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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远雷念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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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死亡的季节。 男女老少的生命一点一点地都被这酷热的气浪给夺走,无一例外。尸体在高温曝晒下迅速地腐烂,水变浊了,菜叶枯萎了。但在这个六月里令有冈城陷入死一般沉寂的却并非是夏日酷暑。 除了去年十二月那次攻城之外,织田再无动作。尽管织田军持续在筑造城砦,但却没有发动过任何进攻,感觉他们完全没有出兵的意思。起初有冈城的将士们还在嘲笑织田军胆小如鼠,以为是金城汤池吓退了敌人。可笼城了半年之后,哪怕再迟钝的人都察觉出了异象。织田之所以不打,不是因为打不赢,恰恰是因为不打也能赢……等到织田获胜之时,有冈城会面对怎样的下场呢? 死亡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夏天。 某月某日,荒木村重在宅邸会见池田和泉。 “听说斩了一两人?详细报来。” 村重命道。和泉平伏行礼回答: “是。当时属下率队在城内警备,发现武士住宅附近存放火药、硝石的仓库外有两个细作。他们当场拔腿便跑,我就领兵追赶。他二人似乎不熟悉城内布局,被壕沟挡住了去路,进退不得之际他们就拔刀和我们交上了手。人数相差悬殊,他们绝无生路,不出一会儿就死在我方刀下。” 和泉语带歉意,这是因为村重曾下令要诸将尽可能地活捉细作。 “这样啊。” 村重说道。 “火药和硝石情况怎样?” “被细作浇了油。守卫若再晚赶到一步,后果将无法挽回。” 村重点了点头却不发一语。织田到底在城中藏了多少人,竟嚣张跋扈至此?每日都有今天这般发现歹人细作的报告。在城内斩杀敌人或者发现了友军尸体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有冈城确实难攻不落,可幅员实在过于辽阔了,不论守备兵力安排了多少都会有疏漏之处。有几个织田的漏网之鱼也在所难免。村重在战事伊始就知道这一点,因此他始终将城内守备视为重中之重,可即便如此小心,还是让敌人潜入城中跳梁。看来兵士们着实懈怠了不少。 “所有存放火药、硝石的仓库应有守卫把守才是。负责把守的人可查清否?” “是。” 和泉偷偷拭去额头渗出的汗水,说: “负责守卫的是两位足轻。有个陌生人呼喊他俩去喝酒,他们就擅离职守了。眼下两人已被捉拿归案。” “是吗?那就斩了吧。” “是。可仅仅斩首是否妥当?” 和泉问道。他的意思是应该施以磔刑或火刑。村重无精打采地说了几个字: “就这样吧,斩下首级示众。” “是。” “从今日起,大沟筋夜间禁止通行。要安排人手彻夜守卫,除士兵外,其他人没有我的命令一概不得通过。” “遵命。” 西边响起了雷声,雷鸣的余音传入村重宅邸。常言道打雷越多,一年收成就越好。有冈城土地辽阔,水源充足,因此有不少耕地。等到夏去秋至,想必能收获不少新谷吧。但有冈城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不必担忧!村重心道。城中军粮也好,药物也好,一应俱足。别说几个月了,就是再坚持几年都可以。真正的问题在于就这么坚守下去真能守到胜利吗? “打雷了。” 和泉忽然自言道。 “打雷怎么了?” “没什么,属下随口一说而已。” “是吗,退下吧。” “是。” 大厅剩下村重一人。村重已经察觉到了和泉没有说出口的话,恐怕他和村重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件事。 要是这道响雷能落在安土城,一下劈死信长的话就好了…… 村重嗤笑了一声。自己的心中竟会浮现出这般念头,这念头莫不是最好的证明?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翌日上午,天守本曲轮召开军议。村重把火药硝石被歹人盯上以及已将怠慢守备的两名足轻斩首之事告诉诸将。诸将一言不发,大家都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村重一边严令要加强巡逻,一边察觉到众人似乎开始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了。最后,村重沉着嗓子说: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我还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听到这句话,众将方敛容听讲。 村重继续说: “宇喜多已跟了织田,备前美浓皆倒向织田。” 这次诸将是真的鸦雀无声了。凝重的气氛铺满了整座天守。 宇喜多的背叛流言早就传开了。宇喜多动向不明,不少人早就怀疑他朝秦暮楚,但同时驳斥这则流言的激昂之人亦不在少数。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愿相信,宇喜多跟随织田已成事实,毛利军队从陆路前来驰援这件事已然化为泡影。 “那……” 荒木久左卫门小声说道: “主公打算怎么办? 情势着实严峻。宇喜多背盟后,有冈城下一步该如何走? “我已有打算。但事关全城,请诸位也一同思索,不必顾虑,畅所欲言。” 村重说完,从上座方向响起声音: “恕末将斗胆,” 说话者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武士,名叫北河原与作金胜,是村重前妻的亲戚。北河原家原本侍奉的是伊丹家族,因和村重沾亲而招致伊丹家族怀疑,曾遭伊丹家族流放。村重前妻去世后,北河原家的家督也在战争中死亡,整个家族顿时衰败了。与作年纪轻轻就继任北河原家家督之位,背负整个家族命运日以继夜地在拼命。 与作曾随荒木志摩守元清学习过马术。荒木志摩守元清乃马术名人,非但在荒木家族中独领风骚,放眼至天下也难有人与其匹敌。志摩此刻正守在别处,因此有冈城里论起马术就属与作了。他早已展示过自己驭马之术,之前承担突破织田包围圈给尼崎城送信重任的人正是与作。 与作开口说道: “尼崎城的毛利军为避免与宇喜多交战,已经撤兵了。城中空无一人,那里已经没有援军了。主公,请明察,毛利不会参战了。” 与作亲眼见过尼崎城,诸将再怎么不满都只能吞下他的话。忽然,有人笑了起来。笑声的主人是个约莫五十岁、作僧侣打扮的人。 “主公,即便尼崎城真像与作说的那样成了空城,也不必轻言放弃。行军就像浪潮,毛利军也有暂退而后复还的可能。大阪城坚若盘石,又有丹波援护在侧,这场仗的局势并未发生巨变,就算宇喜多堵住了山阳道,毛利军亦可从海路赶来。主公何虑之有?” 此人是瓦林能登入道,他是荒木家族里辈分数一数二的瓦林越后入道的亲戚。越后入道患病后,他就成了将领里唯一一个僧侣装扮的人。能登刀法精湛,因信奉香取大明神而对佛道嗤之以鼻,既不礼佛也诵唱,是个桀骜不驯的武士。 北河原与作之妻正是瓦林家的人,与作和能登也算是亲戚了,可这二人却关系疏远得很。能登认为北河原家族明明已经衰退得不成样子,但与作还装出一脸名族武士的样子,这让他感觉受到了侮辱。而与作认为能登只是凡夫俗子,不过是背靠瓦林家的名号在夸夸其谈豪言壮语而已。 “能登大人所言极是。” 下座处有人响亮地说道。那是守备上臈冢砦的中西新八郎。 “话说我方已抵挡住了数万织田大军,就算毛利援军迟上一两个月,又有何不可?主公,我上臈冢砦兵强马壮,欲战久矣,真有度日如年之感。请容我明早出战,非取织田武士之首堆冢不可。” “喂,新八郎说得好啊!” 高声赞扬新八郎的人正是守备鹎冢砦的野村丹后。丹后用他那破锣嗓子大声说话,响彻整座天守。 “主公。有冈城被织田攻破的可能性实乃万中无一。我虽听说尼崎城的杂贺众已经撤回纪伊了,但鹎冢砦里尚有不少杂贺众在。请问和泉大人,弹丸储备可充足否?” 突然被点名的池田和泉一脸困惑地回答道: “按照去年腊月之战来推算,弹丸还可用上七八回吧。” “这真叫人鼓舞啊。也就是说我等还能坚持七年八年吗?还能打很久呢!” 丹后说着便开怀大笑起来。同座诸将也一一表示赞同。与之相对的,和泉却满脸凝重。他多半有话想说,可又不愿和野村丹后这位族中重臣唱反调。 村重扫视了众人一眼,目光最后停在荒木久左卫门身上,问道: “久左卫门,你意下如何?” “是……” 久左卫门行了一礼,冷静答道: “与作所言俱合情理,这一战乃我方与毛利、本愿寺、播磨及丹波国人众之合谋。本愿寺亦献出了人质。战争的下一步不是我等能单独决定的事。就算宇喜多和泉守再怎么表里比兴,背叛行为也不会一蹴而就。而毛利必定自有其顾虑。有冈城目前还能支撑,属下以为观察毛利下一步如何行动再做打算方为上策。” 军议场上此起彼伏地发出感叹声。 “不愧是久左卫门大人。” “噢,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主公,久左卫门大人所言有理,真乃灼见也。” 刚才还纷纷点头赞同野村丹后的诸将,此时又对久左卫门的反面意见赞许起来。村重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说: “那就这样吧,军议到此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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