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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要我妈妈吃的鱼回家 作者:孙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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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3日,我的“天津包子店”开业了。店铺和沙河中心幼儿园之间有一条羊肠小道,我就在这条巷子里距离幼儿园百米内的地方租下了一间房子。 我从盘下店铺到开门营业,仅用了3天时间。在永顺,为了买到和面机、打面机、案板、煤炉等用具,我必须乘坐大巴车到张家界去找。而在深圳,我在一天之内就买齐了这些东西,还联系上了面粉、鸡蛋和煤气的供应商。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大都市,应有尽有,一切唾手可得。 10月9日,是我开业的第7天,也是孙卓上幼儿园的第二天。 早上8点,孙卓穿着一套黄色的短袖校服,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地进了幼儿园。他转过头来冲我挥了挥手,意思是叫我别在门口杵着了。我想起他出生的时候冲我挥舞小拳头的样子,也是一样活泼可爱。太阳刚好在他伸手的位置,被他挥手的动作遮挡住了,阳光不断从他的指间溢出来。 虽然从半夜1点到早上8点我已经工作了7个小时,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感到一个明亮的日子开始了。我心满意足地回到店里继续做包子。 直到下午五六点,我都没有休息过,一天下来实在是疲惫极了。放学后,老师也像昨天一样,把孙卓从幼儿园送到了包子店。我带着孙卓回家休息,一躺下就睁不开眼睛了。 我听见他在窸窸窣窣地做作业。半梦半醒之间,我又看见他在收拾自己的衣服和鞋子。我们的床底有3个抽屉,我、四英和孙卓正好一人一个。他把自己的小鞋子摆进他的抽屉里,还对我说:“爸爸,你的东西不要放在我的抽屉里。” 困意难以抵抗,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他。七点半左右,天色暗下来了,他跟我说:“爸爸,我出去玩一下。” 我费劲地睁开眼睛在后面喊他,喝道:“天都黑了,不要跑出去!” 他头也没回,根本不听我的。我知道他就是要去店里找妈妈玩,就跟昨天一样。眼看着四合的暮色吞没了他小小的背影,几秒钟后,我睡着了。 “天都黑了,不要跑出去!”这句斥骂竟成了后来的14年里,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为了抓住他那小跑后消失的背影,后来我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拼命追赶。我没有在路上发出过一声呼喊,就好像彻底忘记了自己能够发出声音。我喉咙堵塞、心如擂鼓朝着空气穷追不舍。 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十字路口,那么多方向,方向之外又延伸出无数的方向。出了这个城市,还有那么多个大大小小的城市,那么多高山、河流、田野,那么多我闻所未闻的遥远村落。 在南方之外,还有寒冷的北方、辽阔的西部,甚至还有中国之外我想象不到的世界。我的脚有40码,站在地上仅仅踩在方寸之地。我抬头看一眼夜空,浩瀚无垠。 一粒尘埃能够飘向的地方是无穷无尽的。 我拼尽全力挥舞着双手,就像一只蚂蚁在整个世界面前跳舞。 我怎么也想不到,从10月3日到10月9日,短短7天时间,我的世界轰然崩塌…… 在我过去的想象中,深圳这个高楼林立的地方一定富得流油。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在街上,把每个人的钱包都吹得鼓鼓囊囊。我曾幻想,即使我走在路上掉了1块钱,人们也不屑于弯腰去捡。来到这里之后,我发现原来也没有那么夸张,地上掉了钱,还是会有很多人抢着捡起来。尤其是像白石洲这样的城中村,充斥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务工者的声音。 在我住的地方,楼房和楼房之间挨得很近,我从窗户伸出手都能够到邻居的手。巷子口有一个老鞋匠在摆摊儿修鞋,他已经在深圳修鞋修了20年。他告诉我,这叫“牵手楼”。两栋牵手楼之间总是凌乱地缠绕着电缆线,这些电缆线的数量超出了我的想象,它们将天空切割成许多小小的碎片。 人们所呼吸的空气,似乎都从那些蓝色的碎片中来。 我的包子店往右几百米是繁华的深南路,乘坐地铁和公交车都非常方便,这个地方四通八达。店铺左侧通向幼儿园的方向则是拥挤的居民区。每天早上七八点,正值早高峰,包子店的门口就会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几乎是排着队在行进,都行色匆匆地从居民区的方向来,往深南路的方向去。这种少见的热闹景象让我满怀欣喜,因为着急上班的人越多,在我这里匆忙抓两个包子来垫肚子的人也就越多。 果不其然,我的包子和馒头一个只卖5毛钱,开业后的一天内却能有2 000多块的销售额,也就是说我们在一天内几乎卖掉了4 000个包子和馒头。我还没来得及请帮手,店里只有我和四英两个人,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手脚发软。 夜里,年轻人都准备睡了,我也就该起床了。 半夜1点,我从床上爬起来,回头看一眼睡得正香的妻子和儿子,就打起精神到店里去和面。过去在永顺,我到店里开工的时候,整个县城都在沉睡,路上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宁静的星光作伴。深圳的夜晚却灯火通明,街上时不时有人经过,街边还有消夜摊滋滋烧烤的声音。不能说是热闹,却也保持着都市的活力。 四英会在天快亮的时候来店里帮忙,这个时候,最早的一批上班族都出门了。国庆假期期间,隔壁的沙河中心幼儿园一直没有开门。 白天,我在店里做包子,四英在门口卖包子,孙卓就在店门口玩耍。当时正值国庆假期幼儿园还没有开学。 我小时候是个很内向的孩子,后来我很不喜欢自己这一点,总觉得外向的人在社会上更能左右逢源。为了锻炼孙卓,我经常叫他去附近百米远的便利店帮我买东西,买啤酒、花生米或鸡蛋。我希望他不怕生人,能够独立自主,做一个能干的男子汉。事实证明,他3岁的时候就比10岁的我还要强不少。他去买东西时,四英总会悄悄地跟在后面,怕他过马路不当心或者迷路。回来之后,四英告诉我,他不仅能把东西都买对,而且会自己跟老板交流如何付钱和找钱。老板都对此感到很惊奇。 有一回,我见他在店门口无所事事地玩耍,就把他叫过来,说:“卓卓,帮爸爸去菜市场买一条鱼吧。” 他很愿意去,因为每次我吩咐他去买东西,都允许他用找零的钱给自己买一样小东西。 我给了他50块,看他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四英也赶紧在他身后跟去了。孙卓回来的时候,一只手提着菜市场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拿着一颗蛋状的小球。他一把将装鱼的塑料袋交到我手里,就把那颗小球拧开了,里面竟然蹦出来一个“奥特曼”小玩具。 “这叫扭蛋。”他看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心解释了一句。 四英告诉我,他把去菜市场的路认得清清楚楚,但是到了卖鱼的铺子前,他不知道鱼都有什么种类。 老板问他:“小朋友,你要什么鱼啊?” 他说:“我要我妈妈吃的鱼。” 四英模仿着小孙卓认真的样子,嘟着嘴严肃道:“我要我妈妈吃的鱼。”下一秒她就绷不住了,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眼角的纹路弯弯的。 10月8日,国庆假期一结束,我就把孙卓送到了幼儿园。那天早上门口有孩子在哭闹,孙卓却高兴得很,对新学校、新老师和新同学都很期待。学校发了两套黄色的校服,一套是短袖样式的,另一套是长袖的,还发了书包、被子、枕头和几本书,全都崭新漂亮。 下午五点多,幼儿园放学了,老师就把孙卓领到包子店门口,交给我们。 那天晚上,孙卓却有一点儿异常。平时他吃饭是不需要人哄的,那天却怎么也不肯吃饭,睡觉也一直做噩梦,一个晚上醒了7次。后来我们猜测,也许在10月8号那天,就已经有一双眼睛在暗处观察我们,准备伺机而动。 而我至今都记得,那晚我也做了一个怪梦。 我梦见我们一家人在饭桌前吃饭。那是一大家子人,我的父母、哥哥、姐姐、四英和孙悦都在桌子前。 唯独没有孙卓。 大家吃着吃着,母亲忽然问我:“孙卓呢?” 我说:“孙卓被人弄走了。” 可是没有任何人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在梦里,谁也没有觉得奇怪,连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大家都继续埋头吃饭。 醒来之后,我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孙卓,几秒钟就把这个怪梦忘了。 孙卓的脸蛋肉乎乎的,头发乌黑浓密,睡觉的时候嘟着嘴,像只小鸭子。 位于深南大道旁南北两侧的白石洲,地处关内最核心的地段,东邻华侨城世界之窗、欢乐谷,西与高新科技园仅隔一站地铁,周边华侨城房价每平方米15万元。核心地段加上低廉的房租,这片0.6平方公里的土地吸引了15万外来人口租住于此,是深圳最知名的“城中村”。 ——《财经》,2020年1月19日,特约作者 熊平平 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以进城农民为主体的流动人口已成为现代城市居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们在经济相对发达地区自发集聚形成流动人口聚居区。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我国流动人口总数规模已超过1亿,其中18周岁以下流动儿童占全部流动人口的19.37%,近2 000万流动儿童成为社会的一个特殊群体。拐卖人口犯罪分子把目标瞄准了这一群体,严重威胁着儿童的人身安全,并造成重大的社会影响……流动人口聚居区多位于城郊结合部或以“城中村”形式出现,在这些聚居区内儿童被拐卖和丢失发生率较城市其他区域明显高得多。 ——《流动人口聚居区拐卖儿童现象产生的原因、社会影响与对策》,黄帮梅、骆华松、李江苏、赵兴玲,2008年第2期,《产业与科技论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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