学校推荐找到工作后,父亲就因为脑出血“迫不及待”地走了。他是个工蜂似的工薪族,几乎就是过劳死的。当时哥哥为了工作住在外地,所以我跟母亲一起住了几年。后来我交了一个想谈婚论嫁的男友,就搬出去跟他同居了。当时我二十三岁,男友二十五岁。我们是职场前辈介绍认识的,刚交往没多久就有了结婚的打算。 然而同居后不到一年,我们就分手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价值观不合——说白了就是性格不合。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花钱如流水,还老跟人借钱。他的字典里没有“节约”“存钱”这种词,常跟我伸手不说,还偷偷跟朋友、同事借钱。后来,他跟一个朋友因为还钱起了争执,事情败露后我责备了他几句,他竟嗤之以鼻。我又好言相劝,他却发了火,说我“年纪不大,口气挺狂”。见我不肯退让,他竟动了手,还厚颜无耻地说:“不是还有你爸的遗产吗?”我只用了百分之一秒就下了决心:分手。 不过几年后,他就跟大学同学结了婚,还有了孩子,成了房奴加孩奴,可见他只是跟我合不来。因为父亲去世时还没退休,公司给了不少抚恤金,老家的房贷也用保险金付清了,在旁人看来,仿佛确是给我们留下了“一笔财产”(父亲去世后,母亲也的确没为钱发过愁),也难怪当年还年轻的前男友会打遗产的主意。 然而,这事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名状的渣滓。为了钱跟心爱的人闹矛盾实在太痛苦了,那段记忆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以至于后来交了几个男友都不长久。其实就是没遇到一个爱我爱到让我斩断那份犹豫的人,也许这么说更贴切。 哥哥的情感生活倒是顺利得很,结了婚,儿女双全。嫂子是注册营养师,既能照顾家里,又能挤时间坚持工作。哥哥调回东京进了不会外调的部门后,他们全家就搬去跟母亲同住了,最后也是这位称职的儿媳给母亲送的终。我这个小姑子本想尽量不打扰他们的,然而开朗爽快的嫂子实在好相处,侄子侄女也可爱极了。我很感激他们让失去伴侣的母亲不再孤单,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 四十岁前,我也幻想过有朝一日像哥嫂那样步入婚姻。然而四十岁后,与其说我放弃了,不如说我认清了现实:“唉,我大概没那个姻缘吧。” 我在一家文具公司工作,虽然是老字号,但规模不大,工资水平一般。所幸周围有很多(单身或已婚的)老资格女同事,大家知根知底,待着还挺舒服。我不是女强人,以后大概也没希望出人头地,但这份工作足以让我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能在泡沫经济崩溃前定下这样一份工作实属幸运,看来我这人虽然缺了点姻缘,事业运还是不错的。 送走母亲后,哥嫂本想继续住在老家,奈何自母亲生前便纠缠不休的父亲家亲戚,最近又开始厚着脸皮指手画脚,烦得哥嫂只得再买新房。父亲贷款买的那个本就是二手房,只是花了不少钱装修,所以看着还凑合,但其实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出毛病了。 哥嫂搬家前办了场小小的告别宴,我也受邀参加了。侄子已经长成了讨人厌少年,全程态度冷淡,大概是难为情吧。嫂子和侄女倒是一直在抹眼泪,聊了很多过去的事。 哥哥一家的新居就在嫂子娘家附近,走路只要五分钟。这些年净顾着婆婆了,希望他们以后能多孝顺岳父母。我家父母的法事都由哥哥操办,佛龛则安置在我的住处。 从最近的车站到老家的那段路,已经跟我骑车上学上班那时候完全不同了。两边更加热闹(所以地价才会上涨,惹得父亲家的亲戚说三道四),又开出了几家新商铺。我边走边逛,好不快活。 结果到了老家一看,却见玄关前的台阶上孤零零坐着一个女高中生,书包还搁在膝头。 为什么敢说是高中生?因为她穿着我母校的校服呢。百褶裙的格子图案和西装外套的衣领形状特征明显,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咦?慢着。母校虽然是公立高中,但应该十多年前就改制了,引进学分制的同时也取消了校服啊。 难道最近的小姑娘流行穿老校服不成?我带着疑惑上前。这时对方看了我一眼,随即猛地站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相隔三米,面面相觑。 那个女高中生竟然是我。准确地说,是三十年前的我。那时我十五岁,七月生日一过就要满十六岁,正在上高一。 爱翘的头发剪得很短,还喷了摩丝仔细抚平。鼻子周围长满雀斑,那十几、二十几岁时让我头疼不已的雀斑,如今已变成寻常的色斑。我自己已经不太介意了,但也再不会有人对我说:“雀斑还挺可爱的。” 女高中生瞠目结舌,抬手指我,然后张开颤抖的双唇,用我少年时的声音说道:“我真的穿越了!” 三十年前,老家才刚装修好。父母是等我确定了要上哪所高中后才买的房子,所以搬家跟升学几乎同步。 然而此时此刻,双层小楼已破旧得不成原样,没人住的房子迅速老去,看起来甚至有点寒酸。十五岁的我刚来就被这幅景象吓呆了,只觉两眼一黑,走投无路。 “我本想先回家看看,只要能见到家人,总能有办法。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决定去车站附近的星巴克坐坐。十五岁的我——这么说太麻烦了,还是直接说“我”吧。“我”当然没见过星巴克,格外长的价目表也让她觉得新鲜。 “好棒好棒!未来的日本居然有这种咖啡吧,跟美国大片似的!” “嗯。对了,现在基本没人说‘咖啡吧’了,一般说‘咖啡馆’。如果是连锁店,就直接喊店名,比如星巴克啦,多罗伦啦,维罗切啦……” 无论是来自过去的“我”,还是看到过去的自己穿越过来的我,都没有惊慌失措。这得归功于一本青春小说。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本书,此刻它正躺在“我”的书包里——《我当小妖精那些年》。 这本书出自当年的人气女作家,是穿越题材的爱情喜剧。女主阿正是一位十五岁的女高中生,她在上学路上碰巧跌入时空黑洞,穿越到了二十年后的未来。她发现三十五岁的自己成了一个平凡女白领,被小鲜肉男友骗得团团转,辛苦赚来的钱全都搭了进去。为了拆散他们,主人公化身撩人小妖精,强势插足…… 这部小说最妙的设定就是“主人公从过去穿越到了未来”,不用担心什么时空悖论问题,所以她完全可以跟未来的自己见面。而且她也真去见了一面,好心相劝:“你男朋友根本不爱你,他眼里只有你的钱!”可未来的自己被迷得神魂颠倒,又特别恨嫁,根本听不进去。无奈之下,主人公只得拿起小妖精剧本。渣男本就有正牌女友,又爱拈花惹草,一撩就上钩,对小妖精发动了猛烈追求,却又不舍得放开摇钱树,也就是未来的女主。为了惩罚渣男,也为了让未来的自己过得幸福,女主可谓是竭尽全力。可渐渐地,她产生了直击灵魂的疑问: ——何必在这儿瞎忙活呢?只要我以后小心点别跟这个渣男在一起不就行了吗? ——话说我竟然到了三十五岁还单着,还要被这种渣男吸血,也太惨了吧! ——还管什么未来的自己啊,赶紧回原来的时空吧。可怎样才能回去呢? 女主把渣男收得服服帖帖,一边让他照顾自己,一边寻找时空黑洞的位置,接着打听到自己未来的大学同学、某理科天才(用现在的说法就是“理科宅男”)工作的量子物理学研究所里有生成时空黑洞的装置。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找理科天才帮忙吧!女主刻意接近这位同学后,发现他竟然暗恋着未来的自己。 ——好嘞,那我就想办法撮合他们,然后再回到过去! 剧情大概就是这样。 我跟“我”买了拿铁和甜甜圈,相对而坐。“我”好像很饿,拿起甜甜圈就大快朵颐。 “能不能透露下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我开口问道,“毕竟我还不能判定这不是精心策划的新型骗局。” “我”嘴唇上沾了白糖,一脸不爽。 “骗局?大妈,你有那么多钱吗?” 万万没想到,我会被过去的自己称作“大妈”。 “我踏踏实实工作了那么多年,好歹有点积蓄,再说还有父母留下的钱呢。” 我竟随口说出这种话来,毫无防备,看来是已经认定了眼前的“我”就是来自过去的自己。再亲密的朋友都不随便谈钱,这是我跟第一个男友分手后坚持贯彻的人生守则。 “我”却对这句话的另一部分做出了反应。“‘父母留下的钱’……” “我”急忙咽下嘴里的甜甜圈,“你是说,爸爸妈妈都死了?” 这回轮到我笑场了。“多正常,我都四十五岁了啊。不过他们也都没活过平均寿命就是了。” “四十五岁……” “我”的双眼周围渐渐没了血色。我还在纳闷她在震惊什么,“我”已经僵着脸问: “我四十五岁的时候会变成大妈你这样吗?” 好一副分分钟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感觉有被冒犯到。 “人都会老的好不好?而且我做过皮肤检测,皮肤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呢。” “明明满脸色斑!” “你才满脸雀斑呢!” 怎么就吵起来了。 “大妈,你肯定结婚了吧?” “我”提心吊胆地抛出这个问题。 “没呀,单着呢。” “靠靠靠!”“我”一通怪叫,差点把咽进肚里的甜甜圈吐出来,“剩女?假的吧!” “现在这么说算性骚扰和语言暴力哦。” “什么骚扰?” 语言暴力也就算了,三十年前应该有“性骚扰”这个词了吧?(因为我还记得啊!)我想上网搜搜,就掏出了包里的智能手机,结果—— “那是什么玩意儿?计算器吗?” 对哦。别说智能手机了,“我”可是从一个连老式手机都还没有的时代穿越过来的啊。 “听好,”我探出身子,盯着“我”的眼睛,“我是单身,也没结过婚,甚至没被求过婚,也没孩子。在一家普通文具公司上班,成了职场老大姐,收入一般般。租房住,养了只金丝雀。” “我”顿时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发颤。 “这就是我,你的未来。”我毫不留情,继续说道,“你大概不太满意,但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两人僵持片刻。 过了一会儿,“我”用沾满糖粉的手背缓缓擦了把脸。都出冷汗了啊。 “因为丑吗?”“我”低声问道。 “啊?” “因为长得丑,所以没人要吗?没交过男朋友吗?一直被甩吗?”不等我开口,“我”已经哽咽起来,“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可不能死,好好活着吧。” “我才不要呢!与其变成你这样的干瘪老太婆,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我”哭得抽抽搭搭,隔壁几桌的顾客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我说道,“回原来的时空去,就当这是一场噩梦,赶紧忘掉。” 一天天过下去,慢慢沉淀,到了四十五岁,就能接受现在的自己了。 原来我高一那时候是这样一个姑娘啊! 我还记得高中时代的一些事。比如与闺蜜度过的美好时光,比如在铜管乐队挥洒的汗水,比如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思想品德课的老师。还记得高二那年,我和班上某个“大姐头”合不来,于是“享受”了半年近乎校园霸凌的待遇。 当年的我并不是美少女,也不是出类拔萃的尖子生,不过我的校园生活应该还是充实而快乐的。成天为脸上的雀斑发愁;还愁自己个子不高,脚却很大,所以很难买到称心的鞋;还有……还有—— 明明还有很多烦恼啊! 对啊,那时的我就是不称心与不满足的集合体,那是无法用充实的每一天弥补的不称心与不满足:为什么我没有白皙的皮肤?为什么我没有纤细窈窕的身材?为什么我不是个美少女?这难看的下巴是不是只能去整容? 还有同学说我“嘴臭”,说我说话太直,性子太烈。我想改改自己的脾气,尽可能表现得温和一些,结果又有人背地里说我“越来越阴险”。 那些不满与烦恼仿佛一直淌血的伤口。那血是什么时候止住的呢?伤口是什么时候愈合的呢?伤痕仍在,现在也看得到,然而疼痛的记忆却模糊了。 变老,就是这么回事。 时光最温柔。所以现在的我也很温柔。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 我说:“给你一个忠告吧,以后要小心花钱大手大脚的男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莞尔一笑。可话刚出口,我就担心了起来。如果“我”因为我的建议避开了那个男友,和其他人交往,还顺利结了婚,那现在的我会不会消失?这算不算时空悖论? “你是怎么穿过来的?是不是跟小说里写的一样,掉进了时空黑洞?” “我”用纸巾擦了擦脸,在书包里一通翻找。然后,她竟然掏出了一罐咖啡。 “我出门去参加社团的自由排练,正往车站走呢,想顺路买个喝的,结果发现自动售货机里出现了一种我没见过的罐装咖啡。” 见过才怪了。这种罐装咖啡是商家刚推出的新产品,最近正在电视和网上疯狂打广告。对“我”来说,它属于三十年后的未来。 “一摸到咖啡罐,我就觉得头晕眼花。” 回过神来才发现,街景完全变了。 “空地上都建了公寓,街上的女生都染着棕色头发,每人手里都拿着计算器一样的东西。”“我”指着我放在桌角的智能手机,皱着眉头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啊?” “一种非常先进的电话机,也是电脑,当年叫‘微机’吧?——不对,‘电脑’这个词应该已经有了吧?”我嘟囔了一句,随即笑道,“你以后也会玩得很溜的,耐心等着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自动售货机还在原来的位置吗?” “嗯,就是朝向变了。” “那去看看吧。” 既然“来自未来的罐装咖啡”成了“我”穿越时空的关键道具,那么回到过去的关键道具说不定也在同一个地方。 “幸好是从家去车站的路上,要是到了学校,你肯定会更蒙的。” 因为母校改制的时候重建了校舍,外观都不一样了。 “还认得路吗?” “认得,路没变。” “可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多公寓楼啊?我还以为我们家附近不会开便利店呢。那家很潮的美发厅什么时候开出来啊?大妈你去过吗?” “我”连珠炮似的发问,却没再打听家里人,大概是不想再碰“爸爸妈妈都死了”这个话题了吧。 她就不好奇哥哥在干什么吗? 对哦,那个时候的我觉得哥哥邋邋遢遢,一身臭味,看他可不顺眼了呢。 我自己想通了,把微笑藏了起来。 “你说你要去参加社团的自由排练,是铜管乐队吧?” “嗯。” “开心吗?” “还行吧,刚进去没多久,还没找到感觉呢。” 不能透露太多。 “我”紧贴着我,一脸焦虑,东张西望,汗味扑鼻而来。啊,好年轻啊。 “我”说的那台自动售货机,就是我回老家的时候偶尔也会用的那个。那是一台司空寻常、随处可见的机器。 供顾客选择的饮料大概有十五种。我一种一种看过去,然后便发现了…… “找到了!” 是停产多时、在我这个时空已不可能买到的罐装咖啡,就混在“BOSS”“乔治亚”等常见的产品之间。 “我”指着那罐咖啡喊道:“我平时都买这种的!” 我知道。不,应该说“我记得”。 “奶味很重,只有一丁点咖啡香味的儿童款,对吧?” 可我当年就是喜欢啊。所以我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停产的,也知道它为什么会停产。因为它使用的添加剂被查出有致癌性,所以绝不可能再生产。 “这点小钱我就替你出了。没忘东西吧?” 没声。我回头望去,只见“我”把书包捧在胸口,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怎么啦?” “干吗急着赶我回去啊……” 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呢。 “要是你拖着拖着,拖到最后没法回去了怎么办?这边已经没有这种罐装咖啡了,什么时候消失都有可能啊。” “……哦。” “给,一百三十块,现在一百块都买不到罐装咖啡啦。” “我”攥着零钱,还在犹豫。 我痛快地说道:“生活可不是爱情喜剧,我没有帅气的小男友,也没有在量子物理学研究所上班的熟人。我不是三十五岁,而是四十五岁,这十岁的差距决定了一切。我已经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了,工作存钱只为了太太平平、开开心心地享受退休生活。” 我不需要过去的自己扮演撩人小妖精,帮忙改写人生。 “我”看了看我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动作只有青春正好的小姑娘才做得出来,在异性看来也许还有种微妙的魅力,然而到了同性(而且还比她年长)眼里就显得格外烦人了。 “我决定了,绝不能活成大妈你那样!” “总觉得干干巴巴、灰不溜秋的。”“我”说。 “我一定要更幸福,要好好谈恋爱,当然也要结婚。这样就能跟大妈永别了。” “时空悖论”四个字再次闪过我的脑海。要是眼前这姑娘变了,我是不是就不存在了?就要跟这个世界永别了?——如果我不存在了,那我也不会意识到自己不存在了吧? 还是说,我们所在的时空会分离开,变成两个平行世界? 那部小说从头到尾都在讲过去的自己如何给未来的自己当红娘,并没有这方面的解释,所以我也说不准。 不过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我”,有一点我是非常确定的。 我可不想跟一个全盘否定自己的“过去的自己”做朋友。 “哦,那就永别吧。” 我也没给好脸色。“我”一个转身,买了一罐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咖啡,弯腰去拿。说时迟那时快,“我”瞬间消失,好似缥缈的海市蜃楼。我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自动售货机。 眨了眨眼,抬头望去,原来的罐装咖啡已被瓶装茉莉花茶取代,还是我时不时会买的那种。 只属于我和“我”的穿越小插曲就此画上句号。 我突然产生了回自己家的冲动。我想把皮皮妮拉放出笼子,盯着它那黑钻般的小眼珠,轻抚它的羽毛。 生活恢复了平静。梅雨如约而至,酷暑来了又去,鱼鳞云在青空流淌的秋天来了。生活中仅有的变化就是职场前辈停职养病去了,而我需要帮着分担她的业务,所以加班变多了。 一天,哥哥联系我说老家的空地找到了买家。 “有挺多事要跟你通气的,一起吃个饭吧。” 于是我们决定下班后去银座汇合。他说讨人厌的臭脸侄子嫌麻烦不肯来,但嫂子和侄女会来。 我想给他们买点小礼物,便提前去了银座。出了闸机口来到地铁中央广场,正要经过一台卖软饮的自动售货机时,某个蓦然闯入视野的东西令我心中一惊,不由得停下脚步。 在“BOSS”“乔治亚”与“伊右卫门”之间,混着一罐奇妙的饮料。 从包装颜色看大概是咖啡,可印在罐身上的文字太诡异了,不是日语,不是英语,也不是韩语、法语或俄语的西里尔字母,看着也不像阿拉伯文。反正是一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文字。 如果它也是来自未来的罐装饮料…… 怎么回事? 难道在数十年后的未来,这个国家使用的文字都变了? 那种人造语言叫什么来着?世界语?以后真会出现全球通用的文字吗? 还是说,只是这个国家不再是“这个国家”了? 我不敢再看那自动售货机,迈开步子,越走越快,几乎小跑了起来。我可不管。我可不想知道那样的未来。让其他好奇心重的人穿越去吧,不关我的事。 最近还是别靠近自动售货机了,去便利店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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