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灰马酒店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马克·伊斯特布鲁克的笔述

“好啦,降神会是怎么回事儿啊?”在早饭的餐桌上,罗达急不可耐地问我。

“哦,也就是那一套。”我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能够察觉到德斯帕德的眼睛在盯着我,这让我有些不自在。他是个明察秋毫的人。

“画在地板上的五角星?”

“嗯,好多。”

“还有白公鸡?”

“不用说,那正是贝拉爱玩儿的游戏。”

“那也有催眠之类的事情喽?”

“让你说中了,也有催眠之类的。”

罗达看上去有些失望。

“你似乎觉得这种事儿挺无聊的啊。”她用有点儿委屈的口气说道。

我说这种事情都是大同小异的,而且无论如何,我也已经满足了好奇心。

又过了一会儿,等到罗达离开去了厨房之后,德斯帕德对我说:“让你受了点儿惊吓,是吗?”

“嗯——”

我很想对整件事情轻描淡写,但德斯帕德可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

我缓缓地说道,“这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点儿让人不舒服。”

他点点头。

“人不会真的相信这些的,”德斯帕德说,“至少以一个理性的头脑来看不会——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会产生一些影响。我在东非的时候看到过很多。那里的人们都被巫医牢牢控制着,而你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会有些无法用任何常理来解释的怪事发生。”

“死亡?”

“没错。若是一个人得知他被巫医认定要死,他就会死。”

“我想这是暗示的力量吧。”

“大概是。”

“不过你对这种解释还是不太满意?”

“对——不太满意,还是会有些情况没法用任何一种咱们西方粗浅的科学理论来解释。欧洲人通常都不买这个账(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知道几个相信的人)。不过如果这种信念是与生俱来的——你一定会笃信不移!”说到这儿,他不再继续了。

我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同意你的看法,做人不能太迂腐了。即使在咱们这样的国家里,也还是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有一天我去伦敦的一家医院,来了个女孩儿——看起来极其焦虑,抱怨说骨头啊胳膊啊到处都疼得要命,可是什么原因都找不到。他们怀疑她是个歇斯底里患者。医生告诉她,用一根烧红了的棍子沿着她的胳膊往下划,也许能有效果,问她同不同意试一试?她同意了。

“于是那姑娘扭过头去,紧闭双眼。医生拿了一根玻璃棒在凉水里蘸了一下,然后顺着她胳膊的内侧向下划。那姑娘发出痛苦的尖叫。医生说:‘这下你就全好了。’她说:‘但愿如此吧,不过感觉太难受了。烫死我了。’对我来说最奇怪的倒不是说她坚信自己被烫了,而是她的胳膊确实显示出被烫过的样子,凡是玻璃棒接触过的地方,皮肤还真的起了水疱。”

“她治好了吗?”德斯帕德好奇地问道。

“当然啦。那个神经炎还是什么的毛病再也没犯过。只是她不得不去治她被烫伤的胳膊了。”

“还真是想不到。”德斯帕德说道,“不过这也算是个证明,对吗?”

“医生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相信他会的……”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你昨晚究竟为什么那么急着想参加那个降神会?”

我耸了耸肩膀。

“那三个女人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要看看她们究竟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德斯帕德没再说话。我觉得他并不相信我的说法。如我所言,他是个明察秋毫的人。

我立刻前往牧师家。门开着,但屋子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我直奔电话所在的那个小房间,给金吉儿打电话。

听到她声音之前的这段时间显得无比漫长。

“喂!”

“金吉儿!”

“哦,原来是你啊。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我为什么会有事?”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金吉儿安然无恙,而她态度中那种熟悉的挑战意味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我怎么可能相信那一套乱七八糟的把戏能伤害到像金吉儿这么身体健康的人呢?

“我只是担心你可能会做噩梦什么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哦,没有啊。我以为会有呢,但也不过就是一直睡不着,躺在那儿胡思乱想,感觉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最后我真的有点儿生气了,因为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忍不住笑了。

“你接着说——给我讲讲,”金吉儿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西比尔躺在一张紫色的长沙发上,然后进入一种催眠状态。”

金吉儿迸发出一阵笑声。

“真的呀?那真是不可思议!沙发是天鹅绒面的吗,她是不是一丝不挂?”

“西比尔可不是蒙特斯潘夫人,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黑弥撒。实际上西比尔穿了一大堆衣服,有一条孔雀蓝的裙子,上面还绣了好多符号。”

“听起来挺恰如其分的,像是西比尔的风格。那贝拉干什么了?”

“她干的事儿可真是有点儿残忍。她杀了一只白公鸡,然后把你的手套泡在了鸡血里。”

“哦——好恶心……还有别的吗?”

“还有好多事儿。”我说。

我自觉表现得相当不错,于是继续说道:“塞尔扎连看家的本事都给我展示了。她呼唤了一个亡灵——我记得名字应该是叫麦坎达吧。此外还有彩色的灯光和祷文。这一整套仪式可能会给某些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会吓得他们不知所措的。”

“但没能吓着你?”

“贝拉的确有点儿吓着我了。”我说,“她拿着一把看起来脏兮兮的刀,我还以为她也许会头脑发热,杀完公鸡跟着就把我也干掉了呢。”

金吉儿再次问道:“就没有其他事情吓着你的?”

“我不会受这种事的影响。”

“那为什么当你知道我没事的时候,听起来那么欣慰的样子?”

“呃,是因为——”我说到这里停住了。

“好吧,”金吉儿善解人意地说道,“你不必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用费尽心思地淡化这件事情。这里面肯定有些什么东西给你留下印象了。”

“我想,只是因为她们——我是说塞尔扎——似乎对结果太胸有成竹了。”

“她坚信你刚才告诉我的这一套仪式真的能够杀死一个人?”

金吉儿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这太愚蠢了。”我表示同意。

“难道贝拉没有表现得同样自信吗?”

我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贝拉只是在那里自得其乐地杀鸡,并且让自己陷入了一种肆意妄为的癫狂状态。听着她在那儿一声声叫着‘鲜血……鲜血……’还真让人够受的。”

“真希望我也听到了。”金吉儿不无遗憾地说道。

“我也希望你能听到。”我说,“说实话,这一整套仪式演得相当不错呢。”

“你现在已经踏实了,对吗?”金吉儿说。

“你说踏实是什么意思?”

“你刚给我打通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儿不踏实,不过现在好了。”

她猜得一点儿都没错。她那种满不在乎的声音对我也起了奇效。只是我私下里还是会暗暗钦佩塞尔扎·格雷。尽管这一整套仪式可能都是唬人的,但它还是在我的心里投下了怀疑和不安的阴影。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金吉儿平安无事——她甚至连个噩梦都没做。

“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金吉儿问道,“我是不是还得在这里再待上一个星期左右?”

“是啊,如果我想要从布拉德利先生那儿得到一百镑的话。”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你也不会这么做的……你是住在罗达家里吗?”

“小住一阵。然后我会离开这里前往伯恩茅斯。记着,你要每天给我打电话,或者我打给你——那样更好。我现在是从牧师家给你打的电话。”

“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还好吗?”

“可好了。对了,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了。”

“我想你也会的。好啦,先不多说了。接下来的一两周时间肯定会特别无聊。我倒是带了些活儿来干——还有一大堆总想着要看却总也没时间看的书。”

“你工作的画廊会怎么想?”

“他们以为我坐船旅行去了。”

“你难道不想真的走一趟吗?”

“还真不一定。”金吉儿说道。她的声音有些奇怪。

“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你吧?”

“都是些你能想到的。送牛奶的,查煤气表的;一个女人来问过我都用些什么成药和化妆品;有人来让我在一份要求废除核弹的请愿书上签名,还有个女人来叫我给盲人捐款。哦,当然还有好几个公寓的服务生。他们可帮了大忙了。其中一个还帮我修好了保险丝。”

“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我评论道。

“那你在期待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想,我一直希望的是自己能够抓住一些明显的破绽吧。

不过“灰马酒店”的受害者们可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自由意志而死的啊……不对,“自由”这个词不能用在这儿。这些人身体上的薄弱之处是被一种我不明白的方法所造成的。

我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查煤气表的人可能是冒充的,金吉儿就给予了断然否认。

“他有货真价实的证书和证件,”她说,“我要求他出示的!他只是爬到浴室的梯子上,读了个数,然后把它记下来而已。他要想在管道或者煤气喷嘴上动手脚可太难了。我可以向你担保,他没有让煤气泄漏到我的卧室里。”

不,“灰马酒店”才不会安排这种意外的煤气泄漏呢——绝不会是这么明显的方式!

“哦!还有一个人来过,”金吉儿说,“是你的那个朋友,科里根医生。他人挺好的。”

“我猜是勒热纳让他去的。”

“他似乎觉得应该来对本家表示一下支持。保佑所有姓科里根的人!”

挂上电话以后,我觉得心里释然了很多。

我回去的时候,发现罗达正在草坪上忙着给她的一条狗抹药膏。

“兽医刚走,”她说,“他说这是癣。我相信这个传染性很强的。我可不想让孩子们得上这个——其他狗也不要。”

“大人最好也别得。”我说。

“哦,通常都是小孩子得这个病。谢天谢地他们整天都在学校——安静点儿,希拉。别折腾。

“这药会让它掉毛,”她继续说道,“稍稍会露出一块一块的斑秃,不过还会再长出来的。”

我点点头,提出要帮一把手,不过被她拒绝了。对此我心存感激,于是再次踱开了。

我时常想,在乡下生活最困扰人的魔咒就是,如果你想散步的话,很少有多于三个方向的时候。在玛契迪平,你要么走嘉辛顿路,要么走通往科特纳姆的路,要么就沿着沙德汉格那条小路一直走,直到两英里以外的从伦敦到伯恩茅斯的大路上。

到第二天午饭时间之前,我已经走过了嘉辛顿和科特纳姆这两条路。沙德汉格小路是我的下一个目标。

于是我动身启程。就在半路上,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普赖厄斯大宅的入口就通向沙德汉格小路,我何不顺道去拜访一下维纳布尔斯先生呢?

我越想越喜欢这个主意。我这么做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上次在这里停留期间,罗达就带我去过那儿,所以如果我此番前往,问问他可否让我再看一看上次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的一些珍藏,应该是件很自然,并且没有什么困难的事情。

退一步讲,就算是因为那个指认了维纳布尔斯的药剂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奥格登?奥斯本?——去一趟也是挺有意思的。虽然按照勒热纳的说法,维纳布尔斯因为自身残疾而几乎不可能是他们想找的那个人。但一个恰好住在这附近,而且你又不得不承认和描述如此吻合的男人能被错认,还是会激起人的好奇心的。

维纳布尔斯有些神秘,从一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我确信他的头脑是一流的。而且他身上有些东西——我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我想到的是狡猾。损人利己、破坏成性。也许他是个相当聪明的人,绝不会亲手去杀人——如果他真的想,也会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的。

就目前来看,我觉得维纳布尔斯极其适合这个角色——做一个幕后主使。但这个药剂师奥斯本非要声称看到维纳布尔斯走在伦敦的一条街道上。由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份指认是毫无价值的。这样一来,维纳布尔斯住在“灰马酒店”附近这个事实也就什么都说明不了了。

尽管如此,我想我还是愿意再去看看维纳布尔斯先生。于是没一会儿,我就拐上了去往普赖厄斯大宅的路,沿着那条四分之一英里长的蜿蜒车道走去。

来应门的男仆和上次是同一个人,他对我说维纳布尔斯先生正好在家。对于需要我一个人在大厅稍等片刻,他表示了抱歉。“维纳布尔斯先生的身体状况并不总是随时能够接待客人的。”他随即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带了口信回来,说维纳布尔斯先生很高兴见到我。

维纳布尔斯给了我最热情的欢迎。他转动轮椅上前来,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般迎接我。

“老弟,你能来探望我可真是太好了。我听说你又来了这里,正准备今晚给咱们亲爱的罗达打个电话,邀请你们一起过来吃顿午饭或者晚饭呢。”

我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表达了歉意,告诉他的确是因为我的一时兴起。我本来是在散步,后来发现路过他的门口,于是就决定做一回不速之客了。

“其实呢,”我说,“我特别想再瞧瞧你的莫卧儿人袖珍画像。那天来的时候我都没什么时间好好看一下。”

“那天你当然没时间了。我很高兴你能欣赏它们。每个细节都是如此精致。”

这之后我们的谈话完全是专业性的。我必须承认,能够近距离地观赏他所有收藏中的一些绝妙珍品,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茶点端上来了,他坚持要我和他一起吃一些。

茶点其实并不是我爱吃的东西,但我喜欢中国的烟熏茶,以及盛放它的精致茶杯。点心是热乎乎的凤尾鱼黄油吐司,还有一块传统样式的美味的李子蛋糕。这情景使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祖母家的下午茶时光。

“自制的。”我赞许地说道。

“那当然了!在这幢房子里从来没有过外面买来的蛋糕。”

“我知道,你有个很棒的厨师。可你没觉得住在这么偏远的乡下,要想留住一个干活儿的人很难吗?”

维纳布尔斯耸耸肩膀。“我一定要用最好的人。这一点我一直坚持。当然啦——你必须付钱!我会付的。”

此时,这个人身上那种天生的傲慢自负尽显无遗。我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果一个人的财富足够多的话,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这也得看情况。你要知道,这取决于一个人想要从生活中得到什么。一个人的愿望要足够强烈——那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太多的人只知道挣钱,却对于挣了钱之后用来干什么完全没有想法!结果他们就变成了所谓的挣钱机器。他们是奴隶。他们早出晚归地工作,却从不停下来享受。那他们挣钱到底为了什么?更大的汽车,更大的房子,更能花钱的情人或者妻子——而且,要我说的话,更多头疼的事情。”

他倾身向前。

“只是挣钱——对于大多数有钱人来说,这真的是他们活着的全部意义。把挣到的钱再投到更大的项目上,还是为了挣更多的钱。但是为什么?他们有没有停下来问一问自己为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吗?”我问道。

“我——”他微微一笑,“我知道我想要什么。用大把的闲暇时间去注视世界上那些美好的事物,不管自然的还是人工的。鉴于这些年来到它们的自然环境当中去观赏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只好把它们从世界各地带到我这里来了。”

“不过要想办到这些事情还是得先有钱。”

“没错,人必须要为自己的成功去做规划——而这包括方方面面的计划——只是如今已经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再去当低人一等的学徒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明白你的意思。”

“这是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伊斯特布鲁克。一直以来都是——只是现在变化发生得越来越快。节奏快起来了——人也必须好好加以利用。”

“日新月异的世界。”我若有所思地说。

“开辟了全新的前景。”

我抱歉地说道:“恐怕你也知道,跟你说话的是个面向相反方向的人——我的眼光是朝向过去,而非未来的。”

维纳布尔斯耸了耸肩膀。

“未来?谁又能预知未来呢?我说的是今天——现在——当下这一刻!我不考虑其他任何事情。新技术就摆在面前供你使用。我们已经有了能够在几秒钟之内就帮你算出问题答案的机器——而要是靠人力的话需要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计算机?电脑?”

“就是这类东西。”

“机器最终会取代人的位置吗?”

“取代人,会的。我这里说的人是指那些仅仅作为劳动力的人——就是这个意思。但要取代人类,不可能。必须要有人作为控制者,作为思考者,由他们想出要交给机器解答的问题。”

我疑惑地摇摇头。

“人,有非凡才能的超人?”我的话音里带着一丝奚落。

“为什么不,伊斯特布鲁克?为什么不呢?要记住,我们了解——或者说正在开始了解——人作为人类这种动物的某些方面。有一种做法,它有时被称为洗脑,也许并不正确,却在那个方向上让人看到了极其有趣的可能性。不仅是人的身体,还包括人的精神和思想,都会对某种刺激产生反应。”

“一种危险的信条。”我说。

“危险?”

“对于被灌输了这个的人来说是危险的。”

维纳布尔斯耸了耸肩。

“生活中从来就是充满危险的。我们这些在文明社会的某个小角落里长大成人的人忘记了这一点。因为那才是文明社会的本来面目,伊斯特布鲁克。人们零零星星地聚成一个个小群体,为的是彼此保护,进而能够用智慧战胜并控制大自然。他们已经战胜过像热带丛林那样的险恶环境——但这种胜利只是暂时的。险恶的环境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曾经风光无限,让人引以为荣的城市,如今也可能变成荆棘密布、杂草丛生的土冢;而住在破败房屋里面的人们也只是设法苟活,不能再奢求更多。生活总是充满危险的——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到最后,也许不光是大自然的力量,就连我们亲手制造出来的东西都有可能会摧毁它。此时此刻我们和这样的事情已经近在咫尺了……”

“当然,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点。不过我感兴趣的是你关于力量——能够凌驾于人类心智的力量的理论。”

“哦,那个啊——”维纳布尔斯看起来突然有些尴尬,“也许我太夸大了。”

我觉得他的尴尬以及想要部分收回刚才断言的态度很有意思。维纳布尔斯是个离群索居的人。独自生活的人会产生一种与人交谈的需求——对某个人,对任何人。维纳布尔斯刚刚和我谈了许多——也许这样做并不明智。

“人可以拥有非凡的才能。”我说,“你知道吗,你或多或少地给我灌输了一些现代的观念。”

“说起来这里面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东西。拥有非凡才能的超人这种说法自古有之。整个哲学体系就是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

“当然。不过在我看来你所指的超人似乎——似乎有所不同……他能够驾驭他的力量——而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就坐在他的椅子上,暗中操纵。”

我边说边看着他。他笑了笑。

“你是在给我分配角色吗,伊斯特布鲁克?我倒真希望是这样呢。人需要些东西来补偿——这个!”

他的手猛拍在盖住他膝盖的毛毯上,而我可以听出他的声音里突然出现的那种强烈的苦楚。

“我不会对你表示同情。”我说,“同情对于在你这种位置上的人没什么用处。不过要让我来说,假如我们设想一个这样的角色——一个能够把意料之外的灾难变为胜利的人的话,在我心目中,这个人选非你莫属。”

他随即一笑。

“你在抬举我。”

不过他挺高兴的,我瞧得出来。

“不是啊,”我说,“我这辈子也遇到过不少人,所以当我碰到谁与众不同,有特殊天赋的时候,我会看出来的。”

我担心说得有点儿过火了;不过人在说恭维话的时候真的会过火吗?一个令人沮丧的想法!人得把这点铭记于心,以避免自己落入圈套。

“我有些纳闷儿,”他思索着说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就因为所有这些?”他漫不经心地冲着房间里的东西挥了挥手。

“那些是证明,”我说,“证明你是个会欣赏,有品位,懂得如何精明地花钱买东西的有钱人。但我觉得这并非像纯粹的占有那么简单。你想方设法去得到美丽和有趣的东西——而事实上你也暗示了这些东西并不是通过艰辛的劳动获得的。”

“非常正确,伊斯特布鲁克,非常正确。如我所言,只有傻子才会去卖苦力呢。人必须思考,对你要达到的目的的每个细节做周密的计划。所有成功的秘诀其实都很简单——但你得能想到!很简单的事情。你深思熟虑了,你付诸行动了——然后你就成功了!”

我凝视着他。简单的事情——简单得就像除掉多余的人一样吗?满足需求。这是个除了受害者之外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危险的行动。计划就诞生于这个坐在轮椅上,有着一个大鹰钩鼻子,突出的喉结上下移动的维纳布尔斯先生头脑里。由谁来执行呢?塞尔扎·格雷吗?

我看着他,说道:“咱们谈到的所有这些关于遥控的话题,让我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格雷小姐说的一些事情。”

“啊,咱们亲爱的塞尔扎!”他的语气平静而宽容(不过他的眼皮是不是轻轻眨了一下),“那两位可爱的女士总是在那里胡说八道!而且你知道吗,她们相信那些,是真的相信。你有没有参加过——我确信她们会坚决要求你去的——她们那个荒唐可笑的降神会?”

我犹豫了片刻,迅速决定了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是的,”我说,“我……我的确参加了一次降神会。”

“那你是不是觉得这纯粹就是胡闹?还是说真的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避开了他的眼神,尽我所能地表现出一个局促不安的男人应有的样子。

“我——呃,当然不会真的相信这种事情。她们看起来倒是真心实意,不过——”我看了看手表,“我没想到都这么晚了。我必须赶快回去,不然我表姐该纳闷儿我干什么去了。”

“你让一个残疾人在一个沉闷的下午振作了精神。替我向罗达问好。我们必须在近期再安排一次午餐聚会。明天我要去趟伦敦。在苏富比[世界上最古老的拍卖行,位于英国伦敦]有一场有趣的拍卖会。是中世纪的法国象牙制品,精美绝伦!我相信如果我成功拍得的话,你也会喜欢它们的。”

我们就在这种友好的气氛下道了别。当他注意到我在说起降神会时表现出的那种局促时,眼睛里是不是闪过了一抹带有恶意的愉悦呢?我想是,但我无法确定。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可能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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