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褐衣男子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尤斯塔斯·佩德勒爵士的日记摘录)

纳尔逊山酒店,开普敦。

从基尔默登堡号上下来真是一种解脱,在船上的每一分钟我都觉得被一张阴谋之网笼罩着。为了掩藏痕迹,最后一天晚上盖伊·佩吉特还来了一场醉酒打斗。他倒是找了个很好的借口来解释,但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啊。一个人头上顶着个鸡蛋大的包来找你,一只眼睛又红又肿,你会怎么想?

佩吉特说起整件事时还是一贯的神秘风格。单听他的叙述,你会以为他的黑眼圈是为了我的利益搞出来的。他讲得特别含糊、混乱,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首先,他似乎看到有个男人行迹可疑。这是佩吉特的原话,从德国间谍小说里直接拿来套用的。我对他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行迹可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鬼鬼祟祟地沿着甲板走,在大半夜里,尤斯塔斯爵士。”

“是吗,那你当时在干什么呢?你为什么没有像个好基督徒那样在床上睡觉?”我忍不住问。

“我在看您的那些电报,尤斯塔斯爵士,还有用打字机把日记都打出来。”

佩吉特永远都是对的,而且像个殉道者!

“是吗?”

“我想睡前出去看一下,尤斯塔斯爵士。那个男的是从您的客舱这边下到走廊的,我从他的样子一下子就看出有问题,之后他又偷偷摸摸地跑上餐厅边的楼梯,我就追了过去。”

“我亲爱的佩吉特,”我说,“那个可怜人为什么不能去甲板?你干吗要跟踪他?有很多人甚至睡在甲板上呢,尽管我认为那会非常不舒服。船员们早晨五点就要去洗甲板了,可能会把那些人一起洗了。”想到那个场景我都直打哆嗦。

我继续说道:“如果你是在担心一个可怜的失眠者会做出什么坏事,我想你会失望的。”

佩吉特很有耐心。

“请您听我说完,尤斯塔斯爵士。我认为那个男人是故意在您的客舱附近走来走去,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走廊这边只有两间客舱,您的和瑞斯上校的。”

“瑞斯,”我说,慢慢点着一根雪茄,“可以照顾好他自己,不用你操心,佩吉特。”想了想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佩吉特走近我,呼吸有些粗重,他每次要说出什么秘密时都会这样。

“您看,尤斯塔斯爵士,我之前怀疑过——现在是确定,那个人就是雷伯恩。”

“雷伯恩?”

“是的,尤斯塔斯爵士。”

我摇摇头。

“雷伯恩没理由半夜把我吵醒。”

“没错,尤斯塔斯爵士。我想他是想去找瑞斯上校,一次密会——去领指令!”

“别在我耳朵边嘶嘶嘶的。”我说着向后退了退,“还有,控制一下你的呼吸。你的想法太荒诞了,他们为什么要在半夜里进行什么密会?如果有什么想告诉对方的,完全可以一起喝牛肉茶,随意地交谈。”

我能看出来佩吉特一点都没有被我说服。

“昨天夜里有事情发生,尤斯塔斯爵士,”他急切地说,“否则雷伯恩为什么要那么狠地袭击我?”

“你确定是雷伯恩吗?”

佩吉特对此好像非常确定,这是整起事件中他唯一不含糊的一点。

“这整件事都非常奇怪,”他说,“首先,雷伯恩在哪儿呢?”

确实,自打我们上船后就没见过那家伙。他也没有跟我们一起来酒店。我原本以为他是害怕佩吉特,现在当然不会这么想了。

反正整件事都令人烦躁。我的一位秘书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了,另一个看上去就像一个失败的职业拳击手。他这副样子,我肯定不能带他出去,我会成为整个开普敦的笑柄。晚些时候我还要见个人,转交老米尔瑞的那封情书,我不会带佩吉特去的,我想挫挫他的自信。

我心情原本就很不好,还和一些讨厌的人一起吃了一顿讨厌的早餐。粗脚踝的荷兰女侍者花了半个小时才给我端来一小口破鱼。而且早晨五点到港后就接受医生检查,被强迫着双手举到头顶,这一切都令我万分疲惫。

(晚些时候。)

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我依约去见了总理,带去了米尔瑞的密封信。那封信看上去不像被人动过手脚,但是打开后里面是张白纸!

我想我现在惹上了大麻烦。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那个只会咩咩叫的老东西米尔瑞拖进这桩鬼事里。

佩吉特一向最不善于安慰人,他竟然表现出一些暗自得意,简直要把我气疯了。还有,他还趁我烦乱之际把文具箱交给我来负责。他最好给我小心点儿,不然就等着参加自己的葬礼吧。

然而,我最后还是得听听他的看法。

“尤斯塔斯爵士,假设雷伯恩那天在街上偷听到了一两句您和米尔瑞先生的谈话,您记得吗,雷伯恩没有米尔瑞先生写的推荐信,您只是听了他的一面之词。”

“你是想说雷伯恩是个骗子啦?”我慢慢地说。

佩吉特是这么想的。我不知道他的这种看法有多少是受到了他的黑眼圈的影响,但他对雷伯恩的指控听上去确实很有道理,雷伯恩的表现也很可疑。而我的想法是,不采取任何行动,既然都被别人愚弄了,就不要再急着四处去广播这件事了。

然而佩吉特起劲儿地忙活了起来,近来发生的不幸丝毫没能减弱他的精力。他有他自己的一套。他冲到警察局,发了无数封电报,还用我的钱请了一群英国和荷兰的官员去喝威士忌加苏打水。

当天晚上,我们收到了米尔瑞的回音,他对我新秘书的事一无所知!如今得知这一点,还让人有些欣慰。

“不管怎么说,”我对佩吉特说,“你没有被下毒,你就是反胃的老毛病犯了。”

他没有争辩。这是我唯一说服了他的事。

(稍后。)

佩吉特忙得不亦乐乎,他脑子里不时地冒出各种聪明的想法。他现在认为雷伯恩就是那个众所周知的“褐衣男子”。我猜他是对的,他通常都是对的,但是这一切都让人不舒服。我真想赶紧离开这里去罗德西亚,我跟佩吉特说了他不需要陪我去。

“你看,我亲爱的伙计,”我说,“你必须留在此地,他们随时可能需要你去辨认雷伯恩。此外,我还得顾忌我英国国会议员的身份,我不能带着个明显刚刚参与过一场街头恶斗的秘书到处走啊。”

佩吉特没吱声,他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现在这副样子让他非常痛心。

“但是您怎么处理来往信件呢?还有您的发言稿,尤斯塔斯爵士?”

“我会安排的。”我轻松应道。

“您的私人车厢会挂在明天十一点钟出发的那班列车上,也就是星期三上午。”佩吉特继续说着,“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布莱尔夫人会带一名女佣,对吗?”

“布莱尔夫人?”我吃惊地问。

“她对我说您邀请她一起前往。”

我是邀请过,我想起来了。是在化装舞会那天晚上,我的态度近乎恳求。但我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尽管布莱尔夫人非常讨人喜欢,但我并不想往返罗德西亚的旅途中还要费心社交。女人就喜欢万众瞩目,有时候真的很烦人。

“我还请了其他什么人吗?”我紧张地问。人在自我膨胀时就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布莱尔夫人好像觉得您也邀请了瑞斯上校。”

我呻吟了一声。

“如果我还请了瑞斯,那我当时一定醉得非常厉害。彻底醉了!给你个建议,佩吉特,记住你眼睛被打的教训,别再去狂欢痛饮了。”

“您知道我是绝对禁酒主义者,尤斯塔斯爵士。”

“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那发个誓不喝酒也很明智。我应该没再请别人了吧,佩吉特?”

“据我所知没有了,尤斯塔斯爵士。”

我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贝丁费尔德小姐……”我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她想去罗德西亚挖掘古人的尸骨来着。我倒想聘她做我的临时秘书,我知道她会打字,她自己告诉我的。”

令我吃惊的是,佩吉特强烈反对我的这个主意。他不喜欢安妮·贝丁费尔德。自打他眼睛被打黑的那天晚上开始,每次提及她,他都会出现情绪波动。现在的佩吉特真是装了太多秘密了。

哪怕只是为了气他,我也要去邀请那个姑娘。而且我以前就说过,她的腿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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