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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验伤单,告离婚也不一定告得成

  作者:李柏青


婚前一年

“就算有验伤单,告离婚也不一定告得成。”

“不是‘不堪同居之虐待’?”

“因为出手可能是基于‘一时愤激’。”

“什么乱七八糟的?”

“‘愤愤不平’的‘愤’,‘激动’的‘激’。简单说,如果丈夫是因为妻子行为不检、一时激动而动的手,那就不构成所谓的‘不堪同居之虐待’……一九三四年上字第四五五四号判例,这个判例你不知道,你说你有多认真我很难相信。”

“一九三四年的判例,都快一百年前了,判例还在南京吧?”

“这点你是对的,有关规定已经宣告不再援用这则判例了……但是!听我说,但是……类似的概念还是在的,假设婚姻失败,夫妻双方都有责任,只有‘有责’程度比较低的那一方才能请求离婚。如果妻子挨揍,但法官认为妻子要对离婚负比较大的责任,妻子不会赢得离婚诉讼。”

“这个我知道,规定第一零五二条第二项,可是你的解释我觉得太……”

“既然你知道,怎么会没想到,你自己就是这起离婚案中最大的弱点?”

“我?你又要说我不专业,我可是……”

“不是专不专业的问题,杨艾伦,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导致他们夫妻失和的?”

“我?不是,我是……”

“可能徐千帆一回台湾就与你重燃旧情,你们打得火热,你帮她办离婚,你们就可以远走高飞。”

阿本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着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恶毒诬控。我拍桌大声说:“张本正,你摸着良心再说一次?你明明知道我和小帆几年没联络了,你不当我是朋友,你还当不当徐千帆是你的朋友?”

阿本面不改色,淡淡地说:“我只是让你知道最坏的情况。找前男友打离婚案这种事不是每天都会遇到的,你要怎么让法官相信你们没有什么?想想看,如果刚刚我那句话,是在法庭上突然丢出来,你又是这种反应,法官会怎么想?”

那天上午,我一进办公室便看见张阿本在会议室等我,他出示委任书,表示代理蔡得禄先生来和我谈话。我想我当下发愣超过三十秒,然后我摔上会议室的门,痛骂阿本吃里爬外、背信弃义、违背律师伦理。

阿本用一贯平静的语气解释说:“徐千帆是朋友,菜头学长也是朋友,哪里‘吃里爬外’?而且我和小帆又没有什么‘律师─当事人’之间的信赖关系,和你也没有,自从你喝得烂醉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没有再和你讨论过她的事了,对吧?那时候我只知道她要离婚而已。”

他微微一笑,又说:“而且从那之后,我就没读你的信息了,你没发现吗?”

我知道阿本说的都对,但心里就是气不过。我大步走出会议室,责备助理怎么客人来没开空调又没泡咖啡,年轻的助理妹妹一脸无辜正要辩解,我冷冷一句“还不快去”,她便吓得小跑步进茶水间了。

我调整情绪,回到会议桌前坐定,用我能想象的最冷酷的表情说:“要谈就来谈吧!”

阿本说,菜头学长愿意离婚,这是个好消息。

菜头学长同意将他个人名下的“婚后财产”──包括现金、J.J.配股、其他财务投资等──分一半给女方,另外每个月支付女方八万元新台币的赡养费;条件是女方放弃所有的刑事、民事诉讼,并且由两人共同拥有艾登的监护权。

“大约四百万吧,我说的是要分给徐千帆的部分。”阿本说,“吓一跳吗?他才进那家公司几年就存那么多钱,果然外商还是比较大方吧。”

阿本略作停顿,给我时间消化信息,然后说:“坦白说,艾伦,这是最好的条件了,上法庭也不会拿到更多。菜头本来还有点犹豫,是我跟他说,既然要离就别在乎那点钱,好聚好散、快刀斩乱麻比较重要。”

“道歉呢?”我说。

“嗯?”

“我们这边之前提的要求:菜头和他的小三登报道歉。”

阿本收起笑容,沉默一阵,然后说:“艾伦,道歉到底有什么意义?事情都发生了,大家就是往前看,签字拿钱,以后各走各的路,干吗要一直纠结在过去的事情上?争到你对我错又能怎么样?抓去浸猪笼?”

“所以到底要不要道歉?”

阿本叹了口气,说:“菜头可以道歉。”

“第三者呢?”

阿本没有说话,我笑了。

“所以是要保护那个外遇对象?那么重情重义。”

“我不能评论我的当事人的动机,但他本人愿意道歉,我想这已经够了,这案子送进法院,法官不会这样判的。”

“你知道那个第三者是谁吗?”

“不知道。”阿本说,“真的不知道,菜头说不关这案子的事。”

我看着阿本的眼睛,他的眼神平稳,不像说谎的样子。我想到昨天半夜的跟车风云,小帆是不是说过,J.J.帮菜头学长租的豪华公寓在信义计划区里?

菜头真的变了吗?我决定不提这件事,菜头学长都没跟他的律师说,我不必鸡婆。

阿本喝了口茶,缓缓地说:“艾伦,我说实话,小帆要离,菜头也同意,各退一步事情就成了,在道不道歉这种事情上打转,实在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你劝劝小帆……”

“因为婚姻是承诺。”我说,“你的当事人和那个第三者破坏了这项承诺,所以他们必须道歉。”

“你相信这套?”

“我信不信不重要,我只是传达我当事人的意思。”

阿本笑着说:“这是谈判,艾伦,大家可以再想一想,我说了,真的上法庭,你们也不是稳赢的。”

“我们还有验伤单。”

“那也没有用。”阿本说,“你知道即便丈夫出手打人,太太告离婚也不一定告得成吗?”

离开前,阿本说:“杨艾伦,大家都是朋友,我虽然是被告律师,但我不会害小帆的。你好好想一想我今天说的,不要那么意气用事,这种事情越拖只会越痛苦,速战速决,大家才能恢复正常生活,对她好,对小孩也好。她会听你的,如果她愿意见我,我也可以直接跟她谈。”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盘算着怎么向小帆报告今天开会的情形。上法庭有可能会输?我直觉阿本只是装腔作势,但因为他是张阿本,我不敢掉以轻心。

阿本是我们同侪中最早具备律师架势的,他的身材挺拔、口齿清晰,说话有条有理,学生时代便征战国内外大小辩论赛而无往不利。

出社会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能像阿本那样说话的人并不多,这与智商高低无关,大多数的人智商都差不多,有些人甚至更聪明些,但他们都没有办法精准地以语言传达想法。提纲挈领、由浅入深、解释来龙去脉、切割事实与意见这几个基本的说话技巧少有人具备(包括大部分的记者、政客与律师),我也是经由工作才慢慢建立起自己的说话能力,而阿本几乎是从十八岁起便掌握了这项技能。

一个说话有条理的律师可怕之处,在于他能更快地使对方“听懂”并使其进入他的论理脉络中。这时即便塞进零星荒谬的说词也不会显得突兀,听话者会照单全收,是非黑白就在这点滴之间被扭曲了。

以前在学校时,我做报告最喜欢和阿本分到同一组,这样上台报告便毋庸烦恼,即便内容差点也保证高分。现在那么厉害的人站在我的对立面,我感到戒慎恐惧。

我想到上次去J.J.开会时,菜头学长把玩着那支刻有“L&F”的钢笔,那是个暗示吗?他们会说那就是小帆与我余情未了的证据;菜头因为妻子长期心灵出轨,因此一时糊涂向外寻求慰藉。

这说法很瞎,但,如果是张阿本,他一定可以让这个论点飞起来,另外挖出十个类似甚至更强的论点。

我跑去找我的“诉讼师父”廖培西,但他不在办公室;我又去找汤玛士,发现他也不在,秘书说他们两个下高雄去开庭了,明天才会回来。

蒋恩也不在,秘书说她和人约了吃饭,我知道是吴正非。最近蒋恩每天总是下午两点后才满脸红扑扑地回办公室。

这时小帆打电话来,我只好如实告诉她对方开出的条件,她听完后似乎有点沮丧,静了一阵子,问我下午有没有空,可否去学校和她当面谈。

我将手上的工作迅速地处理一番,收拾东西出门。我乘车来到学校,依惯例先买杯“青蛙撞奶”,边走边喝,边整理脑中的思绪。

我在想那个第三者的问题。

菜头学长宁可自己道歉,也不愿意让那个小三曝光,甚至不愿意透露小三的身份给律师,这是在保护那个小三?有什么理由要保护到这种程度?

介入他人婚姻当然不是件光彩的事,但在现在社会也未必稀罕,当助理可能变小三,请厨师帮忙开导家庭问题也会变小三,连在佛罗里达和台湾棒球员唱个KTV都会变小三。感觉在人与人交流频繁的社会里,介入人家的婚姻似乎只是概率问题。

换个角度想,那个小三总不能一辈子当菜头学长的地下情人,如果他们未来想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身份最终还是得公开,那为什么不趁现在,公开道个歉,让菜头与小帆断干净,对外还可以宣称“已经得到原配的谅解”呢?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个第三者并不是像你、我、菜头学长或小帆这样的人,而是一个需要特别保护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闪进我脑中的是路雨晴。

家境不好、刚出社会、勤奋向上的小女生,恐怕是扛不起“小三”这个十字架的;如果我是菜头,而且对这个女孩是认真的,我确实可能会选择保护她。

我大步走着,大口吸着饮料。

所谓“青蛙撞奶”就是鲜奶加黑糖煮过的粉圆,现在很多店都有同样的饮品,但不知是真有特别配方还是纯粹美化效果,总觉得还是那家三角通小店面卖的特别好喝,我每次经过都要买一杯。

如果小帆知道她丈夫的秘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之前也听过有妻子发现了真相,但反应似乎都是无奈大于愤怒。

最近似乎有部台湾影片就在讲这个主题,或许我该找时间去看看。

所以如果菜头学长向小帆坦承他的苦衷,小帆会谅解吧?

不,或许这个想法根本是错的,站在小帆的立场,这完全是场骗局,骗你进入一场“自始无法客观”的婚姻,浪费你十年的人生、感情与对幸福的追求,然后要求你放手、谅解、让他走。太天真了。

这样说起来,诉讼似乎无可避免,这又绕回阿本今早所说的,若上法庭,我和小帆这边有几分胜算?我们的关系会被拿出来做文章吗?我们的关系又是什么?

我脑中播放着那天在公寓中,她为我整理衣领的情景,我去吻她,她将我挡开,如果我再进一步呢?又或者那晚我们去吃饭,我开车她坐副驾,如果当时我冲动一点,直接开进……

我在想什么,我已经有小静了,再这样乱想下去会出事。好,我必须跟她坦白我遇到徐千帆的事,下个星期讲,这几天她忙报告,我们的通话都非常短促,也还没聊到那天去“内湖山庄”看房子的事。

想到房子我便不由得烦躁起来,我确实爱着小静,也希望与她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但为什么有那么多阻碍呢?为什么要逼我决定?我只是爱一个女人,为什么那么难呢?

那蒋……

我被手机提示音唤醒,才发现我的思路与脚步一样,早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我掏出手机,发消息来的是RainySunny,“雨晴”。

RainySunny:嗨,学长,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最近很忙吗?

AllenY:对啊,忙一点,我昨天去了,但没看到你。

RainySunny:哦,我昨天公司有事,回家比较晚。(流汗表情)

是公司有事还是老板有事?我打了几个字想想不妥,改成“辛苦了,最近大家都忙”。

这是我与路雨晴第一次用手机聊天,而且是她先发给我的,我打字的手指头不禁有点发战。

RainySunny:那天要学长听我吐苦水,真的谢谢你。

AllenY: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请你喝一罐啤酒而已。

RainySunny:改天我请你啊。

AllenY:不用啦,你开心我就很开心了。

正当我思考要不要打上一个爱心符号的时候,手机突然跳出“心静请求视频通话”的画面,吓得我差点儿将手机摔到地上,我几乎忘记苏心静与路雨晴是认识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是约好两面夹攻吗?路雨晴跟她说了什么?我应该还没做出任何越轨的举动吧?

就这一瞬间的胡思乱想,我本想拒接电话,却触及绿色按钮,小静的脸一下子占据了整个屏幕。

“喂,有吵到你吗?……咦?你在哪里啊?学校福利社?”

我快速管理面部表情,说:“哦,对啊,来图书馆印文章……没有,就是要开听证会,要查些论文当附证。”

“是吗?”小静挑了挑眉毛说,“你平常都叫秘书去印,怎么今天自己去……很可疑哦。”

虽然被质疑,但我心里安定了些,看小静的反应,路雨晴应该没有乱说话。

“出来透透气,今天天气很好。”

“左右照一下,有没有别的女人?”

我拿着手机绕了一圈,笑着说:“有很多学妹,可惜都没坐在我身边,只有青蛙撞奶陪我。”

“算你听话。”

我呼了口气,危机解除……才怪,这时手机改跳出“RainySunny请求通话插播”的画面。我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成功拒绝来电,而且随意乱点屏幕之下,我竟然将与小静的视频转成子画面,母画面则显示与RainySunny的对话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功能!

RainySunny:学长,我可以打个电话给你吗?

RainySunny:不知道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RainySunny:学长还在吗?

我回复消息说正在开会,不方便说话,同时开口对小静说:“你那边很晚了吧?怎么这时候打来?”

“紧急报备,明天感恩节我们要去迈阿密玩……本来要留在纽约冲黑色星期五的,可是刚刚日本人说抢到了十五块钱的机票。”

“报告写完啦?有谁要去?”

“就我们那群,日本人、意大利人、巴西人,可能墨西哥人也会来;日本人抢到便宜机票。”

“日本人是长得像鱼住那个?”

小静笑了出来,说:“你才像赤木嘞,说人家像鱼住!”

我说话的同时继续打字,这很困难,为了避免眼神飘移,我不能看键盘,因此打字非常慢。

AllenY:吃饭可以啊,吃三角饭团?

RainySunny:没有啦,是真的吃饭,好的餐厅,我请客。

AllenY:为什么要请客?应该我请你才对。

RainySunny:就说要谢谢学长那天听我倒了那么多垃圾嘛。

我告诉小静研讨会筹备的惨事,小静取笑说让杨律师办研讨会真是大炮打小鸟,打到剩一堆骨头。然后她才说:“喂,那天跟我爸妈去看房子怎么样?都还没听你说。”

“来兴师问罪了。”

“别这样,我听我妈念到耳朵都快长茧了。”小静说,“不用担心啦,我支持你,我也不想拿他们太多钱。”

“我真的以后很怕每天回家一开门就看到你妈坐在沙发上。”

小静笑说:“我比你更怕,所以我搬出来跟你住。好啦,我会跟他们讲的,我们又不是不会赚钱,赚够了我们自己买,喜欢住哪儿就买在哪儿。现在我们可以继续租房子,反正也不生小孩。”

RainySunny:今天晚上吃饭可以吗?

AllenY:今天不行嘞,晚上可能有事,下星期好吗?

RainySunny:那明天呢?

AllenY:明天不生小孩吗?

我一发出这信息就知道不对,赶紧更正说“我在跟我同事讨论要不要‘生’书状啦。明天晚上可以”。

RainySunny传来一个尴尬的表情。然后说:那明天六点半,我来订餐厅,学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怎么不说话?”小静说。

“没有,我只是在想小孩的事……我记得我们是说再看看?”

“那是你说的,我都告诉你我不想生。”

“我什么都吃。”我咬了一下舌头,说,“哦,不是,我是说……我们可以再讨论看看吧,房子呢,有好的物件我还是会去看,但不要给我那么大的压力。”

小静皱眉说:“你在跟别人发消息吗?”

“没有……是客户发来邮件,跳出通知,分心了一下。”

RainySunny:学长,你不回答的话,我就自己订啰?

AllenY:哦,对不起,我都可以,你随便订吧。

RainySunny:日本料理好吗?

“那么场地你去看了吗?”

“日本料理好……不是,我……我会找时间去看。”

AllenY:可是为什么不生小孩?

小静摇头说:“到底在说什么,你忙你的吧,我再打给你。”

RainySunny:学长你又发错人了哦,你很忙吧?那你先忙,我把餐厅地址发给你。

我关掉两个窗口,只觉得头昏眼花。原来手口分离那么困难,这样想起来,当年苏心静一边跟我聊天一边回法官学长简讯,也是相当了不起的才艺了。

“原来可以一边视频一边发消息啊。”徐千帆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急忙转身,只见她的脸几乎贴到我的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我打扰到你了吗,杨大律师?”

我和小帆边走边聊,我以为她会马上问离婚的事,结果她却先提日本之行,她说那是学院的活动,她们参访了几所大学,进行几场座谈,她还发表了一篇论文。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去日本,才明白台湾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往日本跑,环境舒适,食物好吃,而且没想象的贵,下回她会认真观光。

她又提到东京迪士尼,她说艾登年纪太小,很多都不能玩,最后只能重复玩“小小世界”,玩到后来艾登连日文版的小小世界歌都会唱了。

“研讨会的报告我也写得差不多了。”小帆说,“有谁会参加?”

我告诉她目前确定的讲者名单,还有最近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她说那个临时不来的讲者是惯犯了,学术圈很多这种会做学问不会做事情的人。

我们两个不自觉地走到池塘边。那池塘变了很多,连形状看上去都有些不一样,池边的泥土地上铺设了木栈板,陶瓷护栏也改成木制的,看上去清爽许多;唯一没变的是三三两两散落于池畔的学生,玩手机、看书、聊天、打羽毛球、喂鸭子──除了玩手机外,都和我们之前没有不同。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小帆问。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把张阿本打一顿。”

小帆意思意思笑了一声,手肘支在栏杆上,缓缓地说:“离婚真的很痛苦。”

我没答话。她看着远方的天空说:“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准备好,你没有想过一个人怎么带小孩,你不知道这个社会是怎么看单亲妈妈的,你不够努力,你自私,你脆弱……”

我说:“这种事情再怎么准备也不会准备好的。”

“对,这是第二个声音说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怕离婚单亲?他都外遇了还想怎么样?抱残守缺让自己的尊严被践踏?很多比你条件更差的女人都离了,你怕什么?……然后第三个声音就会说:都是你白痴选择了这个男人,男人不管帅的丑的都会外遇,你偏偏去选一个最丑的,自以为多聪明、多会看人,选到变成弃妇,你就是丢脸、活该。然后第一个声音又回来:你会这样想表示你没准备好,你害怕被嘲笑,害怕被歧视,为什么不能再想一想呢?……每天就这样反复回放,我脑袋都要炸掉了。”

她拭过眼角,说:“对不起,艾伦,我很讨厌一提到这件事就哭哭啼啼的,可是我只能跟你讲,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这件事,我爸妈不行,艾登当然也不行。我真的很痛苦,我不明白他们做了坏事,还不愿意让我好过一点,我真的不懂……”

我轻拍着她的背脊,想了很久,才说:“或许你可以想想阿本说的话,‘这种事情拖越久越痛苦’;我想至少在这点上他是对的,我们可以考虑……”

“对,你说得对,很痛苦很煎熬,”小帆说,“这种痛苦不应该只有我承受,你是想说这个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愣愣地看进她布满血丝的双眼。

“是他们把我的人生给搞砸的,他们必须负责。”小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跟他们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不要钱,我要他们两个人──是两个人,缺一不可──我要他们两个人道歉。否则,道歉或身败名裂,他们自己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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