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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木偶剧谎言守护人 作者:埃马努埃尔•伯格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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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伟大的扎巴提尼已经消失了。相反厨桌前坐着一位身穿米色职业套装、表情颇为严厉的黑人女士。她的发型一丝不苟,浅色的套装刻意低调,其最主要的目的是给她的顾客们——大部分都是白人——以安抚。她的左边坐着马克斯的妈妈,右边是爸爸。 “嗨,伙计。”爸爸打招呼说。 马克斯一点也没得到安抚。这儿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爸爸怎么来了?这位女士是谁?“嗨,爸爸。”他轻声回答。 “我叫苏珊。”女士说,“很高兴认识你。”她伸出了手。 马克斯没动,手指牢牢抓着书包带子。 “苏珊是来帮助你的。”妈妈解释道。 “我们都愿意帮助你。”苏珊说。 “怎么帮?”马克斯问。 爸爸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他半蹲下身子,面对着马克斯。这是苏珊的建议:要和孩子保持一致的视线高度。 “苏珊是心理学家。”他说。 苏珊·安德森博士点了点头。她冲马克斯露齿一笑,也半蹲下身子。马克斯怀疑地看着她。心理学家,他知道,是把其他人送去精神病院的人,就像米丽娅姆·刑的阿姨所遭遇的一样。一天夜里她穿着内衣就离开了家,还在大街上乱跑,一点不顾及行驶的汽车。虽然她没有受伤,但是这已经昭示了悲剧的开始:几天之后她就被送进了一家“疗养院”。现在,马克斯惊恐地想,这事儿可能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切:给疯子穿的紧身衣、电击、用木碗盛着的恶心米糊、《飞越疯人院》。陌生的女士对着马克斯说啊说啊,可是他根本没在听,只是冷淡地看着她。苏珊故意大声地叹了一口气,转向他的父母。她向他们解释了对孩子有奇效的“神奇思考”方案。其间她不时地对着马克斯微笑,可是这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想象一下,”她对他说,“你现在在看一部木偶剧。” 马克斯冷冰冰地点了点头。 “台上有两个箱子,”她继续说,“卡斯帕勒上台了。” 马克斯又点了点头。卡斯帕勒他知道。他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爸爸妈妈带他去市中心的剧院看过一次木偶剧。那家剧院在一座立交桥的下面,是一座仓库改造的。马克斯觉得那儿的气氛很压抑,他想不通为什么大人们总要带他去这种一点吸引力也没有的地方。可是不一会儿,那些身穿彩色服装的滑稽小人儿就赢得了他的欢心。 “卡斯帕勒有一个玻璃弹珠,”苏珊说,“他把它放在第一个箱子里。然后离开了舞台。接着格蕾特尔来了,她打开第一个箱子,把弹珠拿了出来,放到第二个箱子里,然后离开了。接着卡斯帕勒又上台了。” 这时,苏珊把两只手放到马克斯肩膀上,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马克斯感到有点儿不舒服。 “好了,马克斯:卡斯帕勒现在会去哪个箱子里找弹珠呢?” “第二个。”马克斯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他肯定答错了,因为苏珊把手从他肩膀上拿了下来,脸拉得老长。“其实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知道,”她说,“卡斯帕勒会去第一个箱子找弹珠。他并没看到格蕾特尔把弹珠放到第二个箱子里面啊。”说着,苏珊很遗憾地看了他父母一眼,“对于他的年龄来说,这个表现是不常见的。通常情况下只有患自闭症的孩子才会说,卡斯帕勒会去第二个箱子里找弹珠。” 妈妈一脸震惊:“自闭症?” 苏珊摇了摇头,“没必要紧张,只是……” 妈妈打断了她的话:“马克斯!”她严厉地说,“给我好好想!” “可是妈妈,”马克斯嘟囔着说,“弹珠就是在第二个箱子里面啊。” “但是卡斯帕勒不知道呀。”苏珊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她的耐心似乎快要耗尽了。马克斯本来还以为,心理学家不会这么快就不耐烦呢。 “根据卡斯帕勒所知道的来判断,”苏珊继续说,“弹珠会在第一个箱子里。” “可是它不在那儿。”马克斯固执地说。 苏珊笑得很勉强,“它确实不在那儿,但是卡斯帕勒还是会去那儿找。” “为什么?”马克斯追问。 “因为这样才符合逻辑!” “为什么这样会符合逻辑?弹珠明明不在那儿!” “是不在,但是……” “卡斯帕勒是个傻瓜!”马克斯大叫起来,一边补充说,他还从来没有看过情节如此愚蠢的木偶剧。 他的父母交换了一个灰心丧气的眼神,治疗进行得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顺利。 苏珊转向他俩:“大多数孩子在马克斯这个年纪都知道,人们的想法有时候会出错。他们虽然知道,其实弹珠在第二个箱子里,但同时他们也知道,卡斯帕勒认为它在第一个箱子里。” “可是它就是在第二个里面!”马克斯插话说。 德博拉站了起来,走向儿子。“这只是个例子。苏珊想帮助我们更好地解决我们遇到的问题。” “关于弹珠的问题吗?”马克斯问。 “关于离婚的问题。”妈妈说。 马克斯一下子爆发了。“我们遇到的问题,”他大喊着说,一边用食指指着爸爸,“就是你抛弃了我和妈妈!这就是我们遇到的问题!” 妈妈试着力挽狂澜。她挤出一个微笑:“你爸爸和我都认为,我们三个可能都需要帮助。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多困难,但我们想帮助你。” 苏珊在一个小本本上做着记录,好像一个老师一样。当她把本子放到一边时,马克斯认为这是个不好的标志。忽然,他想起了什么。 “扎巴提尼去哪儿了?”他问。 妈妈和爸爸交换了一下眼光。 “他走了。”妈妈回避地说。 “什么?”马克斯目瞪口呆。 “你妈妈跟他吵了起来,然后他就走了。”爸爸用一种好整以暇的口吻说道。 “哦?所以现在变成我的错了是吗?是他想对我动手动脚!” “所以你就用平底锅给了他那么一下。” 苏珊突然插话了:“请别忘记,”她调停着说道,“宁静的岛屿,宁静的岛屿。” 妈妈看了看苏珊,对着她吐出一句脏话,这是个即使在死刑的威胁下,马克斯也不许说出口的词。马克斯脸红了,苏珊的脸也红了,但她是被气的。爸爸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马克斯再一次确认,大人的规矩和普通人的规矩好像不一样。 “够了!”苏珊大声说道,她的鼻翼抽动着,“深呼吸,两个人一起,立刻,马上!” 妈妈张大了嘴,猛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憋住气,数到十。”苏珊命令道。 妈妈憋着气,后悔地点了点头。才过了大约一到两秒,她就已经喘息着张开了嘴。 “都是抽烟惹的祸。”爸爸恶毒地说。 苏珊点了点头,“抽烟会影响肺活量。” “您根本没有权力对我说三道四。”妈妈对着心理学家训斥道。 马克斯用左脚跺着地:“我要知道他在哪儿!” 爸爸只是耸了耸肩。妈妈说:“我不知道。他就这么走了,把门撞上,然后就走了。我以为他一会儿就会回来。对不起。” 这时苏珊又开始插话,她指责德博拉对孩子太过让步,这样是不健康的。德博拉抗议说,她真的过于让步了吗?至少她儿子一直在抱怨她太过严厉。苏珊却认为,在这个复杂的年龄段,孩子更需要严格的规矩和管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学会适应不断变化的新情况。 “你为什么让他离开?”马克斯打断了讨论,“他去了哪儿?” “这件事,”妈妈说,“跟我们已经无关了。他就是个寄生虫。” “还是一个骗子。”爸爸补充道。 “你只是在生他的气,因为他没有来参加你的受诫礼。”妈妈傲慢地说。 “根本不是。”爸爸脸红了,“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愚蠢的受诫礼,更不在乎这个讨厌的魔术师!” “您的举止太幼稚了。”苏珊冷不丁插话,“您的儿子需要一个父亲做榜样,他必须看到,一切尽在您掌握之中。” 现在轮到妈妈哈哈大笑了。“一切尽在掌握中!”她嘲讽地说。 “你给我闭嘴!”爸爸气得大吼。 “幼稚!”苏珊重复了一遍,“对于幼稚的举止,我们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马克斯突然瞄到了挂在玄关处墙边的那幅画。黑丝绒的底色映衬着忧郁的小丑。 他闪电一般转过身来,跑出了厨房。他把书包扔在地上,“刷”地一下拉开门窜了出去。 “扎巴提尼!”他喊着,“扎巴提尼!” 他一边向前赶,一边朝后瞥了一眼。爸爸加速从门里冲了出来,妈妈紧随其后。两个人看上去都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你马上给我回来。”爸爸怒吼着。 马克斯根本不理他,他的自行车就停在房子前面的草坪上,还有一步,他扶起自行车,飞身上了车。 爸爸离他仅有两米远了。“你赶紧给我待在这儿!”他喊着。 可是马克斯拼命地踩着脚蹬,几秒钟就把爸爸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体能都不强,还一天到晚瑜伽长瑜伽短呢。而马克斯骑着他的越野车就好像水中的鱼儿那样灵活。他沿着人行道边一下子蹿到了马路上。 “马克斯!”妈妈绝望地喊道。 马克斯的目的地是好莱坞大道,威诺纳拐角。他努力地蹬着脚蹬,心怦怦直跳。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飞快地掠过街道,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德博拉终于明白她是追不上马克斯了。她喘息着停了下来,双手插进头发。“不要又来了。”她低声地说。 很快,德博拉和哈里坐进了切罗基吉普,开始追踪他们的儿子。骑着自行车,他不可能跑出去很远。 “右拐,右拐!”哈里嚷嚷着。 “我就是要右拐。”德博拉咬牙切齿地说。 但是哪里也找不到马克斯。 两个人沉默着找遍了整个社区。德博拉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有一千个念头在打架。那边就是她的精品店了,她在它身上耗费了那么多时间,为了它,她忽略了儿子。她不可能既要离婚,又要照顾儿子,此外还像平时一样打理店铺。事情太多了。她的精神世界也完全疲惫了。她吉普车的仪表盘上面有一尊小小的菩萨,每次她需要停车位的时候就会呼唤它的帮助。现在她也向着它匆匆忙忙地祷告了一番,天哪,她好像已经一个世纪没有冥想了。 哈里也感觉疲惫不堪。早上在办公室,所有人都忙得四脚朝天。然后他还答应了母亲带她去看医生——她总是没完没了地想看医生——总之他从恩西诺接到她,然后带着她一路开到帕萨迪纳,她最信任的医生——一个又老又饶舌的以色列人,耳朵里长着毛发——的诊所就开在那儿。一路上他不得不忍受老太太的喋喋不休,她不停地细数着他各方面的缺点和失败。刚把老母亲送到诊所,他又匆匆忙忙赶回来,就为了准时赶上德博拉和心理学家约好的会面。而现在,他又坐在不久将变成他前妻的女人身边,和她一起开着车寻找他再次玩失踪的儿子。这一切还可以变得更糟吗?哈里抑郁地想。 德博拉的脸突然亮了起来。 “我知道他可能在哪儿了!”她叫道。 “是吗?”哈里挖苦地说。 “珍宝小丑屋。” “我们的儿子,在一个脱衣舞俱乐部里?” 德博拉点了点头,一把打过方向盘。她重新开回日落大道。一边告诉哈里早餐桌旁的谈话。很明显,扎巴提尼非常想去那儿。甚至在平底锅事件发生前,他还提到了这个脱衣舞俱乐部。机会虽然不大,但是值得一试。 “我们会找到他的。”哈里把手放到德博拉的手上,对她说道。 她把手抽了回来。“不要碰我。”她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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