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下午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扎巴提尼躺在前厅花园的一张躺椅上睡觉。在他身边的草地上，放着一只大箱子。老头穿着一件夏威夷衬衫，呼噜打得震天响。

马克斯的心情，至少可以说是相当震惊。他放学之后就去了妈妈店里，在那儿做完了家庭家业——那真是无聊到爆的两个小时。他在甜蜜佳苑感觉不太舒服，那儿没有任何令他感兴趣的东西，都是些家具啦，衣服啦，还有些远东地区的无用小玩意儿。妈妈要照顾顾客，因此也不能陪他，他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一做完作业就骑自行车回了家，现在却看到这一幕。

马克斯向老魔术师走去。

“哈罗？”

没有应答。马克斯小心地摇着扎巴提尼的肩膀，没有反应。他又死了吗？马克斯摇得更用力了一些，扎巴提尼猛地一抽搐，呻吟着睁开了眼睛。

“干吗啊你？”他生气地说。

“您睡着了。”

“那又怎样？人还不能安静地睡觉了？”

“您在我家的草地上做什么？”

“睡觉。”他用优雅的手势拍了拍衬衫，其实那上面根本就没有灰尘。

“您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呢？”马克斯问。

扎巴提尼微笑看着他。这是一种多年的舞台经验训练而成的微笑，完美地融合了魅力和狡黠。“我不是个魔术师吗？或者我不是？”他准备做个鞠躬的姿势，却一下子痛呼起来。

“没事儿吧？”马克斯问。

“我的脖子。”扎巴提尼从紧闭的牙缝间挤出这么几句，“抽筋了，我动不了了。”

马克斯扶着老人家，小心护送他进了屋，帮他坐到了沙发上。

扎巴提尼松了一口气，他揉着后颈说道：“太棒了！还有沙发，简直跟做梦一样。遥控器在哪儿？”

马克斯把遥控器拿给他。

“我需要更多的靠枕，”扎巴提尼宣布说，“为了我的脖子。”

马克斯奔进妈妈的卧室，拿出来几个靠枕。当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扎巴提尼正颤巍巍地用手指在遥控器上一阵乱按。

“这东西到底怎么开？我要看‘花花公子’频道！”扎巴提尼嚷着，“我要看女人。”

他四下张望着，好像希望下一秒就能看到他渴盼的女人们出现在客厅里。可现在他的眼光落到了一张精挑细选的丑陋画作上。那是德博拉不顾家人们的强烈反对硬要挂在大门边上的：画作以黑色丝绒为背景，展现了一张小丑的脸。小丑的脸颊上挂着泪珠，涂得鲜红的嘴唇边是一抹硬挤出来的微笑。他那雪白的脸仿佛呼之欲出，要从黑丝绒里向观看者飘过来。马克斯觉得这幅画可怕至极，可是对他妈妈来说它好像具有一种神秘的意义。她看重的并不是这幅画的艺术价值，而是它传递的情感。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把这幅画挂在房间里了。

扎巴提尼嫌恶地看着它。忽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去过‘珍宝小丑屋’吗？”

马克斯摇了摇头。

“在好莱坞大道上，威诺纳角那边。比‘花花公子’频道还要棒。”

“那儿有小丑吗？”

“小丑，胡说什么！”扎巴提尼说，“那儿有大胸裸女。”

马克斯脸红了。

“天堂啊！”扎巴提尼继续说道，“女人和威士忌。”他突然停住了，“我怎么没有喝的呢？”

马克斯冲向厨房，给客人端来一杯自来水。

扎巴提尼出离愤怒了。“我看上去像条鱼吗？我要喝酒！威士忌！”

“我家……我家没有威士忌……”马克斯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家没有威士忌？”扎巴提尼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就好像刚刚得知，他的毕生所爱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马克斯摇了摇头。

“狗屎！”扎巴提尼说，忽然他的脸又亮了起来，“我看到街角有家商店，他们那儿有烧酒什么的卖。我钱包里有钱，给我弄瓶威士忌来，或者啤酒也行。”

“他们不会卖酒给我的。”马克斯说。

“你说什么？”

“我还未成年。”

“我知道，”扎巴提尼说，“又不是你喝，是我喝。”

“我们有冰红茶。”马克斯提议。

“我不想喝冰红茶，”扎巴提尼嚷道，“而且这个电视怎么打不开？”

马克斯从他手里拿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扎巴提尼脸上浮现出笑容，“终于！”他叹息着说。

看了一会儿智力竞赛节目之后，扎巴提尼饿了，他想吃东西。马克斯来到厨房，冰箱里还有点儿印度玛莎拉奶酪，装在打包盒里。几天前马克斯和妈妈光顾了街道拐角处的印度超市，那儿提供热的自助餐，店里还有一台平板电视，循环播放着艾西瓦娅·雷或是沙鲁克·汗跳的浮夸的印度舞蹈。马克斯盛了满满一盘子玛莎拉奶酪，把它放进微波炉加热了一下，轻轻放到扎巴提尼面前的沙发茶几上。老魔术师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还不忘抱怨说，只会用些剩菜剩饭打发他。终于，马克斯鼓起勇气问了那个已经折磨了他一个小时的问题：“您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扎巴提尼放下叉子，故作惊讶地说：“是你请我来的呀。”

“我？”

“对呀，就是你。这儿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

“啊哈！”扎巴提尼带着胜利的口吻说道，继续挖了一勺玛莎拉奶酪放进嘴里。几颗米粒掉到了他的夏威夷衬衫上，粘在了上面。

“我没有邀请您。”

“要是有杯啤酒就好了。”扎巴提尼用抱怨的语气说道。

马克斯叹了口气。这老家伙简直快把他逼疯了。他到底来这儿干什么？但更重要的是：他怎样才能在妈妈回来之前把他弄走？

扎巴提尼把盘子推到一边，打了个饱嗝，开口道：“不是你说想让我施展爱情魔咒的吗？”

马克斯吃惊地看着他：“什么？”

“永恒的爱。我唱片上的。”

“所以您才来这儿的？”

扎巴提尼在脖子允许的范围之内，艰难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来这儿的。永恒恒恒的爱爱爱！”他的声音又变得像德古拉一样，“唱片，记得吗？它坏了，不是吗？”

“是的，”马克斯说，“哦，不对，没错，唱片坏了。”

“你看到了吧。”扎巴提尼得意地笑着，“所以我来了。”

马克斯高兴得快要蹦起来了：“您说真的？”

“真的，为了让你父母重新爱上彼此。”

马克斯冲向扎巴提尼，拥抱了他。从来没有跟孩子特别亲近过的老魔术师扎巴提尼，此刻脸上的表情好像是他踩到了一堆狗屎。“够了够了，”他说，“感情别太丰富了。”

“您真的要帮助我？”

“真的，就像我的名字叫扎巴提尼一样真。”

马克斯愣住了：“可这是您的真名吗？之前养老院那个男人说，没有人叫……”

“第一，”扎巴提尼打断了他，“那不是个养老院，而是一个‘阳光老前辈生活共同体’。”

“好吧。”

“其次，那个男人，是个傻瓜，一个蠢货，一个讨厌鬼。”

“为什么？”马克斯问，“他做了什么？”

老头故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没有告诉马克斯的是：他，伟大的扎巴提尼，别名莫舍·戈尔登希尔施，今天早上被赶出了“大卫王”养老院。

是龙尼——谁叫他是养老院的负责人呢——把他赶出来的。龙尼就这样大步跨进112号房间，把正在电视椅上睡觉的扎巴提尼从瞌睡中叫醒，把那张驱逐令一直递到他鼻子跟前。

“可是我该去哪里住呢？”扎巴提尼恳求他。

“反正不能住在这儿。”这是龙尼唯一的回答。

扎巴提尼大部分的家当都被截留下来，毕竟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交过房租了。煤气开关的事其实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必须彻底离开。

这就是今天早上，88岁的扎巴提尼正式变得无家可归的经过。他先是在公交车站坐了几个钟头，用烟蒂去弹鸽子，忽然间他有了一个主意：昨天的那个小白痴！那个不停追问爱情魔咒的小东西！这么个蠢蛋娃娃肯定也有一对蠢蛋父母。而这家人肯定得有个住的地方。

他又回到“大卫王”，探头探脑地向大堂里张望。上帝保佑，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龙尼没有坐在接待处。他迅速地溜了进去。一点没猜错，那男孩乖乖地在登记单上留下了地址。

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了无牵挂的扎巴提尼，决定来阿特沃特村拜访一下马克斯·科恩。

“您觉得您真的能做到吗？让他俩再次爱上对方？”马克斯充满希望地问道。

“当然啦。”扎巴提尼有点受伤地回答，“我可是著名的扎巴提尼。我会很厉害的魔术。伟大的魔术！”

“但是您说过，魔术都是骗人的。”

他说过吗？他怎么这么蠢！扎巴提尼先是在嘴角挂上一个极富魅力的微笑，然后说道：“只要你相信它，就会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