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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  作者:西西

美丽的银币

最美丽的

是它们的声音

妈妈把银币

裹在绣十字线花的

抽纱的

白手绢儿里

银币是银色的

两个银币

只要轻轻碰击在一起

就会发出

叮叮的声音

妈妈说

你听你听

好听吗

嗯,银币的声音

真好听


姑姑回乡下去了,家里又静些了。也许是因为妈妈病了好多日子,一直显得有点疲乏,而且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笑得很美丽。妈妈以前一直喜欢打毛线,整个秋天就好像纺织娘一般。但经过一次病,她不再打毛线,也不给暖水袋缝一件织锦料子的外衣。有空的时候,她只静静地坐着,花贩子把花送来了,她就把隔夜的花扔掉,仔细把花瓶洗干净,把鲜花重新插起来。她插花总要插很多时候,拿着剪刀把花枝剪短,插在瓶里看看,比比,又拿出来剪一下,把花插好了,她也要坐在那里看好半天。

我就帮妈妈把剪下来的花枝和叶子裹起来,拿到后面的垃圾桶去扔掉,又帮妈妈抹掉桌子上的水。五子登科的花瓶可以分别插五枝花,花瓶本来已经很热闹,把花插在上面,就有一种喧哗的气氛,妈妈的睡房里一直都是宁静的,最吵闹的大概就是这一大簇花朵。

有时候,妈妈会坐在床前,打开衣橱,把一个小盒子拿出来,那个盒子我见过,叔母有时候和妈妈一起看盒子里的东西,这是金锁片儿哩,这一个是宝石的指环,那一颗是钻石,她俩总要仔细看,仔细研究,好像我读书的时候要把一课书读到得够背出来。妈妈很喜欢她的金锁片,所以她常常要把它们拿出来看,当然,她总是等家里的人都睡了午觉,没有人来打扰的时候,才把小盒子搬出来。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妈妈拿出一大叠圆圆的大银币出来,最近,妈妈常常轻轻地把裹在绣花手绢儿里的银币拿出来,一个一个数。我觉得很奇怪,也跑过去看。那是一个一个扁扁的像饼干一般的银块,上面有的画了一个人头,有的画了一只鹰,它们其实并不好看。金锁片才好看呀,上面有花,而且锁片又亮闪闪。银币虽然说是银的,却有点儿黑,而且好像很旧很旧。不过,妈妈说,银币的声音很好听。妈妈用一个银币轻轻地敲另外一个银币,那声音真的又清又亮,叮的一声,好像我在学校里音乐课上打的三角铃。

妈妈说:只要听听声音,就知道是不是真的银子。真的,我从来没有听过比银币更好听的声音,敲玻璃杯,敲镜子,爸爸打字机有时候发出来的叮叮声,玻璃弹子跌在瓷盆里的声音,那个喊“冰呀冰呀卖冰呀”的人,敲打汽水瓶的声音,都没有银币的声音那么好听。妈妈喜欢金锁片,一定是因为金锁片好看,光闪明亮,又有花纹,喜欢银币,一定是因为它的声音。妈妈看戏的时候,不是常常说:唉,唱得真好听呀。所以,妈妈在家里也喜欢听无线电,转到有唱戏的电台,一听就是好一会,而且会哼哼唱唱起来。我也喜欢听唱戏,所以,我也会哼哼唱唱起来。

原来,喜欢银币的声音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本来我是不知道的,这几天,我常常到商场里去,经过商场那边大街的转角,却看见有不少的大男人,站在街上,手里都拿着银币。我因为看见过妈妈绣花手绢儿里的银币,所以知道它们是银币。那些人,每个人手里都握了一把,一把银币叠在一起,大概有十多二十个吧,他们并没有把两个银币拿起来轻轻地敲撞,叫它们发出很好听的叮叮叮的声音,他们只把银币好像一串钥匙一般拍拍拍地打响了,一面低压了嗓子在喊:大头,大头。鹰洋,鹰洋。很多人都站在街上,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他们多数穿中山装,就是中间扣纽扣有直立领的那种布衣服,也穿长裤和布鞋,他们在店铺门前站着,或者两边走动,仿佛手里握着一叠镜子。

起初,我还以为叮叮的声音,是电车经过发出来的,后来才记起来,是银币的声音。我看见有一些人走过去,给他们一些钱,于是,他们就给他一个银币。妈妈的银币也是从这些人的手里用钱换回来的吗?好像要用很多的钱才可以换一个银币,而且,有头的银币和鹰的银币,价钱好像又不一样。

人们为什么要用钱换银币?是喜欢银币的声音吗?就像我,买铅笔,有时候只喜欢铅笔的样子,为了铅笔的样子好看,常常竟不舍得削来写字。换银币的人真的很多,我不知道是不是忽然有许多人都喜欢起好听的声音来。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常常要经过一家人家,从那里会传出一片钢琴的声音,钢琴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就是不知道喜欢银币的人会不会也喜欢钢琴。

最近常常到商场去,是有原因的。我发觉,最近我的家里发生了两件比较奇怪的事,首先是妈妈常常数银币,她并不是常常把银币拿出来听,而是数。我觉得银币好像很肮脏,数多了,连妈妈的手也脏了,所以,妈妈数过了银币,总去用肥皂把手洗干净,如果她看金锁片和宝石戒指,是不用洗手的。其次,就是爸爸了,爸爸每个星期给我零用钱,以前,他把零用钱交给我的时候会说:素素,自己看着用呀,别用到最后两天一个子儿也没有呀。可是现在,他并不是这么说,而是说:素素,喜欢什么故事书,铅笔橡皮的,快些去买,喜欢什么就去买好了,钱也不必留着,因为过几天,也许东西又会贵了。

真的,我也不明白,店里的东西忽然都贵了起来,以前,那些铅笔和刀片什么的虽然也会涨一点价,可是,现在简直贵得叫人吓一跳,昨天明明是那个价钱,今天却贵了一倍,难怪爸爸叫我把零用钱都拿去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了。也所以,我就常常跑到商场去了。叫我小心不要乱花钱,我是觉得困难些,因为我喜欢的东西总有很多,如今叫我把钱都拿去买东西,才容易哩。不过,我觉得,爸爸已经给了我更多的零用钱,我还是只能买几件文具,而且,把钱都买了故事书,到了最后的两天,真的一块钱也没有了呀,那怎么办呢?这次可是爸爸叫我这样做的呢。

在家里,爸爸妈妈变得奇怪,在街上,也发生了叫我吃惊的事。那天,我陪着妈妈去买面包,妈妈说她想吃面包,而且想到外面去散散步,所以,我就跟着妈妈去了。我们买了一个长面包,包在纸袋里。因为我要帮妈妈,妈妈就让我把面包抱在胸前。才走了没几步,忽然有一个人在我面前一闪,我来不及躲避,怀里的面包就不见了。妈妈吃惊地说:你,你,怎么抢我们的面包,别把小孩子吓坏了呀。我定了定神,才看见抢走我们面包的是一个乞丐,穿了一身黑黝黝破烂的衣衫,我想追过去把面包讨回来,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本领,只想着面包是我们的,应该去拿回来。那个抢我们面包的乞丐,就站在我们远一点的地方,也不逃跑,只站在那里,还望着我和妈妈,一面把面包狠狠地往嘴里塞,他的手是那么黑,白白的面包都被他捏黑捏扁了。我简直看得呆了。妈妈说:素素,我们回去吧。我很生气,我说:那么,我们的面包呢?妈妈说:那个人肚子饿了,是个可怜的人哩。

我在学校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同学,又在作文课上把乞丐抢面包的事作了文,老师说我那篇作文写得很好,给我一张白纸,誊正了贴在壁报上。我还是第一次有作文贴在壁报板上呢,觉得又骄傲又光荣,但老师称赞我的却是妈妈说的话,是可怜的人哩,而不是我说的,那么,我们的面包呢?所以,我又觉得,光荣的原来是妈妈,不是我。不过,我在街上走路的时候,比以前小心,妈妈也叫我小心,如果别人抢了东西,还是不要去追赶,快快回家吧。就在乞丐抢我们面包的那天我听见王家妈妈过来说:曹家妈妈早上去买菜,一只金耳环给人抢去了呀,还把耳珠拉破了哩。

有几个邻居小朋友,耳朵上一直戴着金耳环,自从曹家妈妈去买菜,被人抢了耳环之后,她们的耳环都不戴了,两只耳朵的耳珠上都各有一个很小的洞。我问她们,耳朵上怎么有洞呢?她们说,是用针刺穿的。那一定很痛了,我说。我在削铅笔时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手指也是很痛的。如果把耳朵刺一个洞,不就更加痛了吗?是这样子的,有一个小朋友告诉我,先用一块姜,在耳朵上擦,把耳朵擦得火辣辣的,然后,忽然就有一根针插在耳珠上,痛得哇哇地叫,眼泪也流下来了。于是想从椅子上逃下来,可是哪里逃得掉,给几个大人捉住,按在椅子上,另外一只耳朵也刺了一个洞,就戴上了金耳环。

戴耳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吧,不过,那也奇怪的,在耳朵上刺个小洞,原来不会流血。但痛还是不可避免的。幸亏妈妈没有替我刺耳洞,也没有要我戴耳环。妈妈戴耳环,她的耳环才多呢,白的、绿的、红的、黄的、彩花的、透明的,什么颜色模样的都有,每次穿上好看的旗袍,她就要坐在梳妆台前面,把一个绸缎花面的盒子打开,把好几对耳环拿出来,这也试试,那也试试,而且对着镜子,把脸儿打侧转,要看好半天才决定戴哪一对。耳环又是叔母到我们家来最喜欢看的东西。

妈妈虽然戴耳环,但她的耳朵并没有穿洞,她说小时候怕痛不肯穿,而且又不喜欢项链和耳环什么的,所以外婆呀,婶婶呀就把她放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不喜欢项链和耳环这些东西,长大了又那么喜欢。我现在也不喜欢什么金锁片,戒指和玉镯,长大了会喜欢吗?一个人长大了会变么?到底是变好还是变坏,我真是不明白了。关于戴不戴耳环,会不会也喜欢金锁片和戒指,我还是不去理它,长大了再说吧。

妈妈的耳环我也戴过,这些耳环不用在耳朵上穿了洞才戴,只要夹在耳朵上就可以了,就像我们有时候吃花生,把花生壳夹在耳朵上玩耍一样。我自己的抽屉盒子里还有几个耳环,都是妈妈给我的,妈妈因为耳环不知怎么掉了一只,剩下的一只又没有用,但耳环又很好看,所以给我留着玩。有些耳环则是耳环上的彩石子掉了下来,所以说是说耳环,其实只是一块好看的小石头。

曹家妈妈被人抢去了耳环,好像是一件重要的新闻,因为附近到处都有人传来传去,不但许多小朋友的妈妈不再戴耳环,连项链、指环也都不戴了,而且有些人去买菜,都结了伴,手里的银包也握得紧。屋子外面的情形是这样,屋子里也老在谈论,妈妈不是和外婆在木头盖搭的房子里说个不停吗?

如今上街可要小心哪。

真是愈来愈乱了。

如果没事,还是别上街去。

素素也不要放她到处跑。

阿明怕不怕呢?

她有阿杰陪她,倒不要紧。

素素是个小孩子。

听说仍有拐孩子的。

她倒没戴耳环什么。

家里安全吗?

不会有事的吧。

一切还是藏得密一点的好。

衣橱太明显了吧。

衣橱其实很不安全呀。

我已经都分开来放了。

是不能放在一起的。

美珍今天会来吗?

晚上来。

可怜的美珍,将来怎样呢?

珍姨很年轻的时候就出嫁了,她比我妈妈还要早结婚。那时候,大家都说,这怎么可以呀,你姐姐还没有出嫁。妈妈却说:你们少管闲事,要是我一辈子不嫁,珍妹岂不是和我一起做老姑婆。于是珍姨就和姨丈结婚了。那次的婚礼才热闹,珍姨的嫁妆沿街走,全是荔枝木的家具。妈妈的外公是做外国家具的,那套家具是法国式,引得很多人一起指指点点地看。姨丈家也有钱,开了一家大酒楼,大家都说,新娘子的命好。哪里知道珍姨现在会过这么凄凉的日子呢,姨丈喜欢赌钱,把家里的一切都输掉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姨丈因为家里有钱,早年又没好好读书,找来找去找不到事情做,珍姨要替人家洗衣服才能过日子。

每次珍姨到我家来,都是愁苦着脸,从来不笑,难怪妈妈说她可怜了。那次姑姑到我们家来,妈妈不是说:必要时,和我们一起到南方吧。但是姑姑不能抛下乡下的田和城里的店铺,而且要守着祝家的家产,不能走,她说。但是珍姨呢,好像妈妈从来没有说过同样的话:必要时,我们一起到南方去吧。也许,这就是妈妈说的可怜的意思。

大人的事,我是不懂的。大人们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如果不是忽然碰上了,不能相信。那天,我就碰上了,我其实是想到厨房去找葱头,因为学校里的老师叫我们随便种一些什么,当作功课。他说,我们可以种蚕豆,用米养秧,看玉米发芽,也可以种葱头。我想起自己没有蚕豆,也没有玉米,厨房里或者有一两条葱,可以拿来种。厨房就在饭厅后面,除了吃饭,我很少到后面来,为了找葱头,我就跑到木头搭的房来了。原来妈妈也在这里呢,除了妈妈,还有外公和外婆,他们三个人居然把房子的一块地板拆了下来,还弄了满地的泥,妈妈的手里却握着一个大玻璃瓶。

妈妈看见了我,也没说什么,外公则说:跑来跑去做什么。外婆说的是:小孩子,自己去玩去。后来,妈妈说:素素,妈妈怕有贼来偷东西,所以把一些钱藏起来,你不能告诉别人呢。我于是点点头。妈妈一直对我最好了,什么事都告诉我,她也不像外公外婆那样,有时对我很凶。所以,我也最听妈妈的话,妈妈叫我不要说的话,我一定一句也不说。

妈妈把手里的玻璃瓶放在桌子上,旋开了盖,拿出一个纸包来,纸包的外面是很厚的灰黑色的油布纸,用几条橡皮圈绕紧了,妈妈拆开了橡皮圈和纸,里边又有一层银色的锡纸,就是我们过年时吃的糖,糖外面的那层纸,我最喜欢拿那些纸来折酒杯,有时候,我会把那些纸剪得很碎很碎,洒在同学的头发上。银锡纸里边,原来又是一叠卷起来的纸,不过这些纸上印着图和字,像我们平常用的钞票,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因为钞票上的人都是外国人,胡子很长,和头发都连在一起。妈妈把毛线衣内侧口袋中的一些钞票也拿出来,和旧的叠在一起,卷好了,用锡纸依旧包起来,再用油布纸裹好,外面缠上了新的橡皮圈。妈妈把这个小包放在玻璃瓶里,瓶子则放在一个小铁盒里,盒子上都是泥。外公把铁盒子放在泥洞里,然后用小铲子把泥洞填平,最后,才把木板铺回原来的地方,外婆把地板扫干净了,谁也不知道大树下埋着钞票呀。

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很兴奋的事,好像故事书里,或者电影里看过的海盗的故事,海盗都有很多财产,他们把珠宝放在箱子里,也是秘密地藏起来。一个人如果心里有秘密,走起路来也好像有点神秘的吧,我现在觉得自己很重要,因为我心里有了秘密。有一次,我差点把秘密泄露,就是在作文课上险些把这件事写出来,幸亏忽然记起那是一个秘密,才写了些别的。

大树底下埋着的是外国的钞票,妈妈后来告诉我,因为我们自己国家的钱不值钱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并非我们不爱国呀,是国家不爱我们了,生活也愈来愈难了,出外买东西,本来带一点钞票在口袋里就可以的,现在却要抱一块大石头那样才可以。物价涨得叫人害怕,好像天要塌下来了。大树底下埋着的是钞票,那么,妈妈的金锁片和钻石戒指又藏在什么地方?妈妈最喜欢金锁片和钻石戒指了,如果怕有贼进家来打劫或抢东西,她一定会把金锁片藏得更好。是衣橱吗?一定不是衣橱,那么是什么地方?会不会在烟囱上面?对于整座屋子,我忽然充满了好奇,我走路时会蹬地板,经过墙时会敲墙,看见什么角落都要仔细瞧一阵,我住的这座屋子,真是充满了故事。

妈妈现在不让我到外面去逛了,她叫我上学小心,放了学早些回家,不要在路上待,也不要到什么商场去,妈妈一定怕外面不平安了。外面是不是不平安呢?我不大清楚,不过,大街上的乞丐似乎多了起来,有些乞丐躺在地上,一只脚肿得像大萝卜,还是红色的哩。有些乞丐跟着人走,如果走了好几家店铺也不给钱,就动手扯人家的衣服还吐口沫,骂人,真的,街上还是不要多去的好。即使不上街去,家里大门口也常常有不相干的人留在那里,也许是因为我家门口有一棵树可以乘凉,而且树下又是一大片的空地。从前,常常有人在那里磨刀,一张矮凳,一个木架,就开始营生起来,我也常常站在一边看,滴一滴水在一块灰砖头上,就可以磨刀了,外婆也把刀拿出来磨,有时候是菜刀,有时候是剪刀。乞丐是常见的,就在门口拿着一根竹竿,跳莲花落,呜呜啦啦地唱一会,给了钱就走。有的乞丐还讨饭,吃剩的饭菜,他们讨来了就坐在树下吃。我觉得,从前的乞丐好像都是男人,而且只是一个人,近些日子,行乞的人常常是两个人,而且有年纪很小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既然做乞丐,书当然没得读了,或者家也没有,父母也不齐全,的确是可怜人,是他们可怜些还是我的珍姨可怜些?世界上可怜的人竟是那么多。

因为大门口的闲人多,妈妈说:大家都打后门进出吧,前门关着,不要再开了。不过,我喜欢站在大门的背后,偶然掀开布窗帘看看外面的情形,什么人坐在大树下,坐在大树下又做些什么。有时候,我看见人们在耍猴子戏,很瘦的一只猴子,穿上很肮脏的演戏衣服,看样子,人和猴子都走了很多路,是从遥远的地方来吗?北方吗?那么,这里就是他们的南方了,南方是不是更好的地方?而我们,妈妈不是说,必要时,到南方去吧。好像在南方的地方还有南方,到了南方,又另外有南方。

我看见大树下有人补碗,原来碗也可以补。有时候,我们家里也会打碎碗,打碎了就扔掉,碗又不贵,为什么要补呢?不过,我看见大树下有人补碗,他在碗边裂的地方涂上一层白灰,然后把两边拼糊起来,又用一根细小的钻,在碗上打孔,按上一个很小的金色的铜码子,这样,碗就补起来了。虽然说碗是补起来了,但那难看的模样,还能盛饭来吃吗?补过的地方,仿佛一条蜈蚣,那些铜扣子,又像一只只蝙蝠。但是,有人把碗拿来补,补好了,又把碗拿回去。

妈妈说今年过年不用去买新鞋子,可以节省就节省一点,年头不好,许多人都没有饭吃。我也不一定要在过年穿新皮鞋的,我还有好几双皮鞋呢。外公去买菜的时候,把我的两双皮鞋一起带出去,原来是拿去换掌,换了掌回来的鞋子,和新的一样,而且鞋头上还有一个铁钉,走起路来会咯落咯落响。我觉得,换过掌的鞋子很好,补过的碗却很怪异。妈妈只说:节省比浪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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