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排除万难

花月杀手  作者:大卫·格雷恩

一个个陌生人纷纷潜入奥色治郡。前警长,乔装为年长寡语的得克萨斯牧牛人,率先抵达。其后露面的,则是健谈的前得克萨斯州骑警,他假装的也是牧场工人。不久,那位曾经的保险推销员也来到镇子上开张营业,四处推销伪造的保险合同。最后,探员雷恩作为印第安巫医现身,对外则宣称是在访亲探友。

怀特建议这些手下在乔装打扮时越简单越好,唯此才不易暴露。两位假扮的牛仔很快就与威廉·黑尔打成一片,后者也将这二位当成来自得克萨斯老家的同行,并引荐给镇上的其他头面人物。假扮成保险推销员的探员走街串巷,以兜售保险合同之名,造访了若干嫌疑人的住宅。雷恩则充分利用自己的路子,参加当地部族聚会,从轻易不会向白人执法人员吐露心声的奥色治印第安人处搜集情报。“雷恩与这些印第安人同吃同住……大隐隐于市”,怀特向胡佛报告称,同时还补充道,他的手下似乎“经受得起生活的严酷考验”。

对于调查应当从何处着手,怀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安娜·布朗的尸检调查记录离奇失踪。“我的办公桌遭人盗窃,所有证言都被洗劫一空。”治安法官如是说。

事实上,几处犯罪现场都未留存任何物证。但是,在安娜案件中,入殓师偷偷留下了一个东西:她的头骨。虽然足有甜瓜般大小,但拿在手里,这个空壳却轻得有些令人揪心,有风吹过上面的孔洞,像极了饱经风吹日晒的海螺。怀特断定——和此前的侦探一样——子弹一定来自一把点三二或点三八口径的手枪。他同样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安娜颅骨的前部,并无贯穿的弹孔,也就是说,弹头理应留存在她脑内。在尸检的过程中,不可能找不到这枚弹头。当时在场的某些人——或者是杀手本人,或者是杀手的同谋——一定把它拿走了。

治安法官承认,自己也存有同样的质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问题犹如巨石般压在心头:“比如,有没有可能是两位医生——大卫·肖恩及詹姆斯·肖恩兄弟——隐匿了罪证?”但他又补充:“我不知道。”

大卫·肖恩在接受讯问时承认,的确没有弹头射出的迹象,但同时坚持他们两兄弟“勤勤恳恳地找寻过”这枚弹头。詹姆斯·肖恩也做了同样的抗辩。怀特认定有人破坏了现场。但考虑到尸检时在场人数众多——当地执法人员、入殓师、大山商贸公司老板马西斯——几乎根本没办法说清楚谁才是罪魁祸首。

为了厘清调查局档案中记载的究竟是事实还是道听途说,怀特采取了看似简单但非常恰当的办法:他将仔细核实所有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这恰恰暗合夏洛特·福尔摩斯的名言:“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怀特依仗探员伯格,系统梳理杂乱无章的联邦调查工作。后者曾经在这个案件上花费了一年半的心力,其间,追踪过黑尔、马西斯以及莫莉家族成员延聘私家侦探调查过的很多线索。借助伯格的调查结果,怀特十分快捷地排除很多嫌疑人,包括安娜的前夫奥达·布朗。他不在场的主张——声称当时与其他女人厮混——得到证实;事后查明,当时陷害布朗的制假者虚构了这个故事,以换取检方提供更好的服刑条件。后续开展的调查活动,还洗清了另外一些人的嫌疑,例如被遭罢黜的前警长哈夫·弗里亚斯送进大牢的混蛋石油工人。

随即,怀特开始着手调查罗丝·奥色治因为安娜勾引了其男友乔·艾伦(罗丝与乔此时已结婚)而嫉妒杀人的流言。怀特获知28号私家侦探曾从一位考族印第安妇女处打听到,罗丝曾向其坦陈自己谋杀一事。在一份走访报告中,曾有调查局探员观察:“罗丝……生性暴躁、妒忌成性,乃是尽人皆知的常识。”费尔法克斯镇警长还向怀特透露了一个颇为耸人听闻的细节:在安娜遭谋杀的前后,他曾经在罗丝车后座上发现过黑色的污痕,看起来像血迹。

花月杀手
干探约翰·伯格

伯格则告诉怀特,自己也曾传罗丝·奥色治及乔到当地警长办公室接受讯问。两名嫌疑人被分别带入两个房间,以制造“囚徒困境”。当伯格讯问罗丝时,她坚称自己与安娜被害一事毫无关联。“我与安娜素无睚眦。”随后,伯格又遇到了乔,在他看来,这位嫌疑人“自控力甚强,样子阴郁,表情邪恶”。此前已有其他调查局探员单独讯问了乔:“你曾和安娜过从甚密?”

“没有,从来没有过。”他表示。

乔给出了与罗丝相同的不在场证明:1921年5月21日晚,他们俩一起在位于灰马镇西南十七英里的波尼郡一间客舍入住。而这间往往充斥着色情与私酒的客舍的老板,证实了乔及罗丝的说辞。然而,探员们也注意到,两人的说辞几乎一字不差,仿佛早已演练过一般。罗丝与乔最终获释。此后,伯格试图获得线人——私酒贩子兼当地毒品贩子凯尔茜·莫里森——提供的帮助,显然,这算得上很好的情报来源。莫里森曾经的妻子,一位奥色治妇女,与罗丝和其他嫌疑人过从甚密。但是,在发展他成为线人前,伯格需要找到这个家伙——莫里森此前因为攻击一位当地执法人员,被迫从奥色治郡出逃跑路。经过调查,伯格和其他探员最终锁定了使用假名劳埃德·米勒(Lloyd Miller)在得克萨斯州达拉斯生活的莫里森。探员们设计了一个圈套。他们用米勒作为收件人寄出了一封挂号信,并在莫里森现身取信时将他制服在地。“我们足足盘问了‘劳埃德·米勒’一个多小时,才让他低头承认,自己便是凯尔茜·莫里森。”伯格在报告中这样写道。

莫里森,用伯格的话来形容,“异常狡猾,鲁莽自大”,穿着看起来就像舞厅里的牛郎,个子很高,满身弹痕,獐头鼠目,神经兮兮。他似乎始终都在自内而外地消耗着自己,并因此得到了“瘦猴”的绰号。“话不离口,烟不离手,”伯格在报告里写道,“不停地矜鼻努嘴,特别是一旦兴奋起来,更是挤眉弄眼个不停。”

探员们与莫里森达成妥协:撤销因攻击执法人员而对他发出的逮捕令,作为交换,莫里森需要担任奥色治谋杀案的线人。伯格曾报告总部:“此项安排属于绝密,不得在任何情况下向任何人透露。”

当然,也存在莫里森逃之夭夭的风险,因此在释放他之前,伯格想办法确保对他彻底适用了“贝迪永式人体测定法”(Bertillonage)。这套由法国犯罪学家阿方斯·贝迪永(Alphonse Bertillon)于1879年开发的测量方法,堪称世界上首套用于鉴别惯犯的科学测量手段。使用测径器及其他特制工具,伯格探员在达拉斯警方的协助下,对于莫里森的十一处身体部位进行了测量,包括左脚的长度、头部的长宽以及右耳的周长。

在告知莫里森上述测量的用意之后,伯格还为他拍摄了用于备案的“大头照”——贝迪永的另外一项发明。1894年,以揭发丑闻著称的记者艾达·塔贝尔(Ida Tarbell)曾写道,任何在贝迪永设计的这套系统里“过了一水”的家伙,都将永远被“盯死”:“你可以抹掉文身、压低胸膛、改变发色、拔除牙齿、灼烧肌肤、缩短身高。但一切都将无济于事。”

事实上,此时“贝迪永式人体测定法”已经开始被另外一种更为有效的身份识别方法逐渐取代,这便是指纹识别。在某些案件中,即便没有目击证人,依然可以借此确定嫌疑人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胡佛署理调查局局长一职后,便设立了鉴证部门,负责收集、整理全美范围内抓获罪犯的指纹。通过这种科学方法,胡佛宣称,将有助于“帮助文明抗制其所面临的共同威胁”。

伯格将莫里森的指尖蘸上墨水。“我们为他拍照,记录下身体特征,进行人体测定,留取指纹,这样即便嫌犯逃跑,依然有办法将他捉拿归案。”他向总部报告称。

随后,伯格给了莫里森一些活动经费。莫里森则承诺将寻找机会接触罗丝·奥色治、乔·艾伦以及其他黑道中人,刺探有关谋杀的消息。莫里森也警告称,如果被人发现自己为探员工作,必将死路一条。

随后,莫里森回报称自己就安娜被谋杀一事偷偷询问了罗丝:“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回复:“你知道什么,瘦猴,我根本就没杀她。”在一份备忘录中,伯格探员曾对他收买的这位线人如此评价:“如果不是频繁跳线,这个家伙可以为我们做许多好事。”

怀特审阅了莫里森以及其他探员收集的有关罗丝·奥色治以及乔·艾伦的所有情报。但从罗丝对莫里森吐露的信息,以及客舍老板证明罗丝及乔不在场的证言来看,考族印第安人所称罗丝向其坦诚杀人的叙述就显得令人费解。特别是其中涉及的一处细节,尤为让人生疑。这位考族印第安人曾表示,罗丝忏悔称,在她开枪时,安娜就在自己的车上,接下来,她将安娜的尸体丢弃在三里溪,同时被丢弃的,还包括自己溅上了死者鲜血的衣衫。

从尸检报告中,可以窥见更多端倪。当时,犯罪学者逐渐认识到,死后因为体内血液沉积,将会在身体下部形成黑褐色尸斑。如果尸体被发现时尸斑出现在身体上部,显然意味着尸体曾经被人挪动过。以安娜为例,负责尸检的医生并未报告类似迹象,对于犯罪现场的描述也不包括从停车地点到溪边的血痕。

看起来,这位印第安证人一定是在撒谎,罗丝和乔是无辜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莫莉家族所雇用的私家侦探,从未在他们安置的窃听装置中发现任何可以认定两人有罪的蛛丝马迹,以及为什么无法在犯罪现场找到被罗丝丢弃的所谓衣物。当探员们讯问这位考族印第安妇女时,没用多久便撬开了她的嘴。这位妇女承认,罗丝从未向自己讲过任何有关杀人的故事。事实上,是一位陌生的白人男子来到她家,写下了相关叙述,并强迫她签字,尽管内容皆不属实。怀特认识到,凶手的同党不仅掩饰罪证,甚至还在捏造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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