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例，村重动身前往天守。荒木久左卫门则赶紧跑去依次召集御前侍卫。近侍们去把平日里放在宅邸的村重盔甲搬到天守。在一切行动之前，首先需要确定敌人方位。村重登上天守的理由正是这个。转眼间，他看到城西爆发了小规模的冲突。眼见织田尚未用举全力攻城，村重稍稍喘了口气。虽然能看到旗号，可终究距离过远，村重一时间难以辨清谁在和谁作战。

从近侍手中接过盔甲，村重先穿上腹卷，再打上肩部绳结。当他戴好草褶、笼手后，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报！中西大人带着三十人到城西边侦察，碰到了织田家臣武藤大人的军队，两队人马交战到现在。”

“是宗右卫门吧。那个不长教训的混蛋。”

武藤宗右卫门舜秀是信长的直臣，他是个智勇兼备的将领，受领了敦贺城。上个月他曾作为先锋攻打过摄津，那时就跟荒木的军队交过手。当时双方身披盔甲一顿乱战，最后以武藤撤退告终。

“敌方有几人？”

“约四十人。”

武藤不可能只带这点人来攻城。见惯大场面的村重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村重再一次遥望城西。他看到了马标*，便知道新八郎和敌方大将都还活着。没有听到铁炮的声音。两边难道都没有配备铁炮吗？还是说在短兵交接中两边都无暇装填火药呢？

（马标：武将在战场上为了显示自身存在而使用的标志）

看了一会战况，村重道：

“新八郎占上风了。”

如传令所言无误，新八郎在人数上处于不利地位。可是人一旦上了战场，总是会产生敌众我寡的感觉。依村重所见，在人数上不存在劣势。新八郎的马标左右晃动得厉害，而武藤的马标则与之相反，移动幅度不大，看上去似乎在且战且退。村重猜想，新八郎恐怕是压制住敌人了。

“主公。该派兵出城了。”

久左卫门道。

“等等。”

村重说完，将目光从北边移到东边，然后注视着南边。放眼望去，南边只有辽阔的、司空见惯的北摄风景。稀疏的丛林和苇原里会不会埋有伏兵呢？村重凝神观察着。用小股部队诱守城方出城，当城门大开时突袭是最基础的攻城计策。织田不至于会用这一招吧。

摇动的树梢、受惊的鸟、闪烁的枪尖、袅袅的炊烟……想要彻底隐藏军队的气息是极难的事。村重对这片土地极为熟悉，如果敌人想靠潜伏攻陷有冈城，不管用何种方式，村重都有能识破的自信。这份自信让他做出了没有伏兵的判断。眼下这场仗不是计划的产物，中西和武藤两边都很不熟悉地势，作战受地形影响极大，怎么看都只是场遭遇战。

这样的话，此刻正是良机。

“好。”

村重不由自语，接着向久左卫门下令道：

“我要取下宗右卫门的首级，从上臈冢砦里出兵吧。”

“遵命。”

上臈冢砦位于有冈城西侧，虽然称作砦，实际乃是建在有冈城内的屯兵所。现在从那里出兵正合适。转眼间便响起了太鼓声，想必是上臈冢砦的足轻大将在传达作战命令了。

不管是怎样的战争，一切都在于战机。从下达命令到军队行动之间这段时间总是令人煎熬般漫长。村重只能凝神屏气继续关注战况。经过高山右近、中川濑兵卫的背叛，再加上安部二右卫门的谋反，城内士气已然大为衰减。此时如若能斩杀织田大将，定能大振士卒精神。最好是能够带回对方首级。

“十右卫门，你去北边巡逻。但凡有一丁点敌人身影就赶紧回来报告。”

“遵命。”

“足轻为何不动？”

村重将视线投向上臈冢砦，发现士兵毫无动作。不是动作迟缓，而是没有动作。

“久左卫门，上臈冢砦没有接到命令，再传一次令。”

久左卫门连忙去传达村重的军令。太鼓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还吹起了法螺贝*。这么一来，总算能看到上臈冢砦有所动作了。足轻手持长枪，枪尖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可是，他们的动作异常迟缓，不像是正要出城作战的样子。

（法螺贝：本为佛教法器，又称梵贝，可发出呜呜声音）

村重再一次向战场看去，武藤部队开始崩溃，朝西北方向逃去。或许是因意外遭遇战而产生了疲倦，中西新八郎并没有乘胜追击。这一仗虽说打赢了，但好像没有取得武藤的首级。

眼见敌人撤退，守在天守的士兵无不欢欣鼓舞、放声高呼。就连久左卫门都满脸欢喜地说：

“主公，我军胜了！举办庆功宴如何？”

但是，村重连一丝微笑也挤不出来。

“先去迎接新八郎吧。”

村重口中说着这句话，眼睛仍死死盯着上臈冢砦。

武士在战斗中取得首级，交由大将辨识容貌，这是惯例。

村重决定在本曲轮检查首级，这是为了让更多人能目睹新八郎一行人的胜利姿态，鼓舞城内士气。作战结束后，中西部队从城门上的偏门进入，穿过伊丹下町，再通过武士们的居所，登上本曲轮。他们这一路都沐浴在欢呼声中。尽管只是小规模战斗，可终归是战胜了织田军队。如村重所料，士兵自不必论，连城内平民都大喜过望。新八郎带着一脸血迹，兵士们更是满身尘土、泥浆，而这些污渍反而成为了英勇作战的证明。

中西部队里有一个负了伤的骑马武士，他手中提着一颗头颅。经由俘虏来的武藤部队足轻确认，那颗头颅是若狭国的武士。村重赠刀给立下大功的这名武士，这是无比的殊荣。

首级检查完毕，村重又询问了中西部队里众人身份，接着便在天守下举办起庆功宴。兵士们围地而坐，新八郎则坐在马扎上像个小孩般拍手称快：

“盛筵美酒，真乃幸事！武藤鼠辈，不足为惧。我已记下了他的容貌，下次交锋定斩其首级，献给主公。”

村重在天守俯视着饮酒作乐的新八郎。

他刚刚摘下头盔、脱下铠甲，还戴着腹卷和笼手。久左卫门已经离去，此时天守只剩下村重和他的近侍。

耽于觥筹交错的中西部队完全没注意到村重正在盯着他们。新八郎将杯中烧酒一饮而尽，大笑着、肆无忌惮地说着不着四六的话。另一边兵士们却没有彻底放松。在喝酒的人眼里，在掸去战场尘土的人眼里，总有种黑暗在徘徊。那很显然不是酒后微醺的结果。村重思索着，这股黑暗应是出于对将领指挥的不满吧。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村重不禁在心下盘算。

“十右卫门。”

在门外候命的十右卫门应声道：

“属下在。”

“自念那桩命案迫在眉睫，你就不必管了，有别的任务给你。”

“遵命。那是什么任务呢？”

“唔。”

由于城内没有派兵增援，令那些兵士无谓地处于危险境地。念及此事，村重下令说：

“上臈冢砦的足轻大将办事不力。亏得新八郎占据上风才没有酿成大祸。但凡他有所不敌，那一刹那的迟缓便有可能导致山崩。”

比起传令兵口传大将军令，用太鼓或法螺贝传达军令当然会需要更多时间。但即便将这部分时间差纳入考虑，上臈冢砦的动作也未免太慢了。当时在场其他人都没有产生怀疑，不过村重不然。村重顿生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人叛乱，你就砍了他。如果是传令过程有阻滞，你就修善它。足轻大将你应该都认识，就是山胁、星野、宫胁、隐歧这四个人。要查清行军为何那般迟缓。至于我的护卫工作，就叫干助三郎代理吧。”

十右卫门马上垂首从命道：

“是！属下领命，这便告退。”

说完他便立刻退下，转身离去了。

御前侍卫里有不少人比十右卫门武艺高超。但村重却让十右卫门做了御前首领，个中缘由除了心思机敏外，更重要的是村重非常欣赏他这份雷厉风行的做事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