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科恩周二下午从学校回来时，看到门口停了一辆搬家的货车。一辆搬家的车！他的心中惴惴不安：已经到这一步了吗？到处都堆满了箱子和家具，兔子雨果躲在卧室的一角，嘴里咀嚼着什么。它似乎很紧张，耳朵颤抖着。家具搬运工是两个高大的南美人，一个穿着印着夏奇拉[Shakira（1977—　），生于哥伦比亚的乐坛天后，她将拉丁及西班牙语音乐推广至主流音乐市场，并获得巨大成功。]的T恤和牛仔裤，另一个则中规中矩地穿着蓝色工装裤和格子衬衫。

“早上好！”穿夏奇拉T恤的男人向马克斯点了点头，用西班牙语打了个招呼。他手上的箱子里装满了纸张和文件夹。

“嘿，”马克斯回答，他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父母在哪儿？”

“什么？”穿夏奇拉T恤的男人问道。显然他听不懂英语。

“洛斯帕德里斯[马克斯试图用西班牙语表达“我父母”，却把“Mis padres（我父母）”说成了“Los padres（洛斯帕德里斯，这是一个国家森林公园的名称）”。]，”马克斯说，“爸爸和妈妈。”

那男人无助地看着他，耸了耸肩。马克斯瞪着男人手中的箱子。这些纸和文件夹应该是爸爸的，他是个律师，总是被这些东西包围着。对他而言这些文件纸张什么的就好像是蝙蝠侠的蝙蝠车一样不可或缺。

穿工装裤的男人向马克斯走来，手上抱着另外两个箱子。

“在隔壁。”他说。

“您在这里做什么？”马克斯问到，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我们在搬走箱子。”工装裤男子回答。他有一口浓重的墨西哥口音。

“快放下！”马克斯要求道。正在这时，爸爸从厨房里出来了，他也抱着一个箱子，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有刮。他的衬衫扣子扣错了，眼神浑浊而呆滞。爸爸的模样把马克斯吓了一跳，上一次他这么害怕还是在自己4岁的时候：当时他决定用舌头把房子后面的露台舔干净，事实上他已经完成一半了，正在此时，爸爸光着身子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把把他从地面上抱开。天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什么比看到自己老爸光着身子更可怕的事情了！马克斯看着他向自己冲过来，鸡鸡从左边晃到右边，又从右边晃到左边。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马克斯惊慌失措地问自己，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身体部位的存在。马克斯的心里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这不是个好兆头。

而现在，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这句话：

这不是个好兆头。

爸爸看起来好像刚从冬眠中醒来，好像他一辈子都在浓雾里面跌跌撞撞，现在才第一次看到光亮。

“爸爸！”马克斯大叫一声，冲了过去，“这里怎么到处都是墨西哥人！”

爸爸和马克斯并肩走了出去。他放下手中的箱子，两个人在通往大门的小台阶上坐了下来。台阶上的石砖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马克斯能听到附近的孩子们玩耍的声音。远方圣加布里埃尔山覆满白雪的山顶清晰可见，这是个天气晴朗、视线极好的日子。

好一阵子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马克斯和爸爸只是坐在那儿，无声地凝视着地平线，仿佛他俩渴望得到的所有答案都躺在那里。

最后爸爸终于开口了：“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说什么？”

“今天的事啊！我今天要搬走的事。”

“你说的是周四！”

“周二，”爸爸纠正他，“我说的是周二。”

太阳依然照耀着，马克斯却忽然觉得身上发冷。他怎么也甩不掉这种感觉，似乎爸爸是想趁着他还在学校没有放学，偷偷地溜走。害怕再也见不到爸爸的恐惧深深地攫住了他。他很担心，担心爸爸一旦离开，就会忘了自己。马克斯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是他拼命克制着自己。上帝啊！他会变成野孩子吗？

“马克斯，”爸爸说话了，“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马克斯知道，这是个谎言。生活是一场残酷的游戏，在这里一切都在改变。就连蜘蛛侠和蝙蝠侠也都失去了深爱的人，所以他们才穿上紧身衣，在深夜里与罪恶做斗争，而普通人则只需要坐在电视机前度过夜晚。

爸爸想要给马克斯一个拥抱，但是马克斯只是僵硬地坐在那儿。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熊熊燃烧：爸爸要搬走都是我的错，所以我要把这个错误改正过来！他紧紧地闭着眼睛，非常用力地想着：让爸爸留下来，让爸爸留下来！他在心中哀求着，希望收回当初的愿望。他是多么后悔曾经许愿让爸爸消失啊，他愿意在余生中的每一天都去收拾兔子的粪便。

爸爸站了起来。“我是爱你的。”他说。

“爸爸！”马克斯焦急地喊着，“留下来！你永远都不用再清理兔子笼了！”

“不行的。”爸爸回答。显然，马克斯的意念不够强大。爸爸想要再一次拥抱他，可是马克斯变得非常生气，他一把推开了他。爸爸没有勉强他。马克斯跑下台阶，可是他还没有跑两步，就被一个搬家箱绊倒，摔了个狗啃泥。箱子翻了，里面的东西在花园里撒了一地。

“摔疼了没有，马克斯？”爸爸问。

马克斯爬了起来。“没事。”他噘着嘴闷闷不乐地回答。

他的膝盖摔破了，但是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猛盯着草地上的一个东西看。

那是一个扁扁的、黑色盘子一样的东西，有一半已经从套着它的硬纸套里滑了出来。马克斯知道这是什么。爸爸曾经告诉过他，这玩意儿在他出生前那个贫乏得可怜的时代里很流行。人们叫它“唱片”。马克斯立刻被这张唱片封面上的图画吸引了。这是一个戴着头巾、身披锦袍的中年男子。他架着一副厚厚的牛角框眼镜，额头上有好几道深深的皱纹，看上去正全神贯注于某件事情。他左手拿着一根短短的、黑色的魔术棒，右手托着一只可爱的白色小兔子。从他拿魔术棒的动作里，马克斯一眼就看出来，男人的手臂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毕竟他的整条手臂都包裹在长袍里。然而这是一件怎样的长袍啊！马克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绚烂夺目的衣物。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男人——不管他是谁，他就是优雅的代名词。一件全银的锦袍！哇哦！这个男人比詹姆斯·邦德还要酷。马克斯觉得自己就像一名考古学家，刚刚发现了一件早已丢失、来自被人类遗忘千年的古老文明的珍宝。他用颤抖的双手将黑色唱片整个拉了出来，只见一行黄色的大字印在唱片的中间：

“扎巴提尼和他最著名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