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请检察官发言。”庭审的审判长说道。

珍妮·杨思多德纹丝不动。她的面孔紧绷，脸上每一条肌肉都显得聚精会神。整个审判庭都在等她开口。

她抽动一下，转向史黛拉。

“谁不在屋子里？”

她的声音尖锐而沉稳。

“什么？”

“你刚才说：他们不在屋子里。你指哪些人？”

史黛拉比了个无趣的手势。

“克里斯，”她说，“克里斯多弗·奥尔森。当我骑车回家的时候，他并不在自己的公寓里。”

“但是你没有说他，你说他们。复数，不只一个人。除了克里斯·奥尔森以外，还有谁不在那里？”

史黛拉迅速地瞄了迈克一眼。

“我想是艾米娜吧。”

“艾米娜·贝西奇？”

史黛拉点点头。

“我必须请你口头回答检察官提出的问题，”约兰·雷翁说，“这是考虑到录音的需要。”

史黛拉狠狠瞪着他，上唇颤抖着。

“是！”她用高得夸张的声音回答。

当我扭头时，我发现自己身旁那名留着胡须的新闻特派员正偷偷打量着我。我们的目光一相遇，他就迅速把脸别开。

他是怎么看待我的，我环顾旁听席。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也许他们觉得我真可怜。也许有几个人会责怪我。另外，肯定会有一些人认定：父亲或母亲对孩子的罪行是有一部分责任的。至少这适用于我的情况。从一方面来说，我是女性，身为人母，一名男性永远无法承受同样的负担；由另一方面来说，我是个强硬的辩护律师，而我丈夫是个受人敬爱、讲述上帝之爱与金科玉律的牧师。

我是否也应该坐在被告席上呢？和史黛拉坐在一块儿，被指控缺乏家长所必须具备的管教能力，导致他人死亡。我很肯定：有些人就是这么想的。

珍妮·杨思多德意味深长地看了审判长一眼，才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检察官脑海里想些什么，但是我绝对不相信，她认为我在这些事情里，一点责任也没有。

“你为什么会认定，艾米娜会在克里斯家里？”她问史黛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这样假设过。”

“但是，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杨思多德就像交响乐团的指挥，很有效率地使审判庭陷入一片死寂。史黛拉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把眼神转向何处。

“你为什么会认为事发的那个晚上，艾米娜会和克里斯多弗·奥尔森在一起？”检察官问道，“你们，也就是你和艾米娜，都已经切断与奥尔森的一切联系了。不是这样吗？”

史黛拉的额头冒着汗。她的焦虑感顺着封闭的审判庭包抄过来，像黏糊糊的油脂一般，凝固在我的皮肤上。我心焦地揉搓着自己的皮肤。

史黛拉，你得挺住。现在，不要失去勇气！

“我们已经不再与克里斯交流了。”她一面说，一面望着检察官。

“是这样啊？”检察官瞪着她，但史黛拉没有闪避她的目光，“你们有达成协议？”

“有类似的东西。”

杨思多德对这个回答充耳不闻，已经赶着提出下一个问题。

“你说当克里斯的公寓里没有人出来应门的时候，你就骑车回家，当时是几点钟？”

“这我不知道。”史黛拉说。

她瞄了迈克一眼。这一眼非常迅速，厅内绝大多数人想必都没有察觉到，但是，我看到了。我深知：这是一个转折点。如果史黛拉继续坚称自己是在两点钟到家的，亚当的证词就会被推翻。他是不能待在庭上反驳史黛拉的说法的。我的胸口被水泥填满。

迈克拉了一下领结。汗水开始渗出衬衫，他任务的成败，即将于此时分晓。

“你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是几点钟吗？”杨思多德说。

史黛拉轻轻地合上嘴。

“当时十一点半或十二点左右。这很合理。”

我胸口的水泥块重量稍稍减轻，一丝空气透进肺脏。

“你在接受警方问话时提到，你是在深夜两点钟到家的，”杨思多德犀利地说，“不是这样吗？”

史黛拉低下头。

“我这么说，是为了要惩罚我爸爸。”

杨思多德似乎真的感到惊讶。

“请你说明。”

“当我听到我爸爸给我做不在场证明的时候，我想让他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个说谎者。”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犹疑。

“你是说，你在接受警方问话时撒了谎，目的是要惩罚你爸爸？”

“是的。”

“史黛拉，为什么你想要惩罚你爸爸？”

“他对我始终过度保护。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时候非常棘手。我的行为显得很幼稚。”

让我感到高兴的是，亚当没有听到这番话。我知道不能让他听到这番话。否则，我就不知道一切是否能成功。

“你应该了解，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奇怪吧？”杨思多德说。

“是这样没错。”

“真的是这样吗？史黛拉，你现在不是正在撒谎吗？目的是保护你爸爸？”

她抬起头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是！”

杨思多德翻阅自己的文件。

“史黛拉，你那天晚上是几点回到家的？侦讯时，你说过你是在两点钟回到家……”

“我在十二点以前到家，介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钟。”

检察官高声叹息。

“总之，你和艾米娜·贝西奇达成了一项协议：你们当中，不能再有人和克里斯多弗·奥尔森见面。”检察官说，“我的理解是否正确？”

“那不是什么协议。我们只是说，我们不会再这么做了。”

“你们为什么不想再与克里斯多弗见面？”

“我们发现他说谎。他似乎企图让我和艾米娜起冲突，没有人有权利这么做。”

“你知道艾米娜和克里斯多弗之间发生过性关系。不是这样吗？”

“他们没发生性关系。”

“史黛拉，你是否发现克里斯多弗背着你进行某些操作？”

“完全没有。”

我感觉到她的声音逐渐尖锐起来，她逐渐失去耐心。

“你当时已经知道：你最要好的闺密和刚与你建立关系的男子，背着你暗通款曲。不是这样吗？你总不会认为，他们的交流完全是柏拉图式的交流吧？”

我屏息凝神。

史黛拉的目光瞟过审判庭，在零点一秒的时间内，我俩四目相对。而这就足够了。

她是否知道，我也知道？

“柏拉图式的意思是……”杨思多德刚开口，史黛拉就否定她的解释。

“我知道‘柏拉图式’是什么意思。”她说，“总之，我觉得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其实柏拉图的本意并不是说真实的、灵魂的爱情无法包括性和身体上的接触，不过许多人常会误解这一点。所以，你不必觉得自己很笨。”

一名坐在旁听席上的男子笑了起来，坐在我身旁椅子上的胡须男给我一个充满鼓励意味的微笑。

“柏拉图是我最喜欢的哲学家。”史黛拉说。

“我一直都比较偏好苏格拉底。”杨思多德回答。

“我一点都不惊讶。”

迈克用手掩住笑意。参审员们面面相觑，就连审判长约兰·雷翁的嘴角也露出一抹微笑。

“艾米娜没有跟克里斯多弗·奥尔森上床。”史黛拉说。刚才突然出现的欢乐气氛很快就消失不见。

珍妮·杨思多德正准备提出一个新的问题，但是，史黛拉话还没说完。她高举一只手，她的声音单薄、颤抖着：

“艾米娜没有跟人上过床。她是……现在还是……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