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另一个女人

化装舞会  作者:横沟正史

然后,熙子又忸怩了一会儿,忽然心一横,毅然把目光朝向金田一耕助,说道:“金田一先生,希望您尽早侦破此案。父亲不久就会康复,他还说康复后希望能在今年秋天跟凤阿姨完婚呢。”

“熙子女士,您同意二人结婚吗?”

“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大概就是世上所谓的能人。可另一方面,他恐怕又是一个人们所谓的幻想家。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飞得无影无踪了……母亲在世的时候,为了抓紧这条线都不知吃了多少苦呢。不过发生了这次的案子,我算是看清了人的性格和脾气。若是凤阿姨,我想她会紧紧抓住父亲这只风筝的丝线的。”

“我明白了。还有呢?”

“说实话,我不想说这种事,可我还是觉得说不定会对大家的调查有所帮助,所以……”

金田一耕助、日比野警部补和山下、等等力两名警部的脸上立刻现出紧张的神色。

“樱井夫人,”日比野警部补迫不及待地问道,“莫非您对这案子知道些什么?”

熙子明显露出犹豫的神色,一副欲哭的表情。

“我不知道这件事究竟会不会对破案有所帮助,而且说不定还会给那个人带来意外的麻烦,所以此前我一直没告诉过任何人。而且,金田一先生……”

“请讲。”

“也许是我不想让人把我当作女侦探,所以我一直把它藏在心里,直到发生了今天的事情,我才觉得最好还是让您听听……”

金田一耕助一面用温和的眼神望着仍在犹豫的熙子,一面说道:“熙子女士,您之所以犹豫不决,是不是担心会冤枉那个人?”

“对,就是这样。”熙子露出强忍悲痛的笑容。

“若是因为这一点,那就请您尽管相信我们四个人。虽不知道您了解的是什么事,但如果听了您的叙述后,我们觉得此人跟本案有关,我们当然要去调查,可如果只是您多虑了,我们就权当没有听见。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

“金田一先生,那就听您的。各位也请包涵。”熙子仍显出一副内疚的样子,她一面用缠在手指上的手绢擦拭着额头,一面说道,“这其实是去年的事了,是去年八月十五日晚上。”

“就是笛小路先生去世的那天晚上吗?”

“对,那天父亲同样举办了一场高尔夫球比赛,后来就在高原宾馆跟大家聚餐。我们夫妻也参加了。可是……”熙子笑着说道,“凤阿姨也一起参加了,所以铁雄就说,最好趁着没被马踢死之前赶紧撤。于是我们在八点刚过时离开了宾馆,一度回到家里。我家附近就是盂兰盆会舞的会场,吵得格外厉害,在家里都待不住,索性就跟铁雄一起去看盂兰盆会舞了。荣子也在跳。”

“是这样啊。”

“我们去看了一会儿会舞,觉得没意思,就决定去旧道散散步。可是要想从会场穿到旧道,喏,就是最近由于皇太子跟美智子妃的爱情故事而出名的那个网球场,从那里必须穿过乱七八糟的小巷。我们走到一半时,有个人踉踉跄跄地从对面走了过来,正好撞到我丈夫身上,随后便发着牢骚走进了旁边一家叫含羞草的店。”

“是笛小路先生吧?”日比野警部补的声音十分沙哑。

“对。但当时我并不认识他。事后看了报纸,我才跟铁雄聊起来,原来就是这个人啊。所以,前面这些事铁雄也知道。不过后来的事情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因此,我一直非常烦恼。”

熙子依然是一脸复杂的表情,不断擦着额头的汗。

“所以您才在这里全部倾倒出来,把烦恼都推给我们,是吗?”

“您就做一回好人吧,金田一先生。”熙子有些撒娇地说道,“撞上笛小路先生……当然,当时我们并不认识他——撞上这个醉汉后不久,我们就来到了通往旧道的一个拐角,那里有一家邮局,然后我们就跟那个人擦肩而过了。问题就是那个人……”

“谁?那个人是谁?是我们知道的男人?”

日比野警部补探出身子,其他三人也直盯盯地审视着熙子的表情。

熙子再次似哭似笑地说:“不,是女人。我想她大概也出现在日比野先生的调查名单上了吧……她叫藤村夏江。”

熙子说完,又擦拭起额头的汗,大概披露这件事让她良心上很过意不去。日比野警部补哑然地凝视着熙子,等等力警部则一声惊叫,顿时凑上前,说道:“樱井夫人,那天晚上藤村夏江女士到轻井泽来了?”

“对。”

“警部,这藤村夏江女士是……”

“金田一先生,抱歉,一不留神忘了告诉您了……”等等力警部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藤村夏江女士就是阿久津谦三先生……也就是凤千代子女士的第二任丈夫……她是阿久津先生的前妻,她是因为凤女士而被抛弃的人。可是,樱井夫人,”说着,他朝熙子转过身。“您认识她吗?”

“啊,事情是这样的。她现在正在一家名叫《装美苑》的女性服装杂志社里做记者。银座有家女士服饰店叫RONMO。我做西装的时候,总是去找那里的女老板出主意,所以经常遇见藤村女士,不知不觉间就连她是阿久津谦三先生前妻的事情都知道了。”

“那天晚上,您在轻井泽见到了藤村夏江女士?”

看到日比野警部补异常沮丧,等等力警部立刻替他说道。忽略了藤村夏江那天晚上出现在轻井泽一事,不仅是日比野警部补的一大失误,也是等等力警部的一大失误。

“对。”

“那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也没谈什么,只是……”熙子揉着手绢,脸上现出焦虑的神色,“我刚要跟她打招呼,发现她一脸想不开的表情……这一点并不是我事后才想起来,而是当时就发现了。我觉得她似乎是在监视某个人,或者是在跟踪……反正她看上去就是那种样子。我最终没跟她搭话……所以我觉得,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在那里遇上了我。后来在银座的店里我也经常见到她,她也没有表现出可疑之处。”

“因此您才说藤村夏江女士看上去像是在监视或者跟踪某人的样子?”

“警部,人是卑鄙的动物。虽然日比野先生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可在那样一个时间点,而且那小巷又那么混乱。她像一阵风一样嗖地从小巷里……当然我这么说有些夸张,反正她从我的眼前嗖地就疾步穿了过去,还绷着脸,眼睛直盯着前方……于是,我最终没有去惊动她,目送着她离去。后来我看到她在含羞草的门前停了下来,打量了一会儿店面跟招牌,便继续向前,走到前面不远处的一家书店前又停了下来,拿起一本杂志,还不时朝含羞草这边扭头。我正看到这里,铁雄就喊我了,于是我们就直接去了旧道。我了解的就这些……”

仅仅这么点事情就让熙子痛苦不已,大概是因为她从藤村夏江的表情中感受到了异样的东西。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等等力警部痛苦地清了清喉咙说道:“山下,这件事不要责备日比野。这是我们的……不,准确地说是我的责任。去年案发后,近藤进京就是找我商量的。当时我们把跟凤女士有关系的人全都摸排了一遍,也暗中调查了藤村夏江。近藤应该正式跟她见过面,但对于她那天晚上的下落却没有事先排查,这完全是我的责任。我万万没想到那天晚上她竟然会出现在这边……”

等等力警部感慨万千,日比野警部补则完全丧失了自信似的,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这件事对警方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

“对了,夫人,”山下警部探身说道,“藤村夏江并未进入含羞草的店里,是吗?”

“反正我没看到她进去。”

“那就是天意了。若是那女人进了店里,说不定就会出现在日比野的调查视野中了,可她只是从店前一晃而过。对了,樱井夫人,”

“嗯?”

“您并不知道那晚走进含羞草的醉汉就是笛小路先生。可是当日后发现的时候,您有没有觉得藤村夏江跟踪监视的就是笛小路先生呢?”

“所以,我才一直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啊。”

“也就是说,根据您看到的,藤村女士是在书店前面监视含羞草,并且等笛小路先生出来后继续跟踪,或者是跟他接触……”

“您是山下先生吧?有没有接触我就不知道了。但从藤村女士当时的表情跟举止来看,我觉得她是打算等笛小路先生从含羞草出来后继续跟踪的。”

“这么说,您觉得笛小路先生的离奇死亡跟这个女人有关……”

“这个嘛,我就不好……”熙子身子抖得厉害,“只不过,我觉得她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可怕的沉默在万山庄的大厅里蔓延开来。与笛小路在落水之前发生肉体关系的女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女人呢?这一念头闪过每个人的大脑。

“等等力先生,笛小路跟这个藤村夏江有没有关系?”

“没发现有任何关系,若是能有一丁点,我们就早对藤村女士那晚的行动进行更严密的调查了。”

“熙子女士。”金田一耕助从一旁插进一句,“您丈夫不知道这件事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RONMO的老板我丈夫也见过,因为她经常来我家。但藤村女士仅仅是为杂志社采访的关系……”

“那个藤村夏江来轻井泽后都去了哪些地方?”日比野警部补问道。看来连这名年轻的警部补也来了劲。

“日比野先生,关于这个,我还像女侦探一样侦查过呢。RONMO的老板每年都来轻井泽。但她在这边并没有别墅,都是去旧道的旅馆。藤村女士也还没跟她要好到会去那里找她的地步。但是《装美苑》的社长,一个在女性服装界也算有名的女人……”

“是女社长?”

“对。”

“名字叫……”

“高森安子。我也在RONMO见过两三次,她是藤村女士在东京女子美术学校读书时的学姐。不过据说高森女士的别墅不在轻井泽,而是在山中湖那边。反正我这女侦探调查的结果就只有这些。”

不过,从调查到这一步来看,熙子对藤村夏江这个女人还是抱有强烈怀疑的。

“樱井夫人,非常感谢。日比野,你赶紧去调查一下这件事。如有必要,也可以直接跟藤村夏江接触一下。”

其实,之后过了还不到一小时,日比野警部补就跟藤村夏江有了一个戏剧性的邂逅。

在大家的感谢和金田一耕助的安慰下,熙子似乎卸下了一些心理负担。她前脚刚回去,后脚古川就来了。在金田一耕助的建议下,罗圈腿刑警近藤被安排了另外的任务。古川带来了鉴定结果。

首先是那令人瞩目的飞蛾,粘在被害人槙恭吾衬衫上的翅瓣和残留在津村真二在浅间隐别墅的翅瓣属于同一种飞蛾,确定是在Hillman车的后备厢里被发现的大红裙杂夜蛾。第二,车的后备厢中检出了槙恭吾的指纹。第三,关于从白桦营第十七号房间的板壁上发现的那奇妙方程式涂鸦,经过各种科学检查后发现,那原本是A+O≠B的方程式,后来被修改成了现在的样子。第四,根据白桦营的管理员根津提供的住宿人登记簿,去年八月二十八日晚上,有个名叫三轮浩造的人曾在第十七号房间住宿过,签名笔迹跟立花茂树所持的津村真二的书信笔迹酷似,只不过根津对三轮浩造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以上四点便是古川带来的结果。

读了报告之后,日比野警部补很振奋,金田一耕助却没有任何兴趣。

原来津村真二早就知道血型的秘密了。他大概是从给美沙输过血的阿久津谦三那里听到的,并且很可能轻易就把这秘密透露给了去年八月十五日下午来访的笛小路泰久。既然A型血的女人跟O型血的男人生不出B型血的孩子,那么美沙就是其他男人的孩子了。笛小路泰久因此很可能想起了千代子爱过的高松鹤吉,即佐助。意识混乱的他也许连佐助应征入伍跟美沙降生在时间上存在巨大偏差的问题都没有意识到,而且连高松鹤吉的真名都想不起来了。发生了那种事情后,津村真二对自己的轻率行为十分后悔,就去了那令人瞩目的十七号房间,结果看到了那方程式。于是他修改了一下,不过从他对sasuke未做手脚的情形来看,这里面似乎还藏有某种暗示。很可能就是这件事……即向笛小路泰久透露血型秘密一事让津村真二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

“对了,古川先生,还没有津村先生的消息吗?”

“还没有……看来他是枪击了飞鸟先生后直接逃进离山里了,毕竟雾这么大。”

雾越来越浓。

“秋山卓造呢?”

这是金田一耕助的担忧之处。秋山卓造在老公爵被暗杀的时候也曾失手过,这一次也一样……

金田一耕助神情黯淡地问道:“美沙小姐呢?”

“她啊,近藤一直在监视樱泽别墅那边呢,现在还没有消息。”

还没有消息。美沙也杳无音信了。

日比野警部补正要说什么,等等力警部却从一旁阻止了他。这位警部深知金田一耕助的脾气。当金田一耕助望着空中发呆,慢慢地挠着蓬乱的头发时,便是他的某种意念正在脑细胞中凝结的时候。眼下的他正是如此。

“日比野先生,”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开口说道,“我刚才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来。”

“奇怪的事?”

“就是这一带的别墅。无论哪家都会在避暑期结束后把被褥全扔在那里,直接撤回东京吧?”

“对啊,怎么……”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会把被褥寄存在当地人的仓库里,还有人会在天花板上面造一个暗橱,将它们塞进去。我现在暂住的南条家就是这样。”

“对,然后呢?”日比野警部补的嗓子有些发干。他似乎明白了金田一耕助想说的意思。

“津村在浅间隐的别墅又是什么情况?出租别墅里会不会有这种东西?”

“金田一先生!”日比野警部抬起腰,“我知道那边房东的电话。要不要问问?”

“不,不。”金田一耕助慌忙阻止,“那出租别墅现在有没有人监视?”

“早就派人监视了,因为津村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能不能让蹲守的人暂时撤下来?他们撤下来后,您自己再悄悄地调查一下……如有必要,我们陪您去也行。”

“金田一先生。”山下警部的嗓子似乎也在发干。他咽了口唾液,说道:“先生怀疑那暗橱里面有东西?”

“不,不,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会有威士忌酒瓶或酒杯……或者是其他……不过,也有可能是瞎忙活一场。”

日比野警部补却忽地站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临上战场般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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