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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  作者:西西

爸爸说

如果一个人

有十双鞋子

穿在脚上的

只是一双

爸爸说

如果一个人

有十顶帽子

戴在头上的

只是一顶

姑姑说

树不会走路

没有翅膀的鸟

不能飞


姑姑从来没有到我们家里来过,叔母常常来,姨姨也来,还有王家妈妈,曹家妈妈,邻家的妈妈们,以及许多别的叔母,只有姑姑没有来。所以,姑姑忽然来了,我觉得很奇怪。姑姑好像比以前年纪大了很多,头发也有一点白。因为她自己一个人来,身边没有了洗衣服的和煮饭的阿英阿秋她们,看起来,她也没有将军那般威风凛凛的模样了,但姑姑的衣服还是灰灰暗暗的,也仍旧穿一双布鞋。一般人一定觉得姑姑是个乡下人,很笨很穷的乡下人,但我知道,姑姑在乡下有大屋子,有很多店,很多田,而且是村子里的先生娘。

姑姑仍然喜欢抽水烟,我现在会卷纸捻子,也会吹纸捻子,所以,我总是给姑姑点火。我想,姑姑没有了身边的勤务兵,不像将军,我就做她的勤务兵好了。姑姑从来不去看戏,也不看电影,姑姑到我家来了,妈妈也不去看戏了,而且,妈妈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姑姑到我们家来,大概是来看看妍妍吧,因为她一看见妍妍就很高兴,给妍妍戴上了一个手镯子,镯子上还挂着会响的小铃。不过,我却听见她这样说:可惜都是女孩子。

我总是觉得姑姑很偏心,她一定喜欢男孩子。女孩子为什么就不好呢,难道她自己不是女孩子吗?姑姑没有孩子,如果我是男孩子,她就会把我当自己的孩子吧。有一次我听见妈妈说:如果素素是个男孩,由小学读书一直读到大学,都不用我们负担一点儿的教育费,阿秀姑姑简直要把她当作自己的儿子哩。真奇怪,难道女孩子就不可以读大学了么。姑姑的乡下没有女孩子学校,也是不对的,女孩子也是人呀,姑姑自己就读过书。

有时候我觉得姑姑偏心,但见到了姑姑,就忘记了,因为姑姑也是很喜欢我的,而且,我老是觉得姑姑是孤独的广东人,虽然住在大屋子里,却没有亲人,而且妈妈和姑姑一起谈起兰村的事情,我也都听见了。

病得很厉害吗?

唔,吐很多血。

去得还平安吗?

还好,但人也不成样子了。

决定什么时候才下葬?

明年吧,明年秋天,天气比较干燥。

阿菊呢?

我让她跟了一个长工。是她自己选的。

那也好,有个归宿。

她还年轻,而且,又没有了笨头。

那么你呢,时局不大好。

那边有这么多房子,田和店铺,我走不动。

你要一个人留在那边?

不会有事的,以前也打过仗。

打仗真叫人担心哪。

我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打仗了,上次打仗,是因为日本人欺侮我们国家,但是抗战不是胜利了吗?连长他们都牺牲了。打仗牺牲了许多人,因为牺牲了许多人,才换来了胜利。因为抗战胜利了,爸爸才带我离开姑姑的家,坐了乌篷船,回到大城市来。怎么刚抗战胜利,又要打仗了呢?这次,是日本人又来欺侮我们吗?

姑姑一定不是因为妈妈生了妍妍才到我们家来的,因为她和妈妈并没有一天到晚讲妍妍,讲的都是什么绸缎庄和火腿庄的事,又说还是住在乡下,不要住在城里好。还有什么把二房二叔的大孩子过继的事。我是愈来愈觉得姑姑是孤独的人。妈妈说:和我们一起生活好了,时局不好,你又是一个人。如果我们要离开这里,和我们一起到南方去吧。姑姑只呼噜噜地抽水烟。有时候,妈妈疲倦了,睡一会儿觉,姑姑就坐在桌子前面,倒出一副骨牌来玩。

姑姑会不会留下来?好像她到我们家里来,也不是因为姑丈不在了,而是为了到这个大城市来扫墓。那天,爸爸、妈妈、姑姑和我一起都去扫墓了,租了一部汽车,坐了很久,我坐在车子里头也晕了,肚子也不舒服了,只看见许多房子都在前面摇,后来,车子停下来,我一下车就呕了,呕完了,嘴巴都是酸的,呕得我眼泪也流了很多。

我下了车,走到车子旁边呕,呕完了,才知道都呕在不知什么人的坟墓上,我这样呕,不知道会不会叫墓里边的灵魂生气。我十分害怕。跟着爸爸妈妈和姑姑一起走了,走了好几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才到祖父和祖母的坟墓,坟墓前面只有一块石碑,坟却有两座。棺材店的人说,他们是双飞蝴蝶命。他们,就是我的祖父和祖母。

祖父以前老是咳嗽,扶着一条拐杖走路。他的年纪已经很老了,所以有两道很长的眉毛。但是祖父看起来要比祖母健康,因为他还可以自己走楼梯,祖母就不行了,常常要躺在床上,到了后来,简直就没有起过床。祖母生的什么病,我不很懂,她说很痛很痛,要吃很多止痛散,那时候,是打仗的时候,药都很贵,而且,后来,止痛散也买不到了。妈妈说祖母生了一个瘤,在肚子里,医院是住不起的,而且,对于肚子里的瘤,医院也没有办法医好,痛的时候,只能吃止痛散。有一次,我听见祖父他们很细声音地说:也只好去找找看了,总不能这样一直痛呀,鸦片是犯法的,不过,当药材用,大概也可以吧。找不找得到?比止痛散要贵很多吗?

祖母的身体愈来愈瘦,大家以为她活不长了。有一天早上,后楼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妈妈走过去看看,原来是祖父躺在床上不动了。他不过是有点咳嗽,但年纪大了,一声不响就去了。本来大家都准备了祖母随时会离去,所以早有准备,但是,一切的丧服和金钱都转过了另一边,先是爸爸到棺材铺去选了棺材,祖父还没有躺进他的棺材,祖母竟在第二天的晚上也断了气,就这样,三天里,我们家竟然死了两个老人家。

棺材店的老板对爸爸说:怎么又来了?他说,店里有两个棺材,是同一棵树做的,爸爸选了一个,现在还剩下一个,于是,爸爸就把那个也选了。棺材店的老板说:这两位老人家,是双飞蝴蝶哪,他们一定是恩爱的夫妻。

我在祖父祖母的墓前鞠了三个躬,坟上有爸爸妈妈和姑姑带来的菊花,还有烧肉、白鸡,也有水果。爸爸妈妈和姑姑也在坟前鞠了躬,并且叫管理坟场的人来给墓碑漆上红漆,填一点土。站在祖父祖母的坟前,我还是有点晕肚子仍是不舒服,幸而有一棵大柏树,我靠在树干,觉得好一点。但柏树有很多针叶子,刺得我颈背很麻痒。祖父祖母是双飞蝴蝶?那么,他们就像戏台上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啰,后来都变了蝴蝶。姑姑现在是不是祝英台呢?姑丈姓祝,是祝英台的后代,不知道姑丈是不是蝴蝶,姑姑又是不是蝴蝶。

也许,姑姑到我们家来,是为了许多许多的事情吧。是因为姑姑在我们的家里,我听到妈妈提起了南方。南方在哪里?南方是屋顶烟囱上小鸟飞去的地方?我们也要像小鸟一样,到南方去吗?

姑姑终于在我们家里住下来了。难道那么远,又坐轿子,又坐火车,又坐船,到了我们家来,又匆匆地回去么。因为姑姑住在家里,所以我睡的小房间就让姑姑住了,我的小橱、小桌子、小椅子都变了姑姑的家具了。妈妈说,把小桌子和小椅子搬出来,换把大椅子吧,但姑姑说,这样子很好,不用换,又不是要住很久。姑姑能够在我家里住,我很高兴,姑姑一来,仿佛把许多乡下的记忆都带来了。

其实,姑姑并没有把乡下的任何记忆带来,她只是一个人来,河山桥路都遥遥地留在原来的地方。早上起来,并没有一群小孩子摇头摆脑地念人手足刀尺。中午的时候,也没有一个长工跑进来找先生娘,说些什么田间的事情。我只觉屋子里多了一个灰灰黑黑的影子,偶然有一阵呼噜噜水烟壶的声音。

家里也没有特别热闹,起先一家人只显得十分忙碌,但不久也静止下来,最初忙的也只是把我睡觉的地方搬到妈妈的大房间,把小床移到临街的窗子底下,其他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外公买菜的时候,买鸡的次数多了,菜篮子也比往日要重些。

睡在妈妈的大房间里的感觉是新鲜的,因为早上起来,我站在床上就可以在窗前看到街上的风景,不过一条很普通的街道,但站在家里的窗前看,尤其是站在自己的床上看,仿佛又特别了一些。汽车的轮子转起来好像倒退的样子,三轮车总是贴着马路边走,法国梧桐的叶子差不多都落尽了。外公、外婆和姨姨依然像以往一般,不到妈妈的房间,好像他们住的地方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除了吃饭,一屋子的人都在开敞了的天窗下面,其他的时候,各人的头上都各有属于自己的天花板。

和爸爸一样,姑姑总喜欢独自坐在桌子面前玩牌,黑黑的一副牌,上面有一些白的红的圆点子,那么地在桌面上搓洗,几个几个排成队形,有的覆盖,有的翻转脸,姑姑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玩下去。有时候,我上街买蟹壳黄,或者挽一个饭格的排骨面回来,她才停下。

我想,姑姑一定非常孤独,她没有孩子,姑丈又不在了,有那么多的田,那么多的店,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也不大敢和她说什么话。妈妈说:姑丈还没有下葬,照他们的风俗,是不会下葬的哩。他们只把姑丈停在一所空大屋子里,棺材就搁在两张板凳上。在那间空空的大屋子里,还有一副空棺材,就是留给姑姑的。我觉得很害怕,姑姑不是好端端地活着么,为什么已经为她留下棺材呢?

那年的地藏王节,我插了多么多的香呀。在所有的节日中,我最喜欢中秋节和地藏王节,最害怕盂兰节。盂兰节是鬼节,有一条巷子搭了高台,四周牵牵绊绊地拉起了绳索,一直拖拖缠缠地绕了好几条街。妈妈说:晚上不要到街上去,早些睡觉吧。平日喜欢到空场上玩耍的小朋友也都一早回家了,谁知道那些和尚道士在高台上做些什么法术,飘飘晃晃的纸幔都是阴惨惨的。

中秋节是快乐的,家家户户都烧香斗,我们家也把桌子放在门口。桌子上有月饼、菱角、香蕉、苹果、葡萄、山芋。香斗才美丽哪,上面插了镂空花朵的纸旗,我最喜欢这些旗子,只要香斗烧得差不多了,我就可以把旗子拔下来,插在自己的背上,到空地上去跑圈,好像自己是舞台上的大将军。怎么舞台上大将军背上的旗子都插在中秋节的香斗上呢?至于香斗中间的长香上面站在斗里的魁星,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那么丑陋的一个人呢?如果中状元的人就是魁星,还是不要中状元的好。

到了中秋节,我就会到处去看看邻家小朋友的月饼,我觉得,我们的月饼才是好看好吃的月饼,那么厚厚的月饼,里面有蛋黄,月饼上面还有凹凹凸凸的字和花,月饼的盒子还是敲起来会哐哐响的铁皮盒子。我家的月饼可是杏花楼的月饼哪,杏花楼的月饼是广东月饼,广东月饼可是著名的月饼。平日学校里的同学一听见我是广东人就笑我馄饨面,唉唉,要是他们知道广东有最好吃的月饼,要是我请他们每个人来吃一点儿广东的月饼。

不过,我从来没有请同学们到家里来吃月饼,到了中秋节,好像所有的同学都没有空了,谁个家里没有香斗、一桌子的月饼、菱角和山芋呢。邻居的小朋友也开始忙碌地把蝴蝶灯、兔子灯和鲤鱼灯点起来了。妈妈说:素素,你要个什么花灯呀,外公去买菜的时候给你带回来。我想来想去,喜欢的总是荷花灯。不知道为什么蝴蝶灯虽然好看,我看见蝴蝶就会想起毛虫,那些蝴蝶,如果没有了伸开来的美丽翅膀,就是一条可怕的毛虫。鲤鱼灯,外公是不会买鲤鱼灯回来的。外公买菜也从来不买鲤鱼,我记得,我从来也没有吃过鲤鱼。妈妈说,素素,如果你见到有胡须的鱼,不要吃,那是我们家放生的鱼。有胡须的鱼,一定就是鲤鱼了。

谁开始把鲤鱼放生的呢?我不知道,好像妈妈也不知道,大概是外祖母才知道吧。妈妈只是说:把鲤鱼放生了,是一件善良的事,积福积德的事。或者,是因为把鲤鱼放生了,我小时候掉在河里,才有一个奇怪的人把我救了起来,那个奇怪的人,也许是鲤鱼吧。关于鲤鱼和河,外婆就有她自己的许多话题了。

外公给我买的是荷花花灯,把小蜡烛插在花灯的中心,又仔细用火柴点了火。妈妈说:小心呀,不要到处奔跑,别把花灯烧着了。许多很小的小孩子把花灯都烧掉了,他们有的呆呆地站着,等大人来帮助他们想办法,有的把灯扔在地面上,哇哇大哭起来。我把荷花花灯挂在围墙栏杆的镂花洞洞上,让蜡烛闪呀闪呀,荷花静静地发亮。荷花灯旁边坐着姑姑,姑姑的脸也一闪一闪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和姑姑说话真困难,如果坐在荷花灯旁边的是叔母,我们就会吱吱喳喳话说不停了,偏偏是叔母并不会到我们家来过中秋节,而姑姑却常常不说话。她比学校里的训导主任还要严肃哪。其实,姑姑并不像训导主任那么凶,可是,她就是威严,我有时想和她说话,话到了嘴边,竟没说,而且,又不知说些什么好,于是,我就瞪着香斗上的纸旗,希望香斗快些燃完,就可以做一阵樊梨花什么的女将军了。

香斗烧得真慢,大家吃月饼的时候,香斗仍没有烧完。姑姑没有吃月饼,也没有把山芋剥开来,蘸了糖粉吃。我最喜欢吃山芋了,特别是蘸了糖粉,吃得满手满嘴。姑姑也没有吃菱角,水果也一动不动,她只抬头看月亮,月亮真的很圆。我也抬头看月亮,月亮除了圆,我看不出什么别的意思。也许,姑姑看见了月亮,会想起乡下的屋子吧。

香斗仍没有烧完,大的香斗,可以一直烧到天亮,妈妈终于从香斗上拔下一面旗来给我,我把旗插在衣领背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然后,我做些什么呢,以为自己是一阵风,一匹马,一位将军,在门外的空地上飞也似的奔跑,许多的花灯在旁边闪动,许多的香斗和月饼在眼前摇摆,而中秋节,这样过去了。

我其实并不最喜欢中秋节,因为除了在背上插纸旗,吃甜山芋和月饼,就什么也没有了。大人们准备食物和香斗什么的,并没有我的份,就说花灯吧,也是外公上街去买回来的。所以,我喜欢地藏王节,因为在地藏王节,我就可以忙一个晚上。

学校的课本里从来没有说起地藏王,课本里有中秋节,讲嫦娥和白兔的故事;地藏王的故事,我是看戏看回来的,地藏王就是目莲。目莲,多么美丽的名字,好像两只眼睛都是莲花。中秋节的晚上是光亮的,地藏王节的晚上,好像黑暗了许多,大家吃过晚饭,就到门口外面来插香了。我只对妈妈说:我到外面去玩玩。妈妈也只说:早些回来呵。邻居的小朋友已经在插香支了哩,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大把香,我却是两手空空的。他们说:你没有香吗?我说:没有啊,我家不拜地藏王。就有许多小孩子给我一大束,我于是跟着他们,把香一支一支沿着屋子的墙脚插在泥地上,一直插,一直插,直到回转头来看看,满地都是点燃了的香。在黑暗的空地上,到处是火光微弱的火点,仿佛一只只萤火虫汇集的长河。

他们说,这些香都是地藏王的眼睛呀,多插一支香,地藏王就多一只眼睛了。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手里面握着许多许多的眼睛。我弯下身子,低下头来,插一支香,就是帮助地藏王把眼睛多放在这个地方,让他可以看到更多黑暗的角落,把一切鬼怪精灵都捉回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害怕地藏王节,只害怕盂兰节。盂兰节来了,我就躲在家里,仿佛一到街上去,就会看见可怕的鬼怪,但地藏王节来了,我起劲地混在小孩子中间插香,每插一支香,仿佛就少了一个可怕的鬼怪似的。香支都是别人的,但我把它们一支一支围着自己家的篱笆墙脚插,插成电影里看见的护城河,好像有了这一道香支的河,自己住的屋子就不会有任何的灾难。我是多么喜欢我所住的这间有烟囱有红瓦片屋顶的房子,地藏王一定要保佑这屋子,不要让它有什么灾难呵。大家都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呵。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姨姨、小妍妍,当然还有姑姑,都要快乐呵。姑姑最不快乐,所以,地藏王最好保佑她多些。还有屋顶上的小鸟,明年春天最好都快乐地回来。为了屋子里的人,为了屋顶上的小鸟,我就围绕着屋子,多插一些香支吧。

我为姑姑特别给地藏王加多了许多眼睛,姑姑会知道吗?她一定不知道,不过,不知道就算了。我现在渐渐长大了,自己也有许多秘密了。节日没有秘密,如果什么节日快要到了,大家一早就知道了。药材铺子挂起香袋子来,那就是端午节要来了;杏花楼的门口摆着月饼,那就是中秋节要来了;而过年呢,最先让大家知道的,大概是年夜的锣鼓吧。

远远的,好像是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锣鼓咚咚咚地响起来了,总是在晚上,一直要响许多时候。过年是一件兴奋的事,到了过年,谁家的小孩子不穿新衣服呢,妈妈已经给我打毛线衣了,今年的花样还要别致呀,是用两种颜色的毛线打的,而且,织好了的毛线衣,不是横条子的条纹,而是直条子的条纹。叔母那次来,就正面看看,反面看看,研究了好一阵。叔母那次来,姑姑已经回到乡下去了,姑姑走的时候我不在家,我从学校里回来,屋子里好像少了什么,原来姑姑回家去了。真奇怪,在我的印象中,姑姑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却好像一直坐在一面镜子里。

年夜的锣鼓响起来,大家应该很快乐的吧,但我觉得这一年的锣鼓好像特别寂寞,所有的大人仿佛都怀着一个大秘密,我又猜不透那秘密是什么,因为秘密不是可以很快拆开来的圣诞礼物。不过,有一天我听见王家伯伯说:唉,这锣鼓,真像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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