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跟踪

化装舞会  作者:横沟正史

“藤村女士,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如此开始对话的日比野警部补态度跟此前已经有了很大不同。通过这两天的办案经历,日比野警部补已经深刻地体会到,面对这种阶层的女性时,光靠强硬是不行的。这名年轻的警部补也成熟起来了,尽管高度近视镜背后的眼睛里仍掩饰不住猜疑的神色,他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

讯问地点是在万山庄那明治风格的大厅里。选在这里,是因为金田一耕助认为这里比那大煞风景的警局讯问室更能让对方的心情得到放松。旁边除了山下、等等力两位警部,还有近藤。不用说,金田一耕助仍是一如往常,眯缝着惺忪的睡眼。

“那,我该从何说起呢?”

回答者夏江似乎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这女人在被调查当局发现后,心情反倒放松下来。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比起操夫人从昨晚到今天的折磨,还是这样舒服得多,自去年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重负也终于解脱了。

在来这里的途中,她似乎顺便去樋口家的别墅换了一下衣服,梳了梳头发,还重新化了妆,跟刚才在津村真二别墅的天花板上被发现时相比年轻了不少。她也是曾经站在舞台上的女人,五官端丽自不必说,但瘦长的脸型看上去多少有点古板,小巧玲珑的身材对于一个舞台女演员来说恐怕也有点吃亏。但她的谈吐很爽快,口齿伶俐,不愧是话剧演员出身。

“那就由我来问您吧。请您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日比野警部补一面不时把目光落在近藤提交的笔记上,一面说道,“您原本是话剧演员,是原本同为话剧演员的阿久津谦三先生的前妻,对吗?”

“对。”

“由于阿久津谦三先生于昭和二十五年跟凤千代子女士结婚,您才离婚的吧?”

“对,我是被抛弃的。”夏江淡然地答道。

“您退出舞台之后,就进了一家名叫装美苑的妇女服饰杂志社,对吗?”

“对,因为那家杂志社的社长高森安子是我在东京女子美术学校的学姐。”

“您跟樋口操夫人是什么关系?”

“她也是我在女子美术学校的学姐,而且在自仙台高等女子学校时,我们就已经是校友了。”

近藤咂了下嘴,山下警部微微一笑,等等力警部也绽开了嘴角。看来连年轻的警部补也意识到了,再缜密的调查也不可能天衣无缝。

“那我问您,去年八月十五日晚上,也就是凤千代子女士最初的丈夫笛小路泰久先生离奇死去的那一晚,来过轻井泽吧?关于这一点,我们有确凿的人证。”

“对。”夏江毫不迟疑地答道。

“也是去了樋口夫人的别墅?”

“对。”

“不过,根据那天晚上目击者的证言,您好像一直在跟踪笛小路先生,是吗?”

夏江略微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您说得没错。不过,那个人……也就是您所说的证人,是在哪一带看到我的?”

“好像就是在那令人瞩目的商店含羞草一带。说您站在书店前,一面站着看杂志,一面监视着含羞草……”

“然后呢?”

“啊,证人就只目击到了这些。而且还是在发生了那个案件后才想起来的。”

夏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要是那个人后来继续跟踪监视我就好了。如果那样,这一年多我也用不着如此痛苦地煎熬了。”

说到这里,夏江落下眼泪,却并未慌乱阵脚,而是轻轻地用手绢拭了拭眼角,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

“您认识笛小路先生吗?”金田一耕助从一旁安慰般说道。

夏江把手绢从脸上移开,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头致意,说道:“您就是金田一先生吧?久仰您的大名,我要是知道您也插手这案子,早就去找您商量了。”说着,她再一次点头致意,“至于您刚才问的问题,说实话,在那前一天,也就是在去年八月十四日傍晚的火车上我们碰巧同乘一节车厢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

日比野警部补露出了怀疑的眼神,金田一耕助却毫不理睬,径直问道:“不过,在去年偶然坐在同一车厢的时候,您就意识到了对方是笛小路先生,对吗?”

“对,当然。因为他也曾是个名人,战后还演过电影。但由于他的变化太大,能认出他就是战前曾风靡电影界的贵族偶像明星的,在当时同车的乘客中恐怕也就只有我一个。由于跟阿久津的事情,我无意间知道了他后来的一些情况。不只是眼前的这位警部补,就连操姐都以为我一直追他追到了轻井泽呢。事实并非如此,那只是个偶然。不过事后想想,对我来说这真的是一个不幸的偶然。”

说到这里,夏江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娓娓道来,虽然声音中多少带着一点抑扬顿挫,但听上去的第一感觉就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对了,您在列车上有没有跟笛小路先生搭过讪?”

“怎么会呢,金田一先生。”

“那就是说,笛小路先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您了?”

“他恐怕连我,连我藤村夏江的存在都不知道。”

“可是,夫人,您去年来这里的时候,您知道津村真二,也就是凤千代子女士的第四任丈夫就暂住在樋口夫人隔壁的出租别墅吗?”

夏江犹豫了一会儿,但她倒不是在隐瞒什么,而是在思考该从哪里切入为好。不久,伴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夏江打开了话匣子。

“若是不知道,我就不会到这边来了。我是在那数日前跟进京的操姐见面时,从她那里听来的。因此我就突然想来浅间隐一探究竟……金田一先生,女人是罪孽深重的东西,是卑鄙的、执着的东西,尤其是像我这样被别人抢走丈夫的女人……”

夏江并没有咬牙切齿,淡淡的语气中反倒透着一个看破红尘的女人可悲的达观,而正因如此,她大概才会忍受当时的悲痛和憎恨。

“我也有自尊心。金田一先生,请不要误解,自尊心跟自恋是不同的,而正是因为我有自尊,才能和阿久津痛快地分手。当我发现她……凤千代子跟我在任何地方都存在巨大隔阂,并且阿久津的心早已不在我这里,早已经属于她的时候,我的自尊心便不再允许我继续同阿久津纠缠下去。不过,我对她的憎恨却久久不能消失。”

说到这里,夏江歇了口气,但似乎又担心别人会插嘴,继续说了起来:“如果你们据此就认定我从那以后就虎视眈眈地盯上了她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也不是一个闲得无聊的人。当时只要阿久津不说那种事,我也不会如此执着。”

“阿久津先生什么时候跟您说过什么话了?”

不知不觉间,金田一耕助变成了讯问人。不,与其说是讯问人,不如说他更像一个聊伴。在看到金田一耕助傻呆呆的样子后,对方似乎也安心了许多。等等力警部和山下警部深知这么做的好处,便把一切都交给了他。而日比野警部补似乎也开窍了。

“那是津村先生跟她经过一番热恋后踏进婚姻的第二年,应该是昭和三十二年的秋天了。阿久津说想见见我,我就跟他见了面。就我们两个人,地点是一家餐馆的单间。跟阿久津分手后,我们只见过这一次面,之前从来都没有,之后也没有。阿久津找我是想劝我重回话剧舞台,我拒绝了他。说实话,即使在我跟阿久津分手退出舞台之后,也仍不断有电视台等部门的人来找我,不过全都被我回绝了,因为我不想以被他抛弃的女人这一噱头作为卖点。他的劝说也被我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阿久津也没有勉强我。只是他当时透露的一句话却点燃了我执着的火焰。”

虽然在谈这种事,她的语气仍如此淡然。不过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红了。

“阿久津先生说的是什么事?”

“临分别时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说你最终还是被她抛弃了。阿久津当即便还了我一句。他说你瞎说,是我主动抛弃的她。也许仅凭这一句,你会以为我是在嘴硬,但之后槙先生恐怕也会这么做的,因为我们都是绅士,为了维护她的名誉才采取了圆满的协议离婚形式,不信你走着瞧,津村先生不久也会抛弃她的。”

“理由呢?”

“理由他并没有说。他只是一时激动才说出了这些,随后便现出一副后悔的样子,而且我也有自尊心,就没再刨根问底,再说我原本就半信半疑。”

“可津村先生果然在三年后就跟她分了手,这再次点燃了您的猜疑,是吗?”

“没错。金田一先生,那么有魅力的女人……而且,我也听说过她一直努力想做一个好妻子。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被男人抛弃呢?我非常好奇。”

“这时您恰巧从樋口夫人的口中听说津村先生来到隔壁别墅,于是您就来到了轻井泽,是吗?”

“因为我听说津村先生不通世故,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打探到什么。请不要误解,我并不是因为知道了这秘密便要找她复仇,或是以此来敲诈她,我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念头。我只是作为一个曾败在她手下的女人,想通过了解她的秘密暗中换取一种优越感而已。金田一先生,这就是女人之间的斗争。”

此时的夏江一脸毅然,在场的人都能看出她的这种心情。

“明白了。不过,您在来此的火车上却跟笛小路先生不期而遇啊。”

“对,这真的是一段奇缘。我自然就紧跟在笛小路先生的身后出了检票口。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目的地,那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

“他说的是白桦营吗?”

“对,我知道白桦营是何种旅馆。我的交际也很广,其中还有一些是年轻的学生。”

“因此第二天,也就是那个令人瞩目的八月十五日夜晚,您就造访了白桦营?”

“不,我本来是打算去的。我甚至在旧道的店里把具体位置都打听清楚了。您可以鄙视我是一个好奇心强的女人。可是当我问完路从旧道下来,走到交通环岛时,恰巧遇上了正从对面过来的笛小路先生。他烂醉如泥。”

“然后您就一直跟踪他到了含羞草?”

“对。”

“途中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

“什么都没有。”

“您在含羞草附近的书店一面装作翻书的样子一面监视,这我们也都知道了。那么问题就是在那之后了,是吗?”

“是的。”

“请讲。”

“金田一先生。”夏江忽然抖了一下,用紧张的视线盯着金田一耕助,“请不要仅凭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断定那人是凶手。因为我至今都不清楚那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件事实在是太恐怖了……”

“好的。那么,就请您把您亲身经历的、亲眼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吧。判断由我们来下。”

这个女人也跟熙子一样,担心自己的坦白会冤枉别人,而且她所见的情形似乎比熙子所见的还要可怕。大厅的空气紧张得像绷紧的钢丝一样。

“我忘了说了,那天晚上雾很大。在旧道那样的繁华街还没什么,可离开旧道进入凄凉的别墅地带后,就连几米远的前方都看不清了。正好跟今晚的情况差不多。”

“对了,当时您有没有穿过正在举行盂兰盆会舞的广场旁边?”

“啊,对了、对了,走到那一带之前还很热闹,也很明亮。可过了那里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就连别墅也变得稀疏了,周围的树丛也很深,浓浓的大雾跟黑黢黢的树丛……我唯一能依赖的就只剩四处亮着的街灯了。不过请不要以为我跟踪得很辛苦,因为他不时会发出醉汉那种特有的嘶哑声音,还会像美洲印第安人一样叫喊,而且他压根儿就没想到有人在跟踪他,所以我跟得很轻松。”说到这里,夏江稍微歇了口气,“可过了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来到一处十字路口时,他停了下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朝上方走。可刚走了五六步,他就又改变了主意,走了直道,当时还大声喊了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

“俗语说,纵生七子女莫信。不信等着瞧,我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说着还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声音非常恶毒,令人毛骨悚然。”

大家不寒而栗,面面相觑。夏江大概还不知道,他说的无疑是美沙的事。因为当时他已经发现美沙不是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在他想以此要挟千代子却遭到拒绝之后。

“然后……”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日比野警部补打断。“请稍等一下,夫人,您有没有发现笛小路先生走了五六步的十字路口的上方有什么?”

“我看到雾里有很多亮着灯的窗户模样的东西。大概是高原宾馆吧。”

“就是说,笛小路先生并没有朝那个方向走,是吗?”

“没有。走是走了几步,可不久似乎就改了主意。”

“啊,是吗?请继续。”

“跟踪逐渐艰难,因为笛小路先生一阵乱喊之后突然就安静下来,我只能根据脚步声跟踪……雾似乎也越来越浓了。不久我就来到了一处丁字路口,接着便是蜿蜒起伏上上下下的陡坡。笛小路先生朝那陡坡爬去。好在他走路跌跌撞撞,我不至于认错人。不久,我越过山坡来到一座桥上,我这才发现是去往浅间隐的桥。正当我打量四周的时候,竟然把笛小路先生跟丢了。也就是说,我听不到在雾中行走的脚步声了。”

夏江用紧张的眼神凝视着金田一耕助。

“先生大概也知道吧,过了那桥,路就分成了两条,往上走是浅间隐,往下走是樱泽,樱泽的路口第一家就是笛小路先生的别墅。可是我当时不知道这些。我跟踪得已经完全忘我,事后一想,才知道原来我是沿着樱泽的路走得太过了。雾非常大,路两边的大树纷纷伸出树枝,就像走在隧道里一样,我只有靠着四处的街灯往前摸索。无论我怎么走也听不到脚步声,于是我又试着小跑了一会儿,也没能看到笛小路先生的身影。我想他肯定去了浅间隐方向,就慌忙原路返回。然而当我折回樱泽路口的时候,左边却突然传来了女人尖叫的声音。我本能地朝那里望去……当时看到的情形,我至今仍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凝视着金田一耕助的夏江越来越紧张,她双手紧握按在心口,抑制着心跳。五个男人的眼神也非常紧张,全都凝视着她的脸。

“您看到了什么?”金田一耕助平静地问道。

“您最好是把一切全都说出来,放下心理包袱。至于对此的判断,请交给我们就是。”

“金田一先生,我听您的。我也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夏江的声音简直有些悲痛,“那别墅就在顺着路往下再走一小段的地方。有门廊,门廊上安着门灯。门廊左侧有一间从上到下全是玻璃窗的房间,里面拉着窗帘。不过,我说的那件事其实是事后才意识到的。听到尖叫,我本能地朝那边望去时,窗帘上正映着可怕的影子。”

说到这里,她反倒恢复了淡淡的犹如背诵般的语气。

“只见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女人,女人似乎穿着睡衣,正在拼命反抗。后来,女人终于被仰面按倒,男的伏下身子压上去后,剪影便逸出了窗帘范围,可我还是听到了两三次低低的、短促的哀鸣,然后声音就静寂下来。灯光……我事后才意识到那灯光好像是台灯的光……灯就一直在那么亮着。”

凝冻般的沉默在大厅里蔓延开来。日比野警部补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他这才想到与笛小路泰久落水之前发生关系的女人是谁。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嗓子,说道:“也就是说,您当时的印象是这样的:那女人正穿着睡衣躺着,床头开着台灯。这时一个男人闯进来,用暴力侵犯了女人……是这样吗?”

“金田一先生,我最初的印象的确是这样,可后来我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错误?”

“看到了荒唐的一幕,我就想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别墅呢?我往四下里一打量,结果发现旁边立着一块名牌,凑过去一看,上面写的竟是笛小路……我顿时明白刚才看见的那个男人身影原来就是笛小路先生。可是在这里,我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就是说,我一直以为身穿睡衣的女人是她……也就是凤千代子女士。”

“夫人,那您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发现那个女人并不是凤千代子女士呢?”山下警部问道。连他的声音都嘶哑了,在这名老练的警部侦办的众多案件中,恐怕再也没有如此可恶的案例了。

“您就是山下先生吧?警部,请您先把我的话听完。金田一先生,我看到的不只是这些。后来我看到了更加可怕的东西,而且至今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江再次打了个寒战,这也传染了男人们,令人战栗的寒气突然在大厅里扩散开来。大家愕然不已,重新打量着夏江的脸。

“夫人,难道您……”年轻的日比野警部补舌头像黏在上颚上似的。

山下警部从一旁轻轻地制止了他,说:“日比野,你能不能先让夫人把话说完?至于夫人所说的不解其意,待会儿再由我们一起来判断好不好?您说呢,金田一先生?”

“这样最好。那么,藤村夫人,请。不要慌,您误以为那穿着睡衣的女人是凤千代子女士……那后来呢?”

在金田一耕助的亲切鼓励下,夏江再次恢复了镇定。

“多谢。金田一先生,我当时就对她……对凤千代子女士产生了无比的愤怒和轻蔑。原来阿久津透露的秘密就是这个啊!她表面上跟笛小路先生离婚了,事实上却仍继续着这种关系,因此才会被阿久津、槙先生和津村先生抛弃……我当时一直坚信如此。”

“怪不得。没错,毕竟这跟您的道德观念相差太远……”

“我大概是个守旧的女人吧。因为即使被阿久津弃之如敝履,我也没有动过跟其他男人再婚的念头。”夏江凄凉地一笑,“可是,金田一先生,我惊呆在那里并不是因为我有更卑鄙的好奇心。我是动弹不得了,脚像被钉在那里一样。”

“嗯,这很正常。那后来……”

“我不知在那里呆立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或者是更多吧。我完全没有了时间观念,然后……”

“藤村夫人,请稍等。”金田一耕助当即打断了她,“就在您呆立的期间,您有没有听到盂兰盆会舞的声音?”

夏江惊讶地重新打量了一下金田一耕助,说道:“对,盂兰盆会舞的声音一直没断。正是那声音才给了我勇气,让我觉得天才黑而已……怎么,这有问题吗?”

“我想您早晚会明白的。请继续。”

金田一耕助提问的用意恐怕是这样的:能够听到盂兰盆会舞的声音,就意味着女佣里枝出门仍未回来。而且前天晚上也一样,扩音器在电池的作用下继续工作,声音甚至传到了浅间隐。

“浑蛋!”近藤在心里狠狠地骂着。

“不久之后,男人的身影便在挂窗帘的房间里站了起来,我这才回过神来。影子瞬间逃出了视野,不过凭借瞬间的印象,我感觉好像就是干完那种事之后的打扮。我顿时觉得自己很卑鄙,很无耻,所以看到笛小路先生从门廊下来后,我就打算直接回浅间隐。假如当时那个身穿睡衣的少女没有边喊‘爸爸、爸爸、你忘东西了……’边出来追赶笛小路先生,我恐怕就直接回浅间隐了。”

大家手里全捏了一把汗。日比野警部补摘下眼镜,匆匆擦拭起来,看来他也是汗津津的了。

“少女的声音非常低,好像怕被周围听到似的,我却听得很真切。当我扭过头来的时候,笛小路先生已经爬上倾斜的小路上了大道。喊话者当时正要下门廊的台阶,当我发现从门灯下浮出来的穿睡衣的女人并不是凤千代子女士,而是一个还未完全长大的少女时,我惊讶得全身都麻木了。”

正在讲述这些的夏江的脸现在也是麻木的。她呆望着天空,脸上的肌肉十分僵硬。但她仍机械地继续说道:

“我知道笛小路先生跟凤千代子女士有一个叫美沙的女儿。可我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美沙。我既没有见过美沙,因为大雾也没有看到那少女的脸。不过,从她喊爸爸的情形来看……可如此一来,我看到的映在窗帘上的一幕是……难道是父亲把自己的女儿……”

没错。这便是本案无比可怕的地方。这就是让山下、等等力警部这样的老警察都直冒冷汗的可怕真相,也是让年轻而热心的日比野警部补调查触礁的原因所在。

“可是,笛小路先生好像并没有听到少女的声音。”夏江机械地继续说道,“他仍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踉踉跄跄地过了桥。少女在后面追了起来,她当时合拢睡衣的袖子,胸口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事后看了报纸后我才明白,那大概是个威士忌酒瓶。”

日比野警部补打了个冷战,叹了口气。那个威士忌酒瓶上只检出了笛小路泰久的指纹。最近由于推理小说的普及,指纹在破案中的重要作用已广为人知。也不知少女是知道这个,还是由于她是用睡衣的两只袖子抱着,恰巧并未留下她的指纹。日比野警部补怀疑少女知道这点,所以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过桥之后,笛小路先生走上来时的下坡路。少女则在他身后开始跟踪。我也跟踪了过去。金田一先生,我只能这么做。”夏江呜咽般说着,把手绢都要撕裂了似的,在膝盖上揉来揉去。

“那是当然。没事,不用慌,别怕。然后您看到了什么?”

“雾依然很大。笛小路先生和少女的身影几乎都看不到。只有笛小路先生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不时从远处传来,少女的脚步声却听不见。不久我就摸到了丁字路口。我以为笛小路先生肯定会沿原路返回,就按原路追了过去。可是当我来到笛小路先生之前怪叫的十字路口时,才发现好像弄错了路。我也顾不上会被少女发现,就稍微加快了脚步。因为少女似乎对我的跟踪毫无察觉。小跑了一阵后,我确认我真的弄错路了,就停下来思考了一下。我鄙视自己,嘲讽自己卑鄙的好奇心,想直接返回浅间隐。可无论如何我都得先返回丁字路口,因为我发现这条路比我以前知道的路要近得多。可是,当我来到路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急匆匆地从下面爬上来。我就本能地躲到了一旁的树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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