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实嘴脸

花月杀手  作者:大卫·格雷恩

金秋九月的一天,假扮保险推销员的卧底探员在费尔法克斯的一间加油站歇脚,并与在这里工作的一位妇女搭话。当得知探员正在此地到处看房准备购买时,这位女士表示,威廉·黑尔“掌控着这里的一切”。而她自己的家也是从黑尔手上购得,位于后者牧场边缘。她回忆称,有一天晚上,黑尔的数千英亩草场突然燃起熊熊大火,所有的一切均灰飞烟灭。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火灾如何引起,但是她知晓内情:黑尔的雇工,在他授意下,点燃了草场以骗取保险金——总计30000美元。

怀特同时还在努力厘清另外一件可疑事项:黑尔缘何成为亨利·罗恩25000万美元寿险的受益人?1923年,当罗恩脑袋后部中弹而亡后,黑尔显然最有动机杀人。然而,警长却从未展开调查,其他当地执法人员也没有采取动作——这种疏失显然并非偶然。

怀特一路追查到1921年向罗恩销售这份寿险的保险代理。黑尔始终坚持,罗恩作为其密友之一,因为经年累月向自己借钱,遂将自己指定为受益人。但代理讲述的故事却与此迥然不同。

根据保险代理的回忆,黑尔自己前来强行购买了这份保单,并表示:“丧钟已鸣,正好瓮里捉鳖。”同时承诺为此支付额外保费,代理应承道:“好吧,我们就给他写个10000美元。”

“不,我要的是25000美元。”黑尔说道。

保险代理告诉黑尔,因为不是罗恩的亲属,因此只有成为其债权人,才能变成这份保单的受益人。“好吧,他欠我很多钱,大约10000至12000万美元。”

怀特很难相信这笔债务的真实性。如果罗恩已经欠了黑尔如此多的债务,后者只需要提出相关凭证,便可从罗恩的庞大资产中得到赔偿。黑尔无需以自己朋友的生命为代价获取一纸保单——除非当时年仅三十多岁的罗恩突然暴毙,否则这份保单一文不值。

与黑尔过从甚密的这位保险代理承认,自己在没有看到债权凭证的情况下,为了赚取佣金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是另外一个做“印第安人生意”的吸血鬼而已。罗恩对于这些阴谋诡计似乎并不知情:他对黑尔,这位热心帮助自己的所谓“好朋友”,信任有加。黑尔的计划百密一疏。医生必须对罗恩这位曾经酒驾肇事的酒鬼进行诊断,并认定他对保险公司来说属于低风险客户。黑尔到处打听,终于在波哈斯卡找到了愿意为罗恩打包票的医生,似乎无处不在的肖恩兄弟中的一人,同意为罗恩签字。

怀特发现保险公司起初并未批准这份保单。公司负责人后来就黑尔迫不及待想要获得这份价值25000美元保单的行径评价道:“我不认为这看起来很正常。”百折不挠的黑尔又开始与第二家保险公司接触。在填写申请书时,需要回答是否此前曾与其他保险公司接触过,黑尔签写的内容是“没有”。负责审查申请的保险代理后来告诉当局:“我知道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虚假的。”

这一次,黑尔提交了借款合同,以证明罗恩欠自己钱。此前他宣称的债务总数——10000美元至12000美元——令人费解地暴增至25000美元,与保险额度惊人地重合。借款合同上有据称是罗恩的签名,标注日期为1921年1月。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合同时间早于黑尔试图购买保险的日期,从而可以证明其相关主张具有合理性。

笔迹与文件鉴定,当时在犯罪调查领域刚刚出现。尽管对此类新兴的痕迹物证鉴定科技手段,人们大多敬畏有加,认为其具有上帝般的魔力,但在应用过程中还是经常会出现人为疏失。1894年,法国犯罪学家贝迪永就提交过一分荒腔走板的笔迹鉴定结论,导致了著名冤狱“德雷弗斯叛国案”(Dreyfus)。但如果能够仔细、认真地加以应用,笔迹与文件鉴定就会极具实效。在1924年臭名昭著的“内森·利奥波德(Nathan Leopold)与理查德·洛布(Richard Loeb)谋杀案”[内森·利奥波德(1904—1971年),理查德·洛布(1905—1936年),均为出身富人家庭的高智商青年,曾在芝加哥大学就读,两人为显示自己的高智商,于1924年杀害了年仅十四岁的受害人弗兰克斯,并因此被判处终身监禁。]中,调查人员便准确地捕捉到了利奥波德使用打字机打印的学校作业与其打印的勒索信之间的共同点。

负责调查罗恩谋杀案的探员,将这份借款合约提交给美国财政部的一位分析专家,此人被称为“疑难文件的克星”。这位专家经过分析发现,合同中最初打印的日期应该是六月,后来,有人非常小心翼翼地擦掉了其中的字母,“通过斜光照射后所拍照片清楚显示,纸张纤维存在因物理蹭磨所造成的顿边现象”。他认定,有人用a替代了u,用e替代了y,从而将六月(June)变成简写的一月(Jany)。

怀特由此怀疑黑尔在试图申请保险前便已伪造了这份借款合同,并在意识到问题所在后加以篡改。后来,一位联邦官员对黑尔所称负责打印合同的人进行讯问,后者断然否认,并声称自己从未见过这份文件。当询问他黑尔是否撒谎时,他的回答是:“绝对是。”

在黑尔带着罗恩再次前往波哈斯卡并获得医生诊断后,第二家保险公司批准了这份购险申请。医生回忆,当时他问黑尔:“你要干什么,难道要干掉这个印第安人?”

黑尔闻之莞尔:“见鬼,是的。”

黑尔在罗恩葬礼上出任抬棺人之后,当地的执法人员不仅没有将他列为嫌疑人,反而网罗罪名,将焦点转移至曾与罗恩妻子有染的罗伊·邦奇身上。怀特和手下探员接触邦奇,后者坚称自己无辜,并吐露了一个与黑尔有关的奇闻。在罗恩遭谋杀后,黑尔找到邦奇,并表示:“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卷铺盖离开这里。”

“我为什么要选择逃亡?我什么都没做。”

“大家都这么认为。”黑尔说道。

他给了邦奇一些钱,供其跑路。随后,邦奇就此事与朋友交流,后者说服其最好还是别走,否则只能让自己看起来有罪。“如果你跑了,他们就肯定会把屎盆子扣在你头上。”他的朋友提醒。

怀特等人彻底调查后,排除了邦奇的嫌疑,如一名探员所言:“邦奇与罗恩妻子之间有辱风化的不伦关系,遭人精心炒作,以掩盖真实疑凶。”而最有可能陷害邦奇的人,便是那位奥色治众山之王。罗恩遇害后,黑尔曾数度找到其遗孀,试图说服她签署大量文件,从而让黑尔染指罗恩的大笔遗产。一次,黑尔给她带去了一瓶威士忌作为礼物,但这位遗孀非常警觉,并未开封小酌,她显然害怕遭人投毒。

尽管怀特收集到大量黑尔谋杀罗恩的间接证据,但依然存在一定漏洞。没有证据——指纹,或者可靠的目击证人——证明黑尔亲手或者命令自己的外甥乃至其他打手枪杀了罗恩。同时,尽管那份可疑的人寿保险似乎可以将黑尔与罗恩的谋杀案联系在一起,但无法为杀害其他奥色治族人的罪行提供必要的动机。

然而,随着对罗恩一案调查的逐渐深入,怀特又发现了一个重要细节。在黑尔取得罗恩的寿险保单前,曾试图购买这名印第安人的人头权——即分配部落矿产资源基金的权利——这显然要比金银财宝更具价值。黑尔当然知道,法律禁止任何人买卖人头权,但他笃定这一禁令很快便会因为有影响力的白人的游说而被废止。事实上,黑尔曾言:“本人,和其他品行端正的公民一样,相信不久之后,国会就将通过法律,批准任何一位有教养的印第安人获得权利,将其名下的矿产资源利益分配权,出售或转让给任何其所信任的人。”然而,修法却迟迟未见动静,怀特怀疑,正是因为预判失误,才导致黑尔退而求其次,决定实施杀人以骗取保险金。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种办法可以搞到人头权,这便是继承。怀特查阅诸多谋杀案件的卷宗后,事实变得非常显而易见,接二连三的死亡,将越来越多的人头权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莫莉·伯克哈特。更加凑巧的是,她嫁给了黑尔的外甥欧内斯特,这个调查局探员在报告中描述为“完全受制于黑尔”的男人。私酒贩子兼调查局线人的凯尔茜·莫里森就曾向探员透露,欧内斯特·伯克哈特和布赖恩·伯克哈特对于他们的舅舅言听计从。莫里森进一步补充说,黑尔“无所不能”。

怀特对于莫莉家人的死亡规律进行了总结。接二连三的死亡绝非偶然,而是一个残忍计划的组成环节。安娜·布朗离婚无后,并将所有财产遗赠给了母亲莉齐。这样,首先除掉安娜,就可以确保她所享有的人头权不会被人瓜分。因为莉齐将大多数人头权留给了在世的两个女儿莫莉及丽塔,遂顺理成章地被阴谋主脑列为第二个下手的目标。随后被送上黄泉的是丽塔和她的丈夫比尔·史密斯。怀特意识到,最后这次杀人采取的异乎寻常的手段——爆炸——存在着残忍的内在逻辑。这是因为丽塔和比尔在遗嘱中列明,如果两人同时死亡,那么丽塔的人头权就会转移给姐姐莫莉。但是,主谋者在这里出现了漏算。因为比尔偶然间比丽塔多活了几天,因此继承了丽塔的大部分人头权,之后又因为他也一命呜呼,导致这份人头权被比尔自己的亲属继承。即便如此,这个家族大部分人头权还是最终汇聚给莫莉·伯克哈特,而这个女人的所有财富又都掌握在欧内斯特手上。怀特坚信,黑尔秘密谋划了上述行径,以让自己的奴仆——也就是自己的外甥——拿到这笔钱。如同怀特后来向胡佛所报告的那样,“莫莉俨然成为吸引黑尔通过伯克哈特染指整个家族财富的跳板”。

花月杀手
欧内斯特与莫莉·伯克哈特

怀特无法断定欧内斯特与莫莉的婚约——发生在安娜遭谋杀四年之前——自始至终便是阴谋计划的一部分,抑或黑尔在外甥结婚后说服他背叛了自己的妻子。无论如何,这一计划都堪称厚颜无耻,罪孽深重得无以复加。因为这要求欧内斯特与莫莉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同时处心积虑地阴谋杀害妻子全家。正如莎士比亚在《裘力斯·凯撒》(Julius Caesar)[《裘力斯·凯撒》,莎士比亚创作的一部罗马题材历史悲剧,中译本可参见〔英〕威廉·莎士比亚:《裘力斯·凯撒》,裘克安译,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此处译文亦参考了上述中译本。]一书中所言:

那么你在白天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一处幽暗的巢窟

遮掩你的奇丑的脸相呢

不要找寻吧,阴谋

还是把它隐藏在和颜悦色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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