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都是骗子

间谍的墓志铭  作者:埃里克·安布勒

那日,大家离开沙滩的时间比以往要早。起风了,自从离开巴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乌云密布的天空。就连大海都变成了暗灰色,红色的礁石已不再有亮光。仿佛随着阳光的消逝,这个地方也跟着失去了生气。

正当我准备上楼去添件衣服保暖时,我发现服务员们正忙着在一楼餐厅里摆桌子。一进房间,我就听见头一阵雨滴从窗外藤蔓植物叶子上啪嗒啪嗒滴落的声音。

我换好衣服,按铃叫服务员过来。

“鲁先生和马丁小姐的房间号是多少?”

“9号房,先生。”

“多谢,没别的事了。”紧接着,我从她身后把门关上。我点了一根烟,坐下来将行动计划推演一遍,在开始之前把整件事捋清楚。

我对自己说,这个计划绝对万无一失。有一个纳粹特工在追踪一个名叫席姆勒的人。而且,他很有可能已经成功了。那么,也就是说,这个特工极有可能已经掌握了储备酒店所有宾客的信息,于我而言,这些信息意义重大。如果我能从他那里拿到这些信息,如果我能套出他的话,或许就能找到我需要的线索。这绝对是一次良机。不过,我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让鲁起疑心,千万不能做出异常的举动。一定要从他那里打探出消息,既要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还要装出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要时刻保持警惕。这次千万不能出错。

我站起身来,沿走廊来到9号房间。这时,只听屋子里传来阵阵低语声。我敲了敲门,说话声立即停止了。紧接着是一阵忙乱的声音。之后是衣橱门的嘎吱声。再后来,那个女人喊了一声“进来”,我把门打开。

马丁小姐正穿着一件半透明的浅蓝色睡衣坐在床上修指甲。我猜,那件睡衣一定是她急忙从衣橱里拿出来穿上的。鲁正站在洗手盆前刮胡子。两人都一脸疑惑地盯着我看。

我刚想为这种不请自来的行为表示歉意,没想到鲁先开了口。

“你来干什么?”他厉声说道。

“我是不请自来的,对此,向您深表歉意。其实,我是来跟您道歉的。”

他一脸疑惑地打量着我。

“为什么?”

“今天下午,您因为杜克洛的一番话而蒙受羞辱,我想您多少会把这个责任怪到我头上。”

他转过身去,把脸上的香皂沫擦掉:“为什么怪到你头上?”

“毕竟,是因为我的失误才产生了这些矛盾。”

他把毛巾扔到床上,问了那个女人一句:“自从我们离开沙滩,我说过一句责怪这个人的话吗?”

“没有,亲爱的。”她用法语回道。

他转过身来对我说:“你听见了。”

我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

“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自己有责任。要不是因为我的愚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都已经结束了。”他生气地说道。

“幸好已经结束了。”此时的我非要一探他的虚荣心,“若您愿意听我说一句,我觉得,您为人处世既自尊又自律。”

“屁话。要不是他们拉住我的胳膊,我早就把他掐死了。”

“您肯定是被惹急了。”

“当然。”

其实,这番话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再次试探。

“您要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吗?”

他用警惕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哦,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们可以来一局俄式台球——以此来表明我们之间没有闹得不愉快。”

“你球打得好吗?”

“不是很好。”

“那样的话,我很有可能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我的球技非常好。那个美国人是我的手下败将。他打得不是很好。我不喜欢跟菜鸟打球。我觉得那个美国人很无趣。”

“不过,他倒是个开朗的人。”

“可能吧。”

我坚持说道:“那个姑娘还是挺漂亮的。”

“我可不喜欢她,她太胖了。我喜欢身材瘦一些的女人。是不是,亲爱的?”

马丁小姐微微一笑。他坐到床上,探过身去,把她拉到自己这边,两人激吻一番。随后,他把她推开。她扬扬自得地朝我笑了笑,捋顺了头发,继续修指甲。

“看到了吧,”他说道,“她的身材才叫好。我喜欢。”

我试探着坐在椅子的扶手上:“这位小姐确实很迷人。”

“还不赖。”他点燃一支细长的黑色方头雪茄烟,拿出男人的派头,好像对他来讲,这种成功的经历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接着,他朝我这边吐出一口烟来,出其不意地问了句:“先生,你为什么来这儿?”

我心里一惊:“我当然是来道歉的。我早就解释过……”

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来这家酒店。”

“来度假。我先在尼斯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来的这里。”

“在这里待得还不错?”

“当然。假期还没有结束。”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还没决定。”

他低垂着肿泡眼。

“跟我说说,你觉得那个英国少校为人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英国人。”

“你借给他钱了吗?”

“呃,没有。他也向您借钱了?”

他冷笑了一下:“没错,他借了。”

“那您借给他了吗?”

“我看上去那么笨吗?”

“那您提他干吗?”

“他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酒店了。我听到他让经理在从马赛开向阿尔及尔的轮渡上替他订了一间客舱。他一定是找到了一个愿意借钱给他的傻蛋。”

“会是谁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你了。我对这些小事很感兴趣。”说着,他把烟放在嘴里转了转,好让烟蒂沾湿,“还有一件小事让我很感兴趣。那个海因伯格是怎么回事?”

说这话时,他的语调稀松平常,像是在跟一个话不投机的人聊天时随口找了一个有趣的话题一样。

不知为什么,我吓得脊背发凉。

“海因伯格?”我重复道。

“对,海因伯格。他为什么总是独自坐在那里?为什么从来不下水游泳?前几天,我看你跟他聊过天。”

“我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他是瑞士人,对吗?”

“不知道。我在问你。”

“恐怕我也不知道。”

“那天你们都聊什么了?”

“我不记得了。可能是聊了聊天气吧。”

“多浪费时间!我要是跟人聊天,肯定能挖掘到对方的一些信息。人们总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我真想知道这两者之间有着怎样的差别。”

“是啊!您也发现了吗?这两者之间总会有差别。”

“一向如此。人都是骗子。女人们偶尔会说真话,但男人,永远不会。我说的对吗,亲爱的?”

“没错,亲爱的。”

“没错,亲爱的!”他开玩笑地用法语回应了一句,“她知道,如果跟我撒谎,我会拧断她的脖子。朋友,告诉你句实话,男人都是懦夫。他们不喜欢听真话,因为真话是会伤人的,除非它外面包裹着谎言与情感,这样就可以不被它的利刃所刺伤。如果男人讲真话,那么他一定是个危险人物。”

“您是不是觉得这种观点很劳神?”

“我觉得挺有意思,我亲爱的先生。人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就比如你吧。我觉得你就很有意思。你说自己是一名外语老师,一个拿着南斯拉夫护照的匈牙利人。”

“我敢说,您绝不是在你我二人之间的谈话中得知这一消息的。”我开玩笑地说道。

“我的消息很灵通。是经理告诉弗格的。弗格的好奇心很强。”

“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这也没什么。”

“绝非如此。这件事令我深感疑惑。我仔细琢磨过,为什么一个拿着南斯拉夫护照的匈牙利人会定居在法国?为什么他每天早上都要行踪神秘地往村子里跑一趟?”

“您还真善于观察。我之所以定居在法国,是因为我的工作在法国。而且我去村子这件事,也没什么神秘的。我是去邮局给我在巴黎的未婚妻打电话。”

“是这样?看来,通信服务的水平提高了。以往怎么着也得1小时才能接通电话。”他耸了耸肩。“这倒没什么。还有一个问题更加令人费解。”他吹了吹烟头的烟灰,“比如,为什么早上的时候瓦达西先生行李箱的锁头还是被撬开的,到了下午说法就不同了呢?”

“这个问题同样很简单。因为杜克洛先生的记性不好。”

听了这话,只见他那双原本盯着烟蒂的大眼睛陡然挪到了我身上。“也对。是他记性不好。他根本就记不清你之前跟他说了什么。笨蛋撒谎精怎么可能记得这些事情。他们总会被自己的谎话绕糊涂。不过,我就是好奇。你那行李箱的锁头到底是不是被撬开的?”

“我觉得,这个话题我们已经有了结论。没有,没有被撬。”

“原来如此。你也来一支烟吧。我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吸烟。奥黛特也来一支。给她一支,瓦达西。”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来。他挑了挑眉毛。“没有烟盒吗?你还真是粗心大意。我本以为,为了安全起见,你会把烟盒带在身上。此时此刻,我们怎么知道海因伯格或者那位英国少校没在偷东西?”他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奥黛特,亲爱的,来一支烟吗?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一个人抽烟。不会损伤你的牙齿。瓦达西,你瞧瞧她的牙怎么样?还是不错的。”

只见他一下子从床上探过身去,把那女人往后一拽,扒开上嘴唇,露出她的牙齿。她丝毫没有反抗。

“很好,是不是?”

“是的,很好。”

“我就喜欢这样的。牙齿健康、身材又苗条的金发妞。”他放开她。她挺直上身,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随后接过我递出的一根烟。鲁替她划了根火柴。接着,他一边把火柴吹灭,一边又看了看我。

“你在警察局待过一天,对吗?”

“好像所有人都听说了这件事,”我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们好像看我的护照不太顺眼。”

“护照怎么了?”

“我忘了重新申请。”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国家的?”

我哈哈大笑:“先生,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警察。”这时,我仔细地观察着他对这句话的反应,不过他只是耸了耸肩。

“跟你说过了,我觉得人是一种有趣的生物。”他倚着一只胳膊,“我发现一件事。所有男人,不管他是不是爱撒谎,都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他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倾,抓住我的手,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我的手掌。“爱钱。”他轻声说道。紧接着,他松开我的手。“你,瓦达西,你运气不错。你没有钱,而此刻,钱正在向你招手。你又没有政治上的顾虑。所以,赚钱的机会来了。为什么不抓住?”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那时,我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您指的是什么机会?”

他沉默了片刻。我发现,那个女人也不再修磨指甲了,锉刀停在指尖上,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他随后问道:

“今天是星期几,瓦达西?”

“今天?当然是星期六。”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瓦达西。今天是星期五。”

我不解地大笑起来。

“先生,我敢跟您保证,今天是星期六。”

他又摇了摇头。

“瓦达西,是星期五。”他眯起眼睛,身子探过来,“瓦达西,我觉得我能从你那儿得知一些确切的消息,如果你愿意配合,我就准备用5000法郎跟你打赌,赌今天是星期五。”

“可是,您一定会输的。”

“没错。我会输给你5000法郎。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就能得到那些消息。”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他这是在贿赂我。这时,我脑中闪现出席姆勒的一句话:“除非他确定我就是目标,否则不会轻举妄动。”这个人看见我跟席姆勒聊天,甚至可能看见我进了席姆勒的房间。我突然想起来,我从14号房间离开的时候,听到附近一扇门的关门声。他肯定是以为我了解海因伯格的底细,打算用钱来买线索以证实海因伯格的真实身份。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先生,我觉得我无法向您提供什么价值5000法郎的信息。”

“不能吗,你确定?”

“是的。”我站起身来,“总之,我从不拿明摆着的事情打赌。先生,我刚刚以为您是认真的。”

他笑了笑:“瓦达西,你可能也知道,我不会把玩笑开得太过。离开这里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回巴黎。”

“巴黎,为什么?”

“我在那儿生活,”我盯着他的眼睛,“而且我猜,您是要回德国去的。”

“瓦达西,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法国人呢?”他的音调降下来,脸上虽依旧挂着笑,却十分僵硬。我发现他腿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像是准备要跳起来一样。

“您稍微有一点儿口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猜您是德国人。”

他摇了摇头:“我是法国人,瓦达西。请别忘了,你,一个外国人,是听辨不出真正的法语口音的。还请你不要侮辱我。”只见他那肉乎乎的眼皮垂下来,将那凸出来的眼珠子盖住,像是完全闭上了一样。

“请您谅解。我该去喝点儿开胃酒了。您跟这位小姐要一起来吗?”

“不了,我们就不跟你一起去了。”

“希望没有打扰到二位。”

“哪里的话,跟您聊天很高兴——很高兴。”过分客套的语气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很高兴能听您这么说。”我打开门,“再见,先生,再见,小姐。”

他没有起身,只是带有讽刺意味地说了句:“再见,先生。”

我把门关上。正当我要走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他在房间里放声大笑的声音,听着真让人不舒服。

下楼时,我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没有打探到消息,反而被人家打探一番。没有巧妙地从对方那里挖出些有用的信息,反而陷入被动,像在证人席上一样,恭顺地回答着各种问题。最后,他居然还贿赂我。显然,此人已经看出这场入室抢劫是我刻意伪造的。他跟科赫一样,把我想象成了技术不精的骗子。真是个精明的家伙!可怜的席姆勒,还想扰乱这种人的视线,胜算太小。接着,我又跟往常一样,脑子里想着那些刚才本该说出口的话,奈何我脑子转得太慢。我就是个笨蛋,是个傻瓜。

在大厅,我遇见了斯凯尔顿。

“喂,”他说道,“您看上去很苦闷,就像一块从去年夏天运动服里掉出来的手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这场雨。”

“科赫说,这雨下不了多久。想想明天是个好天,心情就会好些。我妹妹正在休息区等着点饮料。您能帮我点一杯味美嘉喜鸡尾酒?我一会儿就回去。”

他一溜烟地跑上楼。我转身往休息区那边走去,心里想着,真不愿去想明天的事。

杜克洛正满脸通红地耍宝,逗玛丽·斯凯尔顿开心。

“你应该说‘l'amoo-ur’。”他一边用法语说,一边顽皮地做着动作:用手指把这句话从嘴里拽出来,像拽口香糖那样。

“L'amoo-ur。”女孩跟着他读。见我过来,她绝望地瞥了我一眼。

杜克洛先生架势十足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多了,小姐,好多了。”他看了看我,“这么一位漂亮的小姐,当然要学会说这句话。您说是不是,我的朋友?”

我咕哝了几句。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她说道,“请您帮我把这个可恶的老家伙支开。沃伦一离开,他就一下子过来这里。”

“那我们就一直讲英语,等到他不耐烦了,自然就走开了。您想要喝点儿什么?”

“音语,音语!”杜克洛先生友好地笑了笑,“我会嗦音语。”[本句中,杜克洛先生的英语发音不标准,故将原文“speck Endleesh”处理为“嗦音语”。]

“我要点杜本内酒。”

“您说什么,这位美国小姐?喂!”

“我刚才碰见您哥哥了。他想点味美嘉喜鸡尾酒。”

杜克洛先生哈着腰站在我们中间。

“喂!维尔松内总统(发音与味美嘉喜鸡尾酒接近),很好,嗯?”

“为什么会提起这个?”女孩小声说了句,“我觉得,瓦达西先生,让这个老家伙知难而退这件事,您是不是想得太过乐观了。”

“给他点儿时间。”

这时,只见杜克洛先生清了清嗓子:“罗斯福总统,也很好。好吧!”

她咯咯地笑着:“这样是没用的。还是请他喝杯饮料吧,怎么样?”

“我也这么想。”我转过身去问他,“您要同我们一起喝点儿饮料吗,先生?”

“十分乐意!”说着,他赶紧找来一把椅子。“我要来一杯潘诺。这位小姐的法语很好,只是说得太少。”他捋了捋胡子,“一定得勤加练习才行,小姐。除了法语之外,其他什么都不要说。对您来讲,瓦达西先生是个累赘。”他斜了我一眼。

幸好这个时候弗格夫妇过来了,先生穿着一身黑灰色西装,高立领,戴着浅黄色的领结;夫人穿一件样式特别的小礼服,四周散落着一缕一缕的印花雪纺纱。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天哪!”女孩轻声说道,“看来,我需要喝点儿东西压压惊。我觉得,应该把他们也叫上,凑场派对。这回该沃伦请客了,别忘了。”

“用不了多少钱,他们喝啤酒。”我站起身,邀请大家过来。随后,他们就都笑呵呵地聚拢过来。

“这样的天气开派对?”他由衷地问了句。

“是的,没错!这位小姐真是太客气了,邀请我们去她那里。”

“真是太客气了。谢谢您,我们就来点儿啤酒吧。”

“我是说,”杜克洛先生辩解道,“一直和瓦达西先生说话,对您是不利的。就应该只讲法语。这样会更好。”

“无论这位小姐讲什么语言,都很迷人。”弗格插话道。“不过,”他又冷静地补充说,“我觉得,我应该教这位小姐说点儿德语。”他一边说,一边捅了妻子一下,随后,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在中间做他们的翻译。

“您可以跟他说,”女孩说,“我觉得他这个人很招人喜欢,还有,我很喜欢他系的这条领带。”

“斯凯尔顿小姐接受了您的提议,并向您表示感谢。”

弗格高兴地拍了拍膝盖,紧接着又是一阵笑声。这时候,斯凯尔顿回来了。

“看来,这场派对要由你来主持了。”女孩解释道。

他过来扫视了一圈。“一群在大厅欢呼雀跃的小伙子,”他一本正经地说了句,“再加上这位瑞士女士,凑的数字不错。妹妹,点饮料了吗?”

“哥哥,他们还没有点。特威丹和他妻子[指那对瑞士夫妇。]要点啤酒,右边这位法国老伙计要点潘诺。我来点杜本内酒,还有——您呢,瓦达西先生?”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打断了。一名服务员穿过休息大厅,来到我跟前。

“打扰了,先生,有人打电话找您。从巴黎打来的。”

“电话?找我的?你确定?”

“没错,先生,是找您的。”

跟大家打过招呼后,我就去了办公室,把身后的门关上。

“喂!”

“喂,瓦达西!”

“哪位?”

“我是警长。”

“服务员说是从巴黎打来的电话。”

“是我让话务员这么说的。你是一个人吗?”

“是的。”

“你听说有谁今天要离开储备酒店吗?”

“英国夫妇明早要离开。”

“再没别人?”

“嗯。我明天离开。”

“什么意思?得到许可之后你才能离开。你知道,这是贝金先生的指示。”

“我被下达了逐客令。”

“谁给你下的逐客令?”

“科赫。”说着,这一整天的艰难困苦、压抑着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我简要而心酸地汇报着任务(早上贝金交代的任务)的完成情况。

他静静地听着。然后说:

“除了英国人,你确定再没有人离开酒店吗?”

“其他人倒是也有离店的可能,不过我并没有听说。”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最后,他说道:

“很好。目前就这样吧。”

“可是,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会在适当的时机接到进一步指令。”

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可怜巴巴地盯着电话。我会在适当的时机接到进一步指令。好吧,我已经无能为力了,认输了。紧接着,我把电话放回原位,慢慢站起身。今晚的某个时候,我本该打包行李的。不过,事已至此,索性去喝一杯。喝点儿酒还是有好处的。要好好对自己。

正当我转身离开时,我再次注意到墙上贴着的那张伊斯特利亚—科苏利希航线时间表,一天之中,我已经看过两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不过,我又大致瞥了一眼。紧接着,我的心跳骤停了几下。在众多航线中,有一条航线赫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自己轻轻地读出声来。

“萨伏伊伯爵号”西行线。始发站为热那亚,时间:8月11日。途经路线:维勒弗朗什,8月11日;那不勒斯,8月12日;直布罗陀,8月13日。最后,于8月19日抵达纽约。

听斯凯尔顿兄妹说,下周他们的父母要乘坐“萨伏伊伯爵号”轮渡到马赛,他们要去那里接他们。

怎么会这样?首先,“萨伏伊伯爵号”根本就不停靠马赛;其次,到了下周,轮渡早就驶出3000英里[1英里约合1.6公里。]以外了。是他们撒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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