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周末剩余的时间里，我发着高烧，头疼欲裂，只能在床上休养。从床上起身，走到沙发前，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艰巨的挑战。我只能靠玫瑰果汤、霍诺尔面饼[产于瑞典哥特堡北面群岛区霍诺尔（Hönö）岛的软质面皮饼。]和止痛药度日。

“你也许可以寻求帮助？”尤丽卡说。

我关掉电视。再怎么细微的声响一传入我的耳朵，就变成了高声咆哮。

“找医生管用吗？”

尤丽卡在沙发上坐定，抚摩着我的膝盖。

“我想的，不是去找医生。”

我将粗呢毛毯拉到下颌的高度。

“你也许该找人谈谈。”她说。

“我要说什么呢？说我违反了自己所坚信的一切、所有的道德原则吗？我对警方说谎，还到证人家里骚扰她们。我为了自己的家庭，尽了一切努力。而现在，我老婆却坚信，我正在丧失理智。”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我们正深陷危机之中。假如说我们处在崩溃的边缘，那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我们？”

尤丽卡的眼神已经从我身上移开。

“我们处理危机的方式并不一样。”

星期一一大早，她就飞到斯德哥尔摩，参加几场会议，同时领取公寓房的钥匙。我收到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包括一张自拍照片，以及我们一定会克服困难的承诺。她写道：我爱你，我们一定会携手共渡难关。

早晨，我打电话给狄诺与亚丽桑德拉，为自己的行为向他俩不停地道歉。他们是否能向艾米娜转达我的歉意？他们也很善解人意，表示他们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烂事情能够尽快结束。

我缓慢地从昏睡状态中醒转过来。我在街区里踉跄地走着，视线模糊，脑中的想法像果冻一样绵软。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傲慢地瞪着我。一名头发灰白、身穿连帽粗呢大衣的男子发出咕哝声，摇摇头。然而当我问他说了些什么的时候，他受辱般地盯着我，仿佛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尤丽卡已经将搬家用的纸箱堆在回廊上。她已经开始打包，收拾最重要的物品。我停下脚步，凝视着它们。我打开其中一个纸箱，稍微翻弄一下纸箱里的东西。我的一生，就这样被浓缩在原先用来装香蕉的八个纸箱里。我的胸口一阵空虚。

两个星期以前，我们可还是一个正常的家庭。

星期四，我在车站外等尤丽卡。她从机场接驳巴士走下，露出微笑，对着扑面而来的阳光眯了眯眼。

我们紧紧相拥，许久不放。我们仿佛站在时间的一道缺口上，紧紧拥抱着，两具躯体被爱情、时间、命运联结在一起，合二为一。这会是上帝的旨意吗？我们置身于拐弯的公交车和按铃的自行车骑士当中，置身于手持盛着咖啡、热气直冒的纸杯且已经迟到的学生之中，置身于穿着皱巴巴衬衫、赶时间的研究人员和中下层中产阶级人士当中。我并不相信我们是天生的一对，也不相信我和尤丽卡的人生早已命中注定，不过，我觉得—不，我知道—在将来，时间与爱情已经将我们紧密联结在一起，至死方休。

我们紧靠着彼此，穿越克莱门斯广场，然后走到交换器街上。保罗的话在我脑中回响：没有照顾好自己家庭的人，就是抛弃了对耶稣的信仰。

“你还好吗？”尤丽卡问道。

“很糟糕。”我实话实说。

“亚当，我爱你。现在，我们得坚强起来。”

“为了史黛拉。”我说。

之后，我们重新坐进迈克·布隆堡办公室的手扶椅上。他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衫，双臂下缘有着大片环状汗斑。

“我已经弄到了关于克里斯多弗·奥尔森的初步调查报告书，”他不无得意地宣布，“法庭采信了我的论点。不过，目前仍然有些细节处于保密状态。”

他挥了挥手上的一沓文件。

“仔细听好了，这是其中一次讯问琳达·罗翰的内容。”

我从手扶椅上起身，凑上前去。

“FL是谁？”我打断他的话。

“亚格奈丝·席琳警官，”布隆堡看都不看我一眼，回答道，“FL是指讯问人。”[瑞典语原文为förhörsledare。]

“OK，OK。”

布隆堡继续读下去。

“可是，说真的！”我两手一摊，说道，“她真的有权说这种话吗？她直接指称琳达在说谎！”

布隆堡长叹一声，继续读下去。

布隆堡用严肃的表情望着我们，然后继续读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这听来真是太愚蠢了。琳达·罗翰难道分辨不出梦境与现实吗？

布隆堡合上侦讯记录，将它交给尤丽卡。

“接下来的内容，大致就是这样：琳达·罗翰不知道哪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哪些又只是梦境或幻觉。换句话说，她真是个怪人。初步调查报告最后被撤销，也就不足为奇了。”

尤丽卡翻阅着那堆文件。

“所以克里斯多弗·奥尔森从来没有虐待过琳达咯？”

不管怎么说，也许情况真是如此。可是，难道琳达真的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吗？我实在不相信。我反而坚信：她的谎言，完全是有意识的。她在隐瞒某些事情。对我、对警方、对所有人隐瞒某些事情。我不得不出手弄清楚，她到底在隐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