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游戏状态

花月杀手  作者:大卫·格雷恩

1925年10月底,怀特拜会俄克拉何马州州长。在审慎讨论案情期间,他从州长身边的助手处得到一个重要情报。“我们目前已经从麦卡莱斯特(McAlester,该州州立监狱所在地)关押的一名罪犯处收集了相关线索,”这位助手告诉怀特,“他宣称自己掌握大量有关奥色治谋杀案的内情,此人名叫伯特·劳森(Burt Lawson),找他聊聊或许是个好主意。”

迫切希望发现新线索的怀特带领探员弗兰克·史密斯旋即火速赶往麦卡莱斯特监狱,对于劳森这个人,他们其实并不太了解,只是知道他来自奥色治郡,此前曾有过数次前科。1922年,劳森被指控谋杀了一名渔夫,但他却因为主张是渔夫先拿刀子试图伤害自己而开脱了罪名。距此不到三年,劳森因为二级夜盗罪,被判七年有期徒刑。

怀特喜欢在对方不熟悉的地点进行讯问,以造成被讯问者紧张不安。因此,他从典狱长办公室那里借了一间房。怀特仔细打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身材矮小,体态肥满,中等年纪,白发披肩,形同恶鬼。而劳森则将怀特及史密斯称为“辣手条子”。

怀特对劳森开门见山:“我们从州长办公室方面了解到,你了解一些有关奥色治谋杀案的情况。”

“我的确知道,”劳森回答,又补充道,“我想一吐为快。”

在后续一连串讯问过程中,劳森解释,1918年,他开始在比尔·史密斯的牧场当帮工,并借此与黑尔及其外甥欧内斯特和布赖恩有了接触。在一份他签名画押的供述中,劳森表示:“1921年年初的某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妻子和史密斯有染,最终导致我的家庭破裂,并丢掉了这份工作。”欧内斯特知道劳森恨死了史密斯,一年多后,欧内斯特前来拜访,据劳森回忆,他“转过来对我说,‘伯特,我有个想法,想和你说说’。我回答,‘什么想法,欧内斯特?’欧内斯特说,‘我希望你能去炸死比尔·史密斯和他老婆’”。

看到劳森不太同意,黑尔前来看望,并承诺为此向他支付5000美元酬金。黑尔告诉他,可以使用硝酸甘油,而他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在史密斯家安装一枚引信。“接下来,黑尔把手伸向口袋,”劳森回忆,“掏出了一根长约三英尺的导火索,说道‘下面我给你演示怎么用’。接下来,黑尔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从导火索上割下六英寸长的一段……再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将导火索的一段点燃。”

劳森仍旧一口拒绝。随后不久,他便因杀害渔夫被捕,而身为预备役副警长,可以随心所欲进出当地监狱的黑尔再次前来探视,并表示:“伯特,你现在需要马上找律师,我知道你没有钱,同时,我特别希望那件工作能有人做。”劳森回答:“好吧,黑尔,我去干。”

不久后的一天深夜,劳森回忆,另外一位副警长打开自己的牢门,将他带出监狱,跟在一辆汽车里等候的黑尔见面。黑尔则拉着劳森前往费尔法克斯的一栋建筑,欧内斯特正在那里候着。黑尔让欧内斯特去取“那个箱子”,欧内斯特随后捧出了一只木箱,里面塞满了硝酸甘油,箱口处连着一长卷导火索。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在车上后,三个人开着车前往史密斯家。“我带着箱子和导火索下车,黑尔和欧内斯特则将车开走,”劳森继续回忆,“接下来,我走到房后,钻进史密斯家地窖,将箱子放在地窖深处,并按照黑尔教给我的方法安装导火索,坐在黑暗中开始等待时机。”劳森表示:“看见灯亮,我想所有人应该准备脱衣就寝了。果然,不久,灯就灭了。我坐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具体有多久,但起码也有三刻钟,等到觉得所有人都已睡熟,我便点燃了一小段导火索,看到导火索的长端冒烟后,我赶紧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劳森能够听到房子被炸飞时发出的巨响。黑尔和欧内斯特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接到他,并将他送回了监狱。副警长将劳森带回牢房。黑尔离开前警告劳森:“如果敢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任何人,我们就一定干掉你。”

怀特和探员史密斯感到一阵狂喜,虽然还留有一些问题,例如,劳森并未提及“肥皂人”柯比与此事有关,但很可能柯比是在劳森不知情的情况下为黑尔准备的炸弹。怀特需要将这些松散的线索整合起来,但他最终至少还是找到了一位可以直接指证黑尔参与犯罪阴谋的证人。

1925年10月24日,怀特在接手本案三个月后,向胡佛拍发了一封密电,内容难言胜利之感:“伯特·劳森已经供述是他安放并引发爆炸装置,炸毁了比尔·史密斯的房子,而说服、促使、帮助他这样做的,正是欧内斯特·伯克哈特以及黑尔。”

胡佛大喜过望。通过电报,他马上向怀特发送了信息:“祝贺。”

就在怀特及其手下探员对劳森的供述加以核实的过程中,他们迫切感觉,应当立即逮捕黑尔和他的外甥。现在看来,毫无疑问的是,帮助调查、说服证人开口作证的律师兼印第安人财产监护人科姆斯托克,正在面临生命威胁。每天他只能睡在自己位于波哈斯卡的办公室里,枕边放着他那把点四四口径的英国造斗牛犬左轮手枪。“一次,他在开窗户的过程中,发现窗台下面放置了炸药包。”一位亲戚回忆称。虽然最终成功拆除了炸弹,但这位亲戚补充道:“黑尔及其爪牙是铁了心要除掉他。”

让怀特感到担心的还有莫莉·伯克哈特的命运。尽管接到报告称她罹患糖尿病,但对此怀特颇有质疑。黑尔已经成功地策划了一个又一个杀人事件,目的就是让莫莉继承大部分家族财富。然而,这个阴谋显然尚未最终实现。黑尔只能通过莫莉的丈夫欧内斯特拿到这笔财富,目前,他的这位外甥在莫莉死亡并将财产遗赠自己之前,尚无法实际控制这笔巨款。莫莉家的一名仆人向探员透露,一天晚上,喝多了的欧内斯特向她嘟囔,担心莫莉会有不测。看起来,连欧内斯特自己都对这一不可避免的结局感到害怕。

约翰·雷恩,那位犹他探员,最近在跟莫莉的牧师沟通过程中得知,莫莉已经不再来教堂做礼拜,这不像她的风格。这位牧师了解到,莫莉的行动受到了家人的控制。这位牧师同时充分预警,表示自己这样做已经僭越了为教民保守秘密的仪轨。稍后不久,牧师又报告称,自己接到了莫莉传来的秘信,她担心有人正在试图对她下毒。而使用毒酒,是这位幕后杀手的惯用伎俩。牧师回话,警告莫莉:“不得在任何情况下饮用任何酒类。”

然而,莫莉所罹患的糖尿病,却为他人提供了太多的下毒机会。镇上的某些医生,如肖恩兄弟,正在为她注射据称是胰岛素的药物,但莫莉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在印第安事务办公室工作的政府官员同样担心莫莉遭人慢性投毒。一位司法部官员报告称:“病情非常可疑。”事态紧急,该官员表示:“需要让这位病人尽速去口碑良好的医院接受诊断,同时排除她丈夫的阻挠与干扰。”

1925年12月底,怀特感觉,不能再坐等了。此时,劳森的供述尚有很多细节未能得到证实,内部也存在诸多矛盾之处。除了柯比的问题,他还始终坚称爆炸发生时,黑尔就在费尔法克斯,而不像某些证人所言,正在沃思堡与格拉默一同看马戏。然而,怀特还是立即着手申请对黑尔及欧内斯特的逮捕令,理由是杀害比尔·史密斯和丽塔·史密斯,以及他们的仆人妮蒂·布鲁克赛尔。1926年1月4日,逮捕令正式签发。因为探员无权实施逮捕,只能求助于美国法警以及当地执法人员,其中就包括弗里亚斯警长,后者在被赶下台后再次当选此职。

几位执法人员很快便在欧内斯特最喜欢流连之所——位于费尔法克斯的一间台球厅——将他抓获,押送至位于波哈斯卡西南八英里的加斯里监狱。然而,黑尔却无处可寻。探员雷恩打听到,黑尔定制了一身新西服,并表示计划离开一阵子。就在当局担心黑尔人间蒸发的时候,他突然踱入了弗里亚斯警长的办公室:西服颇为得体,鞋子擦得锃光瓦亮,头上戴着一顶高档呢帽,外套领子上别着那枚镶钻的共济会胸针。“我知道自己被通缉,”他说道,“因此主动前来投案,无需再派人四下搜寻。”

在被带往加斯里监狱途中,黑尔正好撞见了一位当地记者。黑尔两眼深陷,遍布血丝,走起路来“像一只被拴着的猛兽”。

花月杀手
黑尔在加斯里监狱门口的留影

记者询问:“是否有话要说?”

“你是什么东西?”黑尔呵斥道,显然,他并不习惯这样遭人盘问。

“报社记者。”

“我不会让媒体审判自己,只有本郡法院才有权审理我的案子。”

寄希望于能够从黑尔口中打听出一些与他有关的情况,这位记者继续询问:“您今年多大?”

“五十一岁。”

“您在俄克拉何马州待了多久?”

“二十五年,差不多。”

“您相当有名望,不是吗?”

“我想是吧。”

“听说您交游广阔?”

“借您吉言。”

“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我是无辜的’。”

“我要在法庭,而不是报纸上审我的案子。今晚很冷,不是吗?”

“好吧,今年的养牛业怎么样?”

“马马虎虎。”

“从波哈斯卡一路而来颇为舟车劳顿,是吧?”

“是的,好在我们有一辆拉起窗帘的汽车。”

“现在,就案子有什么要说的吗?”

黑尔再次婉拒,并被当局带走。如果这时的黑尔略微手足无措,那么等到怀特和他对话时,已是气定神闲,甚至有些趾高气扬,显然,他现在感觉到自己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看起来惹了一身麻烦的不是他,而是怀特。

怀特心里嘀咕,黑尔肯定不会认罪,无论是对执法人员,还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上帝。唯一的机会,只能寄希望于欧内斯特·伯克哈特主动供认。“你不能看着他,指望他会像弱女子那样服服帖帖。”怀特观察。一位与他共事的检察官说得更加直白:“我们所有人都认为应当将欧内斯特·伯克哈特作为突破口。”

伯克哈特被带至加斯里一幢联邦大楼三层某个房间,这里被改造成了一间小黑屋,用作临时审讯室。他穿的依然是被逮捕时那身衣服,在怀特看来,他的穿着打扮像极了“小镇公子哥,按照西部风格来看颇为光鲜,蹬着价格不菲的牛仔靴,穿着花哨的衬衫,打着鲜艳的领带,身披昂贵的手工定制西服”。伯克哈特看起来有些紧张,举止不安,不时舔着嘴唇。

负责讯问的是怀特及探员弗兰克·史密斯。“我们想和你谈一下比尔·史密斯一家以及安娜·布朗遭人谋杀的案子。”怀特说道。

“活见鬼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伯克哈特坚决不吐口风。

怀特向他挑明,已经和监狱里蹲苦窑的一名叫伯特·劳森的罪犯谈过此事,而他的说法显然与伯克哈特所言存在明显差别。据劳森说,伯克哈特对于上述谋杀案知情颇多。但谈及劳森的做法,似乎并未吓住伯克哈特,后者依然坚称自己从未与这个人打过交道。

“他说,你就是史密斯爆炸案的联络人。”怀特表示。

“他在撒谎。”伯克哈特情绪有些激动。怀特心中不禁浮起一丝疑云,且一直萦绕不去,无法根除。如果劳森确实在撒谎,他仅仅是道听途说大牢里其他罪犯间的流言,该怎么办?他这样做,或许是想借此获得检方的减刑处理,抑或整个有罪供述都是黑尔自导自演的结果——另外一出计中计。此时,怀特依然不知道究竟该相信什么。但假设劳森是在撒谎,迫使伯克哈特认罪就变得愈发重要;否则,整个案子将彻底泡汤。

长达数个小时,在闷热幽闭的小黑屋里,怀特与史密斯反复利用此前收集的间接证据,试图借此锁定伯克哈特。怀特认为,自己能够从被讯问对象的身上感觉到些许懊悔之意,他似乎想要卸下包袱,以保护自己的妻儿。然而,只要怀特或史密斯谈及黑尔,伯克哈特便会僵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他惧怕自己舅舅的程度,远甚于对于法律的敬畏。

“我对你的建议是,有什么说什么。”怀特近乎在请求。“无可奉告。”伯克哈特答道。

时近午夜,怀特和史密斯不得不暂时作罢,将伯克哈特押回牢房。等到第二天,怀特的案件调查遭遇到了更大的麻烦。黑尔突然宣称,自己可以证明爆炸的时候他正在得克萨斯,因为他在那里签字接受过一封电报。如果这一切属实——怀特的确倾向接受这一点——那么劳森就是一直在撒谎。因为特别希望能够捉到黑尔,怀特犯下了一个取证之人能够犯下的终极错误,尽管矛盾重重,依然片面相信自己所希望证明的线索。他知道,再过数个小时,黑尔的律师就会取得这封最为关键的电报,并借此让黑尔以及伯克哈特重获自由,再过数个小时,调查局自取其辱的消息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并最终传到胡佛的耳朵里。胡佛的一位助手如此评价这位调查局长:“如果他不喜欢你,就会让你万劫不复。”黑尔的律师则立即收买一位记者,撰写了有关黑尔百分百不在场证明的报道,并强调,他根本“无所畏惧”。

穷途末路的怀特,将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曾经给胡佛脸上抹黑,并被调查员视为贱民一枚的布莱基·汤普森身上,这位有部分切诺基族血统的匪徒,曾被调查局招募为线人并获释,但最终只换来一位警官遭他杀害的结果。因此再次被捕的汤普森,一直被押在俄克拉何马州立监狱,他给调查局造成的伤害,似乎最好被深埋起来,避人耳目。

然而,根据调查局的早期报告,怀特怀疑,布莱基或许知道有关谋杀案的重要情报,遂在没有征求胡佛意见的情况下,决定将此人押送至加斯里。如果出现任何差错,布莱基脱逃或者伤人,怀特的职业生涯就将画上句号。怀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决定由拉瑟·毕绍普(Lu-ther Bishop)——曾经击毙艾尔·斯宾塞的俄克拉何马州执法者——负责押送布莱基。当布莱基抵达加斯里的联邦大楼时,身上满是镣铐,身后则是一支堪称小型军队的押送队伍。在附近的屋顶上,怀特还安排了枪手,用瞄准镜将布莱基牢牢锁定。

布莱基依旧充满敌意,阴郁愠怒,尖酸刻薄,但当怀特向他问及黑尔及伯克哈特在奥色治系列谋杀案中扮演的角色时,布莱基的态度似乎为之一变。这个心态恶毒且颇为偏执的家伙,曾抱怨黑尔和欧内斯特·伯克哈特“像极了犹太人——一方面什么都想要,一方面又一毛不拔”。

花月杀手
不法之徒布莱基·汤普森

探员明确告诉布莱基,他们不能与他达成任何减刑方面的交易,而布莱基则在开始时对谋杀案惜字如金,但慢慢地,他越说越多。布莱基表示,伯克哈特和黑尔曾与自己以及另一位老伙计柯利·约翰逊接触,授意他俩杀害比尔·史密斯及丽塔·史密斯。作为报酬的一部分,黑尔等人建议布莱基将伯克哈特的车偷走。一到晚上,等伯克哈特和莫莉上床后,布莱基潜入车库,将车开走。后来,布莱基因为盗窃汽车被捕,因此未能实施此前商定的杀人计划。

虽然还不清楚布莱基是否会同意就上述问题在法庭上作证,但怀特还是希望自己所收集的线索,能够让案件柳暗花明。他留下布莱基,由警卫严看死守,随即率同探员史密斯再次赶去讯问伯克哈特。回到小黑屋,怀特告诉伯克哈特:“我们对你昨天晚上的答复非常不满意。我们相信,有一个好买卖你并没有告诉我们。”

“我知道的都是一些老生常谈。”伯克哈特说道。

怀特和干探史密斯最终打出了手里的最后一张王牌。他们告诉伯克哈特,又找到了一名可以指认他与黑尔参与谋杀比尔·史密斯及丽塔·史密斯的证人。此前曾被糊弄过一次的伯克哈特表示不相信。

“那好,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去把他带来。”史密斯说道。

“那你带他来啊。”伯克哈特回答。

怀特和史密斯回去将布莱基押回小黑屋。在屋顶上守候的枪手始终用枪瞄准的情况下,这位不法之徒和伯克哈特面对面坐着,而后者被惊得目瞪口呆。

探员史密斯转向布莱基,说道:“布莱基,你是否告诉过我欧内斯特·伯克哈特向你所提建议的有关事实?”

布莱基回答道:“是的,先生。”

探员史密斯继续问道:“要杀死比尔·史密斯?”

“是的,先生。”

“你告诉过我们,欧内斯特给你一辆车作为任务的报酬,是否属实?”

“属实,先生。”

布莱基显然十分自得,直盯盯地看着伯克哈特,说道:“欧内斯特,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了。”

伯克哈特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了。布莱基被带走后,怀特本以为伯克哈特已然做好了认罪的准备,同时指认黑尔,但每次伯克哈特都欲言又止,显得顾虑重重。午夜时分,怀特让其他探员留下继续看守伯克哈特,自己返回宾馆房间。已经无计可施,筋疲力尽且近乎绝望的怀特,瘫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随后不久,怀特便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怀着是不是哪里又出了错的预期——布莱基·汤普森逃跑了之类——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位探员急迫的声音,“伯克哈特准备好供述了,”他说道,“但他不肯对我们说,只希望向你坦白。”

当怀特再次进入小黑屋时,伯克哈特瘫倒在椅子里,疲惫不堪,看起来十分配合。伯克哈特告诉怀特,自己并未杀人,但是他知道谁是凶手。“我想说。”他喃喃道。

怀特向伯克哈特宣读了相关权利,后者在一张纸上签字,内容为:“在被警告并未得到承诺获得不被起诉的豁免权情况下,基于本人的自由意志,现作如下陈述。”

伯克哈特开始讲述与威廉·黑尔相关的一些情况:自己如何从小就对他十分崇拜,自己如何为他鞍前马后地效劳,自己如何对他言听计从。“我需要仰仗黑尔舅舅的决策判断。”他说道。黑尔运筹帷幄,伯克哈特表示,自己虽然并非黑尔这些计谋的核心人物,但这位舅舅还是向他透露了一些谋杀细节,如何杀死丽塔·史密斯及比尔·史密斯。伯克哈特表示,当黑尔告知他想要炸飞整栋房屋以及里面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亲戚时,他曾表示反对。但黑尔则反问:“你操哪门子心,你老婆将得到这些钱。”

伯克哈特说,他认同黑尔的计划,和此前一样。黑尔最初想要找到不法之徒布莱基及柯利·约翰逊来做杀手。(在一份后来的笔录中,伯克哈特回忆:“黑尔曾告诉我去见柯利·约翰逊,调查他是否足够凶悍,如果发现他想要赚些钱的话,就让我告诉约翰逊,任务就是炸死个印第安人,即比尔·史密斯。”)后来,因为约翰逊及布莱基无法完成使命,黑尔又找到了艾尔·斯宾塞。遭到拒绝后,黑尔将事情告知了私酒贩子兼马术明星亨利·格拉默,后者承诺会找到胜任此项工作的最佳人选。“就在爆炸案发生前几天,格拉默告诉黑尔,艾希(Acie)——阿萨·柯比的昵称——可以完成任务,”伯克哈特回忆道,“这是黑尔告诉我的。”

伯克哈特表示,劳森和爆炸一点关系都没有,并解释道:“你们按图索骥找错了人。”(后来,劳森向怀特承认:“我讲的全部都是假的。我所说的与史密斯爆炸案相关的全部情况,都是在监狱里面的道听途说。我做了错事,撒了谎。”)事实上,伯克哈特指出,黑尔与格拉默前往沃思堡的目的,就是为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明。在离开前,黑尔告诉伯克哈特,给当地曾经的盗牛贼兼私酒贩子,同时也是亨利·格拉默的手下约翰·拉姆齐发一封电报。目的是借此让拉姆齐告诉柯比,是时候动手“做工”了。伯克哈特发了电报,并在爆炸发生当晚与莫莉一直待在家里。“事情发生时,我正和妻子躺在床上,”他回忆道,“我看到北方冲起一道亮光。我妻子走到窗前向外看。”她说,应该是谁家的房子着火了。“一听她这么说,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伯克哈特同时还为黑尔如何为获得保险金而策划罗恩之死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关键细节。“我知道谁杀了亨利·罗恩”,伯克哈特表示,他指认拉姆齐——那位盗牛贼——便是扣动扳机的人。

案件至此变得明朗了。怀特给此时正在野外出差的探员雷恩打电话。“你那里有一名叫约翰·拉姆齐的嫌犯,”怀特告诉他,“立即逮捕他。”

落网后,拉姆齐也被带进了小黑屋。他又高又瘦,套着一条工装裤,黑发油腻,走路时略微跛脚,看起来颇具进攻性。一位记者报道称,他似乎“有些神经质,或许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根据怀特及其他探员的说法,拉姆齐十分警觉地注视着对手,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随后,怀特将伯克哈特签名画押的笔录丢到拉姆齐面前,后者盯着这份文件,似乎是在确认文件是否伪造。就像怀特及史密斯让布莱基与伯克哈特对质一样,他们现在将伯克哈特带来,向拉姆齐证明供述笔录的真实性。此时的拉姆齐挥舞手臂,叫道:“我猜现在死到临头了。拿笔来!”

根据拉姆齐经宣誓后所作供述及其他证言,1923年年初的某个时候,格拉默告诉拉姆齐:“黑尔有一点小事想找人做。”当拉姆齐问是什么工作时,格拉默表示,黑尔需要灭掉一名印第安人。拉姆齐最终同意了这个被他称为“游戏状态”的阴谋,以提供威士忌为名,将罗恩骗下山谷。“我们俩坐在车沿踏板上开始喝酒,”据拉姆齐回忆,“这个印第安人后来爬进汽车,想要离开,我便对准他后脑开了一枪。此时,我距离他大概一两步的距离。随后,我便回到自己车上,返回了费尔法克斯。”

怀特注意到,拉姆齐一直都在说,“这个印第安人”,而非罗恩的大名。宛如要为自己的罪行正名一般,拉姆齐表示,即便现在,“俄克拉何马州的白人都认为,像1724年那个时候一样,杀死个印第安人可以不用眨眼”。

怀特对于莫莉姐姐安娜·布朗遭人谋杀一案,依然存在疑问。欧内斯特·伯克哈特对自己弟弟布赖恩的角色始终半遮半掩,明显不希望让他被牵连。但他还是解开了曾被看到在安娜死前和她在一起的神秘第三方身份之谜。这便是探员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卧底线人,本来被寄予厚望厘清神秘第三方身份的凯尔茜·莫里森。此人不仅是双面间谍,为黑尔及其手下通风报信,而且根据欧内斯特的说法,正是莫里森将致命的子弹打入了安娜·布朗的脑袋。

就在当局继续盘问莫里森的同时,他们还派出一位医生去给莫莉·伯克哈特体检。她看起来离死不远,根据临床症状,当局确认,有人长期对她秘密投毒,以此避免引发他人怀疑。在一份后来的报告中,一位探员表示:“事实便是,一旦她摆脱伯克哈特及黑尔的控制,莫莉就立即恢复了健康。”

伯克哈特拒绝承认自己了解莫莉遭人投毒的事实。或许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罪恶感,或许黑尔并不相信他会对自己的妻子下毒。

肖恩兄弟被带来,就他们究竟如何对莫莉进行治疗一事接受讯问,一名配合怀特工作的联邦检察官询问詹姆斯·肖恩:“你给她的不是胰岛素?”

“或许吧。”他答道。

检察官变得有些不耐烦:“难道她不是被从你身边带走,到波哈斯卡的医院接受治疗的吗?”“难道不是你给她开的胰岛素吗?”

詹姆斯·肖恩表示,或许自己的表述有问题,“我不想把事情搞砸,我不想被牵扯到什么不好的事情里”。

检察官再次询问他是否为莫莉开了胰岛素。“是的,我给她开了一些。”他答道。

“为什么?”

“治疗糖尿病。”

“她的病情加重了?”

“不了解。”

“她被从你那里带走,到波哈斯卡的医院接受治疗时,情况很糟,但在接受其他大夫治疗后,情况立刻得到了好转。”

詹姆斯·肖恩和其兄弟否认存在任何恶行,怀特也没有办法证明究竟谁应该为投毒负责。当莫莉的病情好转后,她也接受了当局的质询。虽然不是那种喜欢被当成受害人的类型,但莫莉首次承认,自己的确感到害怕,有些迷茫。时不时,她在使用英语之余,还需要翻译的帮忙,这门语言现在对她来说,似乎变成了传递某种不可理喻的神秘信息的存在。一位帮助检方工作的律师向她解释:“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并为你效劳。”他还告诉莫莉,她的丈夫欧内斯特已经供认对系列谋杀案知情,同时黑尔显然操纵他们实施了包括对她妹妹家进行爆炸等罪行。

“黑尔和你的丈夫沾亲带故,不是吗?”他追问道。

“是的,先生。”莫莉回答。

这位律师曾经询问,在爆炸发生时,黑尔是否在她家。

“不,他不在。当时在家的只有我的丈夫和孩子。”

“当天晚上没有人来?”

“没有。”

“你丈夫当天晚上一直在家?”

“是的,整晚都在。”

律师询问莫莉,欧内斯特是否曾经向她透露过黑尔的阴谋。莫莉表示:“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而她所希望的,便是让对她家人下毒手的家伙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些人是谁,重要吗?”律师询问。

“不。”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但她不能也不会相信欧内斯特卷入了这一阴谋。后来,一位作者曾如此引用莫莉所说的话:“我的丈夫是一个好人,善良的人。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伤害其他人,更不会伤害我。”

这时,律师问道:“你爱你的丈夫?”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爱。”

手上有了欧内斯特·伯克哈特以及拉姆齐的口供,怀特与探员史密斯决定当面与黑尔对质。坐在一副绅士模样的对手面前,怀特坚信,就是这个人,杀害了莫莉几乎所有的家人,并且将自己的共谋及目击证人灭口。同时,怀特还发现了一个更为令人感到不安的隐情,根据几位与安娜·布朗过从甚密者的证词,黑尔与安娜其实存在私情,他正是那个胎儿的父亲。如果一切为真,便意味着黑尔杀死了自己的腹中骨血。

当黑尔以被逮捕后就一直展现出来的礼貌态度跟怀特及史密斯打招呼时,怀特只能强压心中怒火。伯克哈特曾经形容:“黑尔绝对是你能遇到的最好的人,除非你能够认清他,了解他。”同时补充道:“遇到他之后,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女人也不例外。但和他接触的时间越长,他就会对你越是予取予求,会以某种方式让你吃尽苦头。”

怀特不会浪费时间。像他后来回忆的那样,他告诉黑尔:“我们现在掌握了经过签字画押的确凿口供,指认你便是杀害亨利·罗恩以及史密斯家人的主犯,我们现在有证据将你定罪。”

即便怀特将对他不利的证据一一铺开,黑尔依然不为所动,仿佛依然处于上风一般。凯尔茜·莫里森曾告诉探员,黑尔十分笃定,“花钱,可以让奥色治郡中任何一个人得到保护,或者洗清罪责”。

怀特此时尚无法预知随后即将出现的那场艰苦异常且引发轰动的讼战——最终一直打到联邦最高法院,几乎毁掉自己的职业生涯。他依旧希望能够尽可能快速、利落地结案,于是最后一次尝试说服黑尔认罪。“我们不认为你希望让自己的家人面临案件长期审理及相关刻薄证言、羞辱与尴尬所带来的不堪与痛苦。”怀特说道。

黑尔用不无欢快的眼神盯着怀特,说道:“我将全力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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