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价值感往往来自两个部分，第一个是投入工作的时间精力带来的充实感；第二个是通过工作成果的呈现带来的被肯定和称赞的感觉。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H. Maslow，美国社会心理学家）还谈起过一种神秘的“高峰体验”，也可以理解成我们说的成就感。但无论是哪一种价值感，基本上都不会来自 “被迫工作”，而来自于自己的主动完成与成长的感觉。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在学生生涯没领会过这个精神，却在后来的工作中慢慢对这句话有了点体会—如果只是别人叫我做这个就做这个，叫我做那个就做那个，结果就是我累觉不爱；更糟糕的是我会天天琢磨别人叫我做这个就做这个，我活成这样会不会太没面子了？凭什么啊？他哪里比我强啊？我该怎么对付他啊？为什么别人都干得少却比我生活好啊？结果就是我既不出活儿还累觉不爱。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完全克服这个问题，我一想到还没有发财就焦虑，总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一揽子解决算了。但直到今日我也没有找到这个好办法—最后结论是稿子还得一篇篇写、业绩目标还得一个个地干，告诉自己集齐 88 个客户之后我就能“召唤神龙”让我出名。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向我咨询职业前途和职业价值感的同志，属于想得太多而具体事情做得不够的类型。但当我提出这个意见时往往会遭遇强烈的反驳—咨询者会举出各种例子说明我绝对是棒棒的，吃苦又耐劳，干的活也很经得起检验。我觉得说到这里，问题其实就僵掉了，其实我并不想说谁不好，毕竟我很难去了解一个人的全貌，但坦率地说，如果一个人已经足够好了，那么多半也不会来找我问“我对未来觉得迷茫怎么办”。我怎么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但如果一个人不能对自己承认确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干，或者干得更好……那么从哪里来的动力去推动改进呢？

又有很多人说，我的工作简单重复，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投入并且出彩的地方，可是我确实见到过让人眼前一亮的行政助理、快递员、淘宝客服、自行车修理工和送水员。亮点就是那种对待工作精神奕奕的状态，让我见到他们就精神一振。我家附近有个淘宝店的实体店，所以在他家拍完东西我会溜达过去提货，原来他们家有个男生客服，每次一开门就能叫出我的名字，然后当着我的面拿来东西清点打包。最近一次半夜拍下宝贝之后我照例说自取，然后发现旺旺另一边是老板本人，于是顺口问起这个小客服还在不在，赞美了一下。老板顿时开始哭诉：“你说的那个孩子辞职啦，回家乡和朋友开洗车店啦。我的好助手啊，聪明勤奋啊！左膀右臂啊！一个月 5000 块也留不下来啊！”好吧，就算在北京开 5000 块月薪是不算多，能干的人迟早自立门户这也是事实，但离职之后还能让前老板感觉怅然若失的能有几人？如果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会担心“我不知道自己发展方向在哪里、我怕现在的辛苦都白费、我觉得不够充实、我的长处没有得到发挥”等等抽象而焦虑的问题吗？

广告名人乔治·路易斯写过一本《蔚蓝诡计》，里头有一个段落让我印象很深。作者的某个客户老大鲍姆让某个酒保调了一杯血腥玛丽，调好之后问酒保：“这是你能调的最好的血腥玛丽吗？”酒保肯定了之后，鲍姆让酒保自己尝了一口，酒保品尝之后说：“相当不错。”鲍姆问酒保：“你能调一杯更好的吗？”酒保重新调了一杯然后又一次被要求品尝，然后说：“它是完美的。”此时鲍姆说了一句：“为什么你不第一次就这样调酒呢？”

这年头凡是敢跟员工这么说话的老板都会被员工差评无疑，事实上高压也不一定就能带来稳定优秀的绩效。但我觉得每个渴望成长的人都应该这么问问自己：“这是我能干出的最好的活儿了吗？”当然今天干出的最好的活儿，可能明天或者后天我们自己也觉得还不够好了，这说明我们在成长；也有可能我当前干出的最好的活儿了，但客户还不满意（比如我的文章常被嫌弃实操性不足）；还有可能那个家伙一般水平的活儿也比我现在干的最好的水平强；更有可能的是虽然我已经干出我的最好水平，但还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可和回报。但如果自己都不能扪心自问，然后毫无疑义地回答“这就是我干出最好的活儿了”，那么我们的活儿和人都无疑不足以强烈到影响他人、打动他人。我们只能用还没有完全消耗掉的精力去问，我该怎么谋得一个好的未来？

我觉得马斯洛理论一直多少被大众简单解读了，基本上被引用都是为了“马斯洛证我”用的，不管是为了证明 90 后不买房，还是论证应当实行严厉 KPI（关键绩效指标法）。马斯洛理论的基础来自研究那些成功的标杆为何能够成功。著名的层次需求理论其实最主要的并不是想说明人吃饱了之后才会有精神需求，而是真正的人生赢家都在“自我实现”上有很强烈的需求，而这种需求与“巅峰体验”会引导人一步步走向自己命定的方向。我个人以为其说不上是多么科学，而是更类似信仰。我信一个人来到世间有命定的使命，如果没有努力去实现，那么就有一部分精神始终得不到满足，即使生活无忧甚至富足。这没有道理可讲，只是信仰。

我其实也不反对彻底地相信丛林法则，信金钱至上以及信人生应当快乐自由，各种信都是很好的，只要在行为上也能一致地贯彻。如果你的想法和你的行为一致，那么迷茫和痛苦就没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