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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伪装之人间谍的墓志铭 作者:埃里克·安布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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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一辆轿车载到警察局,开车的是除这二位之外的一名警察。 见到这种场面,我本以为自己会被惊到。这里离警察局不到半英里,按理说,被逮捕的犯人不会有如此优待,由一辆汽车载着前去。没想到,我并不觉得惊讶。除了圣加蒂安市长和市政当局邀请我前去参加市民招待会以外,没什么能让我觉得惊讶的。这一刻终于来了。这一刻,我早知道会发生,现在终于发生了。再次被捕。假释被撤销了。看来,这就是结局。是啊,我本就没有指望从储备酒店全身而退。不过,总体考量,这样或许更好吧——至少,我不用再多熬一个焦虑不安的夜晚。想到终于可以不用再为自己那些事烦心,想到马西斯先生的讽刺与挖苦再也威胁不到我,想到自己除了认命以外别无他法,我反倒一下子释然了。 我在想,此时此刻,斯凯尔顿兄妹会对这整件事有什么感想呢?他们肯定吓了一大跳。至于杜克洛先生,他现在肯定非常兴奋。或许此刻,他正在跟其他人说,他其实早就知道我的底细。席姆勒呢?想到他,我心里倒觉得有些不忍。本想把真相告诉他。至于其他人……科赫应该不会觉得意外。而那位少校……一定吓得不轻。可能恨不得要一枪毙了我吧。鲁肯定是一阵冷笑就走开了。弗格夫妇或许会就此事郑重地讨论一番。不过,有一个人肯定不会花这些心思,他也肯定知道,我既不是间谍,也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没错,就是那个人,那个砰的一声把写字间的门摔上的人,那个偷偷溜进我房间拿走两卷胶卷的人,那个把我一棍打倒的人,那个到我口袋里乱翻一气的人。看来,他就要逍遥法外,我就要枯死在牢房中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怎样的呢?胜利了?可这又有什么用?他们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无所谓吧。不过,我很想知道,他们中到底谁是真正的间谍——很想知道。好吧,看来我有大把的时间去好好猜一猜了。 这时,汽车驶入警察局前院,轮胎轧在鹅卵石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我被带到那间摆着木凳子的等候室。跟以前一样,身边有一名警卫陪同。不过这次,我没有讲话。只是等着。 屋子里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10点半,这时,门开了,进来的正是贝金。 我冷眼一瞧,他依旧穿着三天前的那套蚕丝西装。手里依旧拿着那条柔软的手帕,依旧出着很多汗。只有一件事令我有些意外。此刻,眼前的他似乎没有之前想象中那样高大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把他看成了猛兽。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一个食人魔,一个难缠的家伙,一个腐败的大恶魔,专门捕食那些从他眼前经过的无辜人士——简直就是个魔鬼。可此时,我眼前的这个人,这个胖子,这个大块头,这个汗如雨下的人,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瞪着那双厚眼皮的小眼睛盯着我看了一阵,似乎想不起来我是谁。之后,他朝我身边的警卫点了点头。那人敬了个礼,转身出去并把身后的门带上。 “那么,瓦达西,你的假期过得怎么样?”他那尖锐的声音再次令我措手不及。我冷眼看着他。 “好吧,这位先生,我终究还得当替罪羊,嗯?” 他弯下腰,从墙边拉过一把木凳,面对着我坐下。木凳子被他压得咯吱咯吱响。接着,他用手帕擦了擦手。 “天太热了,”他一边说,一边抬眼看了我一下,“你被捕的时候他们都有什么反应?” “谁,那两个警察吗?” “不,你那些宾客朋友。” “他们没什么反应。”我发觉自己的语调越来越尖。我有些意识到,自己忍不住要发火了。“他们没什么反应,”我重复了一遍,“你希望他们有什么反应?杜克洛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弗格夫人忍不住尖叫。不过,他们只是看着。我猜,他们也不常见到这种抓人的场面吧?”说着,我的火气一下子喷涌而出。“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他们能在圣加蒂安久留一段时间,肯定就习惯这种场面了。下次,等哪个渔民喝醉了酒打老婆,你可以试着把弗格抓回来。打老婆这种事够不够严重?瑞士领事会说什么吗?或许能替他说说话。或者说,海军情报局会不会有足够的胆量这样做呢?知道吗?贝金,三天前你跟我在那间牢房里谈话的时候,我还在想,虽然你有可能是一个恶棍警察,不过你或许是个有理智的人。那时我还想,即便你威胁我,问了我很多无厘头的问题,但是你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从那以后,我发现我错了。你根本就没有理智,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是一个傻瓜。你犯了这么多次错误,多到我数不过来。若不是我还留有些许理智,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恐怕你……” 刚才,他还一直冷静地听我说话,此刻,只见他攥起拳头,好像要上前来打我一样。“如果不是你,会怎么样?”他厉声喊道。 我并没有畏惧。只觉得自己有些鲁莽,有些斗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实话。我想说,如果不是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恐怕你要抓的间谍早就听到风吹草动逃之夭夭了。你让我去问宾客们有关相机的事。傻子都能看出来那是个致命的错误。” 他再次坐下来。“那么,你是怎么做的呢?”他冷冷地说道,“给我伪造消息?” “那倒没有,我用了点儿脑子。要知道,”我激动地说道,“连我这种头脑简单的人都能想到,若想悄无声息地打探到消息,识别出间谍的身份,不至于影响抓捕行动,警方至少要给我一定的体谅与帮助吧?早知道你会把这件事搞砸,我当初就不该费这么多心思。不过,我还是通过最直接的观察获得了有关相机的消息。当伪造的盗窃现场被发现作假时,我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挽回局面,混淆视听,说服所有人(或者说是绝大多数人)都相信这整件事其实是个误会。可现在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这一次,恐怕我再也不能弥补你的过失了。你总是打草惊蛇。还有,克兰顿-哈特利夫妇明早就要离开了。发生了这样的事,试想谁还敢继续待在这里。而你的嫌疑人,他就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过,”我耸了耸肩,“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在乎。警长也对现状表示满意。因为已经有人背了这个锅。这不正是你们警察想要的吗,是不是?”我站起身来。“好吧,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一直都想松口气。如果你不介意,如果你幸灾乐祸够了,就烦请你现在把我关进牢房吧。一来,这间屋子实在太闷;再者,我昨晚没怎么睡觉。我有些头痛,也累了。” 他拿出一盒烟来。 “来一支吗,瓦达西?” 我冷笑了一声:“上一次,你说你会用各种阴招逼我就犯。现在想要干什么,要我认罪?我劝你还是别想了,我是不会认罪的。我绝不认罪。明白吗,绝不认罪。” “来一支烟吧,瓦达西。反正你现在也不打算睡觉。” “噢,我知道了!又要开始拷问我了,对吧?” “该死的家伙!”他用法语尖声呵斥道,“快点儿拿。” 我拿了一支出来。他点完烟后把火柴扔给我。 “现在!”他朝空中吐出一口烟来,“我要跟你道歉。” “哦?”我憋足劲儿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我要跟你道歉。我犯了个错误。既高估了你的智商,同时也低估了你的智商。二者皆有。” “不错!那么,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呢,贝金先生?让我感激涕零地认罪吗?” 他皱起眉头:“听我说。” “我在听——很认真地在听。” 只见他拿手帕在衣领周围擦了一圈:“瓦达西,总有一天,你的这张嘴会给自己惹上麻烦。难道你就没有意识到吗?如果是罪犯,此时此刻应该待在牢房,而不是这里。” “意识到了。我也正纳闷,你这是在耍什么花招?” “我没有耍花招,你个笨蛋,”他气急败坏地尖声说道,“听着。我给你下达的每一个命令都指向同一个目的——逼那个间谍离开储备酒店。我让你去公开打探相机的事,为的就是这个。我们就是要打草惊蛇。任务失败后——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失败了——我们就让你去伪造偷窃现场,然后去投诉。那个人搜了你的房间,搜了你的口袋。我说了,我们是想打草惊蛇,但不至于把他吓跑——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有轻易去储备酒店——不过,也足以让他觉得,他待在这里是有危险的。结果,任务再次失败了。第一次,我没料到你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自己的推理判断——是我的失误。我忽略了一点,你对内情一无所知。第二次,我没有考虑到你在这方面缺乏经验。科赫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拆穿了你。” “可是,”我辩驳道,“你凭什么指望这样就能抓住间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逮捕第一个打包离开储备酒店的人?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去抓克兰顿-哈特利少校吧。他明天一早就走。如果你是这样抓间谍的,那么我只能祈祷老天庇佑法国了。” 令我吃惊的是,他的嘴角居然流露出一丝笑意。他叼着烟,深吸了一口,又用鼻子慢慢地呼出来。 “不过,我亲爱的瓦达西,”他柔声细语地说道,“你不了解内情。尤其,你还不知道其中一个极其重要的情况——3天前你从这里离开时,我们就已经摸清了那个间谍的身份,我们可以随时随地逮捕他。”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这番话。一时间,心中时而充满希望,时而沮丧绝望。我看着他。 “那么,到底谁是间谍?” 他身子向后靠去,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他轻轻挥了挥手:“噢,这个我们一会儿再说。” 我咽了口唾沫:“难道又是什么花招?” “不,瓦达西,不是。” “那么,”我又忍不住发起火来,“能解释一下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吗——难道是想折磨我?你要是知道过去的这3天里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就不会像个自以为是的胖懒鬼一样坐在这里拿这当笑话来取笑我了。你知道你都对我做了什么吗?你知道吗?你——你……” 他拍了拍我的膝盖:“冷静,冷静,瓦达西!你这是在浪费时间。我知道自己长得胖,不过我并不自以为是,也不是懒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必须做的。请不要发火,给我一点儿时间来解释,你会明白的。” “你为什么逮捕我?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他摇头辩驳:“请安静,我亲爱的瓦达西,听我说。你动作的幅度太猛,烟都灭了。再来一支吧。” “我不想抽烟。” 我压抑着满腔的愤怒看着他,他点燃了第二支烟。点完烟以后,他静静地盯着火柴梗看了一阵子。 “我是真心实意地,”最后,他说道,“向你道歉。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你一定会谅解的。” 我刚要说话,他挥挥手,打住了我的话头。 “9个月前,”他继续说道,“我们在意大利的一名特工在报告中说,传闻,意大利情报局在土伦新设了一处情报点。当然了,日常工作中,我听过太多类似的谣言,当时没太在意。然而接下来,我不得不认真对待此事。有关这一带沿海防御工事的情报会定期被送往意大利方面,这令人十分不安。我们在斯培西亚的特工报告说,马赛附近一座岛上的防御工程做了秘密调整,可刚过了3天,这件事就成了意大利海军军官们自由讨论的话题。更糟糕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情报源头在哪里。所以,我们很焦急。那天,那个药剂师拿着那些底片来到这里,我们便牢牢地抓住了这次机会。”说着,他那双犹如婴儿般肥硕的手死死地攥起来,像是抓住了脑海中想象出来的一件东西。 “我们自然会怀疑到你。可接下来,我们查清了事情的原委,知道相机是被调换过的,这才撇清了你的嫌疑。老实讲,那个时候我们差一点儿就把你放了。幸好,”他柔声补充道,“我们决定再等上几小时,等相机的汇报结果出来。” “有关相机的汇报结果?” “嗯,是的。是这样的,你不了解内情。那天发现相机被调换之后,我们就赶紧给相机生产商打了电话,询问是谁买了这个生产序号的相机。对方说是卖给了艾克斯的一位经销商。幸好,艾克斯的这位经销商还记得这件事。或许是我们运气好,这位经销商是个矮个子,两年的时间里,这个价位的相机,他只卖掉了一架。所以他对此事记忆犹新,还给我们提供了购买人的姓名。这个姓名跟储备酒店的一名宾客姓名完全吻合。与此同时,我们还找来专家,对那些照片进行分析。根据阴影的位置,他得出的判断结果是,照片是在早晨6点半左右拍的,而且是从某个固定的角度用远距离镜头拍的。我们借用地图,再加上照片上出现的那些清晰可见的树叶,结果发现,这些照片的拍摄地点只可能在一个地方。是一个小范围的高海岬区,只能走海路过去。 “于是,我们又去询问港口的渔民。没错,嫌疑人正是乘科赫的小艇在前一天早晨5点钟出发的。他说是去钓鱼。其中一名渔民记得这件事,因为,通常情况下,科赫或其他宾客若想去钓鱼,都是由这位渔民陪同着去给鱼钩上诱饵、照看小艇引擎。而这位特殊的宾客却要自己一个人去。 “所以,我们锁定了那个人。随时都可以逮捕他。警长迫不及待地想要这样做。可是,我们没有逮捕他。为什么?你肯定还记得,那天我在牢房里跟你谈话时说过,我感兴趣的不是间谍,而是背后操纵他们的人。就是这样,我对他这个人没兴趣。我们以前早就听说过他,而且,看他的档案就知道,他一直是受雇于人的。我感兴趣的是他们在土伦设的情报总部。至于他,我可以随时随地对其进行逮捕。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他带我去找他的上级。为此,我必须想办法逼他离开储备酒店,同时还要让他觉得自己没有暴露。” “于是,你就想起了我?” “正是。如果你打从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询问相机的事,他就会有所察觉,知道自己的照片被发现了,知道这引起了你的怀疑,不等你去报警就会赶紧逃走。接着,我们就可以跟踪他。问题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才能理所应当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幸运之神再次垂青了我们。你的护照不符合要求,又没有国籍。接下来的事就都顺理成章了。” “是啊,”我一腔怨气地说道,“的确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间谍的身份已然明了这件事,你至少应该提前告诉我。” “那不可能。其一,这会削弱我们对你的指控力度,而且也会加大我们想让你配合工作的难度;其二,我们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你很有可能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你对待那个人的态度也会变得不自然。可惜,你做事我行我素,违背指令。即使你没能按照指令行事,那也罢了。可更令我们头疼的是另外两件事:首先,你的房间被人搜过了;其次,前一晚你又遭遇偷袭。这也让我们意识到,那个人的胆子要比我们想的大。所以,可以断定的是,他发现相机被调换了。而且他知道,他的相机就在你手里。他一定是早就发现你们的相机是相同的款式。我现在才想明白,他肯定以为你还不知道那些照片的来头。或者,”他目光犀利地瞟了我一眼,“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做了些什么?” 我犹豫着没吭声。脑中闪现出那天我独自坐在写字间时的情景,听时钟嘀嗒的声音,死死地盯着镜子,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摔上了,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圈。想到这里,我的眼神正好与贝金的相遇。 “没什么重要事情瞒你。” 他叹了口气:“好吧,或许已经不重要了。都过去了。那我们就来聊聊盗窃案投诉的事吧。坦白讲,我亲爱的瓦达西,我确实有些对不起你,让你不得已去做这种事。但必须做。那个进你房间搜查并拿走那两卷胶卷的人,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什么都没有拿,而你却投诉说丢失了贵重物品。他一定会因此而迷惑不解,一定会心存疑问。可惜,情况迅速恶化。我们不得不采取更加严密的措施。这才会在今晚将你逮捕。” “你的意思是,我其实不是真正被捕?” “如果你真被捕,那么,瓦达西,我刚刚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跟我谈话了。这么跟你说吧,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必须将那个人逼到死角。不过,必须小心谨慎。我们早就告知那名前去逮捕你的警察,让他将你被捕的因由说清楚。即便杜克洛不问,那名警察也会告知大家你犯了间谍罪。现在,你换个角度想一想:假如你是那个间谍,你发现自己拍的照片阴差阳错地落到了别人手上。你会怎么做?当然是想方设法把照片找回来。几经失败之后,你开始怀疑这人可能是在跟你耍花招,于是你决定耐心等待。紧接着,这人以间谍罪名被警察带走了。你会怎么想?第一反应会是怎样?首先,警察已经发现了那些照片的存在;其次,如果那个人为自己辩护,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把警察的视线引到你身上。所以,你要抓紧时间离开,而且时间紧迫。明白了吗?” “噢,我明白了。可如果他没有离开呢?那该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已经动身离开了。” “什么?” 他瞟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10点25分。十分钟前,他就从村子里的车厂租了一辆车离开了储备酒店。现在正要去土伦。我们会再给他几分钟时间。派一辆车在后面跟着。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收到相关汇报了。”他点了第三支烟,随后把火柴的火甩灭,“与此同时,我还要给你下达几道命令。” “哦,是吗?” “是的,原因很简单,还不能以间谍的罪名对他实施抓捕。千万不能让媒体方面嗅到这个消息。所以,我打算以行窃的罪名对其进行逮捕——理由就是偷窃康泰时蔡司相机,价值4500法郎。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来指认相机是我的?” “正是。”他死死地盯着我,“你能做到的,对吗?” 我犹豫着不吭声。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跟他讲实话。 “嗯?”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要是以前,这办法还能行得通。”突然,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只是,现在有点儿麻烦。储备酒店房间里的那架就是我自己的相机。它又被换回来了。” 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冷静地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他的嘴角居然再次流露出一丝浅笑。 “我就说嘛。” “你说什么?” “我亲爱的瓦达西先生,我可不是傻瓜,你又是那么简单通透的一个人。早上通电话时,你千方百计地避开相机的话题,这不是很明显吗?” “我没想到——” “你当然没想到。不过,你已经发现这两架相机极其相像。待会儿,我们希望能在土伦找到另一架相机,到那时,你完全可以故意把它当作是自己的那架,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吗?” 我连忙点头同意。 “等事后发现自己看走了眼,你再真诚地道歉,可以吗?” “当然。” “很好,就这么说定了。”他站起身来。“那么,”他柔声细语地补充道,“如果一切顺利,我想,明天准时动身赶回巴黎,周一去见你的马西斯先生,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一时间,我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紧接着,我的大脑一边开始过滤这番话所透露的信息,一边听自己语无伦次地说着感谢的话。仿佛自己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就是那种解脱与恐惧叠加在一起、令人无法抵抗的感觉:解脱是因为,醒来发觉这不过是一场噩梦;恐惧是因为,这场梦太过真实,现实便是梦境。醒来后,噩梦的余味依旧残留。我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会信以为真。担心这只是贝金耍的另一个小把戏,想要骗取我的信任。于是,感谢的话语到了嘴边就又被咽了回去。他好奇地看着我。 “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我一脸严肃地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不现在就放我走?为什么非等到明天?如果你不打算指控我,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你没有权力这样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权力那么做。只是,我跟你说过,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去指认那架相机。” “那,如果我拒绝呢?” 他耸耸肩。“我不能强迫你。我们只好想别的办法。当然了,你还须,”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作一些其他方面的考虑。我记得你提起过,说你想申请法国公民的身份。那么,你在这件事上所采取的态度可能会大大影响申请结果。如警方有需要,法国公民有义务协助警方工作。如果一个人的公民责任意识太弱,不愿协助,那么……” “我明白了。又是勒索!” 他拿起一只胖乎乎的手搭在我肩上。“我亲爱的瓦达西,我还从没遇见过像你这样喜欢在一句话上较真的人。”说完,他把手拿开,伸进衣服里面的口袋,拿出一张信封来,“看看吧!你在我们的要求下在储备酒店待了3天,为我们办事。我们也会拿出公平的态度。这是500法郎。”他把信封塞到我手里,“足以弥补你这几天的额外花销。现在,你待在这里的时间屈指可数,我恳请你拿出1小时的时间去帮我们抓捕那个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的人。我这么说合适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刚刚避开了我的问题。我再问一遍。到底谁是间谍?” 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松弛的面颊,用眼角瞥了我一眼。“可能,”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是我故意克制住冲动,不告诉你。也可能,此时此刻,我还不想告诉你。” “我知道了。你还真精明。那我就跟你去,亲自探个究竟。你们不是眼巴巴地等着看我指认那台错误的相机吗,对吧?” 还没等他回答,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一个警卫走进来,意味深长地向贝金点了点头,然后又出去了。 “瞧,”贝金说道,“我们要抓的人已经过了萨纳里了。该出发了。”说着,他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回过头来,“要一起来吗,瓦达西?” 我把信封塞进口袋里,站起身来。 “当然。”我说了句,紧接着就跟他出了那间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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