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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秘密藏久了,你自己就真的会变成一个怪物

  作者:李柏青


婚前一年

那晚我和菜头学长彻夜长谈。

菜头学长说,当他告诉他妈妈自己这辈子不会结婚时,他妈妈拿菜刀尖叫说要先杀了他这个不孝子,然后自杀。

“其实我早该想到我妈会有这样的反应的。”学长说,“我们家的报纸都是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我妈看裸露一点的照片就会把那块剪掉……你说为什么不把报纸直接丢掉?因为她认为上进青年一定要读报,所以我和我哥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读那堆残缺不全的报纸。而成家立业也是上进青年要做的事。”

学长说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他妈妈靠卖保险将兄弟两人拉扯长大。他印象很深的是,他哥十五岁生日时,他妈不理会他哥一直想买双乔丹球鞋的愿望,硬是买了双皮鞋当他哥的生日礼物。他哥几乎没穿过那双皮鞋,他妈却坚持将鞋子摆在门口,偶尔会看着那鞋子掉眼泪。学长说当时不明就里,现在想来,他妈妈应该是感慨“苦了这么多年,家里总算又有个男人了”吧。

于是菜头学长再也不敢提起这个话题,他彻底压抑自己,表现如多数青春期的男孩。

“我觉得自己身体里藏了个怪物,被发现就要被烧死。”菜头学长说,“但那个怪物又不安分,它会动的,它会让我变成一个异类。那时候我真的很怕,路上有人多看我一眼,我想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要来烧死我了。

“最可怕的还是我妈妈,我随时准备在她面前自杀。告诉你一个比较好笑的,有次我在房间,听见我妈大骂‘不要脸’,我以为她知道了,一路跪到客厅,结果她是看到某个艺人的演唱会……她觉得穿得花里胡哨地在台上唱歌跳舞就是不要脸,差点儿吓死我。”

菜头学长苦笑一声,说:“一个秘密藏久了,你自己就真的会变成一个怪物,说话越来越小声,不敢和人相处。我成绩不错,有些人考试抄到我的答案,才把我算到他们那群里头……嘿,这样说对我的同学也不公平,他们可能真的把我当朋友,但我就觉得自己不配,我会觉得,我这种怪胎,应该一个人在角落画圈圈。”

我想到求学途中遇过的其他有相同情况的同学,暗自反省是不是曾对他们做了过分的行为,然后我向学长问道:“学长,你已经讲到高中毕业了,可是你还没说到你那个‘真诚’的人生体悟是怎么来的。”

菜头学长说,他是看了某部电影后才体悟到“真诚”的重要性。

“那不是最近的片吗?”

“对啊,我寒假才去看的。”

我做了个“综艺摔”,说:“学长,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什么人生经验的总结,结果只是电影心得?”

学长温和地说:“学弟,不能这么说哦!渐悟是悟,顿悟也是悟,不能说从电影中得到的体悟就没有价值。”

而且那是一部伟大的电影,菜头学长说,主角上山放羊,结果两人擦出火花,下山后,两人……哦,还没看过这部电影是吧?那就先不讲剧情了,看完再讨论吧。

“里面我哭最惨的是羊死掉的那段……和主要剧情无关,但我就是感触特别深。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头羊,以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混在羊群中就是安全的,结果被郊狼拖出来开膛剖腹的就是我。”

学长叹了口气,继续说:“或许逃离羊群,最后还是会被狼给吃掉,但至少你逃出来了,至少在死亡的那一刻,你是自己,而不是千万只羊中的一只。”

我细细咀嚼一阵,然后真诚地说:“学长,我觉得你这体悟不大有说服力。”

“我还没说完。”学长搭着我的手,说,“看完这部电影后,我参加了一些社团,也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些朋友,大家都活得很正常、很开心。我开始告诉一些人我的真实想法,当我这样说的时候,就好像在闷了很多年的衣柜中透进一点新鲜的空气,整个人醒过来了,我看到的颜色、我听见的声音,都不一样了。我开始交朋友,开始学习面对真实的自己,我甚至敢……敢向你这样的人坦白,这就是真诚的力量,它不只改变自己,甚至改变别人。”

“学长,你觉得我这样跟徐千帆说可以吗?”

“一定可以,学弟。不要害怕,我们都觉得自己不够好,但其实……面对自己,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伤譀了[这伤譀了:这太夸张了。]。”二马表情夸张地说。

“你看过这部电影吗?”我说,“你对羊死掉的那段有印象吗?我是很后来才在电视上看这部电影的,可是我对这段完全没印象。”

“可能被剪掉了吧。也可能你不专心,用电视看电影很容易分心。”

我点点头,不知道同意他哪一段话。

“喂,可是这说不通啊。”二马说,“如果菜头学长压根儿不喜欢徐千帆,那徐千帆是怎么跟他结婚的?”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我知道,但现在我不知道。”

和小帆在一起后,我越来越少回宿舍,也比较少去关心学长的情况。直到有天他发消息给我,说很需要跟我谈一谈,我赶回宿舍房间,看见他哭得双眼肿得跟元宵一样。

假期回家那段日子,他妈妈总在旁敲侧击,问他交没交女朋友,他受不了又跑回了学校。

“学长,你不是说要真诚的吗?”

他说他那时候才明白,他终究还没有面对妈妈的心理准备。

“我哥毕业工作了,也说要结婚,我妈对我的反应就不会那么夸张了吧……”

学长哭倒在我怀里,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我没有推开他,我抱住他,轻抚着他刺丛丛的平头。

“我好羡慕你,你和小帆在一起那么开心,你爸妈见过她了吗?喜欢她吗?那她爸妈见过你吗?……真的好羡慕你,我只希望,我妈也可以祝福我的人生……艾伦,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吗?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有人陪而已。”

当然,我没跟二马讲那么多。

二马抚着下巴说:“所以学长骗了小帆和她结婚?”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所以我说这是造孽。”

“本来?如果不是这样还会是怎样?”

“也许他现在变了。”

我告诉他我上回去J.J.开会时的观察,菜头学长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说话方式都有着巨大的变化,变得……怎么说呢……充满所谓的“男子气概”?

“你去参加他们的婚礼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菜头变了很多呢?”

“嗯……”二马陷入思考之中,说,“他那天确实是说话蛮大声的,话也蛮多的,动作是比较大,跟大家打招呼也很热情。的确是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可是,我以为那只是因为那天他是新郎的关系。”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反正徐千帆不知道菜头的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讲还是不讲对小帆比较好。”

我说着脑中灵光一现,问:“对了,上次你约出来的那群女生,是做基因鉴定的,对不对?”

“哪一群?”

“就苏心静出国那天,你约的那四个啊,什么安娜、宝琪的……”

“哦,对啊,都是医检师。”

“那给我那个安娜的联络方式。”

“你要干吗啊?”二马皱眉说,“你两个都搞不定,还想纳妾啊。”

“少废话。”我说。

在我和二马瞎扯的时候,吴正非与蒋恩搭乘的航班降落于桃园机场。隔天上午八点,吴正非主持记者会,公开一份由瑞士瓦莱州环保局签署的声明书,声明中表示,瑞士当局确实于今年稍早对太阳能装置进行稽查,也处罚了若干业者,但违规名单中并无来自台湾台磁科技的产品,所谓“台磁产品遭瑞士政府禁卖”的新闻全是子虚乌有。

吴正非还出示了多张现场照片,显示台磁产品在瑞士境内仍合法运作,并没有禁卖禁用的情况。

最后,吴正非用激昂的口吻表示:台磁科技深耕太阳能产业三十余年,秉持最高生产标准,带给全世界干净、安全、便宜的能源,任何企图破坏或夺取台磁的阴谋最终必告失败,奉劝有心人士好自为之,及早收手,勿谓言之不预也。

九点,台北股市开盘,台磁股价跳空涨停。

蒋恩下午三点才睡眼惺忪地走进办公室,安排好同事们的伴手礼后,她泡了杯茶,跑来我办公室,慢条斯理地叙说她的瑞士之旅。

她与吴正非第一站抵达苏黎世,听取征信社的报告,几个瑞士人轮流讲了三个多小时,说他们多么努力与那家新闻社交涉,新闻社有多么不合作,他们又用了多少手段旁敲侧击,终于查到撰写那则新闻的记者的姓名。那记者已经离职,邮箱和电话都联络不上,只知道他的住址位于德国境内、靠近瑞士边界的一处小村落。

蒋恩与吴正非隔天搭乘征信社的车向德国进发,他们在南德的黑森林中绕了几个小时,最终来到一间宛如童话中的森林小屋,一位牙齿掉光的老婆婆热情地招呼他们喝蘑菇汤,对他们的问题一问三不知。征信社请吴正非再等几天,他们的信息专家正在努力破解那家新闻社的数据库。

吴正非本来是要留在苏黎世等的,蒋恩三催四请才逼得吴正非租了辆车,南下瓦莱州首府锡永市,直接拜会瓦莱州环保局。蒋恩说,环保局柜台人员只会说法文,态度恶劣,听到吴正非讲英文就叫他回去填网络上的意见申诉表,吴正非还真的摸摸鼻子就要走人,蒋恩赶紧跳出来说与米雪儿·冯·马克女士有约,他们才没白跑一趟。

“白人对亚洲女性都比较好。”我说。

“是因为我讲法文。”蒋恩说,“T'es con ou quoi?”[法文,意指“你是白痴吗?”]

米雪儿是位优雅、干练、英语流利的中年女士,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二人,台磁的乌克兰客户确实受罚,但经查证后,那些违规装置并未使用台磁的产品。

米雪儿打开数据库,与蒋恩逐条钩核上千笔太阳能装置列表,并将核对结果打印提供给二人。第二天,米雪儿开车载他们走访了几个太阳能农场,指出内含台磁产品的太阳能装置,让蒋恩逐一拍照存证。一天结束后,蒋恩整理资料,并拿出预拟的声明书请米雪儿签名。

“我猜她不肯签,公务员最怕签名,一定是你用了什么卑鄙的方法让她签的。”

“没有,她马上就签了。”蒋恩说,“因为这些是事前就安排好的啊!”

蒋恩说,“瑞士假新闻”这种案子没什么学问,找到对的人就对了。她接手案子第三天便联络上米雪儿,接下来便是往来大量的邮件,偶尔用电话确认细节。早在出发前往瑞士前,蒋恩便已经确认台磁产品没有违规的事实,声明书内容也已征得米雪儿的同意,出差只是去取得原始证据而已。

“你觉得我会什么都不准备就飞去瑞士等开奖吗?这种事情没事先沟通好,临时跑去敲人家的门,一定会被赶回去的。”

“那吴正非之前在干什么?搞几个月搞不定?”

“我不知道。”蒋恩说,“他有时候傻萌傻萌的。”

傻萌?这是拿来形容客户的词吗?

“还有一个问题……”我双手抱在胸口计算时间,“你们这趟去十天,扣掉前后飞行是八天,你……一、二、三、四,你第四天把事情搞定了,那剩下四天你们在干吗?”

蒋恩突然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没有啦,还有前后一些文书作业……其他就,嗯,到处走走。”

“你们跑去玩?”

“吴正非心情不好,他说要去走走。”

“为什么心情不好?”

“别的事吧,我没问。”蒋恩想了想,说,“我们回苏黎世那天,我一个人乱逛,看见他跟一个很胖很圆的白人吵架,肢体动作很夸张那种,在一家咖啡店里,他没发现我……那天晚上他就问我要不要去滑雪,他是笑着说的,但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差。”

他心情很差,所以你就陪他去滑雪?这逻辑是……

“他研究所是在瑞士念的嘛,所以知道很多好吃和好玩的地方,我们就开车到处走走,瑞士真的好漂亮,那个山……”

“可是你们也可以先把数据传回来吧,早几天开记者会不是更好吗?”

说到这边蒋恩脸沉了下来,她严肃地说:“所有的数据都给吴正非了,其他的我就没问了。”

在之后的会议中,台磁老董事长着实将吴正非称赞了一番,一旁的年轻总经理脸色十分难看;老董事长又感谢艾瑞克与蒋恩的帮忙,说假新闻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睡不好觉。最后老董事长不忘叫美国人去吃屎,想用几十亿就吞掉他几十年的心血,吃屎比较快!

我注意到会议中大部分时间里,蒋恩与吴正非总是看向彼此的方向,对到眼神时便会心一笑,像那种漫画背景有小花的笑法。我还注意到吴正非发言时,提到艾瑞克称“张律师”,提到蒋恩就直接叫“蒋恩”。

会议的另一个重点是如何处理卢森堡基金的私募案。年轻的总经理认为,现在被并购的风险大减,没有引入新股东的必要,应该停止私募。吴正非立刻大声反驳:那个基金是他卖人情求来的,人家在我们最危急的时候愿意仗义相助,钱也都准备好了,现在我们好了就把人家拒之门外,这样以后他怎么再去见欧洲的朋友?台磁这块招牌怎么在国际上立足?

最后依旧是老董事长出来打圆场。董事长说,是我们主动求人家帮忙,现在跟人家说不要,实在没道义,做人不是这样做的。只是啊……和现在涨回来的股价相比,当初谈的私募价太低了,就算吴家没有意见,其他股东也未必同意,毕竟是几十亿的真金白银啊。

吴正非最后同意再去谈谈看,但他说自己没把握,最好能请蒋恩一起帮忙。

又是“蒋恩”。

会议结束后,蒋恩与台磁的人一同离开──准确地说是与吴正非肩并肩、有说有笑地走了,只差手没牵起来而已。

我回到座位上,觉得胸口闷闷的,仿佛肺泡粘到口香糖,怎么喘气、咳嗽都清不干净。我试着转移注意力,开始草拟公平会听证的讲稿,但没写两句便发现自己语无伦次,字里行间竟然出现“孤男寡女”“瑞士”“上床”等字眼,真的是心魔深重。我苦笑着告诉自己,人家去瑞士怎样关你什么事。但那口香糖还是在那儿,随着呼吸一胀一缩。

那天下班后,我与苏心静的爸妈去看“内湖山庄”的房子。三室两厅,五年新的大楼,二十五层中的第二十一层,权状坪数[权状坪数:指房屋产权登记的坪数面积。1坪约等于3.3平方米。——编注]五十六,室内实坪三十五,开价每坪八十万,中介直说价格还可以再谈。

我安静地跟在二老身后绕着房子走,听中介口沫横飞地介绍:“屋主本来是买来给孩子住的,结果孩子被派去上海了,屋主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拿出来卖卖看。开放式厨房是屋主要求建筑商改的,很适合年轻人……客厅方位调整过啦,本来是面向大门的,现在一看出去就是山景,搭配这个乡村风格,是不是很有大自然的感觉?主卧也改过,更衣间是隔出来的,你看,空间感很好,收纳也方便……咦?不知道要住的是……”

苏妈妈相当热烈地参与讨论,不时赞叹“屋主的装潢很有品位啊”“你看这风景,多绿啊,心静一定喜欢”“开放式厨房太好了,做饭的时候可以看得到小孩”“要是可以砍到六十五万就太完美了”。

直到参观结束,她才回头问我:“艾伦,你觉得这间怎么样?”

我其实没什么感觉,只是她过于热切的态度让我觉得受到了侵犯。我告诉她,开放式厨房不适合热炒,主卧的更衣间让房间变得太小太“龌龊”[龌龊:心情郁闷、烦躁。],“乡村风格”的装潢简直是灾难,我们下班是要回家,不是要去主题餐厅。

最后我说:“应该避免改动太多的房子,结构变动会影响住屋安全,尤其是这么高的大楼,很多法院争讼就是这么来的。”

我每说一句,中介与苏妈妈的脸上就青一阵。最后我们一起下楼,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送走中介,苏妈妈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我推说还得回办公室赶案子;苏妈妈又问什么时候可以跟我爸妈碰个面,大家一起吃个饭聊一聊,我只说再看看吧。

我走到地铁站时才发现忘记雨伞,折返大楼警卫室,只见苏妈妈正与管理室主任聊天。她用说悄悄话的语气,但以全世界都听得到的声量说:“就是啊,都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在想什么……做太多被嫌烦,可是什么都不管,就看他们在那边拖拖拉拉……我女儿啊,以前与一个当法官的交往,也交往很久啊,本来以为会成,结果突然就分手了,我什么都不敢问嘞……现在这个是当律师的啦,看起来就是比较不稳定一点,可是也交往一年了,唉,也不知道会不会成……”

苏爸爸看到我,用手肘推了推老婆,苏妈妈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满脸涨得通红。我拿了伞,笑说最近工作忙,记性越来越差。

走回地铁站的路上,我告诉自己要慢,脚步却不自觉越走越快,突然胸口烧起一把火,我将雨伞砸在路树上,骂了几句脏话。

这些老人到底在想什么,我们都三十多岁了,还把我们当小孩子一样看待。要是真住在内湖,每天回家大概都得看见她妈像尊大佛一样坐在沙发上吧……学长……学长那么好,叫他把你们女儿领回去啊!

我发信息给二马与阿本,但两人都没有读。我想着找蒋恩,随即想到她和吴正非眉来眼去的样子。找小帆吗?不,我不想和小帆讨论小静的事情。

我搭地铁回家,洗完澡才想到今天还没吃晚餐,于是下楼出门,沿着河畔步道走了一小段,来到一家藏在大楼之间的便利店,里头一小畦正对河景的座位区在假日非常热门。现在时间晚了,只有稀稀落落的客人。

我买了关东煮、啤酒和八卦杂志,边吃边读,杂志大半篇幅是前阵子发生的火车出轨意外事件,其他则是选举与公投的新闻,另外有篇关于豪门婚姻纠葛的报道,无非是情牵多年、反目成仇、涉及数百亿接班问题等陈词滥调。我心想搞不好之后会在杂志封面上看到蒋恩,希望她被拍到时打扮得漂亮一点。

十一点左右,我将垃圾与八卦杂志一并丢进垃圾桶,和店员打个招呼,慢步走出商店,外头的风有点凉,我拉上外套拉链,顺势向店里看了一眼。

我看到路雨晴坐在那儿,抬起头与我四目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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