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当我回到家时，尤丽卡正站在卧室里，望着窗外。我很疲倦，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酸痛不已，仿佛我刚攀登完一座高山。

“你在看什么？”我问道。

她不搭腔。当我伸出双臂搂住她的腰时，才发现她脸上的阴影。她的泪水仿佛直接从双颊上涌出，她的双唇干涩不已。

“亲爱的。”我耳语道。

“你跑去哪里了？”

她的声音颤抖不止。

我对她解释：同事请我回家休息，我至少再请一个星期的病假。尤丽卡毫无反应，她的双眸似乎了无生气。窗外一片漆黑，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你听说过约伯吧？”我说。

“我知道这名字。”

我将下巴贴向她的肩膀。然而，她冷不防地缩了回去，而且转过身去。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件事是来自上帝的考验吧？”

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

“约伯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人，”我解释道，“然而，检察官指出，约伯因为得到报偿，才会相信上帝。”

“检察官？”

“《圣经》里就是这么写的，这就是撒旦的代称。”

在万般苦难中，我瞥见妻子脸上的一丝微笑。

“作为辩护律师，我对这一点没有任何异议。”

我讲述约伯的故事，谈到上帝放任检察官夺走他曾拥有的一切，杀光他所有的牲口和十个孩子，还让他生重病。尤丽卡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所以，你就是约伯？”她说。

我很难判断她表现出的是戏谑还是轻蔑。

“当然不是。在约伯遭到这一切打击以后，他的妻子认为他应该远离上帝。你知道约伯怎么回答她吗？”

“不知道，约伯怎么说？”

“他说：‘难道我们从神手里得福，不也是受祸吗？’”

尤丽卡“哼”了一声作为回答。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了。”

“什么？”

尤丽卡的眼神掠过我，再次望向窗外。

“你今天有没有看到网上的新闻？”

“有，妈还打电话给我。”

“隆德可不是什么大城市。大多数人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我们继续凝视着窗外的漆黑。

“你现在这样想，会不会太夸张了？”我说。

“你不明白。这种情况，我见过太多次了。人们被迫逃走，放弃自己的生活，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所以，你觉得史黛拉会被定罪？”

她望着我的表情，仿佛我是个小孩，而她不得不让我感到失望：

“她也许不会被地方法院定罪，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这一点已经无足轻重了。我们周遭大众的观感和定论才是最关键的。一般人才不管法院判决的结果呢。”

我无法认同这一点。

“你的话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只要你在拘留所关押一个星期，你在大众的眼里就已经被定罪了。就算史黛拉的所有嫌疑最后都被撤销，那些认识她、知道她身份的人对她仍会心存疑虑。只要不是其他人因为这个罪行被定罪，他们对她的疑虑就会持续下去。”

这听来真是太愤世嫉俗了。也许这是她担任刑事案件辩护律师近二十年后得到的苦涩经验。她的论点当然有几分道理。我只能扪心自问，当一个嫌疑犯最后被法院宣判为无罪时，我真能相信他是清白的吗？要是史黛拉获得无罪开释，却没有其他任何人因为这起案子被定罪，许多人铁定会质疑她的清白。

“你是说真的？你希望我们搬离隆德？”

尤丽卡点点头。

“迈克为我在斯德哥尔摩提供了一个机会。”

“迈克？”

“布隆堡。”

我眨了几下眼。窗外的漆黑，仿佛变成了我眼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是什么样的机会？”

“他为我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一个将会耗费大量时间甚至持续好几个月的大案子。我们可以先住在律师事务所提供的位于市区的暂时性公寓房，再自己找房子。”

“搬家？”

她用双手搂住我的脖子。

“待在这座城市让我们心情都很郁闷。”

她温暖的身体，使我全身上下变得酥软。

“那史黛拉怎么办？”

“史黛拉当然跟着我们一起走。在她准备到亚洲旅行以前。”

“可是，她现在明明还被收押啊？”

“在法院诉讼结束以后。”尤丽卡一边说，一边嗅了嗅我的喉咙。

“以后……”

“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这件事情绝对会进入诉讼流程的。”

“你这么觉得？”

我扭动上半身。但是，尤丽卡紧紧抱住我，将我的脸颊压在她的胸口上。

“我们都知道她是无辜的。”我说。

“亲爱的，我们一无所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从她的臂弯里挣脱。惊惶不已的她看起来是如此软弱无力。这件事情对我们造成的打击已经远超过我当初的想象。

“她有不在场证明！”我说，“史黛拉有不在场证明。”

尤丽卡伸出手来。

“亲爱的，史黛拉上星期五回到家时我也是醒着的。我完全知道当时几点钟。”

我感到方寸大乱。为什么她什么都没说呢？她一直都知道我对警方撒谎。

那她还知道些什么呢？我想到那件染血的女式衬衫，以及手机。

“史黛拉的手机到底怎么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以为警方查扣了她的手机，可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你把它收到哪里了？”

“我……我……”

她望着我，然而，她的眼神仿佛已经飘到其他地方了。我感到孤立无援，不得不咬住舌头才能防止自己说出气话和蠢话。

“你是怎么处理那部手机的？”我又问了一次。

她的手按了按我的面颊，“那部手机不见了。”她说。

我喘息起来。她做了什么？她难不成把那部手机丢在某个地方了？这件事要是被揭发，她的职业生涯肯定会毁于一旦。

“那位约伯，最后的结局怎么样？”她静静地说。

“他的结局圆满。上帝赐给他十个新生的子女。”

我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尤丽卡吻了我一下。

“亲爱的，我们现在得团结起来，”她说，“你、我，还有史黛拉，我们得团结起来。”

我强烈地感觉到：即使她是我的妻子，她仿佛还是对我掩饰了某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