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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打火机化装舞会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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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一先生,您对这个打火机有什么线索吗?” 匆匆打完招呼后,熙子从手绢中取出一个金壳打火机,放到金田一耕助面前。从表面带有金字塔浮雕的样子来看,这个打火机恐怕是请人专门定做的。金田一耕助拿在手里看了看,向日比野警部补递了个眼色。 “这是您父亲的打火机吧?” “关于那件事,父亲是怎么说的?虽然父亲还不能多说话,但从表情来看,关于这打火机,父亲好像是跟先生说了些什么。父亲都说了什么呢?” 对方完全是单刀直入的语气。尽管嘴角挂着微笑,微笑下面却带着一种强硬,仿佛在向对手挑衅,眼睛里也闪着无所畏惧的光。由此看来,这女人还真是个不寻常的斗士。金田一耕助反倒被震慑住了,连连眨着惺忪的眼睛,说道: “是吗?您父亲是说过,他说是前天晚上在雾里把这东西弄丢的。” “弄丢了?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可是父亲珍藏的打火机啊,而且父亲也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他有没有说是在什么状态下弄丢的?” “这、这……也就是说,您父亲是在前天晚上八点多从高原宾馆离开……对了,八点刚过时停了电吧?当时,您父亲正跟凤千代子女士待在宾馆的前厅里,突然间停了电,于是,他就不由得……嗯……二人就不由得拥抱,嘴唇碰到了一起。也就是说……就是接吻了。然、然、然后,那个……” “然后……父亲说怎么了?”熙子步步紧逼。 “樱井夫人,先别说这个,您还是先说说您是在哪里捡到这打火机的吧。” 一旁的日比野警部补冷不防问道,熙子却连理都不理。 “然后父亲说怎么了?” 熙子依然是逼问的语气,眼睛里闪着无惧的光,嘴角挂着可怕的微笑,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嘲弄对手的微笑。 遭到熙子藐视的警部补顿时涨红了脸,他刚要开口说话,看到了山下警部的视线,随即沉默下来。从等等力警部仍手捏棋子恋恋不舍地盯着棋盘的情形来看,棋局似乎已经扭转,这盘棋等等力警部下得真是不合时宜。 最可怜的要数金田一耕助了,在这悍马般的女斗士樱井熙子的连连逼问下,他只觉得接吻的当事人仿佛就是自己似的又羞又臊,他张口结舌,拼命地挠着自己蓬乱的头发,说: “这、这,就、就是说,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呵呵。”大概连自己都对这狼狈相感到奇怪,金田一耕助傻笑了一声,使劲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气提丹田,才终于把形势扭转过来,“于是令尊就从宾馆跑了出来……也就是说,他是在跟凤女士接吻之后跑出来的。可是外面由于停电一片漆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而且由于令尊接触到了凤女士那滚烫的肌肤,顿时就恢复了青春血气。按照令尊大人自己的说法呢,就是恍恍惚惚,连自己去了哪里、怎么去的都记不清了,反正回到家时是九点半或十点。怎么说呢,令尊完全沉浸在青春的幸福中,在旧轻井泽一带的黑暗中转悠了一个半或两个小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连途中有没有遇到人也说不清……令尊就是这么说的。” 可怜的金田一耕助汗流浃背,光是解释完这些就费了好大力气。 “那打火机呢?打火机的事父亲是怎么说的?”熙子步步紧逼,毫不留情。 “啊,那、那打火机的事嘛。”金田一耕助又口吃起来,开始用手挠蓬乱的头发,甚至连谁是讯问者、谁在接受讯问都弄糊涂了。日比野警部补十分不满,数次想发作,但山下警部却十分老到,一副拼命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的样子。等等力警部虽然正板着脸,一面计算着黑白棋子一面往棋子盒里装,脸上却难掩对耕助的怜悯之情。装完棋子后,他又不慌不忙地点上一支烟,大概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面对悍马般的女斗士,孤立无援的金田一耕助看来是豁出去了,只见他一面挠着乱发,一面说道:“也就是说,令尊在漆黑的夜色里瞎碰乱撞的过程中忽然想吸烟了,于是取出打火机点烟,可是风太大打不着火,他就放弃了。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吸烟了,于是就摸了摸口袋,结果打火机已经没了。刚才明明装进口袋了,难道掉出去了?那可是一个特征明显的打火机。因此,若是能找到捡到打火机的人,或许就能搞清楚自己是在哪里转悠了。” “这么无力的解释。” “您说得没错,作为解释来说是很拙劣。” “那金田一先生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我觉得这有点可疑。不,是非常可疑。也就是说,并不能完全排除令尊大人给槙恭吾下毒的作案时间。” “什么意思?父亲他……” “在令尊宣称的恍恍惚惚到处乱转的时间里,他会不会是去了矢崎给槙恭吾下了毒呢?事后确定了案发现场其实是在浅间隐后,作案所需的时间就更短了。所以无疑是他。” “如果是他,动机又是什么呢?父亲为什么非要毒死槙先生不可呢?” “恐怕是占有欲的问题吧。令尊的占有欲要比常人强一倍,他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曾经傲然占有过这个将属于自己的女人的人活在这世上的。因此,他就一个个地都……” “呵呵。”悍马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可是,氰化钾又该怎么解释呢?父亲是从哪里弄到的呢?” “樱井夫人,您可不要小瞧了令尊。像飞鸟忠熙这般人物,要想弄到一两吨或者一两卡车的氰化钾,那还不是小菜一碟。飞鸟忠熙是无所不能的……令尊早就把这种观念深深地植入了世人心里,至少我金田一耕助是持有这种信念的。” 金田一耕助一面眨着无神的眼睛,一面操着樋口操夫人般的口吻。悍马熙子也有些底气不足,道:“不会吧……像金田一耕助这样的大侦探居然也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她的声音已经变小,这恐怕是她斗志萎缩的证据。 “可是,夫人,所谓迷糊侦探就是各种荒唐事情都能予以考虑的侦探。能否成为一个迷糊侦探是需要通过一个特定的筛子来筛选的,那就是能否考虑各种荒唐的事情。你比如说眼前的等等力警部,正因为他这种人平时深受常识这种无聊桎梏的束缚,所以一开始就不相信像飞鸟忠熙这样的人物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因此他这种人数十年如一日都只能是警部,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山下先生也跟他半斤八两。至于我金田一耕助嘛……好了,高谈阔论到此结束,这打火机您是在哪里发现的?” “据说是放在了我家别墅门廊的扶手上。” 熙子最初的气势荡然无存,她居然乖乖地回答起来,分明是中了金田一耕助的毒气弹。也许是她已经发现即使虚张声势也没用。 “据说?什么意思?” 性急的日比野警部补刚要开口,却被金田一耕助抢先阻止。 “因为这并不是我发现的。而是神门土地派来帮忙的花匠发现后交给我的。” “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不,已经快中午了。听说是孤零零地放在那里,一副显摆的样子。” “这么说,令尊前天晚上从高原宾馆跑出去之后,又顺便去了贵府的别墅?” “应该是的。”说完,熙子立刻又添了一句,“为慎重起见,刚才在医院时,我还特意请凤阿姨看了下这打火机,她说父亲前天晚上在宾馆跟她见面时的确带着。” “可是,令尊为什么没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呢?为什么没把他造访您家别墅,还有将打火机放在扶手上的事告诉我们?” 熙子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凶光,嘴角挂着无惧的微笑说道:“金田一耕助先生恐怕知道其中的理由吧,反正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在花匠发现打火机交给我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前晚来访。” “也就是说,令尊去了您的别墅,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跟你打招呼,只把打火机放下就回去了,是吗?” “所以理由到底是什么呢?先生恐怕已经知道了吧?”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短兵相接。熙子一下子劈过来,而接招的金田一耕助却十分懈怠,只知道为难地频频眨眼。日比野警部补实在看不下去,刚想助一臂之力,听到山下警部一声咳嗽,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金田一耕助苦恼地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就叹了口气,说道:“樱井夫人,您可真不厚道。” “没错,谁让我是飞鸟忠熙的女儿呢。一旦把我惹急了,我也会弄上一两吨氰化钾让你看看的。不过,先生刚才是什么意思?” “您自己难以启齿的事情全让别人来替您说。好吧,谁让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荒唐事就是我的职业呢。也就是说,事情恐怕是这样的。”金田一耕助这次没有再挠他那蓬乱的头发,而是用恼火的目光盯着熙子的脸,说道,“令尊大人吻了凤千代子,这也就是求婚了,而且凤女士也愉快地接受了。婚约在这里就成立了。令尊第一个就想把这喜悦告诉您,或者是想寻求您的理解。还有一点,令尊大人还知道樱井先生前天晚上回不了家的事情。而且由于停电,四下一片漆黑,风又刮得厉害,他很可能非常担心您。于是出于多种原因,他就去了您的别墅,这大概就是父爱的体现吧。” “请千万不要跟我讲什么父爱,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恐怕是的。因为您趁丈夫出门之际就把其他男人领进了家里。” 一度从熙子眼中消失的凶光突然再度剧烈燃烧起来,变成一股杀气刺向金田一耕助。她又露出悍马般的本性,起身就要扑过来,眼睛里燃烧着通红的火焰。日比野警部补错愕地站起身来,而山下警部和等等力警部仍泰然自若地打量着二人的脸。 熙子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把全身的憎恶都汇聚到眼睛里,低头瞪着金田一耕助。可当她看到对方那烦恼的眼神后,眼中的凶光却逐渐消退下去。不久,她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金田一先生。”她呻吟着说道,“我错看您了。” “什么意思?” “父亲那么信任您,所以我一直都以为您是一个稍具同情心的人。” “抱歉。”金田一耕助坦率地点点头说道,“您好不容易来这里想坦白一切,可我刚才却残酷地给了您一巴掌。不过,您似乎对令尊抱有反感啊?” “怎么会呢。”熙子强烈否认,她忽然老实下来,耷拉着肩膀说道,“我一直尊敬他。不,我对父亲的喜欢胜过了尊敬,那么好的父亲是不多见的。所以我就越发恨自己,是我让那么好的父亲受了那么多痛苦。” “您认为令尊看到了什么呢?” “不,我想父亲什么都没有看见,毕竟是漆黑一片,不过我想父亲肯定是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什么?” “钢琴的声音。” “钢琴的声音……谁弹的钢琴?” “当然是津村先生。” “津村先生到您府上弹钢琴?” “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呢?那么黑……” 听了熙子一本正经的抱怨,金田一耕助不禁笑出声来。等等力和山下两名警部也瞪大了眼睛,可接下来的一瞬间,二人的嘴角绽开,脸上的肌肉忽然松弛下来。只有年轻的日比野警部补仍瞪着怀疑的金鱼眼。 “熙子女士,”金田一耕助不由得脱口而出,可说完之后,他却有些害羞地用手挠起蓬乱的头发,“啊,冒犯了。不过,请允许我直呼您的名字。我想称您为熙子女士,可以吗?” “没事,请只管叫就是。不过也请允许我对先生您撒娇。” “啊,多谢。那我问您,您是不是跟津村先生有婚外情?” 熙子默默地望着金田一耕助,不久,她现出害羞的神情说道:“我跟您实话全说了吧。星期六傍晚五点半左右,我往星野温泉打电话的时候,是有这种打算。不过那是一时冲动,因为那天过午铁雄打来电话说他有事走不开,今晚回不来了。上个星期六他也同样食言过,但那一次他好像真的有事,父亲也安慰我说他公事繁忙,就原谅他一次。可前天的事情就非常可疑了。抱歉,他到处勾三搭四、花天酒地的事您知道吗?” “啊,倒是听警部说过。但他其实还是爱您的,对吗?” “我一直为此而骄傲呢。没错,先生说得没错,他是很爱我。不过我却不争气,怀着身孕却乱开车,结果出了交通事故导致流产,后来还被贴上了不孕的标签……他出轨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您不争气?是怀孕这方面……”看到金田一耕助一脸严肃的表情,熙子却忽然笑出声来,说道:“啊,抱歉。难得先生为我担心,我却还笑话您……不过,说起来还真奇怪。” “奇怪?” “交通事故之后,医生说我不孕的几率有百分之九十,怀孕几率只有百分之十,那也就是说基本上不行了。因此他就彻底陷入了悲观,开始出轨。可后来我却慢慢地恢复了,大夫说百分之五十的怀孕几率是没问题的。但他不知道。” “您没告诉他这件事?” “因为说不出口啊,我总不能说我是如此情况,请你不要再花心了,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吧。而且,这件事大夫已经跟我说了半年了,却仍不见动静,所以我没有自信。如果真能怀孕,我想等怀上之后再给他一个惊喜,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因为他也非常想要孩子,虽然希望渺茫。” “那,令尊知道吗?您怀孕几率起码有百分之五十的事?” “父亲恐怕只知道我不孕几率有百分之九十吧,所以他非常担心我们夫妇。” “这怎么行,我看得赶紧挑明,好好鼓励鼓励您丈夫,让他努力加油才是啊。” “那就请金田一先生帮着说说吧。让他去K大医院找妇产科主任吉村医生问问。” “好的。K大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吉村大夫,对吧?” 看到金田一耕助往记事本上记,日比野警部补一脸诧异。等等力警部和山下警部则一面严肃地互递眼色,一面关注着二人的对话。 “这么说,熙子女士是不会轻易出轨的了?如果怀孕可能性很大的话。” “我怕的就是这个。可是,当我五点半左右往星野温泉打电话的时候,我真的想跟他上床。铁雄那人我了解,要干坏事或者干完坏事的时候,说话总是语无伦次。星期六下午他打来电话时就是这样。既然你都那么做了,就别怪我任性。” “抱歉打断一下,您跟津村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啊,昨晚铁雄不是说过了吗?去年秋天在日本美术展上见到他,然后跟朋友一起去喝茶。那之后还不到一个月,我在一场音乐会的走廊里又遇见了他,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还一起去喝了茶。再之后我们就经常互通电话,或是在各处的咖啡厅、画廊或商场见面。” “这件事您没有告诉您丈夫吧?” “这个嘛,虽然我也没干过什么亏心事,但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个好奇心强的女人。对方似乎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么,您并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而隐瞒,而是在隐瞒的过程中逐渐愧疚起来……” “金田一先生,”熙子略微加重了语气,“您说得没错。” “那么,能否给我讲讲前天晚上的事?” “好的。”熙子轻轻点点头,说道,“前天五点半左右我打电话时,心里的确深感愧疚。丈夫来不了了,女佣也要出去看盂兰盆会舞,十一点之前恐怕回不来。当我说‘我一个人很寂寞,你过来一下吧’的时候,我的声音有点尖。他也有点犹豫,就说‘那么演奏会结束后我立刻赶过去,九点半之前一定赶过去’。但他的声音却在发抖,似乎害怕被人听到,或许我是有点清高,不过我想他恐怕也是那种心情。” “原来是这样,后来呢……”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就只有九点半到十点半之间的一小时。我想尽量有效地利用这一个小时,于是就做了各种心理上的准备。当时的我真是个坏女人,我在心里不断地喊着:铁雄,你给我记着,铁雄,这是你自找的!” “您还是很爱您丈夫的。” “先生!”熙子有点哽咽,“可结果却弄成了这个样子。但伤感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事实吧。七点左右,里枝……就是笛小路家的女佣,她来叫上我们家的荣子一起出去了。对了,盂兰盆会舞的会场就在我家附近,所以只要能听到扩音器还在响就没事,因为她们不等到结束是绝不会回来的。” “啊,请允许我打断一下,停电也能听到扩音器的声音吗?” “这个啊……”熙子微笑着解释道:“事后我问过荣子,她说负责人中有电器商的儿子,是他带去了电池,声音很大。当然跟往常还是不一样的,这件事我想日比野先生也知道。” “停电后我也从黑暗中听到了《煤矿小调》一类曲子。我觉得很奇怪,就跑去一看,发现他们把电线接在了电池上。另外他们还用放在公园的金属纸篓点上了三堆篝火,全在灯火中跳舞呢。我就批评他们说就不怕危险吗,他们居然笑着说消防员们早就准备好了,正轮流跳呢。”日比野警部补似乎也收起了锋芒,苦笑着说道。 “没错,是弄得十分周到。” “毕竟一年只有那么一次。电器商老板也喜欢弄这些事,他还在前面领头呢。我仔细叮嘱了一下防火事宜,然后就回去了。” “对了,扩音器的声音连浅间隐都能听到吗?” 大家一愣,重新打量着金田一耕助。警部补的脸上立刻浮出兴奋的神色“大概能听到。因为那里地势很高,地形也是朝这边张开的。但这得跟当地的住户确认一下才行。怎么,有问题吗……”警部补问话时的声音有些嘶哑而哽咽。 “好,请一定确认一下。熙子女士,请继续。” 听到金田一耕助刚才的问题,熙子似乎也产生了一些动摇,但她努力抑制住内心的不安,说道:“刚才说到七点左右荣子跟里枝一起出去了,然后不久就听到扩音器的声音传来。再后来我就弹了一阵钢琴。我虽然知道津村先生最早也要在九点半左右才能过来,可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七点半左右曾停过一次电吧?不过立刻就恢复了。” “对、对,听说因为那次停电,电器商老板就开始忙活,他先是给电力公司打了电话,在确认不知何时便会真正停电后,就四处奔走。” “那么,用电池控制的扩音器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响起来的呢?” “当时停电是从八点零三分开始的。扩音器响起来大概是在八点十五分,而我去查看情形的时候则是八点半。” “大概正好是在那个时间。第一次停电之后,我立刻就在钢琴上面准备了两支蜡烛。然后就完全停电了,弄得我很被动。因为这样一来,盂兰盆会舞很可能就会中止,演奏会那边也不知会怎样,我胡思乱想,又无事可做,因为房间里黑漆漆的。没办法,我只好弹起钢琴,然后津村先生就来了。” “津村先生带着手电筒吗?” “对,他说是从旧道的商店里买的。在这里我要事先声明一下,在昨晚听到大家的话之前,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津村先生当时是杀手装扮。” “津村先生有没有戴墨镜?” “没有,他没有戴那种玩意儿……” 大概是津村真二也感到害臊了吧,看来是在途中把眼镜摘了。如此一来,杀手装扮也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那后来呢?你们后来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要是有灯倒也另当别论,可房间里只有两支蜡烛在照明,这样一来反倒有点怪怪的……气氛也太过适合做那个了。”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进行到那一步,并没有卿卿我我,然后就忽然拥抱接吻之类,是吗?” “毕竟我们两个是第一次独处。” “停电反倒破坏了你们的好事,这么说,你们跟《藤十郎之恋》是相反的了?” “他那个人啊,是无法为了自己的艺术而欺骗女人的,再说我也变不成阿梶那样。” “哈哈,连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您了。那,最后的结局怎样呢?” “我们两个人都变得十分拘束。他后来就说钢琴弹得不错啊,我就说让您见笑了,您能不能给我弹支曲子听听,他说好的,于是就为我弹了一首《月光奏鸣曲》。” “津村先生是不是一副贝多芬的样子?” “是的,大概是在弹奏时不知不觉就陶醉在现场的气氛中了。毕竟是在烛光下弹钢琴,而且他也是个有名的钢琴家。他完完整整地给我弹了一遍《月光奏鸣曲》。对了,津村先生开始弹的时候,扩音器的声音也刚好传来,所以正好是日比野先生说的那个时刻。” “《月光奏鸣曲》完整地弹一遍得花多少时间?” “大概二十分钟吧,因为三个乐章他全都弹了。之后,在我甜言蜜语的一再请求下,他又弹了肖邦的三支小夜曲。其间,暴风变得越来越猛,他大概是心血来潮,又给我弹了肖邦的两支练习曲《冬风》与《革命》。” “那是什么样的曲子?” “非常激昂的曲子。最后则是李斯特的《爱之梦》。就这样,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熙子的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么说,你们连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是吗?” “我们当然在曲子的间隙里聊了天,但像爱情、恋爱什么的完全没有谈,我们谈的全是有关音乐的话题。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九点半。于是他就问女佣是不是要回来了,我说是啊,今天就到这里吧,于是他就回去了。” “九点半?你确定是九点半吗?”日比野警部补又追问了一句,不过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刚才那样的猜疑。 “没错。因为他当时曾问我时间,我就看了一下手表。准确地说是九点三十五分,然后就有了我刚才说的那几句对话。他终于要起身离去的时候,我说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却什么都没招待你。我的脑子当时真是坏掉了。你想,我丈夫是喝威士忌的,所以兑水的威士忌和下酒小菜我原本早就备下了,可是我竟连这个都忘了。” “这么说,津村先生就那么不吃不喝地弹了一个小时左右?” “是这样的。而且,他还致谢说,很高兴今晚能以这么好的心情弹琴,十分感谢。我的心情也差不多,于是我就说下次要他一定见见我先生,他立刻恭维说你先生可真幸福,能有你这么个好妻子。” “也就是说,为了打发黑暗中的无聊,津村先生才开始弹钢琴。弹着弹着,你们两个就都陶醉其中,然后忽然回过神来……是这样的吗?” “金田一先生,非常感谢,您说得一点没错。” “当时,津村先生有没有说过有人到浅间隐那边等他?”日比野警部补适时地插上一句。 “没有,压根儿就没有……然后,到了他终于要出门的时候,我说你回去之后也还是孤身一人,挺寂寞的吧,结果他说没事,早就习惯了。” “您看手表的时候是九点三十五分,又说了这么几句后就出门走了,时间差不多快九点四十了吧?” “对。而且……这件事还有点下文呢。” “下文?” “他那个人总是冒冒失失的,这事昨晚不是也提到了嘛。他常常丢三落四,于是他走之后,我就检查了一下,结果发现他把德拉库尔的乐谱夹忘在了钢琴上。于是我拿起夹子匆匆去追他,在往浅间隐的一个拐角处追上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曾看到有个身影在前面走路,我小声喊了一声津村先生,结果那个人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慌慌张张地跑向了高原宾馆。虽然停了电,周围一片漆黑,但还没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周围还泛着一丝光亮。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竟然是父亲。” 熙子眼里噙着泪,声音有些哽咽。沉默片刻,金田一耕助问道:“令尊大概是想确认一下对方是谁吧?” “我虽然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的耳朵很尖,肯定一下子就能听出来弹钢琴的是不是我。而且房间那么狭小,他肯定连说话声都听到了。金田一先生,您说黑暗这玩意儿可真是奇怪。” “什么意思?” “我们只是一直随便聊而已。肖邦如何,李斯特又如何……明明没做什么,两个人却都害怕被人听到似的,这也难怪父亲不放心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您真的做了一件不孝的事。作为父亲,为了促您反省,他便留下了打火机并跟踪了津村先生,对吗?” “我想是的。所以被我喊了一声后,他才慌忙逃走了吧。” “不久后,您就追上了津村先生吧?” “是的,我是在往浅间隐方向的拐角处追上他的。他十分惶恐。我还目送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感觉他的脚步并不像有人在等的样子。他一只手拎着公文包,弓着腰,慢吞吞地爬上坡。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我感觉他似乎在背着罪恶的十字架。” “罪恶的十字架?”金田一耕助一愣,“什么意思?” “啊,就是感觉他心里压着一种深深的忧愁……我一直以为他是因外出和我见面而遭受良心上的苛责呢,可现在想来似乎不止如此。我感觉他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精神枷锁。” 金田一耕助跟日比野警部补交换了一下眼神。难道是向笛小路泰久轻率透露某一秘密让他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莫非在跟与凤千代子相关的人见面时,那十字架就越发沉重了? “先不说这些,那您觉得按照津村先生当时的脚程,他回到浅间隐要多长时间?” “这……我并不知道津村先生别墅的具体位置。” “日比野先生,您能估算出来吗?” “这个嘛,那得看走得快慢了,若是慢吞吞地走,估计要二十分钟,或者还要多一些吧。” “那他回到家时差不多是十点,或者十点以后了。” 而在这一时间,所有的一切应该都已结束。 “对了,父亲还托我带口信呢……” “什么事?” “就是今天枪击父亲的人,父亲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脸,并不是津村先生。” “那是谁?”日比野警部补的声音格外小。 “父亲好像也不认识。也许是父亲完全不认识的人吧。但如果说到服装跟津村先生一样这点……”熙子的声音和眼神都在发抖,浑身起鸡皮疙瘩,全身僵硬,“他,现在还没有下落吗?” “还没查清。”金田一耕助和山下警部、等等力警部、日比野警部补交换了一下眼神,声音沙哑地说道。“津村先生那个人,像是会持枪的人吗?” “不会吧……就连凤阿姨都一再强调,就算是津村先生之后的表现很不正常,她也绝不相信津村先生会持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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