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14 |
||||
![]() “你读过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吗?” “没有,讲的是什么?” “就是在讲佟振保……算了,主要是说,每个男人都会有两个女人:情妇与妻子,情妇是红玫瑰,热情如火,风花雪月,胡扯瞎搞;妻子是白玫瑰,清白纯洁,衣食住行,维护社会体面。结论就是:男人得到一个就会想着另外一个,总是不会快乐。” “学长,我觉得结论是你自己加的。” “或许吧,但这是真的,你没听过很多故事吗?已婚男人整天在外面搞七捻三,偏房、小三、饭局妹,一个换过一个,但就是不离婚,原配说要离,男人还会哭着求她留下来。” “应该因为是商业巨鳄的女儿吧。” “不是,因为男人需要原配,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太久的男人就会变得无能,只有原配才能帮他处理财产、讨论怎么照顾年迈父母、讨论过节要送什么礼物,外面那些女人可能很聪明很漂亮,可以讨论尼采,可以弹琴吟诗,但不能讨论真正重要的事情。” “听起来就是要个老妈子,男人只是担心自己没有老妈子就活不下去。” “简单来说,情妇给的,妻子给不了,所以男人会外遇;但反过来说,妻子给的,情妇也给不了。站在男人的角度,没了红玫瑰会很痛苦,但红玫瑰想扶正,男人也不会同意。” 路雨晴说:“所以我是那朵白玫瑰吗?” “你是你前男友的白玫瑰吧。”我说。 关于“台磁─J.J.”高峰会,J.J.建议的地点是位于台湾中部山区的康堤纽斯大饭店。台磁方面的第一反应是:选那么偏远的地点必然有诈,老董事长还说这是“鸟鼠仔入牛角”,瓮中捉鳖的意思。 J.J.的人随后解释,他们老板主要是去视察康堤湖边三百公顷的“光电园区”预定地,J.J.已经有九成的概率标到这个案子,预计完工后发电容量一百七十兆瓦(MW),超越彰滨工业区电厂成为台湾最大的太阳能发电计划。J.J.还顺便发了个询价单过来,问一百兆瓦以上的太阳能模块怎么卖,老董事长马上指示应邀赴会,还说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比较贴切。 台磁包了两辆游览车,二十几位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饭店。这是间相当高档的山区度假饭店,饭店建筑主体位于悬崖上,一览群山环绕的康堤湖;饭店还有广大的休闲园区,提供各式各样的游憩设施。在阴雨绵绵的都市丛林中待久了,见到青山绿水令人心神畅快,大家拿出手机照相照个不停,当然,这也是J.J.的谈判策略,心情好一切都好谈,即便是最艰困的条件也一样。 虽然很琐碎,但我觉得值得一提。这场“高峰会”的排场是我见过最假俳[假俳:装模作样。]的,J.J.租了饭店最大间的宴会厅,摆上两排长长的会议桌,二十几名主管成排站在面湖的落地窗前,J.J.美国总公司的CEO唐纳森则单独站在会场中央,他是个一百九十厘米、眉发都是金色、胸肌鼓胀、手臂比我大腿还粗的白人,他的双手合握于裆前,双脚张开与肩同宽,脸上微笑带点轻蔑的神情,活像个准备将来人痛揍一顿的摔跤选手。 不过台磁这边气势也不输,老董事长一身上白下黑的唐装,颈戴菩萨手挂佛珠,脚踩外八大步走进会议室,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眼皮半合,仿佛功力深不可测,令人忍不住想喊一句:“董事长,切他中路。”他身后一众台磁的干部也是个个精神抖擞,面目狰狞。 我们进场时,喇叭里播放着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仿佛暗示将为这场长达半年的战斗画下句号。 其实早在公开收购结束之后,J.J.便透露出想谈的意思,毕竟J.J.虽然买到足够的股份,但台磁澄清假新闻后股价回升,J.J.最终收购成本较原先预计的高出四成,据说已相当程度影响J.J.的财务周转。台磁私募又将J.J.持股稀释到三成以下,等于丧失原先收购的目的。简单来说,这是场互换“七伤拳”的大战,换到现在双方均是内伤沉重,不得不握手言和。 会议进行两天,所讨论的策略合作架构相当复杂,原则上,J.J.放弃并购台磁,双方转为策略伙伴,签订数个商业与技术合作协议,J.J.锁台磁的产能,台磁锁J.J.的通路,双方并同意合资成立数间小公司来促进策略联盟的进行。 J.J.抛出最大的诚意便是邀请台磁到美国设厂。唐纳森亲自解释说,美国新政府大行贸易保护主义,自外国进口太阳能产品成本越来越高,不如直接在美国设厂生产,如此不但可以享受美国政府的优惠,还能就近支持J.J.在拉丁美洲的扩张。 唐纳森秀出一张工厂照片,说这是威斯康星州某老牌太阳能电池厂,已经被J.J.百分之百买下来,J.J.同意让台磁技术出资占三成股份,并将经营权交给台磁团队,条件是一年后产量增加三成,但成本要减少三成。 我看得出来这个提案使台磁的人心动不已,这等于不花一毛钱就多了间美国厂,还能打开台磁产品在拉丁美洲的市场,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至于增产降成本的目标……这有什么问题,这是台湾人最在行的,拿皮鞭抽打工程师就可以了。 谈判过程中卡得最久的还是台磁本身经营权的结构,唐纳森先是开口要九席董事中的四席,遭到老董事长严词拒绝,唐纳森于是退一步要三席董事加一席监事,老董事长仍拒绝。唐纳森表示J.J.现在身为台磁第一大股东,这样的安排应不算过分,老董事长则戗声说要不就真开场股东会选选看,看J.J.是不是真能拿那么多席。 意外的是,出来排解僵局的竟然是卢森堡基金的白胖总经理。卢森堡基金在峰会前便表示想通过视频参加会议,台磁与J.J.也都同意。在前面的讨论中,白胖总经理总是一箍槌槌[一箍槌槌:形容肥胖、傻头傻脑的样子。]地坐在屏幕彼端,除了自我介绍外不发一语,这时两位主角相持不下,白胖总经理突然跳进来打圆场。他表示依照之前的私募协议,基金这边应该分到“二董一监”的席次,为维持平衡,基金可以放弃那席监事,J.J.与基金各取两席董事位置,吴家占四席,剩下一席留给少数股东。 不过白胖总经理还开出一个相当耐人寻味的附带条件:他希望看到他的老朋友彼德──也就是吴正非──进入董事会。 会议为此中断数次,在台磁这边无数次沙盘推演、在其他领域多要到一些好处后,双方终于达成协议。双方随即借酒店场地举行在线记者会,在镜头前签名画押并开香槟;这是艾瑞克给台磁的建议,之前吃过美国人出尔反尔的亏,这次添加些“仪式感”,将交易敲得扎实些。 待一切告一段落,老板们便勾肩搭背地去餐厅开庆功宴(听说菜式有A5和牛排、黑鲔鱼腹肉三明治与一人一只波士顿龙虾,搭配82年拉菲,全部J.J.买单),我和蒋恩则留在会议室整理文件。吴正非本来要拉蒋恩一起去参加庆功宴的,但总算蒋恩敬业(而且有义气),留下来陪我做手工。 J.J.那边留下来工作的是法务部的杰瑞与他们聘请的外部律师,路雨晴则不见人影。两天会议过程中,路雨晴一直坐在唐纳森的后面,为第一排的老板们递文件,偶尔交头接耳一番。杰瑞之前说路雨晴实际上接了菜头学长法务长的工作,她去庆功宴而不是跟我们这些“贱民”做手工艺也是相当合理的。 所有资料整理、核对完毕后已是晚上九点,杰瑞热情地邀请大家去喝一杯,不过醉醺醺的吴正非很快就过来把蒋恩拉走了,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没趣,也就婉拒了杰瑞的邀请。 我回房间洗澡换衣服,想吃东西又不想去酒吧或餐厅与其他人碰着,客房服务菜单上的食物也不甚吸引人,我于是打电话询问柜台附近有没有步行能到的餐厅,便利店也可以。柜台小姐细声细气地说这边地处山区,这个时间几乎找不到营业的店家,唯一的可能是从饭店侧门出去,沿悬崖顶端步道走约十分钟有间小吃店,通常会开到比较晚,但也不保证现在一定还开着。 我道声谢,正要挂电话时心念一动,又问柜台J.J.公司的路雨晴小姐房号几号。电话那头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那小姐困惑地说,订房数据上没有路雨晴的名字。 可能是与同事合住一间吧,我想,做法务长的工作却要跟人家分双人房,美商还是讲究年资的嘛。还是有可能,与她同住的不是女性,而是……想到这里我拿起手机便想传信息给她,但想想还是算了,都说了不要再见面,又何必呢? 我起程前往那神秘的小吃店。这是个晴朗的初春夜晚,山区气温偏低,但并不难受,山风湖风中带着城市里连想象都是奢侈的清新气息,令人精神振奋。远离饭店不过数分钟,四周便已陷入黑暗,黑夜高山湖泊的绮丽也越显震撼,星空如穹,自环湖的山棱线延伸至天顶,中心是一轮皓月,正对着她水中的倒影,夜风吹起,风鸣树响涟漪万起,我只感觉自己无比渺小,不知道整天在文辞句读上争执所为何来。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苏心静打来的。我接起手机但拒绝视频,她问为什么,我说不想要手机的光线破坏湖上的夜。 “哦,黑暗、寂静的湖边吗?”小静说,“你该不会旁边也有个刚认识还喝得烂醉的女生吧?你还把人家的手机丢到湖里。” 我说如果是个高高的、黑黑的女生就好了。她说我没礼貌,什么叫“黑黑的”,是“健康”。 我们边走边聊,她说她刚看到台磁的新闻,想说找找看有没有她未婚夫英俊的身影,可惜只看到吴正非。她说吴正非好像越来越帅了,我告诉她吴正非与蒋恩在交往的八卦,她惊呼连连,怪我竟没早点告诉她。 我告诉她我后来送燕窝给她爸爸,苏爸爸看起来恢复得很好,我还陪他去公园走了一圈。她称赞我很乖,还说就因为那盒燕窝,她妈已经在小区把我宣传成人类史上最佳准女婿。 我们又讨论了上次她回来去看的那间饭店,她说后来她又和那个经理谈了几次,就决定订下去了,时间是十二月,桌数就简单抓他们家亲友几桌。“你那边的话……就看你什么时候能搞定。” “还有那间房子。”她接着说,“屋主同意租了,而且同意从六月开始租,还要改装潢。我妈说在我回去之前,租金她出。” “你妈到底多爱出钱?” “你不要这样啦。”她柔声说,“我们就先住住看嘛,反正是租的,不喜欢再换。” 这时我看到了那间小吃店,位于悬崖下方、两山之间,紧临湖水,大概为了适应地形吧,房子的格局很怪,从上往下看呈“W”形,而且邻近一带就它一栋房子,周遭人烟全无。 我这才打开手机视频、分享我的视角,小静说:“你确定那间是餐厅?你确定老板不会把你做成叉烧包?” “所以要开镜头让你帮我做证啊,等一下要是镜头关了,你就……好好再找一个男人吧。” 店门口的招牌写着“名产、饮料”,没有店名,透过玻璃门,店里头空无一人,昏暗的灯光中隐约夹杂着电视屏幕闪烁的光线。我推门进去,一男一女同时回过头来。 “请问还可以吃饭吗?”我问。 “随便坐。”那女士面无表情地说。她是位瘦小的中年女性,一身素白,五官算是漂亮,但神情语气淡漠,动作轻飘飘的,仿佛红尘俗事皆与她无关。我总觉得她有些面熟,但又想不到任何我会见过这位绝尘女鬼……不是,绝尘仙姑的可能性。 “吃什么?”她递来菜单,依旧没有表情。我点了白饭、山猪肉、过猫[过猫:一种蕨类植物。——编注],又问有没有湖鱼。她说只剩一尾,我说我要,她就把菜单收走,坐回去看电视。这时一旁的男士起身,缓缓走向后方的厨房,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厚实,穿着吊仔[吊仔:无袖背心、男性内衣。],似乎没将山区低温当一回事。 “那个老板左手是义肢。”小静低声说,“我知道了,他们是……杨过和小龙女!” 我笑出声来,老板与老板娘同时回头瞪向我,我赶紧收住笑,点头示意。 “我真觉得你会被宰了吃掉。”小静说。 “那至少先让我饱餐一顿吧。”我说,“我闻到麻油的味道了,麻油过猫超下饭。” “麻油也可能是为你准备的。” “最好是。” “我爸不喜欢用麻油炒肉。”路雨晴说。我转过身,只见她穿着帽T运动裤站在那儿,头发还沾着水汽,“欢迎来我家啊,学长……嗨,学姐,好久不见。” “我爸之前在湖管处工作。”路雨晴指着湖对岸一处光点说,“前几年饭店这边发生命案……你知道吗?他们董事长被枪杀那个案件,我爸的下属被卷进去了,最后被判刑,跟他没有关系,他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就申请退休了……你说他的左手吗?那没有关系,那是更久以前处理湖上船只事故发生的意外,那时候我才……小学还是幼儿园吧?我记得我抱着我爸的断手哭了好久,想说爸爸再也不能抱我了。” 我和路雨晴坐在小吃店后方门廊上的“贵宾席”,听着湖涛有节奏地刷洗着前方的鹅卵石滩,涛声平缓,我的呼吸也跟着慢了下来。 刚刚小静与路雨晴聊了好久,两个女孩叽叽喳喳聊着纽约生活、台北工作种种,赞美食物,消遣男人,像真正的姐妹淘一般。我们也跟路爸爸和路妈妈打招呼,但他们只是浅浅微笑响应,没多说什么。 “然后我爸就开了这间店……呵,我跟他们说,在这地方开店根本不会有客人吧,而且我爸妈那种闭思[闭思:指内向害羞。]的个性,你也看到……我很担心店会倒。” “所以你说你要去工作。” “对啊……结果我考试考不上,他们这间店反而开了好几年,生意还不错嘞,网络上有人说这里是‘绝情谷’秘境,老板夫妇是‘神雕侠侣’。” “所以你是那只大雕。” “你才是大雕嘞。”她笑着说。我本来想开玩笑,但看她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我便止住了。 “所以你和小静学姐……和好了?”路雨晴远眺湖面,端起小米酒喝了一口,看似不经意地说。 我同样喝了口小米酒,香甜,没啥酒味。 “也没什么和不和好……两个人在一起就这样,高高低低的,只是有时候话不好说开而已。” 路雨晴没马上回答。我偷偷观察她的表情,是感伤或不甘心吗?她轻轻噘了噘嘴。 “前几天我前男友给我发消息了。”路雨晴说。 “干吗?找你复合?” “他说东莞一间公司出钱挖他,问我应不应该过去。” “他要你跟他过去?” “没有。”路雨晴说,“他就问他自己的事。” “你给他什么建议?” “我说如果能学到东西、工作有前景的话,那就去啊,我们这年纪,钱应该是次要的。他就说那他不去了,那间公司是游资堆起来的,钱很多,但前景没有。” 我笑着说:“就这样?不是要找你复合?他有女朋友吗?” “有啊,他还问我应不应该带他现在这个女朋友过去,我说拿这种问题问前女友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我喝了口酒,说:“你还喜欢他?” 路雨晴想了一下,说:“之前还有点舍不得吧。这次聊下来,我觉得好像……好像比较好了,好像真的可以当朋友,只是我不知道……跳槽这种事干吗问我,干吗不问他现在的女朋友。” “你没问他?” “有啊,他说他女朋友就是……比较会玩那种,只知道包包和香水。而我在工作,对这方面比较了解一点。”路雨晴说,“我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他根本就没有送过包包给我。” 我说:“你读过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吗?” 我们聊了一会儿关于男人如何将女人分门别类的话题,其实我是想说,她或许是她前男友的白玫瑰,但她是我的红玫瑰,不过这么大胆的告白我终归没说出口,话题到了一个段落便无以为继,我们只是安静地吃饭喝酒。菜肴均盛在有酒精蜡烛的磁盘上保温,因此即便户外气温低,仍不会吃到冷菜,我想路爸爸和路妈妈经营餐馆仍有其细腻之处,不是只靠特立独行当招牌。 “你从小就住在这里吗?”我换个话题问。 “对啊,我的房间就是那间,想看吗?” “那你怎么上学?这走出去到公路还有一段距离吧?” “搭船啊。”路雨晴指着湖畔一艘船筏说,“以前有交通船,一天三四班,我爸早上就和我们三个小孩搭船到对岸码头,他上班,我们搭校车去上课。后来交通船的船东过世了,我爸就把船买下来,你想搭船可以找他。” “天气不好怎么办?” “没差吧,浪大一点而已……枯水期才可怕,船不开的话,要提早一个小时起床搭公交车。”路雨晴说,“对你们都市人来说,这种生活很稀奇。” “我不算都市人吧,我家那边也都是田啊,还有很多虫子,只是不像你家那么特别。” “我超怕虫子的!” “我以为山里面小孩不会怕虫子。” “我弟我妹都不怕,但就我超怕,看到蝉都尖叫,他们都觉得很烦。”路雨晴说,“就是不喜欢嘛,我觉得昆虫和异形差不多,都会咔吱咔吱响,还黏黏的。” “那你小时候都在干吗?看电视?” “游泳啊,在湖里面游泳。”路雨晴指着悬崖上方说,“我会从上面跳下来,就像跳向一整片天空一样,超过瘾的,离开这里,什么游泳池的跳水台都没意思了。” 路雨晴说得兴高采烈,喝了杯酒继续说:“不是有什么泳渡康第纽斯湖的活动吗?一堆人挤破头要报名,我中学就在泳渡的……交通船开到湖中央,制服脱了就跳下去,一路游回家,我爸还开我罚单,然后自己缴罚款,哈。” 我想象少女路雨晴脱去尼龙材质的制服、穿着棉质小可爱、在湖中自在游泳戏水的画面。我想在场男同学应该都会一起跳下去,借戏水之名趁机揩油,然后说这就是青春。 “学长,要游泳吗?”路雨晴说着站起身,向湖边走去。 “现在?” “对啊,要不然明天吗?”她回眸一笑,跟着脱去帽T与运动裤,姣好的身段令人不敢逼视,她纵身跃入湖中,向我招手说,“来嘛,学长,快点来。” 我快速地脱去衣物,穿着四角裤奔进湖中,湖水冰冻,我全身一阵痉挛,忽然间一道温软的躯体滑入我的怀中,路雨晴的大腿缠上我的腰,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微笑着说:“学长,喜欢吗?” “喜欢。”我说。 “喜欢什么啊,学长?”我回过头,只见路雨晴一脸狐疑地看着我,我赶忙说没事,喝酒吃菜掩饰窘态。 我们又聊了一阵,时间不早,我帮忙简单收拾一下便告辞回饭店,走到前厅只见路爸爸和路妈妈还是坐在那边看电视,餐桌旁却多了个客人,正大口地扒着白饭,是个高大的外国人,是J.J.的CEO唐纳森。 我和路雨晴惊叫出声,路雨晴上前问唐纳森怎么会在这里。唐纳森倒是一派冷静,手上筷子不停,只说他来吃饭,还问路雨晴这是不是她家。路雨晴惊讶远在美国的大老板竟连台湾一个小员工的住家地址都一清二楚,唐纳森说没这回事,他只是刚刚跟老板聊了一下。 “你会说中文吗?”路雨晴问。 “谢谢,就这样……这样算会说吧?” “那你怎么跟我父母说话的?” “我们说克林贡语……开玩笑的,当然是说英文。” “我不知道我父母会说英文。” “孩子通常都不知道父母会什么。”唐纳森动了动手上的筷子说,“我儿子带我去中国餐厅,他就是不肯相信我会用筷子,吩咐餐厅只给我刀叉,我只好把寿司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吃。” “有寿司应该是日本餐厅吧。” “但我也吃了左宗棠鸡。”唐纳森笑着说,“美国大部分的日本餐厅都是中国人开的,就像你们这边的美式餐厅会供应墨西哥菜一样。” 在整段对话过程中,路爸爸路妈妈只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其余时间均闷不吭声地盯着电视。 唐纳森穿着轻便的T恤,和白天看似上场前的摔跤选手相比,现在的他看起来就是个下了班的摔跤选手。他说饭店餐厅里头那些食物他都吃腻了,公务应酬也不可能真正吃饭,所以他出差总爱三更半夜跑出来吃点当地的食物,像这个鱼,要是他没来这儿,还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好吃但刺又那么多的鱼。 我看着桌上那尾吃了一半的湖鱼,心想路妈妈刚刚不是才说只剩一尾吗?果然这间餐厅能生存绝非偶然。 “这是你男朋友?”唐纳森问。 “不是,他是台磁的律师。” “你好,史密斯先生。”我自我介绍,“我叫艾伦,很荣幸这次有机会与您合作。” “你们这次做得很好,非常出色的工作。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唐纳森说,“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们家芮妮?她是如此可爱的淑女!” 路雨晴说:“史密斯先生,请不要开那么无聊的玩笑,艾伦有女朋友的,而且在美国。” 唐纳森说:“就是这个精神。” 唐纳森又与我们聊了一些世界趣事。不得不承认,虽然唐纳森看起来像个摔跤选手,但至少是个健谈的摔跤选手,而且没有架子,什么都能聊。路雨晴将刚刚跟我说的“高山湖童年记趣”再说一遍,唐纳森听得相当开心,回报以他在路易斯安那州长大、从炼油厂工人的小孩变成再生能源经理人的故事。 我多数时间都在旁边默默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发觉自己很难自在地与唐纳森聊天。 “你觉得我是个坏人是吗?艾伦。”唐纳森突然对我说,“邪恶的美帝国主义,要吃掉你们台湾的公司?” 非常敏锐的察觉力。我说:“我是这个案子台磁的主要律师,我做这个案子快八个月了,所以可能我还没从那个角色跳出来。” “这只是生意。”唐纳森笑着说,“当初我们会做那样的决定,也是看重台磁的潜力,如果是其他公司,可能还不会出像我们这么高的价钱。” “但他们会用假新闻来压低目标的股价吗?” 话出口我才惊觉我有些醉了,我看见唐纳森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我不喜欢被无端地指控,年轻人。我知道台磁很多人都怀疑是我们J.J.做的,但我可以保证:没有。我们做了内部调查,确定J.J.里面没有人做出这种事。我们是生意人,不是骗子。” 唐纳森恢复了笑容,又说:“但是,做得好,就是这个精神,你是个很好的律师。通过这起案件,我发现你们这边的年轻人都很优秀,例如麦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可惜他离职了。” “他现在很好。”我说。 “你认识他吗?他现在在做什么?” 我稍稍提了一下菜头学长的近况,当然只限于能说的部分,唐纳森很欣慰地点点头说:“我希望他一切都好,他曾是我很得力的帮手,非常出色……当然,像你与芮妮都是优秀的年轻人。对了,还有台磁的彼德·吴,他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是一个很干练的经理人,并且低调,我很喜欢他,他的法文说得比我还好。” 路雨晴笑着说:“史密斯先生,你会说法文吗?” “当然会,”唐纳森说,“你们知道路易斯安那州原本是法国的殖民地、被拿破仑卖给美国的吗?我的父母亲年轻的时候,学校还只用法文上课呢,只是现在年轻人说法文的越来越少了,说西班牙文的变多了,还有说中文的。” 唐纳森与路雨晴又聊了一阵子有关路易斯安那州的历史,但我已经无心参与,我满脑子都在想着吴正非的事情,感觉我搞错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唐纳森离开后,路雨晴也叫我快点回去休息,我坚持帮忙收拾桌面,还帮忙拖地、关灯、关店面。路爸爸和路妈妈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谢”,就手牵手回房间去了,搞得路雨晴有点尴尬,一直跟我道谢。 “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说。 “什么忙?” “一个很困难的忙,只有你做得到。” |
||||
上一章:13 | 下一章:15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