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缓缓地走进审判庭。就在审判长向他表达欢迎之意，对他说明他应就座的位置时，亚当目不转睛地盯着史黛拉。

他背对旁听者，在证人席上就位。那名留着胡须的新闻特派员用打量重症患者的眼神，盯着我看。

审判长请迈克发言。

“亚当，你好，”他说道，“我能够理解，这对你来说是非常煎熬的，所以我会尽量长话短说。你是否能向庭上说明你的职业？”

亚当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史黛拉。

“我是瑞典信义会的牧师。”

在迈克的提醒下，他陈述道，多年前，他曾于监狱中担任牧师。现在，他在城中一所规模较大的教会担任神职人员。

他的声音微微地逡巡着。

“你是否能简短说明你和史黛拉的关系？”迈克说。

“我爱史黛拉。她是我的一切。”

我的心顿时揪紧。多年以来，我曾为了自己和史黛拉之间的关系，不止一次责备亚当。史黛拉小时候，我总是听别人说：亚当真是个称职的好爸爸，我能跟他一起生儿育女，真是天大的福气。这完全是实话。亚当过去一直都是，现在也仍然是很棒的家长。为此，我真心真意爱他。我对自己心中不定时浮现的嫉妒感到可耻。我对自己与史黛拉失败的母女关系的反应，怎么会是更加疏远她呢？我疯狂工作，避免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深知自己的强项，却仍对自己的强项投注更多时间。这当然是自我欺骗，更是对史黛拉的背叛。

“我和史黛拉的关系，并不是一直那么和谐，”迈克接着问到多年来的父女关系时，亚当回答道，“情况时有起伏。有时候，情况变得非常棘手。”

迈克给他稍做描述的机会，亚当轻轻地低下头。

“为人父母，是最困难不过的事了。当然，我一直都有缺陷。我对自己心目中的亲子关系，保有许多期望与想象—关于我应该当个什么样的家长，关于史黛拉应该做个什么样的女儿，关于我们的关系应该呈现何种样貌。”

“所以情况并不总是符合你的期望咯？”迈克说。

“我觉得问题并不是情况变成什么样子，而是我事先的期望。对于史黛拉在自己生活中做的一些选择，我一直很难接受。有时候，你会忘记青春期男女是怎么想的。”

我看着审判长。约兰·雷翁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他家就有处于青春期的子女。

“亚当，”迈克说，“请你描述一下星期五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亚当稍微转了一下身子，再次望着史黛拉。我凑上前，想要看一下他脸上的表情。

亚当什么都没说。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呢？

当然，我本来应该让他知道更多细节的。但是，我担心他无法理解，也担心他强烈的道德感会从中作梗。

万一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呢？要是他改变了主意，收回一切说法，那将是毁灭性的。

“我那天工作到很晚。”他慢条斯理地说。

他用不太稳定的声音描述一个年轻人的葬礼。那个星期，他的工作量相当沉重。到了周五，亚当已经非常疲累、摇摇欲坠。下班以后，他煮了晚饭，我们在沙发上玩了点小游戏，然后，我们就上床就寝。

“你当时是否知道史黛拉在哪里？”迈克问道。

“她说，她会和一位朋友见面，艾米娜·贝西奇。”

“OK，”迈克平静地说，“所以，在史黛拉回到家以前，你和你太太已经上床就寝了？”

“没错。”

“当时是几点钟？”

我在椅子上，将身子撑起。

求求你了，亚当，想想你的家人哪！

“大约十一点钟，”他说，“其实，我当时并没有细看。”

“你是否直接就睡着了？”

“没有。我清醒着，在床上躺了好几个小时。”

“好几个小时？”

“是。”

我迅速地喝了一口水，却没能将瓶塞旋紧，水滴洒落在我的膝盖上。我用手将膝盖擦干，那名留着胡须的男子瞄着我。

“当天夜里，史黛拉回到家时，你是不是清醒的？”迈克问道。

我的身体更加往侧面倾斜。亚当将下巴抬高，使身上那件罗马衫朝着庭上闪着白光，仿佛暗示着某种贞洁。

“当她回到家时，我是醒着的。”他说。

现在，他的声音变得坚定多了，变得强硬而清晰。我坐回椅子上。

“你是否知道当时是几点钟？”迈克问道。

“当时是十一点四十五分。当我听见她回到家的声音时，我看了时间。”

其中一名参审员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法庭的其余成员则沉默地盯着亚当。

“对于这个时间点，你是否完全确定？”迈克说。

“完全确定。我以上帝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