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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牢城  作者:米泽穗信

十二月清冽的寒气在太阳升起后就渐渐消散开。

村重留在宅邸内,不断有斥候前来报告有关织田的动向。成功劝降大和田城的织田军如浓雾般笼罩住有冈城。泷川左近和惟住五郎左卫门率军绕道有冈城后背,在摄津国西边与播磨国的交界处大肆骚扰。数不清的寺院被焚烧殆尽,不论僧俗,不分男女老弱,织田军全部格杀勿论。村重的儿子正在尼崎城笼城,那里的街道已人满为患。

村重没有作战意愿。

村重没有料到战况进展得这么快,但不论战况如何,说到底一切还是要归结于有冈城守不守得住。织田围住有冈城这件事也就意味着他们用重兵构成了包围圈。那么,和村重结盟的大阪本愿寺、丹波、丹后以及播磨大小势力就轻松了。而有冈城之稳固天下闻名,那些被织田欺压已久的诸国国人众们早就不安分地蠢蠢欲动了。假以时日,毛利援军和足利将军就会赶到。有冈城只要继续坚守下去,问题不大。村重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眼下这座有冈城由于将士的怀疑而成了一座空中楼阁。果然不论怎样,必须想办法破解自念被杀一案才行。

村重在佛堂盘腿坐着,独自思索。他事先吩咐过下人,若不是十万火急之事,绝不能来打扰他。村重注视释迦摩尼像,心中重演着自念死去那天早晨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村重说:

“来人。”

在宅邸侍奉村重的近侍立即打开佛堂的门。

“跟我走。”

“是。”

经过回廊,前往命案仓库。这是第几次到访这间小屋了呢?

村重审议十右卫门的时候已经在脑海里思考了好几种可能性。安部自念死于箭伤,却不见箭矢。不过,以箭为凶器却不一定要使用弓。村重注意到了这一点。

太鼓声响起,村重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意识到这是士兵操练的鼓声后再次向仓库走去。

单用箭矢就能让自念死于箭矢了。手持箭矢一样能把人刺死。手持箭矢比起张弓射箭来只有一个优点。箭矢得足够长才能搭在弓弦上,可手持箭矢的话,想要多短都可以。

村重继续琢磨这一点。那天早上发出尖叫声时,安部自念还活着。尸体上只有一处伤口。听到自念叫声后,御前侍卫赶去仓库。接着这个人假装救自念,其实是乘其他侍卫不注意时拿箭矢刺进自念胸膛。他不可能在身上藏住整根箭,肯定是事先砍断了箭矢再藏在盔甲里头。这么一来,答案只有一个。

如果村重所想不错,杀害自念的人就是郡十右卫门。抱过自念的人只有他一个。

单,砍断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杀人这个可能性,早在审议众人时就被村重给排除掉了。十右卫门之所以能比伊丹一郎左和干助三郎更早赶到仓库,是因为一郎左提出要助三郎留守原地。秋冈四郎介比十右卫门更早赶到,而他赶到时自念已经倒下且胸部一片朱红。不对,杀死自念的手法不是这个……

“主公。有何吩咐?”

近侍突然问道。

“什么?”

村重对这个没来头的问题感到有些纳闷。

“您自言自语了好几次,小人才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都说了什么?”

一名侍卫低下头,模仿着村重语气说:

“您说的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村重惊呆了。他完全没意识到官兵卫在地牢所吟狂歌会从自己口中说出。

这是首老歌,官兵卫填了新词。

今年春天,播磨国的上月城被毛利大军所包围,织田方派羽柴筑前和村重前往救援。毛利布阵严密,织田方久攻不下。

村重在那时已经和织田离心离德,因此荒木的军队士气不高,毫无战意。在此情形下,军营里传唱着这首狂歌:

粗木弓*,勉强拉开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あら木和荒木同音)

这首狂歌就是在戏谑荒木军来到播磨却什么也没干。那么,官兵卫是为了嘲讽村重才唱这首了这首狂歌吗?

村重自知官兵卫没有那么浅薄,这首歌是他给村重的提示。自念被杀的真相就在这里哦——官兵卫在用这首歌挑逗村重。跟着这首歌,不仅能解开谜题,还能带村重逃离这片窘境。这个想法在村重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萦绕不去的念头在不经意间从嘴角漏了出去。村重咬紧牙关,重整姿态恢复到往常神情自若的样子,对身边人下命令:

“忘掉那句话吧。”

可村重忍不住想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句是指“射箭却不拉弓”*吗?还是指“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的荒木军呢?官兵卫的狂歌仍然意指弓箭吗?射箭却不用拉弓,想必指的只能是拿箭矢刺杀自念这件事。官兵卫也认为杀害自念的人是郡十右卫门吗?(いる和射る同音)

但狂歌不止这半句,还有上半句折断了的枪,点不起火。

折断了是在指伊丹*吗?有冈城位于伊丹这是不言自明的事。这句词用意何在呢?说到枪的话,那一夜拿枪的只有干助三郎一个。接下去“点不起火”也有是什么意思呢?御前侍卫拿的是火把,安部自念拿着烛台,秋冈四郎介说他的确看到了烛台火光消失……(いたみ和伊丹同音)

村重摇了摇头,心想官兵卫果然还是在戏弄他吧。不管他怎么思考,思路总是会走回同一个地方。粗木弓……

村重站在命案仓库前,察觉到了里头有人的气息。会是谁在这间无人使用的仓库里呢?村重命令两位近侍准备拔刀。近侍咽了下口水,走到拉门前。咔拉咔拉,仓库里那个人拉开了纸门。

“啊!”

一声尖叫,是女人。

村重没想到在仓库里的是千代保和两位侍女。其中一名侍女发出尖叫,另一位看到从刀鞘里抽出一半的白刃后脸色吓得煞白。不过村重发现千代保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

“原来是主公。”

千代保手指点地,行礼道。

这间仓库平时鲜少使用,和宅邸里间及外室都不相连。女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村重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到这里做什么?”

“我……”

千代保缓缓抬起手,指着角落里的火盆。

“是为了拿那个而来。”

村重心道果然不出所料。

“那是你的火盆吗?”

“那是我平日几乎不怎么用的火盆。为了避免妨碍主公您调查事件,就一直放在那里没有拿。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我想是时候拿回来了。给您添麻烦了吗?

“没有。”

说完,村重看向那个火盆。

“是你给自念准备的火盆吗?”

“是的。虽是叛徒之子,自念毕竟由我负责照料起居,寒夜漫漫,我担心他受冻,所以在晚饭时候送来火盆。”

“这样啊。”

村重没打算给自念准备取暖之物,倒是千代保想到了被关进仓库的自念可能会感到寒冷,她考虑得很周到。

“火盆这么重,侍女搬得很吃力吧,谁来帮她们一下?”

离火盆位置最近的那位近侍很开心地回了声“我来”。

“现在我要调查事件了,你们都退下吧。”

“遵命。”

说完,千代保就在侍女陪同下安静离开了。

村重本想调查仓库,但他的视线却望着伫立在庭院的灯笼。阳光明媚,空气中寒意已散去,庭院还留着夜间残存积雪,很美。村重穿上鞋子走下庭院,他在平坦雪地上踩出了黑色足迹,走近灯笼。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论是谁都不想看到庭院里产生脚印吧,因不论是谁都会感受到古田左介所赠灯笼之美。

灯笼当然是为存放火源而存在,但也有人因为喜爱灯笼本身而摆灯笼。在庭院造好之前,村重宅邸里的灯笼都还派不上用场。此刻,雪覆盖了灯笼的斗笠顶,宝珠上也有些许残雪。村重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这灯笼。

忽然,村重说道:

“灯笼没亮——点不起火。”

他扫掉斗笠顶和宝珠上的积雪,又扫清台座的雪。村重仔细观察着没有点过一次火的火袋,接着挑了挑眉。

虽然只是一点点,火袋里确确实实有血迹。。

灯笼火袋外四面皆镂空。血就沾在靠宅邸方向的那一面。窥视着火袋,村重抬起头环顾四周,仓库出现在了他视野中。

“这究竟……”

为什么这里会有血迹?自念死去的那天早晨,没有任何人靠近灯笼,为什么这里会有血迹?灯笼到走廊大约两间半距离。人尚不能在这之间飞跃,血迹更不可能飞溅至此。

和仓库相反方向的是山茶花树丛,再往外就是灰泥墙。从灯笼到山茶花也是两间半距离。

突然,宛如被雷击中,村重全身一阵麻痹。

“折断的枪。”

他忍不住说道:

“是枪啊。折断的枪。原来如此,官兵卫,你说的是这个吗!”

响起了笛声般的鸟鸣,村重仰天,他看到有只老鹰正在天空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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