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墓志铭

间谍的墓志铭  作者:埃里克·安布勒

晚上10点45分,一辆大型雷诺轿车从警察局门口的一小截路段驶出,沿海岸线主干道向东进发。

坐在车里的除了我和贝金以外,还有两名便衣警卫。一个开车,另一个和我一同坐在后排座位上,这个人我认识。他就是那个非要我请他喝柠檬汽水的朋友。不过,他一口咬定不认识我。

乌云散去,高悬在夜空中的明月在大地上洒下一片皎洁的月光,对比之下,车灯发出的光线显得那样苍白无力。车辆驶离圣加蒂安郊区时,发动机的隆隆声直上云霄,过了储备酒店那边的岬角之后绕S形弯道向前行驶,轮胎轧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有些打滑。我靠在椅背上,试着整理一下我那凌乱的思绪。

我约瑟夫·瓦达西,不到2小时前,还在想失去工作、失去自由与希望这类事,此时此刻居然冷静地坐在一辆法国警车的后座上,赶去抓捕间谍!

冷静?不,完全不是。此刻的我,恐怕只缺少冷静,甚至想高歌一曲。不过,我也不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想唱什么。难道是因为明天的这个时候(差不多离现在还有24小时)我就可以乘火车返回巴黎了?或者,难道是因为今晚不久之后,谜题的答案即将揭晓,我的问题随即迎刃而解,不用动任何干戈?我在这几种可能中徘徊着。

过去的这3天里,我的精神状态绷得很紧,我想,此时的这种情绪应该都是人体机能的一种反应吧。所有现象都指向了这一结论。我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口也特别渴。于是,我不停地点烟,点着之后不等抽完就扔出车窗外。此外,还有一件事,也是最为紧要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总觉得自己把什么东西落在了圣加蒂安,一种我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当然了,这都是胡思乱想。那一晚去土伦,没有一件可用的东西是落在圣加蒂安的。

轿车在月光下的林荫大道上行驶。后来,树丛就被甩到了身后,整片乡村区域变得开阔起来。有橄榄种植园,在车灯的光线中,它们的叶子变成了银灰色。我们经过了一座座村庄。之后进了一个小镇。紧接着,我们碰巧从广场上的一位行人身边经过,他扯着嗓子生气地朝我们大喊大叫。“快了,”我想,“应该很快就要到土伦了。”突然间,我很想跟人说说话。于是,我扭过头,对旁边那位说道。

“那是个什么地方?”

他把嘴里的烟斗拿出来:“去加蒂赫尔市。”

“你知道我们要抓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说完,他又把烟斗放回嘴里,两眼盯着前方。

“关于柠檬汽水的事,”我说道,“我很抱歉。”

他咕哝着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放弃了。这时,雷诺轿车向右拐了个弯儿,紧接着继续沿笔直的马路加速前进。车灯的光亮反射在贝金身上,我盯着他那轮廓分明的头和肩膀。我看他点了一支烟。随后,他侧过半张脸来。

“别想从亨利那里问出什么,”他说道,“他可是一个谨慎的人。”

“是啊,我看出来了。”

他把火柴扔出窗外:“你在储备酒店待了4天,瓦达西。对我们要抓捕的人完全没有概念吗?”

“没有。”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咯咯笑:“猜都没猜过吗?”

“没猜过。”

亨利在一旁动了一下:“你当不了一个好侦探。”

“我还真不想当个好侦探。”我冷冷地反驳道。

他又开始小声嘟囔。贝金咯咯地笑着。“你可要小心了,亨利。这位先生满脑子都是别人在骗他,到现在还在生警方的气。”说着,他转身对司机说了句,“到奥利乌勒的邮局停一下。”

几分钟后,我们就到了刚刚提到的那个镇子,进了一间院子,在一栋小型建筑外停了下来。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卫正在门口等候。只见他走上前来敬了个礼,在车窗外俯下身子。

“贝金先生吗?”

“是的。”

“先生,他们正在主干道与赛比特路口的交会处等您。从圣加蒂安车厂过来的那辆车五分钟前就折返回去了。”

“好!”

于是,我们又上路了。五分钟后,我发现前面马路上停着一辆车,车尾灯开着。我们这辆雷诺汽车减慢速度,在它后面停下。贝金下了车。

一个精瘦的高个子男人站在前面那辆车的旁边。他朝贝金走过来,两人握了握手。他们站着谈了一会儿话,随后那个高个子就回到自己车上,贝金也回到我们这辆雷诺轿车里来。

“那位是码头警察局的富尼耶巡警,”贝金上车时对我说道,“我们一会儿要去的就是他的地盘。”他关上车门,转身对司机说了句,“跟上巡警的车。”

于是,我们再次出发了。从奥利乌勒出来以后,沿途的树丛越来越稀薄,又经过了一两家工厂。最后,我们来到一条灯火通明的马路,马路中央有电车穿行,路旁有咖啡馆。接着,我们朝右一拐,只见街角有一栋建筑,上面写着“斯特拉斯堡大道”。看来,已经到了土伦。

咖啡馆的人爆满,成群结队的法国水手在路旁闲逛。还有很多姑娘。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漂亮女人戴着一顶阔边帽、身穿黑色紧身裙从我们面前迈着方步过了马路,惹得我们这位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朝她咒骂了一阵。一位乞讨的老人正在弹奏曼陀林琴。这时,只见一个又黑又胖的男人截住了一名水手,跟对方说了些什么,结果被人猛地一推,撞到了一个端着一托盘甜品的女人。车又往前开了一段,有一支海军巡逻队,他们从咖啡馆里进进出出,正在警示那些水手,告诉他们是时候回到各自所属的船只上了,准备回归舰队。接着,我们来到主干道上一处人少的地方,前面那辆车慢下来,朝右拐了个弯儿。一会儿过后,我们就驶进了一片纵横交错的街道网,漆黑狭窄的道路两旁都是房屋和铁门窗紧闭的商店。又过了一会儿,房屋变得越来越少了,整条街道的两边就只剩下高高的仓库陡墙。最后,我们就在这样一条街道上停了下来。

“在这里下车。”贝金说道。

那一晚虽然闷热,可当我站在潮湿的马路上时却有些发抖。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因为紧张——害怕。那些陡壁高墙让人觉得阴森怪异,让人觉得……

贝金碰了碰我的胳膊。

“过来,瓦达西,我们要走一段路。”

巡警和其他三个人正站在前面等着。

“太安静了。”我说了句。

他小声说道:“这么晚了,这里大都是仓库,你还指望有多热闹?你和亨利跟在后面,别出声。”

紧接着,他跟巡警走在最前面,其他三个人跟在他身后。亨利和我走在最后。司机依旧待在车里。

走到这片墙壁的尽头,我们拐进了一条街,这条街蜿蜒曲折,每向前走几米远就得拐个弯儿。右手边是仓库的端墙,汽车沿墙边开过来。左手边是一排老房子,都是三层楼高,绝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熄了灯。不过,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从几户人家关闭着的百叶窗中透出来。月光在满是裂缝的灰泥墙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楼上的某个屋子里,收音机正在播放探戈曲子。

“我们这是要干什么?”我问道。

“跟人家打个招呼,”亨利小声说道,“这样显得我们足够礼貌。闭上你的嘴,别给我惹麻烦。快到地方了。”

街道变得越来越窄。拐个弯儿之后,只觉得脚下的鹅卵石地面逐渐出现了下坡。我依稀能够看见街道两侧再次出现了高耸的陡壁,墙上加固着高高的混凝土墩台。突然,在墩台投射的阴影中,我看到有东西在动。

我的心猛地一跳,赶紧抓住亨利的胳膊。

“那里有人!”

“别说话,”他小声说道,“都是我们的人。我们已经把这个地方包围起来了。”

接着,我们又走了几米远。地面又变得平整起来。我发现右边墙上有一处缺口。貌似是其中一间仓库的入口,是方便卡车通行的地方。前面几个人躲在阴影里。我跟在后面,感觉脚下的鹅卵石路变成了煤渣路。我犹疑了一下。

“站到旁边去,”亨利小声喊道,“去左边。”

我小心翼翼地按照他说的做,张开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一面墙上。前面的人不再动了。我抬头看了看,两侧的墙壁就像深谷两边的峭壁一般,直耸入一片繁星点点的夜空。突然,前面一束手电筒的光亮刺破了夜幕,其他人正站在左边墙壁这侧的一扇木门前。我向前走了几步。手电筒照着那扇门。门上涂着几个字:

F. P. 梅特罗海事代理

贝金抓住门把手,轻轻转动。紧接着,门就朝里开了。亨利在身后捅了我一下,于是,我跟着其他人向前走去。

进了门,有一条短暂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段很陡的、光秃秃的木制楼梯。楼梯缓步台上有一盏电灯,没有灯罩,一道冷光照在那堵掉了皮的石灰墙上。看来,梅特罗代理公司不太有人气。

贝金动作缓慢地踏上楼梯,楼梯发出吱呀的响声。我跟着过去,这时,我发现紧跟在我身后的亨利居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大号手枪。看来,这个“招呼”根本不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有礼貌”。我的心怦怦直跳。在这栋死气沉沉、到处弥漫着异味、阴森森的建筑里,藏着一个我认识的人。不到半小时以前,他也是踩着我脚下的这段楼梯上去的。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再次见到他了。一想到这里,我就胆战心惊。虽然他不会伤到我,但我依旧害怕极了。突然间,我好想用面具把脸遮住。没错,听着着实有些愚蠢。紧接着,我开始猜那个人到底会是谁。我被警察“逮捕”的时候,他们都看着我,我也观察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惊吓、恐惧。可是,其中的某一个人,某一个人……

亨利捅了捅我的后背,提醒我赶紧跟上前面的人。

贝金在第一个缓步台上的木门前停了下来,试着拧了拧把手。门很轻松地被打开了,借着光亮一瞧,是一间空屋子,天花板上的灰泥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层。他停下来,把额头和脖子上亮晶晶的汗擦一擦,之后继续带领大家往上走。

快要到第二个缓步台的时候,他再次停下,示意我们先不要动。之后,他就和巡警两个人上了缓步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周围安静极了,我甚至都能听到前面那人腕子上手表指针的嘀嗒声。这时,周围更加安静了,一阵微弱的交谈声传到我耳边。我屏住呼吸。不一会儿,栏杆扶手上方出现了巡警的头和肩膀,他是来示意我们继续跟进的。

这处缓步台跟下面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灯。大家轻手轻脚地在门前一字排开。我不知不觉地贴到旁边的墙上。现在听,声音比刚才的声音大了些,只是依旧十分模糊,听不清在讲什么,不过,我能听出来,其中有一个人——在说意大利语。

我看见贝金将手伸向门把手,犹豫了一阵,然后稳稳地抓住门把手,转动。

门是锁着的,里面的人察觉到了门把手发出的轻微响动,谈话戛然而止。贝金压低嗓音骂了句脏话,又使劲敲了敲门板。屋子里没有丝毫响动。贝金等了片刻,随后迅速朝亨利这边转过身来。亨利把手里的手枪枪把递过去。贝金点点头,接过手枪。之后,他又转过身去对着门口,把子弹上膛,枪口斜对着锁眼。随即,他扣动扳机。

枪声震耳欲聋,门依旧关着。这时,两名警卫上前用身体将门撞开,砰的一声,门开了。我耳朵里嗡嗡直响,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进了屋。

从装修样式来看,这是一间小型的办公室,只是角落里有一张铁床架。屋子里没有人。不过,再往里走,还有一道门。巡警高喊一声冲了过去,把门撞开。

里屋黑漆漆的,不过等门一开,外面办公室吊灯的光线一下子照到里屋端墙的窗户上。这时,只听一个女人在黑暗中尖叫起来。下一刻,一个男人蹿到窗边,打开窗户,一条腿伸到窗台上。

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还没等警长站稳身体,那个人就已经上了窗台,他平衡了一下身体。我用余光看见贝金迅速举起手枪。与此同时,窗台上的那个人一转身,抬起胳膊。紧接着就是一声枪响,随后传来一声低吼。我这才反应过来,没等贝金开枪,那人就抢先一步,一枪击中了巡警的肩膀。之后,只听哗啦啦一阵响,窗玻璃碎了一地,屋子里的女人又是一阵尖叫。窗户被打碎了。那人不见了。不过,在他转过身来开枪的时候,我看清楚了他的脸,认出了他——是鲁。

这时,警长靠在门框上,痛得龇牙咧嘴。随后,我跟着其他人进了那间里屋。

蜷缩在墙角、脸色煞白、不停呜咽着的正是马丁小姐。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人是个秃头,身材结实,双手举过头顶,正气愤地用流利的意大利语为自己辩护,说自己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是法国的朋友,还说自己没干违法犯罪的事,警方无权干涉他。

贝金早就去了窗户那里。他的子弹把玻璃窗打得粉碎,可就是没看见鲁的踪影。越过亨利的肩膀,我瞥见窗下大约两米的地方是一栋附属建筑物的屋顶。

贝金迅速转过身来。

“他肯定早就摸清了屋顶的状况。杜普特、马雷夏尔,你们看好这两个人。莫蒂尔,你回到街上,提醒咱们的人继续观察屋顶的动静,一旦发现他就立即开枪。之后再回来,看看能为富尼耶巡警做些什么,他受伤了。亨利,跟我走!还有你,瓦达西,或许能帮上忙。”

紧接着,他一边汗如雨下,一边咒骂着翻身上了窗台,又跳到下面的屋顶上。亨利和我紧随其后。这时,巡警用虚弱的声音对莫蒂尔说,不要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赶紧遵照命令,去街上提醒大家注意。

这是一片平屋顶,四面筑有低矮的护墙,我就站在护墙上,中间有一扇像黄瓜架一样的天窗。再往周围看,是相邻仓库那高耸的陡壁。月光下,这些墙壁投射出大片阴影,屋顶上似乎没有出口。可是,鲁的确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有手电筒吗?”贝金厉声问亨利。

“有,先生。”

“那就别傻站着了。到天窗那边,看能不能从外面把它打开。看在老天的分儿上,赶紧去。”

说着,亨利听从命令跳到管道上,与此同时,贝金开始绕着护墙走过去。只听他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囔着一些奇怪的话。过一会儿,我才领会他的用意。远处屋顶的一个角落里,两堵墙衔接的地方有一个狭窄的空隙,正好被阴影遮住。亨利拿手电筒查看了一番,大声报告说,人不可能从天窗逃走。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火线伴随着枪声从黑暗中射出来,一颗子弹狠狠地打在我身后的砌砖上。

贝金赶紧蹲下来,我也跟着俯下身来。亨利哈着腰冲出阴影,朝我们这边跑过来。

“他就在两堵墙衔接的地方,就是那个角落里,先生。”

“我知道了,笨蛋。瓦达西,蹲下,待在原地别动。亨利,我掩护你,你去墙那边,想办法接近那道空隙。要是发现了他,你就用手电筒照在他身上。我们把他堵在那里。”

亨利赶紧过去,贝金举起手枪,慢慢地沿着管道往空隙处靠近。这时,一片云飘过来,片刻间,月光被遮住,我完全看不见他了。不一会儿,出现了一道手电筒的光亮,随即传来两声连续的枪响。火光正是从角落的空隙里射出来的。枪声的回音落下,只听贝金跟亨利喊话,让他不要再前进。

我再也忍不住冲动,跟了过去。快到那处角落时,我险些撞到贝金身上,他正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两堵墙之间黑漆漆的空隙。

“看见他了吗?”我小声问道。

“没有。他看到了我们。你最好回去,瓦达西。”

“我宁愿待在这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要是你被子弹打中了可别怪我。这个角落往里二十几米的墙上有一个铁制防火梯,他就在上面。那是街上一间仓库的后墙,跟我们这间仓库正好平行。亨利,你赶紧回去,告诉街上的同志们,派几个人到那间仓库去。如果仓库看门的人睡着了,就让他们直接闯进去。我想让咱们的人从后面包抄,把他抓住。告诉他们,动作要快。”

亨利哈着腰跑走了。我们静静地等着。远处传来几阵火车转轨的声音,还有大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而我们周围是一片死寂。

“如果他溜掉了怎么办,没等我们……”我终于开口问道。

他抓住我的胳膊:“闭嘴,听着!”

我仔细听着动静。刚开始,我什么都没听到,随后,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碰撞金属的声音。这声音很奇怪,咣啷咣啷的金属声。贝金猛吸了一口气,只见他侧着身子朝砖砌的角落走去。我弯着腰向前挪着步子,直到能从护墙上往里看。这时,手电筒的光亮一下子照到黑暗中。紧接着,光束又扫到空隙对面的混凝土墙上。随即,光束定格在那里,我看见了防火梯。

此时的鲁已经快要爬到梯子顶端了。手电筒一照,他立马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握着手枪,半举在空中。手电筒的光将他的脸照得煞白,他在强光下眨了眨眼。紧接着,贝金开了一枪。子弹叮当一声擦过防火梯,飞到了空中。鲁放下枪,赶紧继续往上爬。贝金又开了一枪,随后沿着两堵墙之间的管道跑到梯子下面。我犹豫了片刻,紧接着跟着他跑过去。等我到梯子下面时,他已经爬上了一半。我仰头看见他这个大块头悬在空中,墙上的影子跟着缓慢地移动。我跟在他后面。

没过多久,我就后悔跟他上了梯子,因为我突然看见上面有个人影过来。

贝金停下,朝下面高声叫喊,让我回去。这时,鲁的子弹正好击中了我脚边的梯撑上。贝金回击一枪,这时,鲁不见了踪影。这个大胖子爬上最后几级梯凳。等我赶上他,他正小心翼翼地把头伸出屋顶周围的平台张望着。只听他轻声咒骂了一句。

“他逃走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从平台上一跃,跳到屋顶上。

这是一片狭长的平面屋顶。附近有一个大水箱。远处的一头,有一个三角形的结构,里面是一扇门,直通下面。中间要经过一大片方形钢制通风井。贝金把我拉到水箱的阴影里。

“我们得等人来援助。那么多方形通风井,我们不可能找到他,如果贸然行动,他很有可能会躲在一个地方狙击我们。”

“可是,如果我们继续等下去,很有可能就被他溜走了。”

“不会。我们把他逼到这里。要想从这片屋顶下去,只有两条路——一个是防火梯,一个就是那边的门。他很有可能选择硬拼。最好待在这里,等我们的人过来。”

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屋顶上还有另一个出口,鲁是想从那里逃走。

其实,我们并没有等多久。贝金的话音刚落,机动保卫队的人就带着枪从门口涌到屋顶上。贝金命令他们分散开来,逐渐向我们这边靠近。他们立即听从指令。警卫们在不断逼近。我屏住呼吸等待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着怎样的事发生,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始料未及的。

眼看保卫队向最后一排通风井逼近,一开始,我还以为鲁已经甩掉我们了,就在这时,突然蹿出一个人影来,往通风井后面正对着我们的壁架冲过去。一名卫兵大喊了一声,跟在他后面,贝金也跑了过去。鲁蹦上壁架,找了一下身体平衡。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站的这片屋顶和旁边那间仓库的屋顶之间有一道宽约2米的空隙。鲁想要跳过去。

只见他稍稍屈腿,准备往下跳。这时,最近的那名卫兵已经到了离他大约20米远的地方,他一边跑,一边给手枪上膛。贝金依旧在较远的地方。此时,只见贝金停下脚步,举起手枪。

鲁刚一站直,他就开了枪。子弹打中了他的右臂,因为我见他立马用左手捂住了受伤的地方。随后,他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

当时的情景太惊心动魄了。他还短暂地挣扎了片刻,想要自救。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掉下去了,于是大叫一声。

他整个人掉下去之后,先听到的是喊声,之后便是尖叫,再接下来,就是他身体撞到下面的混凝土建筑时发出的怪异声响,随即尖叫声戛然而止了。

贝金走到平台那里往下张望。紧接着,在一天之内,我第二次体会到了虚脱的感觉。

等他们找到鲁时,他已经死了。

“他的真名,”贝金说道,“叫威沃尔。阿瑟·马利·威沃尔。我们几年前就知道这个人。他是——生前是——法国人,不过母亲是意大利人。他生于意大利边境附近的布里昂松。1924年,他从部队逃走。没过多久,我们就听说他以一名意大利特工的身份在萨格勒布工作。后来,他又为罗马尼亚军队情报部门效过力。之后,他去了德国,为别国政府办事,可能又是意大利政府。他来这里用的是伪造的身份。你还想知道什么?”

后来,我们回到梅特罗代理公司那间办公室。富尼耶警长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警卫们早就叫来了一辆厢式货车,此刻正忙着把办公室里所有证件、文件与书籍搬到车上。其中一个人负责扯开椅子的内衬,另一个人负责撬开地板。

“马丁小姐怎么样了?”

他随意地耸了耸肩:“噢!她只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女人罢了。她肯定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现在还在邮局里晕着。等她醒过来了我们再进行审问。我猜,我们恐怕得放她走。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抓到了马莱蒂,或者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叫他梅特罗。他才是这一切事情背后的指使。鲁并不重要,只是一个被雇来做事的人。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剩下的人。所有的信息都在这里了。”

说完,他朝那个撬地板的人走去,查看了一摞从地板下翻找出来的文件。留我自己在一旁待着。

是鲁没错了。此刻,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他的口音听起来那么耳熟。与我一同在马西斯外语学校共事的意大利人罗西就是这种口音。现在回忆起来,我才明白他当时想用5000法郎从我这里买线索的用意。原来也是想知道照片藏在了哪里。我现在才弄明白是谁朝我后脑勺打了一棍子,是谁搜了我的房间,是谁砰的一声关了写字间的门,又把门锁上。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一直萦绕在我耳边不散的是那声惨叫。眼前却依旧浮现出当时马丁小姐和这个已经死去的间谍在俄式台球桌前的举动。我看见她故意把身体贴在他身上。可是……鲁并不重要……只是一个被雇来做事的人……她不过是他的一个女人。是啊,没错。事情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这时,一名特工手里拎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贝金放下手里的文件,打开包裹。原来是一架康泰时蔡司相机和一个大的长焦镜头。贝金示意我过去。

“这是在他口袋里找到的,”他说道,“想看看上面的序列号吗?”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相机。镜头和快门装置的一侧已经被压碎了。

我摇了摇头:“一切都听你的,贝金先生。”

他点点头:“那么,你就不必在这里久留了。亨利就在楼下。他会开车把你送回圣加蒂安。”说完,他就又开始研究起那堆文件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件事,贝金先生。你能解释一下,他为什么非要待在储备酒店,千方百计地想拿回胶卷呢?”

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来,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可能雇主要拿到东西才会给他钱吧。我猜,他应该是需要那笔钱。晚安,瓦达西。”

我下楼来到街上。

“他需要那笔钱。”

像一句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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