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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灰马酒店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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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先是赫米娅。现在又是科里根。 好吧,我让自己出了个大洋相! 我把一堆胡言乱语当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我被那个女骗子塞尔扎·格雷催眠了,竟然相信了她的连篇鬼话。我就是个又迷信又轻信的蠢货。 我决定把这件该死的事情通通忘掉。说到底,它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透过这片失望的迷雾,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急切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回响起来。 “你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这话说起来容易。 “你需要个人来帮助你……” 我需要过赫米娅。我需要过科里根。不过他们俩都不愿意插手。这么一来就没别人了。 除非—— 我坐下来——考虑对策。 一时冲动之下我奔向电话,拨了奥利弗太太的号码。 “喂。我是马克·伊斯特布鲁克。” “有什么事吗?” “你能告诉我那天因为游乐会留在家里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吗?” “应该可以。让我想想啊……对,叫金吉儿。那就是她的名字。” “这个我知道。但其他的名字呢?” “什么其他的名字?” “我怀疑她受洗时候的名字不是金吉儿,而且她总得有个姓吧。” “啊,那是自然。不过我不知道她姓什么。现如今似乎大家都再也不以姓氏相称了。那也是我第一次遇见她。”奥利弗太太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事儿你得给罗达打个电话问问。” 我不喜欢这个主意。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哦,我没法打这个电话。”我说。 “这太简单了,”奥利弗太太鼓励我道,“你就说你答应要送给她一本你写的书,但是把她的地址弄丢了,也不记得她的名字;或者说你要告诉她一家卖便宜鱼子酱的店名;再或者说那天你流鼻血,她把手绢借给你了,你现在要还给她;要么就说你一个有钱的朋友想找她修一幅画,你要把地址告诉她。这些理由够不够?你愿意的话我还能想出好多来。” “这当中随便哪个都很好了。”我向她保证道。 我挂断了电话,然后拨了一〇〇,没一会儿就和罗达通上话了。 “金吉儿?”罗达说道,“哦,她住在那种由马厩改成的排屋[原文为Mews,是伦敦一种历史悠久的排屋,在十七和十八世纪是马厩,楼下养马,楼上住人。现在全部改建为高房梁的多层式住宅。],那地方在卡尔加里街四十五号。稍等一下,我给你她的电话号码。”她走开了,没一会儿又回来,“凯普里科恩三五九八七。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谢谢啊。不过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从来没听人叫过。” “她的名字?哦,你是指她姓什么吧。她姓科里根。凯瑟琳·科里根。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罗达。” 在我看来这是个奇怪的巧合。科里根。两个科里根。也许这预示着什么呢。 我拨通了凯普里科恩三五九八七。 2 金吉儿和我在桌边相对而坐,我们约好在“白凤头鹦鹉”酒吧碰面,一起喝上一杯。她看上去和在玛契迪平时一样容光焕发——一头蓬乱的红发,一张长着雀斑的迷人的脸,还有一双机敏的绿眼睛。她穿着紧身裤,一件邋遢乔的套头衫以及黑色的羊毛长袜,颇带有一股伦敦的艺术气息——除此之外她还是那个金吉儿。我非常喜欢她。 “我不得不花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你。”我说道,“你姓什么,你的住址以及你的电话号码——通通都不知道。真给我出了个难题。” “我那个每天来帮忙的女佣也是这么说的。通常情况下这就意味着我该给她买个新的深平底锅或者地毯刷,或者其他什么无聊的东西了。” “这次你什么都不用买。”我向她保证道。 接着我开始给她讲述。因为她对“灰马酒店”以及住在里面的人都已熟知,所以我并没有像给赫米娅讲故事那样花费那么长时间。讲完的时候,我把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我不想看到她的反应;我不想看到那种纵容的愉悦或者赤裸裸的怀疑。这整件事情此时听起来比以前显得更白痴。没有任何人(除了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之外)会与我感同身受。我用一把放在一旁的餐叉在塑料桌面上随手画着图案。 金吉儿的声音在耳边轻快地响起。 “就是这些,对吗?” “就是这些”我承认。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你觉得——我应该做点儿什么?” “是啊,当然啦!是得有人做点儿什么呀!你总不可能明知道有一个组织专门干杀人的勾当,还听之任之吧。” “但我能做什么呢?” 我本来应该搂住她的脖子,给她一个拥抱的。 她正皱着眉头,呷着她的潘诺茴香酒。一阵暖流涌遍我的全身。我再也不是孤军奋战了。 她随即沉思道:“你得查出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我同意。不过怎么个查法?” “看起来有一两条线索。也许我能帮上忙。” “你行吗?可你还得工作呢。” “下班以后的时间还可以做很多事情。”她思索的时候又皱起了眉头。 “那个女孩儿,”最终她说道,“就是你们从老维多利亚剧院出来以后去吃晚饭时遇见的那个,叫波比还是什么来着。她知道些事情——她肯定知道——所以才会那么说。” “是,不过她被吓着了,当我想问她问题的时候她就立刻躲开。她确实是害怕了,什么都不肯说。” “这就是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了,”金吉儿自信地说,“她会告诉我一些不肯告诉你的事情。你能设法安排我们俩见面吗?你的朋友带上她,再加上你和我?看一场演出或者吃一顿饭之类的?”接下来她看上去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样会不会太破费了?” 我向她保证我花得起这份钱。 “至于你嘛——”金吉儿思索了片刻,“我相信,”她缓缓说道,“你最好从托马西娜·塔克顿那方面入手。” “怎么入手啊?她已经死了。” “但如果你的想法正确无误的话,应该是有人想让她死!而且是通过‘灰马酒店’安排了这一切。这样看来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继母,要么就是那个被她抢了男朋友而在路易吉的咖啡馆和她打架的女孩儿。没准儿她想要嫁给他。要是她对那个小伙子足够痴迷的话,可就不会合她继母或者另一个女孩儿的意了。她们两个人哪个都有可能去‘灰马酒店’。这样我们就可能找到线索了。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还是说你也不知道?” “我想应该是叫卢。” “有点儿发灰的金发,又长又直,中等身材,胸挺大的?” 我肯定了她的描述。 “我觉得我在这附近见过她。卢·埃利斯。她自己有笔小钱——” “她看起来可不像。” “好吧,他们那帮人看起来都不像——不过她的确有钱。至少她肯定能负担得起‘灰马酒店’的费用。我猜她们不会白干这事儿。” “那简直不能想象。” “你得想办法搞定那个继母。这件事你比我更适合。去拜访她一下——” “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一无所知。” “路易吉对于汤米的家庭有些了解,我想他应该知道她住在哪个郡。剩下的查查参考资料应该就够了。嗨,我们可真够傻的!你在《泰晤士报》上看到过她的讣告。你只要去报社翻翻他们的档案就行了。” “我要去对付她的继母,总得找个托词吧。”我若有所思地说。 金吉儿说那再简单不过了。 “你瞧,你是个名人,”她解释道,“一个历史学家。你会做演讲,也出过书。塔克顿太太肯定会有印象,也没准儿她见到你会高兴坏了呢。” “那用什么托词啊?” “比如她的房子的某些特点令你感兴趣?”金吉儿有些含糊其词地建议道,“那要是幢老房子的话,肯定会有点儿什么的。” “那跟我研究的时代也毫无瓜葛啊!”我反对道。 “她又不知道,”金吉儿说,“人们总是觉得任何超过一百年历史的东西都一定会吸引历史学家或者考古学家的兴趣。或者你觉得谈谈画作怎么样?那幢房子里肯定会有些老画的。反正你就约好时间到那里,对她一顿巴结讨好,展现出你的魅力来,然后你就说你有一次见过她女儿——她的继女——再说些你感到多难过之类的……接下去,你要突然提起‘灰马酒店’。要是愿意的话,你就显得邪恶一点儿。” “那然后呢?” “然后你就观察她的反应。如果你出其不意地提起‘灰马酒店’,而她又确实心里有鬼的话,我担保她不可能不露出马脚来。” “假如她果真如此——下面我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那样我们就知道我们找对了方向。一旦确认,我们就可以开始全力追查了。”她沉思地点点头,“还有一个问题。你觉得那个姓格雷的女人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些她告诉你的事情?她凭什么要那么热心地提供消息?” “按常理来判断,是因为她有点儿疯疯癫癫的。”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我只是在想,这里面会不会有某种关联?” “跟什么有关联?” “稍等片刻——容我理一理头绪。” 我等待着。金吉儿断然地点了两下头,然后开口了。 “假设——仅仅是假设啊——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叫波比的女孩儿知道的关于‘灰马酒店’的事情都是些大概——不是亲身经历,而是道听途说。听起来她是那种任何人在聊天的时候都不会太加以注意的女孩子——不过她记住的很可能比他们所想象得要多得多。看上去傻乎乎的人经常是这样。比方说她那天晚上对你说起这些的时候,被别人无意中听到了,有人为此教训了她一顿。于是那天你去问她问题的时候,她已经吓坏了,所以才什么都不说。不过你去找过她,并且问她问题这件事也已经传开了。而你又为什么要问她这些问题呢?你又不是警察。那么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你是一个潜在的客户。” “但显然——” “我告诉你吧,这是顺理成章的。你先是听到了这件事的一些传言——出于自己的目的,你想要一探究竟。没多久你就在玛契迪平举办的游乐会上露了面。你被带到了‘灰马酒店’——也很有可能是因为你要求他们带你去那儿的——然后发生了什么呢?塞尔扎·格雷就直奔主题开始招揽生意了。” “我想这是一种可能性……”我思索着,“金吉儿,你觉得她能做到她宣称的那些事吗?” “你要问我的话,我会说她当然不能!不过怪事确实可能会发生。尤其是类似催眠这样的事情。比如说告诉某个人明天下午四点去咬一口蜡烛,他们就会莫名其妙地照着去做。诸如此类吧。要么就是让你在电热箱里滴上一滴血,然后就能知道你在两年之内会不会得癌症。这些一听就像是骗人的——不过也可能并不完全是假的。至于塞尔扎说的那些——我觉得不像真的——但我特别害怕它可能成真!” “没错,”我神情严肃地说道,“这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我或许该在卢身上下点儿功夫。”金吉儿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在好几个地方都可以跟她来个不期而遇。路易吉可能也会知道些什么。 “不过当务之急,”她补充道,“是和波比联系上。” 这件事安排得毫不费力。大卫三天后的晚上有空,我们选定了一场音乐表演,他带着波比一起来了。我们去“梵特溪”吃晚饭,我注意到金吉儿和波比一起去卫生间去了很久,当她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相处得非常融洽了。按照金吉儿的指示,晚餐期间我们没有谈论任何有争议的话题。之后我们就此道别,我开车送金吉儿回家。 “没太多可汇报的,”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已经跟卢说上话了。顺便说一句,那天晚上她们为之争吵的男人叫吉恩·普莱登。要让我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极端利欲熏心。姑娘们倒都挺爱慕他。他先是想方设法勾搭上了卢,然后汤米就出现了。卢说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只是图她的钱——不过这也许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总之,他就像扔掉烫手的山芋一样甩了卢,而她自然会恼羞成怒。按她的说法,那天的事情算不上什么争吵——只是女孩子之间闹着玩儿罢了。” “女孩子之间闹着玩儿!她都把汤米的头发连根拔出来了。” “我只是在告诉你卢对我说的话。” “她看起来还真是问什么说什么啊。” “哦,她们都愿意谈论自己那点儿私事。只要有人听,她们跟谁都讲。而且,卢现在又有了另一个男朋友——我得说,又一个废物,不过她已经被他迷住了。所以在我看来,她似乎不像是‘灰马酒店’的主顾。我提到了这个词,不过她无动于衷。我觉得我们可以把她排除在外了。路易吉也不觉得这里面还有多少文章。另一方面,他觉得汤米对吉恩是认真的,而吉恩追求她也是大张旗鼓的。关于那个继母,你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出国了,明天回来。我给她写了封信——确切地说是我让我的秘书给她写了封信,要求约个时间见面。” “好啊,我们有进展了。我可不希望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要能有点儿成果就行!” “总会有的。”金吉儿满腔热情地说,“这倒提醒我了。回到这整件事情的开端,据推测说是戈尔曼神父在被叫去探望一个垂死的女人之后遇害身亡,而他被谋杀是因为那个女人告诉了他或者向他忏悔了什么。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她死了吗?她是谁?这里面应该也会有些线索。” “她死了。对于她我确实知之甚少。我想她是姓戴维斯。” “好吧,你没法再查到更多了吗?” “我会去看看我还能做什么的。” “如果我们弄清楚了她的背景,也许就能查出她是如何得知她所知道的事情的。” “我懂你的意思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给吉姆·科里根打了个电话,把我的问题提给了他。 “让我想想看。我们确实有了点儿进展,不过不多。戴维斯不是她的真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多花了些时间才查清她。稍等一下,有些东西我记下来了……啊,在这儿呢。她其实姓阿切尔,她丈夫过去是个不入流的骗子。她离开了他,于是改回了她的娘家姓。” “阿切尔是个什么样的骗子?他现在在哪儿?” “哦,都是些小打小闹。从百货商店里顺手牵羊之类的,净偷些不起眼的东西。他被逮住过几次了。至于说他现在在哪儿,他已经死了。” “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的确,没什么意义。戴维斯太太死的时候供职的那家公司叫C.R.C.(客户反响分类),他们显然对她本人和她的背景一无所知。” 我谢过他,挂断了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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