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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二〇〇三年,伦敦湖边小屋的谎言 作者:凯特·莫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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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迪的公寓看上去和闻起来都像是那种主人经常出差不在的地方。“你可以从一个人家里的样子看到这个人的很多特点。”唐纳德曾经对她这么说过,一本正经地,不太符合他平时率直的个性,而且这话从一个打扫家务都是由老婆来完成的男人嘴里说出来,显得有点滑稽。她捡起散落在进门地毯上的一堆堆垃圾邮件和账单,伸出脚把门关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打开灯,却发现三只灯泡中只有一只是亮的。 这才离开了两个星期,已经到处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了。房间因为没人照看,散发着酸溜溜的气味,萨迪那些朴实无华的家具也因为她的离开而变得死气沉沉,比她记忆中的还要破烂。让这环境更增添一种乱七八糟、毫不在乎、缺乏关爱气氛的,是放在她厨房水槽上的那盆植物。“哦,天哪,”萨迪说着,丢下背包,把手里的信件往沙发上一扔,径直走向那盆可怜又可悲的残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是在两个月前,在当地托儿所的复活节义卖会上捡到它的,然后便燃起了一连串对家的渴望,然后便开始指责那个男人,他离开的时候在楼梯间的一幕始终盘旋在她脑中:“你太习惯独自一人,你甚至连一盆植物都照顾不好。”萨迪把那些干枯卷起的叶子碾碎在不锈钢水槽里。她已经让他见识过了。 屋外来往的汽车和人们说话的嘈杂声让屋内显得有些过分安静。萨迪找到了遥控器,她按了一下,打开了电视。电视里出现了斯蒂芬·弗雷,他正在机智地调侃着什么,萨迪把音量调低到听不清,然后走向冰箱。这是另一个灾难现场。冰箱里面几乎是空的,除了两根陈年胡萝卜和一瓶橙汁。她看了下橙汁的保质期,觉得才过期六天没什么关系,人们总是在这种事情上过度谨慎。她倒了一杯,然后走到书桌前。 萨迪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插上手机充电,然后从包里挖出埃德温家的资料文件。她抿了一小口冰爽的橙汁,在调制解调器焦虑的上网拨号声中局促不安地坐着。回家的一路上她脑子里全在回顾对玛戈·辛克莱的访问。萨迪曾如此确信罗丝·沃特斯和安东尼有绯闻而西奥是罗丝的儿子,不是埃莉诺的,而现在她必须拼命整合新的信息。谜团的碎片曾是多么匹配,要把它们拆开重新开始拼凑的话得下很大的决心。大概那就是为什么她坚持自己的直觉,认为安东尼·埃德温是至关重要的原因吧。搜索引擎的主页打开了,她输入了“炮弹休克”。 屏幕上出现了一列网站地址,她一个个迅速地浏览着,然后在一个网站里发现了一个写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入口,看起来有点可信度。萨迪点了进去,开始读它的释义。这个术语被用来描述心理上的创伤……激烈的炮火战斗……在其他精神稳定的战士身上神经性的损伤。下面还有一张黑白照片,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看着镜头,愁容满面地笑着,他的身体倾斜着,因此他的右半边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文章继续道:战士们开始意识到这个症状,但军事当局方面的承认却进展得十分缓慢……惊恐发作,心理上的崩溃和生理上的瘫痪,可怕的头痛,恐怖的梦魇……许多人在战后数年仍持续受其影响……治疗最多也就是变得木讷,变得危险是最坏的情况…… 在网页的底部有一个链接,指向一个叫作W.H.R.里弗斯的医生写的文献,他基于在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七年间对克雷格洛克哈特战地医院受伤士兵的观察,概述了他的论点。文章的大部分都在解释压抑的过程,里弗斯医生认为那些整天想着去忘记那些恐怖记忆的退役士兵更有可能在夜晚的沉默和孤寂中受害,因为睡眠会削弱他们的自控能力,让他们更容易受到可怕想法的影响。 有道理。根据萨迪的经验,大多数情况下情绪确实在夜晚更加强烈。当然这是在她自己的阴暗想法逃脱束缚化为噩梦缠扰她的时候。她继续快速地读着。按照里弗斯医生的说法,压抑会让消极思想积聚能量,造成生动的甚至痛苦的梦境,并且在意识中出现狂暴的恐怖。萨迪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思考了一下,然后把“狂暴”这个词圈了出来。医生指的是战士们大脑的思考流程,但这个词,尤其在西奥·埃德温神秘命运的背景下,给了萨迪一种不安的感觉。她了解的所有情况都是第三种骇人的可能性,就是那个男孩可能并没有走失或是被人带走,而是遇上了暴力。她在和克莱夫交谈的时候怀疑过,克莱门蒂娜·埃德温是否可能和她弟弟的死有关,不管是意外或是其他。但是如果是安东尼呢?如果这一切都是西奥的父亲所为呢? 萨迪快速把笔记本翻回到她和克莱夫的谈话。安东尼和埃莉诺都为彼此做了不在场证明。埃莉诺在面谈取证期间一直悲痛不已,整个星期都需要镇静剂。克莱夫注意到安东尼特别细心和警惕,对妻子极其保护。按照克莱夫的说法,他对她如此小心翼翼,温柔又谨慎,确保她好好休息,不让她挣脱出去加入搜查。他几乎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萨迪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当时在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曾接受克莱夫的观点,认为这是埃德温家强烈的情感纽带的证据,他们彼此相爱,这是正遭受不幸的夫妇自然的举动;显然她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但是现在,透过她新推导出的论点(她提醒自己所有的事情都紧密相连),这些行为呈现出一个更为险恶的征兆。会不会有可能埃莉诺知道她的丈夫做了什么而在掩护他?作为一个母亲会这样做吗?作为妻子呢?安东尼是不是一直在抚慰她,像保镖一样在她身边以免她向警方泄露她所知道的事情? 萨迪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她在从牛津开车回来的路上就决定今天晚上要找唐纳德谈谈。她应该理一理思绪,想想如何说服他自己已经准备好回去工作了,而不是在因特网上搜寻那么多年前的蛛丝马迹。她应该把网页关掉,晚些时候再打开。她应该把笔记本搁到一边,去冲个澡。没有人说“要专业一点”是指一个人在仪表上的表现。不过笔记本下方几个潦草的字抓住了她的目光——克莱夫每年去洛恩内斯拜访埃莉诺的记录——她接着读了下去。克莱夫说过埃莉诺每年都会回去,带着也许她儿子能找到自己回家的路的希望,但那只是克莱夫的假设。埃莉诺并没有告诉克莱夫说这是她的期许,这只是他自己对她行为的解读。她如果知道西奥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期待他回来呢?如果她每年回去一次并不是祈祷,而只是缅怀呢,就像人们平常的扫墓一样? 萨迪用手里的钢笔敲击着笔记本。她设想了许多。没有任何人在访谈的任何地方用过“暴力”这个词去描述安东尼·埃德温,里弗斯医生写了关于分裂、压抑、困惑,像一个士兵的“光”被熄灭的感觉,但仍旧没有提起暴力倾向。她坐了下来,又翻了几页新的网页,不断地浏览、点击,直到看到一段名为菲利普·吉布斯的战地记者的话,这段话描述了战后回归生活的士兵们的生活: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们又穿上了日常的衣服,看着他们的母亲和妻子,就像在一九一四年八月之前,在和平的日子里去上班的年轻人。但是回来的并不是原来的人。什么东西改变了他们。他们变得性情多变、脾气古怪,一会儿极度消沉,尔后一会儿又快活得不安宁。许多人很容易勃然大怒而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许多人言语恶毒、观点暴力,令人恐惧。 萨迪抿了下嘴唇,把这段话又重新读了一遍。性情多变……脾气古怪……无法控制自己……观点暴力……令人恐惧。这样的状态处境当然能够让一个人犯下严重的错误,做出他们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永远也做不出的犯罪行为。 后面还有一篇文章,是关于西部战线的战壕情况的:卫生条件严重恶化,老鼠、烂泥、真菌感染和腐烂的战壕足,还有吸食腐肉的虱子。萨迪完完全全地被这眼前的读物吸引了,这时房间的电话响了起来,把她迅速拉回到现实中,而她几乎能看到泥泞和杀戮环绕自己的情景。 她接起了电话:“喂?” 是波尔第,他亲切质朴的声音让人感到轻松缓和:“我就打来看看你是否平安回到伦敦。我打不通你的手机。你抵达的时候本来是要打电话告诉我的。” “哦,外公,对不起!”我是个无药可救的外孙女,实在配不上你对我那么好,“我手机没电了。一路上停下来几次,M40公路的交通情况就是个噩梦。我刚刚到家。”她脑中浮现出他在康沃尔、在厨房里的样子,狗儿们趴在桌子底下睡觉,她感到自己的心被一阵渴望扯动了一下。“你那边好吗?我的小家伙们呢?” “它们很想你。我穿鞋子的时候,它们就充满期待地跑到我的脚边,等着出门放风。” “好吧,你知道该怎么做。它们会带路的。”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可以想象它们有多喜欢和你一起跑步,那个更像是大步跳跃!” 突然一阵悔意袭来:“听着,外公,关于那天晚上——” “事已至此。” “我太没人性了。” “你想念露丝了。” “我太刻薄了。” “那是因为你在乎。” “我挺喜欢路易丝,她很和善。” “她是一个好朋友,我需要朋友。我没有试图要替换你的外婆。好了,和我说说,你和罗丝的姨外孙女见面怎么样?” “似乎,是一条死路。” “那个孩子不是保姆的?” “结果看起来不是。”萨迪给他简略地描述了下自己同玛戈·辛克莱的谈话内容,发现自己推理错误后的失望,最后意想不到地得知了安东尼·埃德温有炮弹休克症的消息。“我不知道这是否有关联,但我看了一些资料,很难想象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能继续他的正常生活。”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窗前走来走去,然后停下看着外面街上一个女人正冲着一个小孩发火,他不肯坐进自己的婴儿车,“外公,我们家里有人参加过一战吗?” “我母亲的表弟参加过索姆河战役,但他住在北方,因此我从来没见过他,还有我最喜欢的叔叔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 “他回来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没有回来,他在法国被杀害了。失去亲人的惨痛,我的母亲从来没能从中恢复过来。不过,我们的隔壁邻居,罗杰斯先生,从一战回来后就一直情况很糟糕。” “有多糟糕?” “他曾经在一次爆炸后被埋在土里十八个小时。十八个小时!你能想象吗?他在一片无人之地中,炮击中,他的同伴们无法找到他。当他们最终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紧张性休克的状态了。他被船只送回家,然后在乡下的一家医院治疗,但是据我父母讲,他一直都没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他的症状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脸上一直呈现出恐惧的表情。他经常做噩梦,梦里无法呼吸,他会醒过来拼命吸气。而在有些夜晚,我们会被隔墙传来的非常可怕的哀号声吵醒。可怜的人。邻里的孩子们都十分怕他;他们常常会尝试冒险,看看谁有足够的勇气去他家门上敲一下,然后逃走躲起来。” “但你不会。” “不会。好吧,我的母亲要是怀疑我会做那种幼稚的行为,她一定会把我痛打一顿的。此外,她和罗杰斯先生私交甚好。妈妈曾经帮助过他。她每天晚上专门多做一份饭,带来他要洗的衣物,确保他的房子干净整洁。她就是那样的人,心地善良,在帮助那些不幸的人的时候总是感到幸福。” “真希望我能见到她。” “我也这么希望。” “她听起来感觉有点像露丝。”萨迪想起了当自己无家可归的时候,露丝是怎样全心欢迎她去她们家的。 “有意思,你可以这么说。我妈去世后,我们接管了店铺,露丝也开始照看罗杰斯先生了。她坚持我们不应当弃他于困境。” “我几乎能亲耳听到她说这些话。” 波尔第笑了起来,然后叹了一口气,萨迪知道当他们结束通话后,他会爬楼梯去阁楼,在他的那些盒子里翻找一些露丝的回忆。不过,他之后就再没提到她,而是很快地转变了话题,开始一些切实的关心:“你晚饭没问题吧?” 萨迪感到了一阵情绪涌动。这就是爱,不是吗?你的生命中有人真正关心你的下一顿饭有没有解决。她打开冰箱,皱了皱鼻子。“可以应付,”她说着,关上了冰箱门,“我正要出门见一个朋友。” 狐狸与猎犬酒吧在每周二的晚上生意都十分兴隆,这多亏了马路对面的那家背包客栈为时四小时的欢乐时光传统。离大都会警察厅更近的地方还有其他酒吧,挤满了各种警察警员,但是唐纳德认为平时工作和同事泡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因此宁愿多走几步路去找个清静的地方远离公事。萨迪曾经很长时间都信以为真,直到她意识到他总是让她跟着自己,而他们总是在谈公事,通常是在他的引导下。事情的真相是,狐狸与猎犬酒吧是泰晤士这边的河岸酒吧中最便宜的,而唐纳德是个守财奴。一个可爱的守财奴,但不管怎样还是守财奴。星期二晚上也是他四个女儿回家一起吃饭的日子,唐纳德曾经告诉萨迪,他需要用尽办法做好防御措施,如果不想在踏进门的那一刻把头炸裂的话。“那些争论,斯帕罗,争吵声还有拉帮结派。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女人啊!”他摇了摇头,“她们就是个谜,不是吗?” 所有这些都说明唐纳德是个墨守成规的人,而当萨迪动身去狐狸和猎犬酒吧时,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她知道她会在那幅要去求婚的青蛙画下的长凳上找到他。果不其然,她一踏进门就发现,一片熟悉的烟雾厚厚地缭绕在座位上方。她点了两杯啤酒,小心翼翼地穿过房间,准备坐到他对面的空位上。然而她发现座位上有人。哈利·苏利文懒洋洋地坐在角落里,对唐纳德刚刚讲的话大声笑着。萨迪把两杯啤酒砰的一声放到桌上,说:“不好意思,哈利。不知道你也在这儿。” 就像所有资深警察一样,唐纳德见多了光怪陆离的事情,已经无法做出惊讶的表情来。他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一根眉毛微微地移动。“斯帕罗。”他点了下头说,就好像她在他的坚持下放了不止两个星期的假。 “唐。” “我以为你还在休假,斯帕罗,”哈利一脸高兴地说,“已经厌倦了阳光和沙滩吗?” “有一点,苏利。”她对着唐纳德笑笑,他刚喝完手里的最后一滴啤酒,用手背擦了擦胡子,然后把空杯子推到桌边。 “康沃尔,是吗?”苏利继续说道,“我有个阿姨以前住在特鲁罗,每到夏天我和兄弟姐妹就会——” “我们再续一杯怎么样,呃,苏?”唐纳德说。 这个年轻的警探眼睛看着萨迪拿来的新鲜啤酒,刚想开口对唐说已经有酒了,就又把嘴闭上了。他并不是很机灵的一个人,但粗粗的眉宇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拿起他的空杯子朝着吧台的方向指了指,说:“我给我自己再要一杯。” “去吧。”唐纳德高兴地说。 萨迪向旁边靠了一下,哈利走出了位子,然后她坐了进去。皮垫子还是热的,一种自己被取代的凄凉感油然而生。“你和苏现在搭档了?” “是的。” “忙着什么有趣的案子吗?” “B&E,相当平淡无奇。” 萨迪很想知道细节,但她知道自己最好还是克制一下。她拿起菜单看了一下:“我饿死了。你不介意我吃点东西吧?” “当然不。” 旧城改造的潮流并没有影响到狐狸与猎犬酒吧,菜单上陈列着四款基本选择,全都搭配薯条,从一九六四年开始一直如此。经营方坚决不做更改并对此引以为豪,这件事情被印在了菜单顶端作为装饰。不用说,唐纳德全身心地赞成这个做法。“该死的塔帕斯[西班牙传统小吃的统称。],”当有案子让他们越走越偏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对萨迪这么说道,“一个传统美味的派有什么不好?人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想象力了?” 服务员来了,萨迪点了份鱼和薯条:“你想要点什么吗?” 唐纳德摇摇头。“家庭晚餐。”他严肃地说道。 服务员走了后,萨迪拿起啤酒喝了一小口:“家里还好吗?” “非常好。” “你还那么忙吗?” “非常忙。听着,斯帕罗——” “我也很忙,忙着一桩陈年旧案。”话刚一出口,萨迪就后悔了。她并不是有意要说起埃德温家的事情。追着一个失踪七十年的小孩的案子,查获过去的老地图和警方档案,约见相关人物的后代——这并不完全算是休息疗养,但看到苏利坐在她的位子上,她被激怒了。蠢货! 不过话已经无法收回了,萨迪想着最好还是换个新话题来掩盖自己的失误。不过即使她这么想着,她也知道已经为时过晚。唐纳德的耳朵竖了起来,像嗅到兔子气味的狼狗一样:“陈年旧案?谁的案子?” “哦,其实也没什么。康沃尔的一个老警官正在征询别人的意见。”她喝了一大口啤酒,给自己编了个借口争取一点时间,“他是我外公的一个朋友。不太好拒绝。”然后她开始概括埃德温的案件,赶在唐纳德细问太多这事是怎么让她开始接手之前。他最好认为她是亲切和乐于助人而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强迫症。他一边倾听着,不时还点点头,一边收集着散落在桌面上的烟丝。 “我感觉炮弹休克症在这里至关重要。”萨迪说着,服务员把一盘炸得有点焦的鱼放在她面前。 “呃,你的感觉?” 萨迪咒骂自己用词不当,但她没有上钩:“你了解这个吗?” “创伤后应激障碍?我知道一点点。” 她想起来唐纳德的侄子参加过海湾战争。她的搭档虽说不是个话痨,但对于萨迪来说已经足以获悉杰里米并没有经历一场所谓“好的战争”。 “什么玩意儿。我们前脚以为转危为安,后脚他又发作了。让人极度沮丧。”他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仿佛他找不到恰当词汇来描绘他侄子所遭受痛苦的程度,“不是通常那种感到自己没用的忧伤,而是非常不一样的东西。失去希望,绝望,非常糟糕。” “焦虑?” “也有。心悸,害怕,像真的一样的噩梦。” “那么暴力倾向呢?” “可以那么说。我的嫂子发现他拿着他老爹的来复猎枪,指着他弟弟的房间门。他以为那里面有武装分子,他有幻视现象。” “天哪,唐,真是抱歉。” 唐纳德瘪着嘴。他迅速地点了下头表示同意:“可怕的事情。他曾经是个温柔的孩子,而且有副好心肠,我说这个并不是因为他是我哥哥的孩子。我一直晓得如果我的女儿们和杰里米在一起的话,我会很放心。”他生气地用力扫了一下桌面,把烟丝扫了下去。“那些事情是那些男孩子们不得不做的。他们看到那些事情并且无法忘记。一个人要如何经历这些后回到正常生活中去?你要怎样告诉一个人去杀人,然后还指望他回归正常?” “我不知道。”萨迪直摇头。 唐纳德拿起啤酒,死命喝了起来。当杯子喝干后,他用手背擦了擦硬硬的胡子。他的眼睛充满血丝。 “唐——” “斯帕罗,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打过电话,我留了信息。你没有收到我的留言吗?” “我本以为你是在开玩笑。黑色星期五之类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准备好回来了。如果你能相信我——” “太晚了,斯帕罗。”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几乎听不见。他的身子凑近了一些,回头看了看苏利,他还靠在吧台上,和一个金发的背包客有说有笑。“阿什福德展开了对贝利案件泄密的调查。我从帕尔-威尔逊那里听来的,他总是比我们消息灵通。从上面施加下来的压力需要内部根据政策做出个表率,你可以想象得到。” “天哪。” “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们坐了一会儿,各自思考着形势的严峻性。唐把玻璃杯在桌子上滚来滚去:“苍天啊,斯帕罗。要知道我想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但是我今年底就要退休了,我得夹紧尾巴。” 她点了点头,认清了新的事实正冲击着她。 “你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回到康沃尔。如果真相传了出去——绝对不会从我这里传出去——起码你能够声称自己身心疲惫,向他们表明你认识到错误并且已经在调整自己了。” 萨迪揉了揉脑门。失望在她口中更加苦涩,而此时的酒吧似乎突然比以往吵闹了许多。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斯帕罗?” 她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好姑娘。你今晚没有来过。你一直都在康沃尔,休养生息。” “苏利怎么办?” “不要担心苏利。他在和那边的黄毛说说笑笑,他甚至不会记得你的名字。” “嘿,好吧,谢谢。” “你应该高兴些。” “是啊是啊。” “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拿起了包。 “对了,斯帕罗。” 她转过身看着他。 “让我知道那件陈年旧案的进展,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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