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沿主路而下，穿过草已泛黄的田野，经过几家二手车行和加油站。你瞥见路左边有一家旧货商店，那里卖铸铁秋千椅和带铜把手的床头柜。

你越过灌木丛和砂石地，在路中间停了下来，因为你听见了信号声：铁路道口要关闭了。你排在车窗敞开的汽车后面，有几辆车已经熄了火。不像城里，乡下只有一条轨道，火车只能相互让路，依次通过，铁路道口甚至能为此关闭十分钟。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论你走到哪里，就算是抄小路，都会遇到另一个关闭的道口。

对于没有汽车的人，铁路是离开这里的唯一方式，是输送血液的主动脉，是远方的地平线，是踏上冒险之旅的第一步。你坐火车来到这里，也会坐着火车再次出发。

当路障升起，你慢慢通过铁轨，如果你转头向右看，便能望见站台上的遮雨棚。这么多年，你一直乘坐那趟火车，你熟悉每一节车厢、每一块涂鸦、每一个用记号笔写下的落款。你记得火车上拥挤的人群，记得有个孕妇曾经因为拥挤而晕倒，记得有个女孩在拉斯托塔被强奸。你记得自己曾守着车门等朋友们上车；记得你没有买月票的时候会跑到车尾，躲进卫生间；记得你曾遇见一个比你大的男孩，他满嘴酒气，手上拿着一个袋子，里面是一罐腌黄瓜和一块用来喂天鹅的面包。

主路继续向前延伸，几家商店出现在你的眼前：一家也会卖蜗牛的果蔬店、一家制作高级橱柜和长条灯具的大型家具厂，然后是几家超市和鱼店。那里被称作“火车站那一片”，是整个小镇最繁华的地区，有几栋小别墅、几家建在半地下室的健身房，还有一家晚上会供应玉米片和玉米薄饼的餐吧。沿街是商铺，再往里便是住宅，那些房子最高也就两层，花园里摆放着滑梯。

你不想停留，于是越过药房和家庭医生的诊所。在人行横道前，你放慢速度，让一位带孩子的女士先行穿过。那孩子看着你，就像在看一只吸血鬼。

没过一会儿，你就到了克劳迪亚住宅区。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一处同名的矿泉水源。

左边是一座广场、几户廉租房，还有几栋不知道名字的高楼。你的家曾经位于那里的三楼，尽管严格意义上那并不能算是你的家。那附近是你房间的窗户、被大熊折下一根枝条的树、拴自行车的栏杆、复活节时搭起游乐场的空地，还有玩射击游戏的棚子、射出的子弹、倒下的易拉罐。你和马里亚诺走在楼梯上，中间是一只巨大的粉色玩具熊，你们一人提着它的脑袋，一人提着它的脚。

每一家店都让你想起一个下午，每一家店都在几年里换了门脸：从牙医诊所变成矫形器械商店，从鞋店变成鲜花店，从冷冻食品店变成家居用品店，从一元店变成瓷器店，从宠物美容店变成通讯营业厅。想要更久地经营下去，就需要不断地坚持。

这些年里，你曾从各个方向穿过这个十字路口，这里有小镇上唯一一个宝贵的红绿灯，等待绿灯亮起也是你年少时光中的一部分。向右走，你便能前往那个带泳池的酒店，你可以穿着泳衣和浴袍回到那里，站在更衣室前，拿着浴刷、桉树味洗发水，听见卡洛塔对你说：我在这儿呢。

从那里接着往前走，在克劳迪亚住宅区里转一圈，就到了小广场和那栋废弃别墅。房子经过重建，现在已经住了一家人：他们有三个孩子，还养了一条狗和两只金丝雀。你继续向前，就能路过安德烈家的小别墅。大门还是之前被烟熏黑了的样子，街角也有当年大火的痕迹。安德烈马上就要结婚了，请柬已经印好，他未来的妻子是牙医，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人。

但你并不想右拐，所以等待着绿灯。如果运气足够好，你很快就能穿过十字路口，然后在路的右边看见一座很大的农舍。它与别的建筑很不同，显得格格不入：这是一栋乡村风格的老房子，就建在这条路旁，可道路所在的小镇却想成为一座真正的城市，而这座旧农舍不过是一个逝去世界留下的回忆。

此刻，糟糕的回忆开始向你袭来：你看见从主路分出一条小道，一路上坡，通向小镇内部，半道上有一栋房子，那里曾经是，或许也永远都是伊利斯的家。你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步行、骑车，或是开车——你们开着车载音箱，打开车窗，在夜色中争吵着，爱着，诉说着那些不公。在大门前，你似乎还能看见满满一袋柠檬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所以，不要拐进那条小道，留在主路上，继续前进吧，因为只要沿着这条路，你总能到达湖边，那儿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所以，不要理会右手边的那片墓园，不要想那些坟墓，不要想卡洛塔墓碑上的照片。它是从一张合照上裁剪下来的，你也在那张照片上，但当时你根本笑不出来。湖越来越近，你已经能看见小镇中心的几栋建筑和糕点店的广告牌，你们以前会在晚上去那里吃牛角包或是吐司。

马上就到十字架路口了：那是镇上最有名的十字路口，那些从乡下来的人有时会骑马来这里逗留，只是为了让别人看看自己把马拴在木桩上，然后到小镇里喝杯咖啡的样子。克里斯蒂亚诺也这么做过，他牵来一匹不知是谁家的马，只是为了体验一下在镇上骑马的感觉。克里斯蒂亚诺翻修了农场，现在那里养了很多山羊、奶牛和小牛犊，还会生产一种上好的发酵奶酪，许多餐厅都用上了克里斯蒂亚诺的产品。

从路口左转，你会遇到两条以圣人的名字命名的马路：圣方济各路和圣斯特凡诺路。圣方济各路通往镇上的初中和小学，人们会在夏天沿这条路前往露天电影院，镇上也有许多人会去那条路上的教堂做弥撒。圣斯特凡诺路则通往有钱人的小别墅，那些房子更大，建在地势更高的地方，俯瞰湖面和老城区。每一栋别墅都很新，配有宽敞的花园、高大的树木和电动栅栏门。你从未拥有属于自己家的栅栏门，所以你嫉妒他们，嫉妒这些只需拿着遥控器轻轻一按就能进门的人。

如果在路口右转，往特雷维尼亚诺的方向走，你很快就能到达湖边。你可以沿着湖边继续向前，在竹林和水湾间，房子逐渐变得稀疏。这一带很安静，只会让你想起克里斯蒂亚诺的那辆摩托车和熄灭的车前灯。黑夜来临，只有记得每一处拐弯、每一个停车标志的人，只有能避开沟渠、及时刹车的人，才能从黑暗中幸存。

但你决定直行，然后到达了目的地。

你可以进入老城区，穿行在窄巷，去山顶的牧师会教堂，问问是否有人愿意娶你，穿上没有肩带的白色礼服。又或者，你也可以走一段下坡路，来到湖边。

这由你来选择，而我们要在此处与你分别。我们靠边停下，让你下车，自己步行前去。

现在的你似乎有些着急：你跑过首饰店，你和伊利斯曾经想一起去那里打耳洞；你跑过比萨店，那里的装修还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服务员身上散发难闻的味道。不必在意摩托车、汽车或是行人的脚步在路上留下的坑。你的目光掠过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你身上。跑吧，一直跑到码头去，脱掉衣服，脱掉条纹短袖、黑色牛仔裤、鞋头已经磨损的网球鞋，然后跨过栏杆，一跃而下，爬上一个缆桩：小心，别滑倒了。

现在，看看身后，有人正在等你。向她伸出手吧，然后兑现你的一个诺言。

告诉她不要把身体探出太多，应该先找到平衡，掌控自己的身体。你们脚下是一月的湖水，四月的湖水，八月的湖水；你盯着湖面，寻找圣诞马槽中上帝的身影；你走过这么多公里的路，只是为了跃入其中，而这片湖水将证明这一切。你闭上眼睛，让她也跟着你这么做，然后你大喊一声：“湖”是一个神奇的词。

只有喊出声来，你和伊利斯才有勇气跳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