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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谎言之家 作者:马提亚斯·爱德华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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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能这么确定?”我问亚当。 总是提出质疑,是亚当的一种爱好。现在,他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一切都会非常圆满的。你会是全世界最棒的妈妈。” 他直接否定我所有的忧虑。根据亚当的说法,我的焦虑是这整个过程中相当自然的一环。为人父母意味着根本性、结构性的变化,我们的人生将为此完全改观。我感到犹豫、迟疑、心情低落,其实并不奇怪。 其实,我们对子女来说,都还太年轻了。我刚获得书记员的职务,而亚当还在学习。仅仅在半年前,我们还在学生宿舍过生活,每周花好几个晚上泡酒吧、花天酒地,参加学校考试。然而,我们在那年夏天排除万难,顺利弄到位于北费莱登、相当体面的单间公寓。此外,亚当还坚信:假如我们生儿育女,住房公司会同意将我们换到一间一室一厅式的公寓房。 “我爱你。”那天,亚当一连说了好几次,他弯下腰来,亲吻我隆起的腹部,“还有躲在里面的你。” 随着时间过去,最恶劣的毁灭性想法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我如象腿般浮肿的双脚,焦虑心理也被骨盆疼痛所取代。某几天,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失败的女人。 亚当为我提供辅助弹性袜、玫瑰果汤、温热的米枕头,并为我按摩。即使我对时间点,对于我们生下孩子的时机是否已经真正成熟仍心怀疑虑,我从未怀疑:亚当就是我生儿育女的最佳对象。 史黛拉小时候,我的工作量相当繁重。我有时会纳闷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我无法把自己生活的其他部分搁置在“待机”模式,让自己的所有能量在刚成为妈妈的事实中流失殆尽。所以我也纳闷,自己跟其他刚成为母亲的女人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 没有亚当,这一切都无法实现。他始终是可靠、安稳的避风港。他对我,始终是有求必应。亚当不计一切代价地支持我。 我在家庭生活中所无法得到的胜利,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获得了弥补。我在二十九岁时就成了律师,一家迅速扩张、在瑞典全国三大都会区都设有办公室的律师事务所聘用了我。就在亚当教史黛拉学会不用辅助轮骑乘自行车,在她膝盖的擦伤处贴上创可贴的时候,我通勤前往高端客户的办公室,用儿童节目和微波加热的晚餐应付孩子,同时赶着修改自己的简历。当我宣称自己需要来自家庭和职业生涯的滋润时,我觉得我绝不是特例。即使我出生时,刚好没有男性生殖器。 然而,在我周围,其他女人牺牲自己的目标与梦想,把自己贬损为儿童卧房与厨房里的服务生。成为尽职的母亲,仿佛总是和我对自我认同的渴望、在人生中其他领域功成名就的需求格格不入。虽然我相信自己有意愿成为尽责的母亲,而且其实也努力过,我却从来没能充分地压住自我意识,成为符合自己期许的母亲。同时,我也看到有着同样缺陷的男人总能全身而退,这使我感到很困扰,同时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没有价值的家长。 一开始,我觉得亚当与史黛拉之间逐渐发展出的亲密关系是极为正面的。史黛拉就是爸爸的小女儿。当我很晚才回家,脑子里还塞满法条与判例的时候,总会发现他们穿着睡衣,缩在枕头堆里,分享着枕边故事。幼小的史黛拉面对人生中的小转折时,总是握紧爸爸的手。这简直是阿斯特丽德·林格伦笔下的世界。每天早上,当我们家女儿踮着小脚走进卧室时,我的心脏就微微地欢快地跳动着。 情况缓慢地起了变化。我无法指明,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是,过去使我心暖的情景很快就让我感到一阵透心凉。生活中,使我感到恼怒的情景越来越多。每当有人指出,亚当真是个好爸爸,他和史黛拉的关系看来真是美好无缺时,我不再觉得骄傲,而是感到隔阂。亚当完整、翔实地描述自己和史黛拉相处有如童话故事般美妙的每一天时,我心中的嫉妒、罪责与耻辱感油然而生。 我们很早就讨论过,要再生一个孩子。我们想再生一个孩子的渴望,想必是来自某种逐渐扩散、我们始终无法大声说出的失落感。家庭生活没能符合我们的期望。我违反一切常理,想象着:一旦史黛拉有了弟弟妹妹,我和她的关系就会改善。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努力想再次生育子女。我们从来没有谈论,为什么这次没能成功。我认为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相互尊重,但这种尊重的方向却大错特错。测试结果迟早会呈现阳性,我们除了尽己所能,不断尝试以外,什么也不能做。而亚当也得向上帝祈祷,求他助我们一臂之力。 最后,到了史黛拉四岁那年的沃普尔吉斯之夜[Walpurgis Night,为流传于北欧与中欧的传统春季庆典,举办于每年的四月三十日夜晚。],我们打破沉默。我们躺在床上,只要我一睁开眼睛,全世界就开始旋转。这种不对劲的预感,已经穿透了我们的皮肤。 “亲爱的,”亚当耳语着,“有些事情好像不对劲。” “不对劲?”虽然我知道他言下之意,我还是这么回答。 “我们该怎么办?” 我难以启齿。泪水在眼皮后方刺痛着,但我继续压抑自己的泪水。 “我爱你。”亚当说。 我竟然无法回应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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