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我们坐在艾米娜家的阳台上，讨论要不要到城里喝杯酒，玩乐一下。前一刻，艾米娜兴高采烈，而我犹豫不决；下一刻换成我跃跃欲试，而艾米娜则想打退堂鼓。

“我明天有比赛。”她说，“你不用上班吗？”

我是要上班没错。原则上，这一整个夏天，我要天天上班。

“这不应该称为工作，因为我的工作其实并不麻烦。它很好玩。学习超级累的。可是，在H&M上班一点都不累。”

艾米娜笑了起来。

“你在学校真的这么累啊？”

“我也许没那么累，不过对那些真正苦读的人来说是很累的。”

当然了，艾米娜属于这种人。我凭着基础知识、常识和自己在文字上胡扯的功力，取得还可以的成绩。相对地，艾米娜有着某种我所欠缺的特质。我觉得，这种特质可以称为责任感。这是一种坦然接受某些事情、一本正经地执行任务、既不抗议也不质疑的能力。她说，南斯拉夫人的天性就是这样，但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真的。不管怎么说，情况总是如此：艾米娜会顺从地点点头，遵照指示行动，再把所有情绪全吐出来。而我会坐在十字路口上，大吵大闹，在当下的盛怒中疯狂抵抗。

“好啦，那我们就待在家里吧。”我说，“我们就待在这里，在毫无意义中逐渐憔悴，老去吧。”

一群小妞在下面的街道上开心地大喊大叫。艾米娜在我们的杯子里倒进更多的酒。

“克里斯今晚做什么？”

“不晓得。”我说，“就是那些三十岁的人常做的事吧？夫妻一起外出吃晚餐？银行开会？每周例行性采购？”

艾米娜在脸书上输入他的名字。

“个人资料不对外开放。”

“这也难怪，他碰上了一个跟踪狂嘛。”

“一个共同朋友，”艾米娜说，“史黛拉·桑德尔。请你上他的页面看看。”

“为什么？”

“那还用说？探听情报啊。”

我抓来手机，找到他的脸书页面。在脸书的大头照中，他直接冲着镜头微笑，发型很淘气，眼神闪亮。

他的页面几乎空无一物。零星的几条状态更新、几张在不同旅游景点拍摄的照片、一条推荐餐厅的帖文，他只有一百八十七个好友。

“你去翻翻封面照片。”艾米娜说，“一般人总是会忘记删掉封面照。”

我点击了那张显示出橘红色落日与一片无垠的白色沙滩的封面照。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两张旧的封面照。其中一张是利物浦足球俱乐部的徽标。在最后一张封面照里，克里斯站在一堵高耸的石墙前方。他的皮肤晒成古铜色，双眼泛红，搂着一名女子。

“就是她啊？前女友？”

艾米娜一把将手机抓来。

“我不知道。”

不过，感觉上我其实心知肚明。肯定就是她：琳达。

照片上的那名女子看起来就像是最性感的超模。金色卷发、闪亮的蓝色眼睛、明显的颧骨、平滑如蜜桃般的肌肤。

“她看起来也不怎么像精神病患者啊。”艾米娜说。

我没有回答。我不喜欢自己所见到的。

“看这边。”她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手机的屏幕。

她已经搜到一个注明个人信息的网页。最上方是人名：克里斯多弗·奥尔森。地址也没错：位于隆德的飞箭街。下方的信息显示，他曾经经营过四家不同的企业。他目前未婚，生日是在十二月。他即将满三十三岁。

“三十三？他不是说……”

“他对自己的年龄说谎了。”

艾米娜忧心地望着我。

我并没有怀疑什么。克里斯多弗·奥尔森显然非常善于撒谎。

我吸着夜间温暖的空气，骑着自行车回家。手提包在自行车手把上摇晃着。沿街的窗户全无灯火，隆德已经陷入沉睡。

当克里斯打来电话时，我最初的想法是不接听。我将自行车停靠在魔山路上、铺设铁轨的隧道入口旁，跨在自行车车身上，抓着那部振动的手机。他的名字闪现在屏幕上，吸引了我。最后，好奇心还是取得了胜利。

“你能不能到这里来？”他说。

“现在？”

我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半。

“是的，现在。”

他刚在赫尔辛堡[Helsingborg，与丹麦隔海相望的瑞典南部城市。]吃过一顿丰盛、高级的晚餐，声音听起来微醺。

“我想你。”他说。

他听起来是认真的。

当时我仍然相当清醒、精神抖擞，对艾米娜不愿到外面喝一杯感到有点失落。

“OK。我就来。”

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也不会怎样吧？

那座黄色砖墙房屋的大门敞开着，我迅速踏上阶梯。克里斯穿着方格纹衬衫，打着领带。他散发出男性的气息，那股气味在我俩之间颤动着。

“我这一整天都很忧虑。”他说着，同时接过我的夹克，“我所不了解的是，我没有……史黛拉，我真想亲吻你。”

他握住我的双手，直视我的双眼。

我心生犹豫。关于他的年龄，他为何要说谎？

“你之前说过你几岁？”我问道。

他不以为忤，旋即就回答了。

“之前我说自己二十九岁。其实，我三十二岁。”

“所以你撒谎？”

他露出羞耻的表情。

“我很怕把你吓跑。当艾米娜猜二十九岁的时候，我就顺势而为，说她猜对了。”

这是一个微小的、无害的谎言。如果是我，面对不同场合，会谎报自己年长几岁。

“反正年龄只是一个数字而已。”我说。

克里斯露出微笑。

“我事先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对不起，我应该早说的。”

“没关系的。”

我踮起脚，亲吻了他。他的舌尖谨慎地滑进我的嘴里，我闭上双眼，一切变得虚幻不实。

很快地，我就仰躺在沙发上。克里斯时而用手指尖怜惜地、缓慢地抚摸着我，时而用关怀的眼神凝视我。我仿佛进入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