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去度假了。今天下午五点整，教皇登上他的私家梅赛德斯轿车，车牌号SCV-7，从宗教法庭的大门驶出，前往距罗马二十八公里的冈多菲堡行宫。通过大门时，两位身材魁梧的瑞士卫兵向他行礼致意。两人中较高较结实的那位是个金发青年，长了个拳击运动员式的扁平鼻子，那是一次交通事故的后果。

圣彼得广场上，等候在那里观看教皇轿车驶过的游客不多。这天早上，天主教会的几家报纸谨慎地报道了教皇陛下出行的消息。可它们说的是轿车会在下午六点半驶出梵蒂冈的院子，结果五点钟车就走了。庇护十二世做什么事都是这样，都会提前：无论是接见客人，出门旅行，还是为游客祝福，总是会比宣布的时间稍早一些。

阴凉处气温高达三十五摄氏度

车里乘客只有他一人，当然是坐在后排。前排座位上坐着一个穿制服的司机，对沿途罗马城的居民和游客表达虔诚与欢迎的致意无动于衷，这时轿车正经过贾尼科洛山，那里有加里瓦尔迪的雕像——看上去活像萨尔加里小说里的海盗——还有他老婆的雕像，像男人一样骑在一匹马上，也像是萨尔加里笔下的海盗。

这个下午，教皇今年以来第一次暴露在孩子们的目光注视之下，轿车的窗户紧闭，但隔着玻璃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教皇的专车没有安空调，车里一定酷热难当。然而，哪怕并没有换上所谓的“休闲服”，教皇也丝毫没有表现出身处高温下的不适。而这种时候，罗马城身材结实的工人们都脱去了衬衫，换上短裤，骑着韦士柏摩托车满大街疯跑。教皇陛下坐在他那辆关得严严实实的轿车里，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地为人们祝福，全然不把酷热当一回事。

管钥匙的女人

教皇陛下的座驾后面跟了两辆和它一模一样的轿车。其中一辆里坐着老当益壮的帕斯卡亚琳娜修女，教皇陛下私人生活的大管家。她是位来自德国的修女，体格强壮，头脑清楚，她亲自掌管教皇的服装，过问他的饮食，坚定地对教皇施加影响。她发布的消息，比方说今天早上教皇陛下起床后身体如何，比任何人，甚至比教皇的床头医生都更具权威性。正是她帮助教皇从几个月前的疼痛中恢复了过来，他的体重甚至还增加了，手臂的活动也自如了许多。教皇已经恢复了正常工作。今天《罗马观察家》的第一版刊登了这样一条公告：

“教皇办公室通知，教皇在冈多菲堡逗留期间，将一周两次为信众和游客施祝福礼。接见将于每周三和周六下午六点举行。有意参加接见者请按惯例到教皇办公室领取门票。”

这一则公告意味着教皇的身体状况良好。公告还称，在第三辆轿车里坐着梵蒂冈城的官员们，他们带着一只箱子，里面装满了事务文件，是教皇陛下休假的时候要看的。

途中的事故

教皇上一次经过冈多菲堡公路时，大家都以为是最后一次了。那还是去年夏末的事，当时他的健康状况极差。可今天教皇又一次从这里经过，还不时把茶褐色的瘦削面庞贴近车窗，为外面不计其数的意大利人祝福，他们骑着各自的韦士柏摩托车守候在路边，为的就是在车经过的时候能看上他一眼。

然而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路边等候。更多的人聚集在冈多菲堡狭窄的小广场上，广场四周种了不少树，还有各色店铺，店主们把花花绿绿的商品挂在门框上，和在吉拉尔多城一模一样。教

皇到达行宫时已是六点过几分。他的行程在半路上耽误了十来分钟：一辆满载砖头的巨型卡车横在了阿皮亚·诺瓦大道上，交通被阻断了。教皇的汽车开到这个地方时，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司机，只穿了条短内裤，正站在马路中间，满嘴喷着脏话。

托利马的星期六

在冈多菲堡，谁也没有注意教皇是从哪个门进到行宫里的。实际上他是从西边进去的，一进去有个花园，里面的一条大路两旁矗立着许多百年古树。村子里的小广场上插满了旗帜，活像圣彼得日那天的荆棘广场。它完完全全是斗牛开始之前的荆棘广场的样子，一面的木头看台上坐着些权威人士，另一面坐着一支乐队。当人们得知教皇已经驾临行宫，乐队——一支典型的乡村乐队——开始全力吹奏起来。只是吹的不是托利马的乡村小调，而是一支慷慨激昂的进行曲：《白色神父》。学校的孩子们身穿毛料制服，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手里挥舞着黄白相间的小旗——梵蒂冈的代表色——这个星期六的下午他们不放假，为的是欢迎教皇来此度假。

一颗女人的头颅

按照传统习惯，教皇是在六月的头几天开始他的假期。这一回延后了差不多有一个月，延期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一种解释是说这和一起暴力犯罪有莫大的关系。二十天以前，冈多菲堡小湖旁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警察把女尸存放在冰箱里，一毫米一毫米地对女尸进行了检查，又对最近失踪的三百名女性的资料逐一加以研究。最终，三百名女性一个个都现了身。无意之中又使许多别的东西浮出了水面，这也算是这场调查活动的意外收获吧：通奸，强奸，还有无伤大雅的私奔。可是，冈多菲堡那具无头女尸的脑袋还是无影无踪，政府派来的潜水员一连工作了好多天，每天二十四个小时，把湖底翻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

明天将是教皇度假的第一天，他会出现在他的夏宫窗口，观赏冈多菲堡小湖湛蓝的水面美景。教皇陛下对罗马报纸上那些愈演愈烈、耸人听闻的暴力犯罪报道到底感不感兴趣，大家心里一点儿数也没有，但他几乎无法避免看见在湖水里钻进钻出的潜水员和湖面上的警察小艇。也说不定只有他才能看见——有一扇窗户正好能俯瞰小湖的全景——那件罗马城里所有人都在渴切地等待着的事情：那颗脑袋，或早或晚，会被潜水员们从冈多菲堡的湖水中捞出来。

---一九五五年八月八日

---《观察家报》，波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