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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黑牢城 作者:米泽穗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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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不胫而走。待到这天太阳完全升起时,城内的杂兵乃至百姓全都知道了昨夜夜袭大获全胜这件事。去年腊月就斩杀了万见千仙代重元,今天连大津传十郎长昌的首级都拿到了,本该士气大振,然而似乎城内任谁都没能尽情享受这份快乐,大家都在屏息凝神,静待事态发展。就连理应斩获极大功勋的高槻众和杂贺众都一副严肃神色,闭口不谈昨夜之事。 城内的闹市街头竖立起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招募知晓大津家臣情报的人。御前侍卫里有人进言说不用竖牌子找人,直接把大津首级放到街头示众即可。此言遭到村重的严厉驳斥。让一个无冤无仇更无罪的武士遭受首级示众这等侮辱,此非村重所望。 没过多久,关于凶相的流言也传了出去。 ——听说那个脑袋有古怪。 ——听说大津大人的面相极为扭曲。 ——你说得不对,我听说是这样的…… 杂兵和庶民津津有味地、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起来。 至于武将之间则流传起了关于战功归属的谣言。村重不带家臣夜袭,反而尽遣高槻众和杂贺众,这令诸将大为吃惊,有人亦对此颇有微词。但不少人细细思索一番后就点头称赞起村重的决定。高槻众在冬天那场仗里压根没和敌人交上手,杂贺众身为援军却毫无用武之地,同为武士的人不会注意不到这两方的尴尬立场。因此,必须让他们获取战功才行。 ——到底是哪一方斩杀了大津呢? ——想必是高槻众吧,高山大人实乃武士表率。 ——不,是杂贺众才对。他们才是精兵。 有人对近乡出身的高槻众抱有好感,也有人对能征善战的杂贺众心怀佩服,两派意见不一、争执不下。城内各处都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村重又睡了一小会便起身着手处理军务。首先要处理的是伊丹一郎左遗孤的安置,村重让文官写下文书。在这之间,他命人去取高槻众和杂贺众缴获的头盔。 村重在宅邸的一间房呢检查头盔。两个老年武者的头盔颈部护甲的翻边都非常大,极具古风。年轻武者的头盔有所差异,杂贺众那个瘦脸武士的头盔是桃形钵,前端装饰着弦月。高槻众那个粗脖子武士的头盔是杂贺钵*,前端装饰为日轮。虽制式不同,二者俱为当代风格。 (桃钵、杂贺钵:头盔样式,具体形状见文末附图) 斩杀老年武者的人分别是高槻众的久能土佐守和杂贺众的冈四郎太郎。斩杀年轻武者的据说是杂贺众铃木孙六和高槻众高山大虑。孙六也就罢了,大虑这把年纪居然能在太刀对决中获胜并斩取年轻武士首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想来应是得到了家仆相助吧。能靠首级取得功勋的人只有一个,所以仆人们就把功劳让给了主人,这也算是武家惯例了。于是高山大虑就提头在名册写下来自己的名字。 村重捧起两个年轻武士的头盔,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为祈祷武运昌隆,武士在战前会焚香,用香气来熏头盔。但这两个头盔上的余香已经完全消失了。 桃形钵和杂贺钵,实难判别哪个是传十郎长昌之物。依村重的眼光,乍一眼看似乎桃形钵更好,但杂贺钵才是能工巧匠用心打造的头盔。 “主公。” 外头有人说话。 “何事?” “中西新八郎大人求见。他把认识大津家臣的人带来了。” “知道了。” 村重把头盔置于地板上,慢吞吞地站起来。 新八郎早在庭院等候村重,他身边是个上了年纪的足轻,这个人显然因为步入村重宅邸有些胆战心惊。村重和两位侍卫出现在走廊上后,新八郎马上单膝跪地,足轻也“唰”地一下趴在地上。村重问道: “你就是那个认识大津家臣的人吗?” “是。” “你是何人?” “小人是上臈冢砦的足轻,不才曾忝任近江浅井家的陪臣,作为使者出使过大津家。” 村重点了点头,高声对足轻说: “把头抬起来,准你仰面答话。你做使者时见到长昌的脸了吗?” 足轻直起身子,仿佛后悔似的撇了撇嘴,说: “万分抱歉,小人有印象的只是家臣,不知大津大人的长相。” 听他的口气,看来是有人跟他说过知道大津长相就能得到更多赏赐了。 “好吧。” 说着,村重穿上草鞋。 樱花树下伫立着帷幄,那是昨夜检查首级的地方。樱花和昨夜一样在微风下摇曳着鲜明动人的身姿。侍卫走在前头拉开帐幕。 桌台上并排放着三个头颅。不能让大将看呈凶相的头,因此事先已把那颗脑袋放入桶中。两颗老年武者的头和一颗年轻武者头,足轻站在三颗头颅前,凝神注视。 “老人的脑袋我有印象,名字好像是叫……” 足轻很费力地说出了两个名字。 你是在什么场合见到这两个老年武士?是他们自报姓名于你吗?村重质问足轻。足轻一一作答,支支吾吾地极不流畅。新八郎默不作声单膝跪地,一幅被人骗了、挂不住脸面的表情。最后,村重问道: “那么,浅井家派你去大津家是为了何事?” 足轻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脸词穷的窘样。 “这个嘛……” “怎么了?答不上来吗?” 足轻伏拜在地,双手扬起尘土,说: “这一点请恕小人无法坦言。小人如今虽落得卑贱下场,到底原为武士,前主人曾命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那道命令说出去。万分抱歉。” 新八郎在旁气得目眦尽裂,说: “你这个卑贱的家伙,快回答主公的问题!” 村重挥手止住新八郎,说: “行了。赐予他奖赏。” 说完,他呼来近侍,将事先准备好的碎银交给足轻。足轻再次平伏在地,说: “小人感激不尽。” “只要立下功劳就恢复你武士身份,望你振作。” “是!” 足轻感激万分地高声遵命。村重继续说: “你且莫回砦,退下等候新八郎。” 足轻领命退下了。 村重和新八郎二人站在头颅前,村重徐徐说: “新八郎,你还有别的事吧。” 新八郎吓了一跳,随后立马低头道: “是。” 把认识大津家臣的足轻带到本曲轮自是应当之事,但身为上臈冢砦守将的新八郎亲自带来就很不寻常了。因此这件事并非是足轻被大将带来,反而是大将乘了足轻便风。村重认为新八郎必有其他要事。新八郎小声说道: “末将确有别事。主公,不知您听说了什么没有?” “什么?” “士兵都在说首级发生了异变。检查时还呈现安详佛相的首级,突然就变成了大凶相。” 村重没有马上回答。新八郎以为村重的沉默是对他害怕怪异的蔑视,不由得放大了喉咙,说: “末将当然知道这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谬言,可是杂贺众他们到处说此乃凶兆。” “凶兆吗?” “是。他们说高山大虑大人取得的头颅会发生异变,正是因为大虑大人信奉的是南蛮宗。南蛮宗有违佛法,被高山大人斩杀的武士无法往生。首级呈现凶相就是佛罚,所以是凶兆。这么说的人不在少数。没有人敢为高槻众说话,南蛮宗信徒处境着实不妙。” 村重露出苦涩神情。任何怪事都会被世人说成吉兆或凶兆。佛教的热忱信徒连下雨都会看作是佛祖的恩惠,大风都会看作是冥罚。但这份热忱现在把矛头指向了南蛮宗,的确不妙。 村重故意逞强说道。 “真是无聊。你亦听闻首级谣言了吧。” 新八郎咽了口唾沫,很是迷茫地说: “首级如果真的发生变化的话……那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吗?” “末将自然不相信神佛惩罚之说,但实在无法忽视这件事。” “唔。” 村重摸着下巴,心想如果连将领们都无法接受首级变化这件事的话,那就不能放着不管了。村重问道: “新八郎,夜袭的前因后果你知道吗?” “是。” 新八郎不假思索地答道。 “主公以酒宴为由召集高槻众与杂贺众的精兵,然后您亲自率御前侍卫一道在夜半时分出城。众人受到您亲自压阵的鼓舞,大破大津军营。” “具体作战细节呢?” “高槻众和杂贺众从两侧夹击,御前侍卫在正面守株待兔。然后主公您亲自挥刀砍杀出阵的敌方武士。末将就是这么听说的。” 新八郎单膝跪地,仿佛熟稔于心似的叙述。村重瞥了他一眼,说: “是敌人打到了我面前,不是我主动去斩他。要是我上去砍人的话,负责护卫的御前侍卫颜面何存?” “是……” 新八郎似乎对村重这番话心生不快。新八郎非常崇拜以武功扬名北摄的荒木摄津守村重,想来村重英勇作战的这个说法会让他更痛快吧。 “关于首级的功劳,你是如何听说的?” 村重问道。新八郎惊讶地扬起了眉毛,说: “高槻众和杂贺众各自取得两颗首级。两边大将都斩取了功勋……主公何处此言?脑袋不都摆在这儿吗?” 新八郎一边说,一边看向樱花下摆着首级的桌台。村重也看了一眼首级,说: “新八郎,既然你只听说了这些,那就切勿再提首级异变之事,否则会令军心生变。” 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斥责,新八郎咔嚓一下平伏在地。 “是,末将惭愧!” 但新八郎缓缓抬头后仍是不依不饶地问道: “可是主公您并未否定首级异变一事。属下刚才看到桶里有颗头颅,是否就是大凶相之首级?” “确实,如你所言,正是桶中那颗头颅。” 接着,新八郎一幅难以理解的表情摇了摇头,说: “先前那个足轻没有看到桶中那颗头颅。再怎么是大凶相,或许那就是大津……主公究竟是何考虑,恕末将愚钝。” “愚钝吗?” 村重喃喃自语后下令道: “你把夜袭取得的首级逐一说来。” 新八郎虽困惑不解,仍掰着手指问道: “不就是高槻众取得的年轻武士和老年武士,还有杂贺众取得的年轻武士与老年武士吗?” “还有一个……” 新八郎闻言不禁“啊”了一声。 “恕末将斗胆,莫非主公指的是御前侍卫取得的那颗头颅吗?” “堀弥太郎。他在夜袭中显得很狼狈,决死一击却着实厉害。他那颗头颅有凶相也不为过。” “首级有五个的话就不难解释了。大虑大人取得的那颗脑袋并未发生异变,只不过是有人拿堀弥太郎的脑袋掉了个包罢了。” 村重点头道: “我已吩咐小厮们四下搜寻,那颗脑袋应还在附近。” 大凶相那颗头在检查首级时连将领都看不到。直到袯除凶厄供养起来以前,没有人看守这些首级。虽说头颅是取得功勋的凭证,但在确定主人身份以前,头颅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 一定有人偷偷拿走了堀的头,再隐人耳目地将它和高槻众那颗头颅调换——这就是首级发生异变的缘由。在看到吉相的脑袋变成凶相那一瞬间,村重和郡十右卫门都吓得忘记了呼吸。那人是指望村重因为这番异变就把首级丢弃吗?还是想靠这件事来散播凶兆之说、神佛之罚呢?村重还看不透。 新八郎嘟囔道: “那……调换首级的人到底是谁?” “不知。” 村重淡淡地说。 “或许有人会嫉妒他人取下战功。不对,应该不存在不嫉妒他人的武士吧。肯定是有人懊悔于自己未取得大功,因而嫉恨他人,最终邪念滋生,犯下大错。究竟是杂贺众、高槻众,还有御前侍卫里的哪一个呢。” 新八郎陷入了沉默。自己在战斗中未立寸功,战友却立下大功,就算得到主君褒奖,心中总会留下或大或小的遗憾……新八郎既为武士,此种心境当然不会不懂。村重说道: “争功也要讲点谋略。但竟做出此等不端行为,一旦查出何人所为的话必令其自裁,绝不可放任神佛之罚这种说法流传。新八郎,明白了吗?去告诉士卒首级没有发生异变。” “是!” 新八郎高声应允。 不出村重所料,没过多久就有小厮在本曲轮的某个角落发现了头颅。那颗头颅被放在桶里,就藏在离天守不远的草丛中。经过检查,正是昨夜高山大虑带来的首级。 村重马上叫人去找那个认识大津家臣的足轻,问他是否有印象。可足轻不胜惋惜地回道“不认识”。 太阳逐渐攀到了高处。出乎村重预料,不管怎么等都没有等到认识大津传十郎的人。 杂贺钵 桃形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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